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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冬天的纽约,冷得这样直接,像是你千真万确让人心淌血的拒绝

1

去纽约的机票是早上七点四十的,港龙航空。

飞三小时四十五分钟,到香港转机,停留接近五小时,再飞十七小时,到纽约。

全程下来,要接近二十六小时。

没办法,苏青贪便宜,中转一次的机票便宜小三千呢。

李文博其实一晚都没睡,免费三陪了那么多电影公司的老板,他和冰冰终于发现说,妈的,不陪这帮犊子玩了。

他们商量了一宿,怎么说服方怡然同意让她爸投资。

李文博回来时,已经凌晨三点半了,他蹑手蹑脚地在沙发上看了一个半小时的购物台,早上五点钟,李文博就把苏青从床上拽了起来,送披头散发的她去机场。

是,可以披头散发了。

前阵子脑袋跟光头一样,早晨不用洗头发了,哪承想这头发的生命力真旺盛,不到半个月,早晨起来头发又有跑偏的趋势。

李文博又开始后怕:“我不怕方怡然他爸不给投钱,万一真投钱呢?万一超支呢?万一赔了呢?冰冰和方怡然别再离婚了!”

他使劲地拍着方向盘,一路上絮絮叨叨这一切,熬红的双眼,像个疲惫又不肯睡去的包子。

李文博边开车边唠叨:“手机、现金、护照、签证,一个都不能少。”

签证有现成的,这要多亏了刘恋,她计划中的所有旅程,都有着苏青一个位置。

所以彼时她签美国,也拖着苏青签了一份,只是眼看着签证快过期了,都没用上。

而且,永没机会用上了。

恍恍惚惚的苏青想到签证这一茬儿,在路上,于一片隐约的天光中,脸不由自主地就垂了下来。

当然,她没在演悲情的友情大戏,斯人已逝,签证仍在,一切情绪的问题,更多的是来源于起床气,这苍茫大地还没睡醒呢,她的丧逼人格占据顶峰,一不注意,已经要丧出国门,走向世界了。

只是走向世界舞台的丧逼们,她们的丧可有李文博这样的对手接着她们的丧吗?

李文博知道她早起时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在车里开着玩笑:“你去了要赶紧回来啊,不然北京这么多嗷嗷待哺的女性,一个两个还成,多了没准儿我可能就跟人跑了。”

苏青看着自己的指甲:“她们敢泡你,我就敢挠破她们的脸!你万一误入歧途,我追到天涯海角,先杀那贱人,再干掉你,然后我再自杀……算了,我不怕你出轨。”

李文博一脸的不服气:“你不怕我出轨?我很抢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更怕你出柜。”苏青翻白眼,自己为这个梗而感到满意,为自己鼓掌,内心却一片柔软。

李文博对她真是如同再生父母,把之前所有男人欠她的债,都通通还了回来。

想到这里,苏青把头垂在了李文博的肩膀上,车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要不……咱们别去了吧?”李文博轻声说。

苏青的身子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在跟李文博提出要去纽约的要求之后,他继续忙着手头那个电影项目,苏青都开始怀疑,那个失眠的夜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又是她自我纠结的一个梦。

过了半个月后,李文博说,如果你觉得去纽约特别重要,那你就去吧。

苏青说她要去纽约找说法,什么说法?为什么去?待多久?去干吗?去见谁?不去不行吗?

他不问,也不敢问,也不应该问。

李文博特别爷们儿,他的女人要作,就让她作好了,既然你做出决定,我就支持你,全力支持,不问出处。

何况,苏青内心的这股负能量,他已经嗅到了蠢蠢欲动的劲头,他知道在苏青孤独的小世界里,谁都hold不住她。

与其人在心不在,不如让她把这股负能量释放于四海,起码,她的心还在这儿,只是肉身出门找说法去了。

但李文博是该留她一次,他之前的表现太体贴爽快,简直可以划分到事不关己希望苏青赶紧滚蛋客死异乡的范畴之内。

苏青心想,自己还真难伺候。

“特价票,退不了。你知道我的,这比死难受多了。”

“我给你报,十倍。”

苏青沉默了,过一小会儿,又觉得自己沉默不好,只能虚弱地说。

“不是钱的事儿……”

“算啦!”李文博故做轻松地打断苏青的为难,“我就是觉得不留你不好,所以象征性地留你一下,你该去去,知道回来就行。”

苏青拍拍李文博的肩膀,特潇洒:“我倒是想不回来呢,可我留那儿干吗呢,给人刷盘子擦桌子做代孕?你太高估我,我在大北京都混成这样,在纽约只有让人当街一击爆头的份儿。你放一万个心,估计你还没反应过来,我就回来了。”

“无论如何,记得北京有个人在等你呢,不准做女版陈世美。”

苏青摸摸李文博的额头:“你正眼看看我,你觉得有这可能?”

