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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朝阳公园新居的夜,总会想起流着泪的你的脸

1

李文博千辛万苦策划的订婚party,被井上那美夏小朋友抢了风头。

在场所有人玩着击鼓传花的游戏,这朵花就是这个小婴孩。

李文博郁闷得想抽烟,被方怡然赶到外面。

他叼着烟沿着楼梯往下面走,好家伙,冰冰倒像是今晚的男主角,正给被赶出来的男人们派烟:“小孩抽不了二手烟,哥们儿啊多包涵……啊,新郎官抽抽我这日本烟。”

这次订婚party的地点,在工体北门的里面,VIC再往南边的喜喜酒吧。

一楼是舞池,二楼都是包间,酒吧外面有个院子,露天桌椅总有人喝酒,从大门口能瞅着那小小的舞池竟然也人头攒动。

冰冰特崇拜李文博:“你怎么找到这么有个性的地方,我以为按照你的浪漫性子,得包个草坪打个阳伞,有牧师出席呢。”

“被苏青给否了,她说这是咱们爽了,来的朋友大太阳晒着,光好看不实用,而且那样太像婚礼了。不知道的,到真正婚礼时,还以为我俩二婚呢。”

“嗯,苏青想得对,大家在一起乐乐多好。”

“你也不能把那美夏抱来这种地方啊,是从小就熏陶她变成夜店咖啊。”

“哎哟,这儿不挺好嘛,二楼包间一关上,啥声音都听不到。我们这也是没办法,我老丈人恨不得在公司开会都抱着我闺女。方怡然都有点儿生气了,再这么抱下去,估计遗产继承人都得写我闺女名了。”

“现在就开始惦记这个了?”

“我算是想明白了,找方怡然这样家底的北京姑娘,我也不能硬逼得她跟她爸划清界限啊。他家有钱也不是错啊,我还非得倔非要过苦日子,来表明我不稀罕他家钱?这是小男人的做法。而且,那美夏越来越大了,我不想她都懂事儿了,还问我,你还在给李大爷打工吗?咱们这种接单子跟作坊一样的影视公司,这种生活我过够了。”

李文博怒从心中来:“听你这意思,你是想入赘他爸公司了?告诉你,甭想!你不干活我都养了你快一年了,现在想走?打断你的腿。”

“你对我,要是像对苏青那么有耐心就好了,谁说我要抛弃你,除了亲嘴上床给你生孩子,我什么没为你做过?”

“滚蛋,少跟我说好听的!

“我是想,咱们这么混日子该到头了,为了方怡然,为了那美夏,我也得重新想想日后怎么过了。”

“反正不管你怎么过,必须跟我搭伴儿过。”

“瞧你这样,你还记得,咱俩当时是怎么认识的吗?”

李文博一愣,跟冰冰相处太久了,开头的记忆都有点儿模糊了。

韩国釜山影展有个新导演培植基金计划,冰冰和刚从美国回来的李文博本来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嗨,这话说得有点儿客气,冰冰接地气的风格,比爱玩先锋、玩概念的李文博靠谱多了。

两个人斗得你死我活,结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终大奖被一个参加过印度什么影展的新导演给抢了。

冰冰和李文博这两个失败者才抱成团,二人相互在首尔明洞边上的咖啡店交流了一下国内制片人天天吹牛逼的风格,以及扶不起来的群众观影品味,自此成了朋友。

李文博和冰冰在中国电影界又转悠一年,发现新人出头太难了,重新遇到的时候,已经是冰冰山穷水尽的时候。

李文博开着车拐过山路十八弯,来到冰冰在燕郊的房子。

进屋一看,一堆啤酒瓶,遍地烟灰缸,只有一个床垫子,十分符合他典型不得志的新晋导演的身份。

后来在楼下吃到一顿难吃得令人发指的烤串,听冰冰讲拉不到投资的一个剧本,十分精彩,李文博发现写剧本写不过冰冰,又不能吃苦,钥匙包都是PRADA的。

得了,那就走曲线救国,先赚钱混个圈里熟。

李文博把车卖了,两人合伙开了个工作室,李文博找活儿,冰冰管拍摄。

两人在办公室睡了三个月后,一查账单,发现收入还行,就逐步把公司建立起来,现在公司法人还是李文博呢。

时光荏苒啊,虽然赚不了什么大钱,但是这种自己做主的生活还挺安逸的,这几年,李文博换了两辆车,冰冰说每次看到工商银行爱存不存的缩写,总有一种温馨的感觉——如果按照2009年的房价,他的存款也能交得起首付了呢。

冰冰跳着脚:“咱们这两年光顾着赚钱了,那些拍电影的梦想呢?!咱俩都忘了吗?”

