第19章

楊筱光問她:「你得罪誰了?」

方竹說:「一時半會兒想不到是誰。」

楊筱光很擔心:「看你寫一些邊緣新聞就頭痛,你以為你的筆是刀?最後別人來砍你的手。」

「不是砍,是用刀片劃的。我還以為是要搶我的包,結果是劃我的手。」方竹大約覺得疼了,蹙眉撅嘴,「這種暗招,真不是人。疼死我了,比砍也好不了多少。」

「你啊!寫東西要慎重,別老一腔熱血。」

但這是楊筱光怎麼擔心都沒辦法為方竹解決的問題。她只好先喂老友吃八寶粥,一邊問:「這幾天我住你家?你不能洗頭、不能洗澡、不能做飯,還不得髒死、餓死。」

方竹講:「讓你幫我洗澡我也不好意思的,而且你老加班,我不好影響你。」

楊筱光聳聳肩,似乎是有些不太合適,又提議:「找你們家以前那個保姆?」

方竹又搖頭:「我爸生病了,她要照顧我爸爸的。」

楊筱光接口:「如果你和你爸爸住在一起,就好很多了,不用一個人被人家這樣欺負。他萬一不是劃你的手,是劃你的臉,或者做別的流氓事怎麼辦?」

楊筱光講起來一驚一乍的,方竹望望她,心裡不由得開始後怕了。

當時夜黑,事情來得突然,也就一剎那,那個人衝到她面前,她以為是要搶她的包,便拿手去擋,結果銀光一閃,等她反應過來,兩隻手鑽心地痛。她堅持走到了派出所去報案,民警看到她兩隻手血淋淋的,立刻押著她去了醫院。

經歷的時候沒什麼,現在再回想,不但手痛,連心口也開始怦怦猛跳。

楊筱光忍不住說她:「你就死撐。」

方竹下巴點點八寶粥:「餓,再讓我吃點兒,今晚要在這兒吊一晚的點滴。」她一抬頭,才發現不對,剛才一直忙亂,她未及時發現楊筱光一貫紅潤的小臉蛋如今慘白慘白的,一隻手還時不時按住小腹,心下立時明白,「你那個來了吧?你每次來都會痛經,別在這兒陪我了,早點兒回家去吧!」

楊筱光確實渾身上下都不舒服,連頭腦都暈暈乎乎的,但她不忍心就這樣丟下好友。方竹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又說:「醫院裡人來人往,又有值班護士,你放心吧!」

楊筱光想,還是不行。她餵好了方竹,先問:「要不我明天給你請個保姆?」

方竹同意這個主意:「找個四十歲左右的阿姨,年紀再大點兒我也不好意思讓她給我幹活兒。我那裡不好住人,你就幫我訂一個每天來六小時的吧!」

楊筱光點頭,記下來了,她把手邊的塑料袋一股腦兒都放到方竹身邊。方竹一看,八寶粥、布丁、酸奶、話梅都齊全了,歡呼一聲:「有你這樣的好朋友,我此生足矣。」

楊筱光搖搖手指頭:「絕對不夠。」她想了想,先照料方竹吃好八寶粥,然後返身去醫院外頭撥了一個電話給何之軒。

幸虧何之軒尚未入睡,聽她將方竹受傷的過程陳述完畢,便說:「把地址給我,你早點兒回去睡覺吧!」

楊筱光放下心來,她返回去又叮囑方竹兩句,才離開了醫院。

在路上,她又給莫北打了個電話,先把方竹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問:「明天你看不看她?」

莫北輕快地說:「看什麼?她現在需要的不是我們。」

她罵一句「沒良心」,不過心裡想,莫北講得倒是也沒錯。

莫北約她:「不如明晚我們吃飯?」

楊筱光下意識地便尋了現成的理由拒絕:「身體不大舒服。」

沒想到莫北又提議:「那麼週五如何?」

他是這樣好聲好氣,好心好意,楊筱光想了半刻,同意了。

她想她應當暫且把一切糾結放下,好好睡一覺,但是生理上的鈍痛很不好受,潮起潮落的,折騰得她大半夜都沒有睡好。

次日上班的時候楊筱光還哈欠連天,泡咖啡時,聽到一群**事在說八卦。

「何總昨天的西裝沒有換。」

有人接著說:「襯衫也沒有換。」

楊筱光只想翻白眼,外面的人已經笑作一堆,就差沒當場猜測何副總的內褲有沒有換。

她探頭看看辦公室裡的何領導,頭髮有點兒凌亂,也是沒睡好的模樣,是個人看到都會想歪的。

何之軒到茶水間倒茶時,她覷了空,湊到他跟前,問:「竹子回家了吧?」

何之軒說:「回家睡覺了。」

這多好?她很滿意。

辦公室裡的八卦同事們也轉移了話題,老陳正在說話:「談戀愛的那個時候頭腦發昏,真的以為生活裡除了每天談情說愛就沒有別的了。一不小心踏進愛的墳墓,生活的現實馬上讓你勒緊褲腰帶了。」