开着车的李文博急了:“我正认真地情真意切呢!不带你这样的!”

苏青哈哈大笑,不管不顾地把头往李文博怀里钻。

李文博也没闪躲,任她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腿间,乍看上去,特别色情。

要是被摄像头拍到,绝对值得做新浪微博一天的热点话题,“饥渴男女置交规于不顾,机场高速欲火焚身”什么的。

“谢谢你,”躺在李文博腿上的苏青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李文博目视前方,一脸严肃。

经典的浪漫喜剧从来不会发生在困得人仰马翻的清晨时刻,各有心事的男女,只能各藏悲哀。

2

苏青的大肠永远没有时差,总是在起床一小时后准时排泄米田共。

一到机场,苏青就闹着要去厕所,出来的时候,李文博扬扬手中的票:“你没托运行李,票我给你办好了。”

苏青觉得其中有诈,接过票来一看,李文博把她的票换成了商务舱。

“钱多烧的啊你!直飞才多少钱,你这就给换成商务舱了。”

“我疼自己媳妇儿不行吗?我这就是用事实告诫你,你要是不好好对自己,有我加倍着来。怎么?还没过门,就开始心疼咱们的共同财产了?”

苏青不作声,拽着李文博就往航空公司的柜台走,李文博拉住她:“你这是干吗啊,想退票是吧?我还特地问了,退不了。”

苏青叹口气:“加了多少钱?”

“没多少,两万。你这要不是特价票不能退,我就给你买直飞的了。”

“可我这往返的经济舱的票才差不多七千啊!他们也太黑了,商务舱有猛男陪睡是吗?”

“商务舱可以让你躺着睡,不用跟鹌鹑一样坐着待几十小时。”

苏青还要说几句什么,李文博一把把她拉至怀中,轻抚她的发,柔声说:“你给我乖乖的。”

因为苏青可以走商务舱的通道,两人看一眼时间刚六点,决定去机场的汉堡王坐会儿。

到了之后两人都没什么胃口,随便点了点儿薯条可乐鸡翅找了个角落就坐下了。

这一顿早餐,吃得味同嚼蜡,相顾无言。

苏青就换了个位置,坐到了跟李文博同一边,从包里掏出耳机来,塞一个到李博文的耳朵里,两人就跟高中生似的,肩并肩地听歌。

机场,满是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不时有广播的声音传出。

耳机里,传来的都是些日本的和平之月的唱片,音乐纯净得不带有任何一点儿小心思小情绪。

音乐在说,世界这么大,人性有那么多宏大的悲伤,何必关注这枝丫的小角落呢。

苏青的内心有种焦灼的悲伤,无以名状,不可言说。

她觉得自己自私极了,她一辈子都没这么任性过。

可事已至此,她不准备回头。

她何尝不知,爱情到最后都是瞎掰,人最后就想有个伴相互陪着搀扶着。

现在的苏青,已然找到了那个可以相互搀扶的人。

人间烟火气,他洗去繁乱世间的尘毒,就把你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蝇营狗苟间,他一眼在人群中把你挑出,手拉手,那些嘲讽或是踩低逢高的嘴脸,咱不看,爱人的脸就是最好的风景。

他懂你,纵容你在心里藏个小花园,从不强迫你全盘托出。

他静着,无论时间如何变化,他就在哪儿等着你,不吵不闹,他抬眼看你的时刻刚刚好。

她可以为自己的幸运落泪,她可以为全天下相信爱情的女子代言,可以高唱陶晶莹的《女人心事》,说我在这岸看着你游,为你的坚持感动,你会的,有一天会幸福的。

亲爱的,容我最后一次任性,为我,也为了你。

她不能忘了过去的那个苏青,那个在无数个夜里,空跟寂寞搏斗的女子。

那个为爱情憋得头破血流一身是伤的女人,最终发现,这些难过与情绪都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没人在乎她的隐忍与困顿。

她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所以她得去这一趟,给过去的苏青一个了断,做人不能忘本。

去日苦多,人生又苦短,遗憾,终究不能等着它变成一个肿瘤。

时针指向六点半,李文博把耳机摘下来,提起苏青的包,默默送她到出境的入口。

送到不能送了,李文博张开怀抱:“来,抱一个。”

苏青有点儿不好意思:“这儿人挺多的。”

“少废话,你再给我叽歪,我就退后一百米让你从远处跑过来抱住我,更丢人。”

苏青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心一横,指着李文博:“那你,现在退后一百米。”

李文博一愣:“你玩儿真的?我可是没再怕的。”

是啊,苏青何尝又怕过各种丢脸呢?