李文博觉得他今天有点儿疯:“跳之前先把烟掐了行吗?你烟灰都掉到我身上了,不太适合这么文艺腔的聊天。”

冰冰望着天,一副被岁月蹂躏过平静的样子:“我都当爹了,你当爹还会远吗?你要是当爹了,咱俩除了定下娃娃亲,还有什么指望?不趁着现在市场对好剧本、好电影求贤若渴到变态的好时候,搏一把,还等什么时候呢?”

“你想怎么搏?”

“上周,我老丈人跟我说,有个电影项目,想找他做植入广告,他找我问意见,还特意味深长地跟我说,那导演比我还小两岁呢……这句话刺痛了我……”

李文博一愣:“你想找你老丈人投资?甭逗了,万一赔了呢?你家刚过几天好日子。”

“也不一定是找他,咱们找找别的投资啊,我老丈人认识这么多人,也会帮忙找金主啊。”

李文博把烟头扔在地上,用力地踩了踩:“这事儿,咱哥儿俩得好好谈谈。这可不是拍广告拍MV,这是电影啊,得从长计议。”

正在这时,楼下跑来一个朋友,他一副呼朋唤友看热闹的口气:“快回去看看,一个老外喝多了,脱衣服跳舞呢,这老外是谁的朋友啊,干健美的吗?”

抽烟小组的人集体掐灭烟头,进入包间时,最精彩的脱衣部分已经结束。

肌肉帅哥正对着方怡然猛跳呢,全场大部分女性都变成了鸡尾酒,调酒的比例是30%的兴奋要猛摸帅哥,30%的传统教育又告诫自己不要变成荡妇,30%的又在意别人的目光,10%的想法蠢蠢欲动:这帅哥单身吗?活儿好吗?推倒他需要钱吗?

鬼佬跳的不是舞蹈,简直是诱惑。

苏青公司的小女生们过来邀功:“怎么样,我们请的帅哥还不错吧,我都湿了。”

大家这才明白,这是请的脱衣舞男呢。

如今的北京城可真够先进的,看来前几天有人说三里屯已经有洋妞儿站街的传闻不是假的。

鬼佬此时正搂着苏青跳贴身舞,苏青满脸尴尬,手和眼睛不知道往哪儿放。

眼见方怡然在一边都春心荡漾了,连忙把她拉过来推到舞男身边。

连生孩子这么有技术难度的事情都做过了,人妻方怡然小姐尺度大开,来者不拒。

此时那美夏也被人抱着乐得哈哈的,也变相开展了人生的第一堂男体审美课。

李文博连忙找人把音乐关了,给这位帅哥奉上丰厚小费,连忙让他走。

这惹得众位女宾客十分恼怒,冰冰也抱过那美夏,埋怨方怡然不守妇道:“怎么,还想给那美夏找个后爹?她看着你呢!”

“得了吧你,你当爹了,走到路上眼睛还不是乱瞟。”

“看看也不让啊?”

“我摸摸也不行啊?”

或许这个小节目让众多一直矜持的女人尺度大开,场子这时才真正热络起来。

方怡然恋恋不舍地被夫君以及睡着的闺女逼着不得不回家:“哎哟,场子刚high起来,真不想走啊。”

有小朋友喊:“苏青姐,你点首歌唱啊,你是今晚的女主角。”

苏青冷笑:“别人唱歌要钱,我唱歌要命,你确定要我唱?”

还没见过苏青麦霸风采的小朋友啊,总是不知天高地厚:“让我们见见你怎么要别人命的。”

现场混乱,点歌要靠吼,苏青连忙喝杯酒来润润嗓子,李文博打趣:“这位壮士,你待会儿唱什么啊?”

“《祝你幸福》。”

“啊,谁的歌?”