原來有同事敲詐他買下午茶,聽他這樣說,就嗤笑:「領導不要埋汰我們打小工的好不好?」

老陳給她一個『你未婚你不瞭解』的眼神,說:「我女兒明年要上小學了,我嘛給找了個雙語學校,萬把塊一年的學費,這是要拼老命的。還要買車,曉得哇?人家《歡樂蹦蹦跳》的主持人問小朋友『你們坐什麼車來的』,結果一大半舉手選家裡的小汽車,主持人就問沒舉手的小朋友,結果人家小朋友哭了,說,坐出租車。這怎麼行啊?我堅決不能讓我女兒在她坐家裡的小汽車的同學面前坐出租車,小朋友的自尊心會受挫的。」

這就是生活的壓力,楊筱光看著他漸禿的腦門,不由得歎了口氣。

回到座位上,老陳對楊筱光發出一句感慨:「我是很羨慕小何的,他在該奮鬥的年紀奮鬥到這個成績,以後就輕鬆了。」

楊筱光吐舌頭,肚子裡說:「鬼。」

週五的約會,莫北是一如既往的周到,準時驅車至辦公樓下等著楊筱光。

這回他領她去的餐廳也很不錯,地處鬧市綠蔭深處的石庫門裡,好像是專門做麵條的,連招牌上都畫著麵條。一般這樣的店都是成精的,楊筱光一進去看到水幕牆一大排,小桌子才三五張就知道調調了。