她在工人体育场当着千万乡亲的面吐着,吐完后战斗力还十足。

加班时,她满脸油污一嘴臭气看着广告片,继续夜照亮了夜。

她一副自我放弃地踏着夹脚拖就化身夜店咖,玩游戏的筹码是跟人扇巴掌。

扇吗?她是真扇,一个彪字在她头顶迟迟不肯散尽,生人勿进,熟人勿惊。

李文博微笑着往后退,一会儿,就变得遥遥远远的。

李文博张开双臂,苏青看着不远处的他,眼里腾起了雾气,她深吸一口气,往前冲去。

一百米,五十米,十米。

机场的早晨,两个年龄加一块儿可以退休的大儿童,在玩一种告别的游戏。

苏青冲得很用力,几乎是跳到李文博的腰间。

李文博双手搂得紧紧的,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个人转着圈,终于失去重心,合体倒下。

李文博躺在地上,苏青骑在他腰上,两个人对着乐。

路过的群众,以一种不忍直视的目光看这两人容易让人想歪的姿势。

操,还在意别人的目光干吗,眼前这个人还在意不过来呢。

苏青庆幸,刚才的百米赛跑,多亏跑出风来。

风把眼中的雾吹得一干二净,吹得月朗星稀、山清水秀,李文博变成电影里的男主角。

这部电影叫作《我爱你的十件事》,这是其中一个镜头。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告诉他。

迷信者苏青,信奉糟烂的巫术,分别时,勿开口,勿透露真心。

若真弄出生死离别的范儿,怕是老天也信以为真,到时候一拍两散可怎么办。

所以,她在出境口挥手,笑面如花,几乎花成一个满园春色出来。

仿佛一名女烈士,高唱着《红梅赞》,把白围脖一围,就差喊共产主义万岁了。

可是转过头来,她就流了满脸的泪,哭到不能自已,却也不能拭泪。

她替自己和李文博都委屈。

他在背后一直看着她远去。

直至她的背影消失,也依旧在看。

苏青,你何德何能,你要拿什么来回报这一份爱?

坐在前往登机口的小火车上,哭成傻×的苏青,这样问自己。

3

从香港飞到美国的十多个小时航程,苏青完成了人生中《舞!舞!舞!》的第七十三次阅读。

羊男说,你别问,你别说,在人生中,你继续踏着舞步,跳舞吧,人生这么残酷。

可惜李文博不在身边,否则,她一定会问。

“怎样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坐商务舱呢?”

傻笑了一会儿,在苏青踏上美国土地的那一刻,排队过海关之前,她预设了无数跟海关斗智斗勇的场景。

对于其中最关键的一幕,她想,海关的秃顶警察。一定会问她,为什么要来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

她会说,为了爱,英语怎么说,For love?

不,不对,是为了过去的爱,For the past love?For my ex?

不管怎样,说此话之时,她一定要挺直腰板,宛若一个活明白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做什么,操蛋的生活依然让她会做出一些不聪明的蠢事。

英姿飒爽到见者流泪,听者闻风丧胆。

苏青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荡气回肠。

但是,不幸的是,苏青的这一想象迅速落空了。

海关警察是一位金发的年轻男性,他瞄了苏青一眼,连年龄都懒得问,就盖章放她过关了。

这直接导致我们亲爱的苏青走出纽约机场的时候,有一种茫然之感:这么轻易我就来美国了?敢情电视里演的刁难都是假的?

在纽约机场排队乘出租车,天灰蒙蒙的,有飘荡的云。

苏青抬头,以为自己把北京的雾霾带来美国了。

就在她望天的那一刹那,有一片雪花,飘入了她的眼睛。

紧接着,大片的雪花落下,天地瞬间一片白。

苏青的心中有没来由的感动。

那感动,无关伤感。由内心蒸腾,无人可诉。

哦,纽约下雪了。

是迎接她的雪吗?是窦娥冤的雪还是瑞雪兆丰年的雪?

啧啧,苏青有一种入戏感,心里为自己配乐,《漂洋过海来看你》。

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为了这个遗憾,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等自己哼到,“记忆它总是慢慢地累积,在我心中无法抹去”。

Bingo,感觉对了,这首歌真应景。

入住了机场附近的酒店,给李文博打了报平安的电话。

“你去过美国吗?”苏青傻傻地在电话问。

李文博疯了:“我在美国读的电影好吗?怎么一踏到资本主义的世界,就把我忘了是吗?”