“凤飞飞啊,多应景啊,光靠目测,我就觉得今晚有四位女士不会睡到自己床上,希望大家都性福。”

李文博也笑:“哈哈,那就算是为咱俩积福了。”

2

苏青电话确认方怡然和冰冰上车回家了,才放心。看到微博提示有很多条新消息,打开一看,是今天订婚party上,好多人跟她合影,祝她订婚快乐。

在一堆@她的喧闹祝福之中,刘恋的那条微博更显得孤单单:“等着看马尔代夫的落日,海水突然变成白色,是一艘载满牛奶的船在附近沉没了吗?希望载的不是蒙牛啊。”

配上的照片,是大片云朵拥着橘色残阳。

苏青抬头,在场子里找Ethan。

嗅觉灵敏的单身女孩,自然嗅到了Ethan是个条件不错的男人,他正被两个女生围攻着。

跟刘恋分手后,Ethan积极健身,那点儿小肚子瘦下去了,依旧爱穿又骚又花的衬衫,不抽烟,不酗酒,说几句话就满面笑容,永远带着请来请去。

多好的男人啊。

尤其是,刘恋跟他解除婚约后,他不自怨自艾,大大方方地迎接一切。

如果她有儿子,真应该送到Ethan那里接受培训。

Ethan抬头,看到了苏青的目光,他跑过来,“嗯?”

苏青看了看周围人:“有喜欢的女孩吗?”

Ethan笑了:“有几个女孩要了我的电话,这两天应该会约出去玩吧,不过……我最近不太想谈恋爱。”

“遇到好的,也别错过啊。”

Ethan调皮地贴过来:“是很好,但是没有刘恋好。为了刘恋,我也要找个比她好的啊。”

苏青看了一圈场中的女孩,肯定地说:“是没有刘恋好,也很难再有比她好的女孩了……Ethan,她在马尔代夫看落日呢,你看。”

苏青递过手机,Ethan翻了翻手机,递回来:“让她一个人散散心也好。”

苏青正要说话,那边有人喊她:“苏青姐,你的歌到了。”

她连忙找来一个麦克风。

今晚的女主角要唱歌,大家都停下聊天,鼓掌。

苏青像个在香港红馆开演唱会的巨星,挥挥手,准备以一首没几个人会唱的老歌艳压全场。

旋律一进来,苏青看屏幕,连忙对点歌的人说:“错了,是《祝你幸福》,不是《祝我幸福》。”

“啊,那这首歌切掉?”

“算了,身为人肉点唱机,我什么歌不会唱!”

啊,陈小霞写的曲子真好,杨乃文倔倔的嗓子,唱的满是温柔和不甘。

“满天星星在眨眼,他陪在我身边,轻声细语温柔的眼,看着我的脸。”

这样的美好,苏青嘲笑自己的公鸭嗓,真是无法描绘。

不过她懂。

唱着唱着,她唱进了这首歌里,这哪是一首杨乃文的流行曲,这根本就是她的故事。

幸福离得越近,人心越是感慨万千。

“一段回忆翻箱倒柜,跟着我在追,想的是谁?”

是啊,想的是谁呢?

心里那些模糊的影子又翻动起来,飘过来,仔细看,又看不清楚脸。

好像谁都是,好像谁又都不是。

曾经深爱过的人啊,如今散落四方,缘分尽了。

“一枚戒指在我眼前,是他的诺言,爱我永远。”

有时候跟李文博拥抱,苏青会悄然感激得热泪盈眶。

这散发着香甜滋味的男人肉体,不知道需要经历多少人的爱,才浇灌成今天的模样。

她又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好运,接收这一切。

“我很幸福,真的幸福,却渴望得到你的祝福。”

所以,爱与伤害都成前尘往事了,分别太久,因为无缘再遇到,他们逐渐在心里被磨得珠圆玉润,旧日里棱角的枝丫早已不见,多希望你能见到我如今的一切。

我不是炫耀,我只是最后想念你一次,我曾那么用心地爱过你,你的笑脸曾照亮了我黯淡的生命,忘记过去,就是否定自己。

“好想听到你说,祝你幸福,只想听到你说,祝你幸福。”