她問莫北:「不會很貴吧?」

莫北說:「不貴。」但是他自作主張給她點了一碗烏參面,就是沒有給她看餐牌。

楊筱光說:「算了算了,仗著你是靠山奢侈一把。」

面一上來,她看到這種滑滑的軟體動物就不大敢下口了。

莫北笑她:「你還有不敢吃的?」

穿旗袍的美女服務生也笑:「什麼都要嘗試一下。」

楊筱光就挽起袖子,說:「好,我今天學習劉姥姥吃茄子。」

她想,真的什麼都要試試。

莫北自己點了一壺茶,自斟自飲也挺適宜。他問她:「那晚你們公司承辦的晚宴,我有朋友去了,說你們選的背景音樂讓市裡頭的幾個領導很是讚了一把。」

楊筱光咬著麵條,麵條觔斗彈牙,果然是一絕。她邊吃邊講:「那是我們新領導、方竹的前老公有辦法,把德國愛樂樂團的慢板革命歌曲給選了出來。」

莫北點點頭:「他是很有本事。」

旗袍美女又走過來問莫北要吃什麼,莫北笑笑,說不用。楊筱光也笑笑,看著美女眼角的春色,她斜睨莫北打趣:「魅力無窮啊。」

莫北露出一個「大喜」的表情:「可喜可賀,小姐終於發現鄙人最大的優點了。」

楊筱光喝了湯吃了面,才說:「你的優點多如天上恆星。」

莫北笑起來:「恆星就一個太陽,你就損我吧!」但眼神一正,看牢她,說,「不過你這句話讓我有充分的理由想歪。」

這讓楊筱光一下緊張了。

莫北這種表情真不多見,頂真的模樣,看人都是嚴厲的。她只好用旁門左道來應付,托起腮幫子說:「我得分析分析此事的可行性。」

莫北說:「好吧!女人要談戀愛,就是做一場學術報告。」

這個比喻可以得滿分,楊筱光覺得莫北的言論很接近她的理論。

後來莫北怕她吃得不夠飽,又叫了些海鮮刺身。在吃麵的地方吃海鮮刺身,這是頭一回,而且莫北叫的量又足,讓她可以大快朵頤,十分快活。

只還有一點不算快活,她的手機一直很安靜,潘以倫沒有任何消息發來。楊筱光想到這個,就咬中了自己的舌頭,疼得直冒酸水,看得莫北又笑又急。

晚餐過後,莫北和她並肩走到附近的停車場去拿車。這夜的景色也很美,老石庫門前霓虹閃亮,該是晃人眼睛的,但就是看著夾生。

楊筱光說:「買下這裡的人讓這裡沒有了靈魂,他不知道沒有生活氣息的石庫門是死的。」

莫北說:「楊筱光,你關心的事情太多了。」

這話沒有錯,她承認。

莫北伸手過來,差點兒就要握住她的手,楊筱光把手一閃,揉揉眼睛,說:「眼睛進沙子了。」

莫北似乎輕輕笑了一聲,說:「算我服氣你。」

楊筱光放下手,問:「莫北你喜歡我嗎?」

莫北認真答她:「我說是的,你相信嗎?」

楊筱光歪一歪頭:「可是—」

莫北歎氣:「你感覺聽上去言不由衷,是吧?」

楊筱光斜斜嘴角,感覺很傷腦筋。她說:「莫北,我一想起如果談了戀愛,以後可能就要做一個籃子裡的菜,一起燒一輩子,我就覺得,怎麼說呢?」她開始想不通。

莫北拍拍她的後腦勺:「怕油多了太膩,油少了太干,又怕夾生又怕老。」

楊筱光想膜拜他了。

莫北說:「我坦率地說,我也還不能給你足以解答你的疑惑的說法,還是送你回家吧!」

這一路回去,楊筱光心裡又冒了點兒愧疚,也少了話。到了家門口,她朝莫北半鞠躬道:「謝謝你的晚餐。」

莫北哭笑不得:「別拿我當日劇男主角啊!」他擺擺手,開車走了。

楊筱光這回是目送他的車消失後才上的樓。

十四 行差踏錯就踏錯

楊筱光的頭,是轟轟地痛。在開門之前,她在墨黑的走廊裡發了會兒呆。她在歎息,也許自己真的錯過了談戀愛的最佳年齡,將生活過得如此小心翼翼。

其實,她不是不想瀟灑一回的,要當機立斷,那才豪邁。譬如老陳,雖然現今負擔重,可當初在合適的時候談合適的感情,這樣多好,煩惱留給日後。

可黑暗的走廊裡怎麼看也像有鬼影子,她有點兒怕,趕快開了門。門一開,那亮光撲面而來,她想,我真是一個膽小鬼。

楊媽和楊爸的表情很奇妙,是喜不自勝又欲言又止的。楊媽拿了酸奶塞到她手裡,說:「那可是一輛寶馬車了。」

楊爸也用期待的目光瞅著她。

他們把她上報的緋聞忘光,全惦記著寶馬車,拷問終是免不了了。楊筱光絞盡腦汁解釋,就是要讓他們打消她在談戀愛的假想。

楊爸對楊媽說:「隨她去。」

真能隨她去嗎?

楊筱光洗了個臉,躲回房間沉思。

每回和莫北約會,都有一種這就是生活的念想,聊聊家常講講笑話,就如過著尋常的日子。平靜的人生大致如此吧。可是同潘以倫在一起—他們其實根本沒有約會過,但次次在一處都能發生戲劇化的事件。

楊筱光想,她過日子不能每天都像在演舞台劇吧?

他才多大?二十二三,這是大學生剛畢業初出茅廬,一切該從零開始的年齡。他卻一副世故老成的模樣,沉靜逸達得超乎他的年齡。

可她一直叫他「正太」,也叫過「弟弟」。這是習慣了的,怎麼改?

她上網,又處處看到他的照片。他的「輪胎」們就是喜歡貼他的照片,因為他憂鬱,因為他笑起來迷人。她們會加上很多心情小語,句句都含著少女一顆戀慕的心。

楊筱光看著他的照片,那是越來越精緻的潘以倫,看久了,都會感覺目眩神迷。她想,這個人如今被很多人愛著。

有個人在帖子裡爆了料,說他是個孝順的孩子,母親還在生病中。這個回帖引起了網友們普遍的同情。

楊筱光看著一怔。

她在第二天撥了個電話給梅麗,先聊了聊廣告片拍攝的閒話,話題繞來繞去最後就繞到了潘以倫身上。

這是楊筱光頭一回和梅麗打這麼長時間的電話,她如願知道了潘以倫的母親住哪一家醫院,原來正是老李當初住的那家,難怪他會出現在那裡。

這頭掛了梅麗的電話,那頭老陳真的問她要了潘以倫的平面廣告拍攝計劃和廣告拍攝進程表。

他在那段時間的所有行動將由她來掌握,他的行動在她的指掌之間,這多奇妙?

她正色了,想,還是得認真工作啊!