“我是问,你回国之后,又去过美国吗?”

李文博说没有。

苏青“嗯”了一声:“美国不好玩,咱俩以后别一起来美国。”

李文博说:“行,蜜月,必须不能去美国,等咱孩子要留学,也送英国去,好不?”

“好。”

报了平安后,苏青觉得,其实自己也不是那么离经叛道,这只是一个人生的小旅行是吧。

这么想,心里好受了很多,苏青睡了一个踏实觉,第二天一早九点多就起床了。

出租车在美国的道路上高速行驶着,苏青没太多的雀跃和忐忑,心如止水到不像自己,如果真有什么波动的情绪,那就是看到出租车计价器上不断跳动的美元肝颤儿。

美元啊,这黑人大叔不会欺负她不认路,绕远道吧,她刚才发的梅西百货的英文是对的吧。

她没有直接奔向李川家,而是先去了梅西百货。

因为她记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准确地说,是她跟李川认识的第一年。

两个人相约去北海滑冰,她迟到了,气喘吁吁赶到时,李川已经等了她半个多小时。

她一个劲儿地道歉,可是他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赞她身上的那件红毛衣好看。

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皮肤白,穿红真好看。”

一句普通而客气的赞美,在彼时苏青的耳中,却已然是全世界最美好的情话。

那一年的那一天,也有这样的一场雪吧。

于是穿得像海绵宝宝的苏青,决定去买一件红色的战袍,穿着去见李川。

她想跟他说,你还记得那一年吗?在北海,你说我穿红真好看。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很爱很爱你了,我迟到是因为在宿舍里选衣服,选到忘了时间,我就那么几件衣服……

呵呵,少女情怀总是诗,往事说出来都带着风雅的味道。

只可惜,物是人非,再过几年她就快做少女的妈了。

这件事情,还是隐藏在心里吧。

好久不见,还是喝喝咖啡聊聊最近改变吧,让彼此心安即可。

纽约真心是购物天堂,海诺德广场的梅西百货大到不像话。

连苏青这种不怎么迷恋购物的女人,逛了一会儿之后都有些迷失自我了,只恨自己没有干爹。

路过KENZO,她瞄到一条领带,暗绿色,像是蜥蜴的纹路,精美得让人惊叹。

有一种默默的风骚。

苏青的手摸上去,质感好得令人要原地旋转。

嗯,写满了李文博的名字,他那么爱现,整个人生就是在低调地华丽。

这条领带搭配浅色衬衣一定亮眼到刺瞎小姑娘的双眼。

哼,万一他戴着这条领带去勾搭别的小姑娘怎么办?

苏青一边愤恨地想着,一边又欣喜地刷卡买下了这条领带。

李文博一定会喜欢的,他那么骚。

是,想到新家那个步入式衣柜,花了那么多钱,估计自己的衣服一个柜子就装满了,而剩余的部分,都得被李文博染指了吧。

他光白衬衫,就有十七件!苏青看着衣服的牌子,在淘宝上搜一下。

妈的,这几件衬衫就能买到一辆国产车了。

想到李文博,苏青有一些甜蜜的悲伤。

自己真够贱的了,谁对她好,她就抓紧每分每秒想念他。

趁着售货员包领带的间歇,苏青拿起电话,打给了李文博。

苏青絮絮叨叨地跟她讲了今天看到什么,李文博跟接到刚进大学的女儿的电话一样,特别耐心地听着。

小别胜新婚,苏青想,这何止是新婚呢。

她顿时决定,见过李川一面后,她立即就要回北京,飞扑到李文博怀中,商务舱是可以改期的,这个她知道。

结了账出来,在Alexander McQueen的橱窗前,苏青愣住了,巴巴地站在橱窗前,仿佛卖火柴的小女孩。

橱窗里不是火鸡,是一条杀千刀的裙子。

大红底色,仿佛是跟最妖艳的罂粟花借来的颜色,腰部是螺纹的设计,宽下摆裙身,点缀着夕阳般的金边。

曾经,苏青经常梦到,在梦里面,穿过一条特别美的裙子,知道梦要结束时,她还不舍醒来。

睁开眼,又回到一个没有漂亮裙子的世界。

而这条裙子,的确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梦里。

生活的某个时刻,会让你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一切,在早年的梦中曾经出现过。

就是这种感觉,这是我的裙子。

苏青第一次没有看标价,就去试了衣服。

这一年折腾,抵过了不再年轻的新陈代谢变慢而带来的浮肿肥胖。

身形变瘦,头受伤后,剃过的头发重新长出,发型师重新剪过的头发,让整张脸的线条都露出,因为前阵子住院,不见阳光,皮肤更显苍白。

苍白的是尘埃落定的过去,血红的是告别过去的坚决。

人说,女人的美,三分外貌,七分颜色。

这条裙子,颜色岂止七分!

就是它了,苏青咬牙心想,她直接把信用卡丢出去,连价格都不看,给自己一个先斩后奏。

她需要给自己的青春,一个昂贵的结束,她要留下最美好的一抹面庞,留给李川,留给这个下着雪的纽约。

这一场见面,对于苏青来讲,已经等同于一场婚礼。

对,苏青笑自己这样的想法,婚礼?

或许是冥婚吧,她要亲手埋葬过去的那个苏青,对于李川所有毫无指望的爱情。

毫不留情。

然后,春雪融尽,又是一轮火热的夏天。从彼夏到今夏,其实不过是一个年轮而已。

然而这个年轮上,若是去掉李川这个遗憾,李文博的那张笑脸该有多温暖啊。

想到这儿,苏青挺直了腰板,不顾外面的寒冷,在一片灰色的人群中,咬着牙穿了这条裙子出去。

去哪儿去找她的过去?

过去里曾有的那个女人刘恋,不知去处。而过去里曾经的那个男人,就在这座城市。

你还等什么?找他呀。

4

出租车行至布鲁克林区,从手机的google地图看来,拐角之后的第五户人家就是李川租的房子了。

他会在家吗?苏青的心跳猛然加速,他见到我会一脸诧异吗?他会欢迎我的到来吗?如果他没在家我要在哪里等?会有《欲望都市》里的男主角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自此我就住在了上东区成为一代女王新款邓文迪吗?李文博会不会从北京过来千里寻妻我会成为一代妖妇万人唾骂吗?

为了让自己清醒一下,苏青果断地叫停司机,下了车。

雪下得很安静,她在零下六摄氏度的天气里,穿着一条艳光四射的裙子,脚蹬七厘米的高跟鞋,提着一个旅行包,里面有她打死也不肯再穿上的羽绒服,因为跟裙子不搭,跟她目前的凄厉和霸气不搭。

她在厚厚的积雪中略带蹒跚地移动,像一只被剥了皮血淋淋要来寻仇的北极熊。

这是一条不长的街,美剧里的街,李川就在前方的那一栋房子里。

是那一栋,苏青记得他在门口微笑着的那张照片,门口有星条旗,台阶是绿色的。

苏青一步步地往前走,一步步变沉。

仿佛前方是潘多拉的魔盒等待着她去打开,她心里想要退,脚步却依旧在向前。

她在被宿命推着走。

仿佛某种感召,抑或是小小奇迹,苏青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的那一扇门开了。

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不过不是李川。

是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生,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浅褐色呢子大衣和蓝色衬衣,褐色皮质文件包夹在腋下,一切都恰到好处,让人心生好感。

咦,是李川的室友吗?还是我找错地方了?

苏青停下步子,又拿出手机来,地址没错啊。

正想着,李川走了出来。

分别这两年,这张脸在她心里面不知描绘了多少遍,连自己都觉得,时光这边,他的脸早就有变化了吧,街头偶遇,说不定她已经认不出他了。

然而他没变。

寒冷彼岸,他的脸,依旧荡漾着一个春天。

苏青也笑了,这个男人啊,到底什么高兴的事情,随随便便,嘴角还这般含着春光呢?

他的头发短了,他的脸上有从未见过的光彩,仿佛笼着一个梦。

他手上拿了一条格子围巾,他帮眼镜男生围上了围巾,他人真好,他抱了一下眼镜男。

苏青想,嗯,他真有礼貌。

然后呢……他……亲了他。

他亲了他。他亲了他。他亲了他。

苏青忽然感觉不到冷了,她身上的血液瞬间凝固。

她被莫须有的风,吹成了一块冰。

她下意识地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腿却迈不动。

眼镜男生感受到了陌生人注视的目光,向着苏青的方向看来,李川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漂洋过海来看你》在苏青心底又配唱起来。

“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想象中相见的第一面存在很多种可能,而现实的这一切,永远不在苏青的剧本里。

电光火石间,苏青突然发现,过去的李川,对待她的一切,这个逻辑,通了!