在忙碌之中,也許可以減少煩惱。她將全部精力和念想撲在「孔雀」的項目上頭。其間也會接到其他外務,有位客戶打來電話,聲稱很滿意「君遠」做的慈善晚宴,現在手裡有個明星雲集的時尚夜項目需要進一步談談。

這是個大項目,楊筱光請示老陳,老陳再向上請示。他沒進菲利普的辦公室,進的是何之軒的辦公室。

楊筱光頭一回驚覺老陳此舉的特殊,老陳回來以後,說:「你寫個項目報告,遞給菲利普。」

這就更奇怪了,她側頭望望那頭辦公室裡的何之軒。他這樣大度?

楊筱光撥了一個電話慰問傷號方竹,但方竹不在家,她又撥她手機,響了好久才接聽。

「你在哪兒?」

方竹沉默了一陣,才說:「你領導家。」

「啊!」楊筱光驚呼。

「他的酒店公寓。你們公司福利真好,一個月給他一萬多讓他在內環線旁邊租房子。」

「我們這種改革開放一開始就進來的香港人的公司總歸有一套留住人才的策略嘛!不過聽說領導最近在浦東買了房。」楊筱光適時地貢獻了一個八卦,但方竹沒接腔,她又說,「恭喜你們又同居了。你們現在同居多好呀!領導有房有車,還住在內環線旁邊,以後正式的新房子也在世紀公園小資金領區。房子大、空氣好,你們養了小囡直接送到浦東的雙語托兒所,學學English,小朋友往你老爸面前『Grandfather』一叫,你老爸什麼氣都能消了。」

方竹聽得啼笑皆非:「你又瞎扯。不說了,我手不好拿手機,夾在脖子上怪酸的。」

楊筱光笑:「我不大方便去看你,不過我的心與你同在。」

「八卦精,曉得了。」

「八卦精」楊筱光掛好電話,又望望何之軒,他又在見客戶,總是這樣不停歇的。他調來之後,接了不少大項目,很多合作都是他親力親為在談,也親力親為做提案。

想想內環線旁邊月租上萬的房子,也不是容易住的。

楊筱光想,真是人人都有壓力。這樣一想,她又有了奮發的動力。這下效率奇好,下班時所有計劃都完成了,郵件發送給老陳以後就拎著包包閃人。

這間醫院,她是第二回來了,還算能認得病房區在哪裡。梅麗只是大致告訴了她潘以倫的媽媽住腎臟病人的那個區。

她沒有仔細問潘以倫的媽媽到底得了什麼病,但是住在這個區的,她也曉得是那種很棘手的病。

梅麗當時還歎了一句:「小潘他不容易,**媽還等著錢換腎呢!」

她聽了後,心頭就咯登一下,又酸又痛。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打這麼多份工,而且件件都做得這麼累,還有他的七年合約和他的明明不情願還有不得已。

楊筱光想,同他相比,她真是蜜糖罐子裡泡大的,她怎麼體會得了他的那種壓力?

醫院的地形總是有些複雜,大病房間間都滿員,她不曉得怎麼樣才能找到潘以倫的媽媽,就這樣東張西望。可不巧就碰到了個人,還是個長得挺帥的男孩兒。楊筱光只覺得他眼熟,又多看了一眼。男孩兒滿面倦容,雖然帥,可那神氣太過於憊懶,活像個吸毒男青年,沒有了正太的那種朝氣蓬勃。

她多看了兩眼,男孩兒見有女孩兒盯著他看,就桃花眼一開,笑得很風流。楊筱光趕緊移開目光,想,真是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奇怪了。

正此時,她又看見個熟人,好巧是老李夫婦的女兒李春妮。她坐在一間病房裡,正好面對著外頭,楊筱光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正乖乖地和面前病床上的病患說話。

那病患是個中年女人,楊筱光就想,會不會是潘以倫的媽媽?

這時,那女人轉過頭來。這位中年婦女有一張優美的瓜子臉,輪廓很是明晰,有一雙漂亮的眉骨和明亮的水杏眼。當她微微頷首時,楊筱光從這樣一個角度看過去,是可以用漂亮來形容這位中年婦女的,潘以倫同她有著五六分的相像。

楊筱光終於明白潘以倫的好賣相從何而來了。

可中年婦女的頭髮一半都白了,皮膚很乾,整個人瘦似柳條。

楊筱光偷偷靠在門邊,看著她。

她在同李春妮說話。

「以倫哥哥要紅了,會一步登天的,以後不用再像現在這麼辛苦了。」李春妮說得很孩子氣。

《全世界只想你來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