5

李川的家不是很大,却很温馨,布置得很中式。

客厅有一个小小的桌子,放着茶盘,苏青和李川面对面坐着,李川燃起了一炷沉香,把茶沏上。

被苏青看到两人接吻,眼镜男生表现得很自然,李川却尴尬万分。

李川简单地介绍了苏青,眼镜男生亲切地同苏青打了招呼,说自己今天要去公司,晚上回来他下厨,买螃蟹来,请苏青吃大餐。

苏青表现得差极了,魂不守舍唯唯诺诺的样子,甚至有些不礼貌,对方也丝毫不介意,笑笑走了。

苏青望着窗外,纽约真好,这建筑若是放在中国,早就被拆掉了,五十年前的人站在窗户外面,看到的也是这片风景吧。

苏青真羡慕五十年前站在这里的人,起码,他不用面对这么无法收尾的局面。

她都不知道如何进行下来。

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

“你怎么来了?”李川问。

哦,苏青想到了,我该这样。

“我不能来吗?”苏青的语气像个捉奸在床的大奶,“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的?”

“生下来就是。”李川也没客气,的确,她这话问得实在太不礼貌。

苏青俨然没想到李川回答得会如此干脆,她愣了一下,恶向胆边生。

“李川,你真让我恶心。你喜欢男人你早说啊,这么多年,你是拿我当挡箭牌了是吗?我对同志群体没意见,我还挺喜欢他们的。可是你这样的人,让我都恐同了,你真给你们的群体丢脸。”

“这么多年,我根本没怎么着你。苏青,我们就是朋友而已,我跟你相处的一切时光,连发乎情止乎礼都搭不上。其实都是你多想了,你曲解我的每一个眼神动作,去拼凑一个属于你的李川,你幻想的李川,仅此而已。”

“那你就早应该告诉我,你喜欢男人,你就应该离得我远远的,你太不道德了。你毁了我的梦,你让我最美好的时光,只剩下一片呕吐物。”

“别骗自己了,苏青,根本就没有什么最美好的时光。你对现实失望,就躲到过去里。没有一个过去,你就自我制造一个。一方面抚慰自己,一方面却用来指责我。你的人生永远没有错,错永远都是别人的。事实是,你根本就没对过。我早就看穿你了,如果说我真的对你挺好过,那也是因为我觉得你可怜。没想到却给了你可乘之机,农夫与蛇的故事再现……”

“我真后悔认识你,你连不道德都称不上,你只是蠢。你知道吗?蠢也是恶,最大的恶。”

“我是蠢,蠢到一直对你心存怜悯和侥幸。我活这么大,没做过什么错事,也没什么后悔的事情。可现在有了,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没有离你远远的。”

“别说了!”苏青开始尖叫,一只手掀翻面前的茶盘,“我要杀了你!”

滚烫的茶水,洒到李川身上,弄脏了他的白衬衣,他缓缓站起身来,轻蔑地看着苏青。

“来吧。”

那眼神,空洞而漠然;那语气,满是不屑。

这让苏青的最后一丝理智崩塌。

她几步跑到开放式厨房,拿起一把锋利的双立人要向李川砍去。

李川没来得及反应,刀距离他的脖子只有零点零一厘米,苏青眼角的泪从眼眶中滚出。

不,她不能这样做,她怎能这样做?

这是她用全部灵魂去爱过的男人啊。

瞬间,她掉转刀口,往自己身上割去。

一刀,两刀,三刀。

血从苏青的身体里流出来,把她的红裙子染得更美了。

她仿佛削骨剃肉的当代版哪吒,凌迟着自己,以命试探。

她希望能从李川的眼神里,看到一丝怜惜。

可是,他没有,他眼中只是满满的嫌弃,以及永无止境的厌恶。

苏青眼里的光渐渐散掉了,她缓缓沉入一片永远的黑暗中……

6

“苏青,发什么呆?喝茶啊。”

李川温柔的问话,把苏青从另一个臆想的平行时空里拉了出来,她悄无声息地出了一身冷汗。

“啊……好。”苏青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这茶真好喝,里面有茉莉吧?”

“嗯,Alex亲手做的,还有上好的明前龙井和几种我叫不上名字来的红茶,他就爱捣鼓这些没用的东西。”李川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又透出那种幸福的光,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赶紧掉转话头,“哎,你最近怎么样?你是怎么知道我地址的?”

“我学会翻墙了啊,Facebook很万能的。”

“行啊你!”李川赞叹,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应该我主动跟你联络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你们俩是怎么回事?还不跟我交代一下?”苏青拙劣地挤挤眼睛,想营造一种俏皮的效果。但是很拙劣,她自己虽然看不到,都觉得会仿佛是眼睛生病了。

“嗨……这从哪儿说起啊。”李川挠挠头,“他是我高中同学……”

此时,门铃响起,李川跑去开门。

“你怎么回来了?”

苏青探头望,是Alex又折回来了,两人四目相接了一下,Alex向着苏青笑了,迷人到苏青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自惭形秽。

Alex向苏青扬扬手上的纸袋:“知道你们俩许久没见肯定要喝茶,我特地买了一点儿喝茶的点心送回来,没咱们中国那么讲究,但聊胜于无。我撤了啊,要迟到了,咱们晚上见。”

话音刚落,他把东西塞给李川,一溜烟儿地跑了。

苏青看到他矫健的背影,看到李川望着Alex远去的那一点儿小犬般的小眼神,忽然就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她还能知道些什么呢?

这个家里的一草一木,两个人谈话时的细枝末节,早就说明了一切。

自己仿佛这世间最为粗暴和多余的闯入者,多停留一秒钟,都仿佛会破坏了这一切平安静好的美景。

李川在开放式厨房里拿碟子装点心,苏青站起身来:“我得走了。”

“啊?这不是刚到吗?Alex还等你晚上一起吃螃蟹呢。你不能走,你走了他肯定得跟我急。我们俩平时没什么客人,好不容易来一个……”

李川满嘴的客套,苏青在那一刻如有神助,她扯了一个好无聊又好完美的慌。

“我是来美国陪大老板开会的,一会儿的飞机,不然也不会穿成这样。”

“我觉得你穿成这样挺好看的,很久之前我就说过,不知道你还记得不,你穿红,最好看。”

苏青笑了,李川站在阳光中,她微眯着眼睛看他,忽然觉得值得了。

多年之后,他还记得他曾经讲过的话,记得有个女孩,于花样年华,这样爱过他。

苏青上前,张开双臂:“来,抱一个,下次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李川乖而沉默地抱住苏青:“我跟Alex确定不准备回国了,但是随时欢迎来美国看我们。”

苏青没有松开李川的准备,她紧紧地抱着他,有些哽咽:“李川,有件事儿我得告诉你。”

“一定要说吗?”

“一定要说。”

“那我先说吧,苏青,谢谢你,这么多年。”

苏青一下子忍不住了,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她松开李川,看着他褐色的眼眸。

“李川,我曾经很爱很爱你,爱到可以跟全世界为敌。但是现在,我爱上了别的男人,我来跟你告别。”

李川眼眶微湿,爱怜地摸摸苏青柔软的发:“你是个多好的女孩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幸福的。谢谢你,苏青,谢谢你爱过我。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李川毫不介意地把她揽入怀中,紧紧地,爱怜地。

他身上依旧是洗衣粉同阳光混合的味道。

这么多年,苏青从未奢望过这一幕,梦都不曾梦到过。

此时仿若幻梦,却没那么多幸福感,伤感的成分居多。

这两个人,终于要告别了。

这样的告别,等同永别。

所有的痴缠,在今日,终要付之一炬,一笔勾销。

7

李川很体贴地站在路边陪苏青打车,他知道她包里有羽绒服,拿了出来给她披上。

苏青说羽绒服太丑了,最后一别,她要给他留下最美的印象。

李川笑,说此时此刻,她在他心里,怎样都是美的。

两人在一片雪白的世界里谈笑风生,那样轻松和谐。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李川送我情。

可这份情是什么呢?苏青说不清。

一会儿,太阳变大了,洒在两人的头发上,凝成一片暖黄色斑驳的光。

车一会儿就等到了,李川绅士地上前开车门,苏青上车。

车门关上,缓缓开走,在雪地上留下两条浅浅的辙。

苏青回头看他,看他由不远变远远地向自己招手,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东西放下了。

她长叹一口气,像是呼出自己内心最后的羁绊,跟司机说,机场。

她没有再回头,已然没有再回头的必要。所有的不舍,都已冰释。

她闭上了眼睛,恨不得这车能直接开到李文博的面前。

此时此刻,她只想与他相依为命。

李文博,我终于可以把我自己全部都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从今往后,我一定安分守己,知足安乐,只求平淡幸福。

也希望老天足够仁慈,让我们可相伴终老,终此一生。

回程的飞机是凌晨一点半,苏青没有告诉李文博她改了机票,她想给他个惊喜。

她要在茫茫人海中抱住他,告诉他说,李文博,我要嫁给你,给你生个娃。

全世界,我只要嫁给你,只要给你生娃。

苏青被自己的潜台词逗乐了,这没什么,她是自得其乐王国的公主嘛。

商务舱的小小半密闭空间中,苏青做了一个很安稳的梦。

梦里一片空茫的白,无悲无喜,妥帖安全,她却也流了仿佛是没来由的泪。

那是幸福的泪吗?抑或是告别的泪?

醒了,继续努力睡,梦里美了,死命不愿意醒来,可是又惦记着现实这一边,苏青甚至连水都不愿意喝。

她口干舌燥,企图把所有力气都用在做梦上面,以此消减对现实的失望。

飞了十四小时,到香港转机的时候是早上五点二十。

等待转机的时间是两小时四十分钟,然后再飞三小时十五分钟就可以回到北京。

香港机场,苏青晕晕乎乎地对着显示屏幕,一点点地希望时间可以快一点儿。

中午一点左右,她就可以见到李文博了。

她要直奔李文博的公司,逃难一般把他拽上出租车,回家跟他大战三百回合。

她要让他感受到自己汹涌的、毫无保留的、无可挽回的爱。

可上天对这个女人,没那么仁慈。九九八十一难,她还差了一回。

她人生的正前方,依旧还矗立着一座要跳的悬崖。

只是来路太难,云海太美,她被迷了心智,以为历尽劫难,已然修成正果。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预设,痛来的时候,也就不会那么疼。

接下来,是死是活,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苏青不知是在纽约臭美穿裙子,冻坏了,还是情绪使然,她越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带着光晕。

香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这样晕晕地看,好似到处都在拍王家卫的电影呢。

高大的金发鬼佬与晒得黝黑的亚裔女子在那个角落亲吻,亲了得有半小时了吧。

那边,一堆发胖的香港夫妇,身边围着好几个胖得如出一辙的熊孩子,熊孩子蹦啊,跳啊,让冷气开得很足的机场有了点儿生机。

哦,冷气,苏青这才想起来已经是香港,她身上还围着羽绒服呢,皮肤上的汗水冒出来,又干了,油腻腻的。

如果能回到新家就好了,李文博订了一个按摩浴缸,我爱洗澡,皮肤好好,李文博跟我一起洗吧,哈哈哈。

而一旁,一个秃顶中年醉酒的韩国大叔,一遍遍地哭着用英文说,我爱你!你!你!

Only you,do you know?

旁边坐着候机的旅客站到一边,生怕惹麻烦。

几个警员超耐心地,跟哄孩子一样哄他:“Lie down,buddy,relax,don’t cry.”

韩国大叔依然哭得像一个孩子,是不是人受伤时,都像是一个孩子。

苏青突然觉得,她比这个韩国大叔幸福多了,起码那边的北京,有个男人,他的怀抱就治愈一切。

苏青站起来,走向韩国大叔,她想用她的破英文,告诉他。

哭什么啊,如果没有这伤痛,怎么能证明你爱过,怎么能证明你还活着。

过两年,你再看这伤痛,都是屁。

苏青觉得,要以过来人身份告诉她。

她现在只觉得失落,并不难过,因为李川给她带来的寂寞与伤痛,如今看,都不算什么了。

现在她也很好,了断了过去,可以重新跟李文博好好过日子了。

快走到那韩国大叔身边时,苏青觉得几个警察迟疑地看着她。

在苏青想告诉他们,她是过来安抚这位韩国大叔的前一秒钟,她忽然晕倒在了地上。

在失去意识前,苏青突然觉得好了一点儿,冰冷的机场地面大概是大理石做的吧,冷得仿佛可以击退她高热的体温一样。

这感觉,就像是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太阳底下跳进泳池。

果然,这么想,苏青好像真的在泳池里游了好久,羽绒服沾满了水分,她一沉一浮,生怕自己完全掉进水中。

有个声音,不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可真烦,苏青这么想,可是她又不能完全不管这个人,多不礼貌啊。

听出来了,是个香港男人在说普通话,喉咙喊起来,一字一句:“小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苏青不想理他,紧紧地闭着眼,还是想沉浸在泳池里。

那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放弃了,旁边有人问他:“现在怎么样?几个月了?”

男人不耐烦地回答:“你说的是她的孩子,还是她的肿瘤?”

身上的羽绒服终于沉重到把苏青拽到池底,苏青觉得,如果自己不必醒来也很好。

她放开手,静静地等着水淹没她的头顶,

然而,两个小念头,依然在脑袋里环绕,绕得她一片坦然。

1/待会儿,是先见到胖子,还是先见到刘恋呢?

2/李文博,你知道吗?为什么我能听懂那香港男人的粤语呢?因为李川是深圳人啊,当年我可是下了好大功夫呢,童子功不能忘。你知道后,可不能吃醋啊,因为我最爱你。

呀,苏青似乎有点儿后悔了,她拼命地挥动着手臂,想脱掉身上沉重如千斤坠的羽绒服,想游上去,因为李文博还在水面之上等着呢。

她可不能留在一个没有李文博的世界。

然而,一切来不及了,游泳池蔚蓝的水淹没了她头顶。

她毫无力气,意识也陷入了死一般的静谧,她沉了下去,仿佛没有底,也再没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