一张张模糊的脸,在变得清晰之前,忽然成为记忆片段的主角,跟放电影一样昨日重现。

校园里,穿着白衬衫的李川迎着人流,走向她,他的脸,明媚了整个青春。

而后,那脸又变了,是白凯南细长的桃花眼,孩子气的脸,高大的个子,他左右寻找,终于找到她,奔向她,穿着一件运动衫,背着双肩背包。

她笑着等着他,心里却想,这场景我在哪儿见过。

后来,又是时一鸣,年画娃娃的两团红晕,拿着相机偷偷地拍她。

所有的面孔又都模糊了,而后又是刘恋那张脸,永远无懈可击的样子,苏青默默地看着她。

祝我幸福吧,刘恋。

间奏散去,一切恢复如初,游离的灵魂又回到肉身。

此时,抬头看,周围人鼓掌,李文博在那边笑盈盈地看着她。

哦,是她的订婚party。

一切如旧,又一切如新,这是她实打实的生活。

往事不能忘,浮萍各西东。

李文博说:“你正经唱起歌来,跟说唱一样,都是一个调。”

苏青正想说个俏皮话,以此掩饰这首歌的不祥,Ethan一把拉住苏青,面无血色。

包厢里乱哄哄的,Ethan的话说不清,李文博以为Ethan要走,打开包厢门,送他出去。

门关上,喧闹消失,Ethan的话更显得清晰而残酷。

“我刚在微博上看到,最新消息,马尔代夫海啸了。”

苏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北京,越来越像个国,三教九流,车龙混杂,喜剧不断。

日本、汶川、北川、马尔代夫,仿佛都是千里之外的虚幻之地。

海啸?会啸到北京来吗?苏青还想开玩笑,然而绝望的火苗渐渐蹿上来了。

“刘恋一小时前,还在马尔代夫的海边看落日。”

“咣当”一声,苏青心底原本的担心终于被落实。

Ethan握了握苏青的手:“我得先走了……”

Ethan和李文博抱了抱,噔噔噔地下楼了,李文博推了推苏青。

“苏青?”

苏青脸上硬挤出一个笑容,却像是流浪狗讨好人的表情一般:“你说,刘恋肯定没事吧……”

李文博不置可否。

苏青摇着他的手:“她这么彪悍的人生,怎么可能一下子结束,谁出事也不能她出事吧。”

然而李文博的表情很严肃,他想用手扶着苏青的肩膀,跟她说……

苏青却自言自语:“不行,我得跟Ethan一块儿去问问。”

没等李文博反应过来,苏青却像是离弦的箭,冲到了楼下。

她冲过人群,冲过大门,冲过工体北门前面的小贩,她穿着白色的礼服裙子,夜晚有风,吹得她裙角飞扬。

人群带着奇怪的目光,看着这个打扮太过隆重的女人,发疯一般向前跑。

跑到十字路口,李文博才追上她:“苏青,你冷静点儿!”

“她在海滩上啊,她去哪儿了,她一定提前离开了,没事,她一定没事。”

苏青这是安慰谁呢?

拉不住她,十字路口的车不断鸣着喇叭,在她身边闪过。

Ethan去哪儿了,他怎么跑这么快呢?机场?大使馆?三里屯附近有好多大使馆呢,马尔代夫的大使馆在哪儿?

脑中的念头不断闪过,苏青刚跑过去,一辆车几乎贴身擦过苏青,轮子扯住了她的裙角。

“刺”的一声,裙角被撕破,强大的力量把苏青拽到了半空中。

苏青转了个半圈,后背的肌肉扭在一起,痛得她缩成一团。

但她没精力惦记落到地上该有多痛了,她脑中只想着。

1/我不能死。

2/刘恋,你也不能死。你还没亲口跟我说上一句,祝我幸福呢。

在头撞到地上昏厥之前,苏青狠命地咬住这两个念头。

3

你最爱的电影台词是什么?

很多人会愣一下,然后使劲想最近看的电影,那些永远缺爱的少女心会说《河东狮吼》里张柏芝那段“从现在开始,你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敷衍派或许会学起中山美惠在《情书》里的经典桥段,“你好吗,我很好……”

如果有人说最爱的台词是,“I am Bond,James Bond”。

基本上,你就可以跟他绝交了。

对比一下,刘恋在这个问题上比较有诚意,她会说最喜欢的电影台词是,“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孤独地活着”。

来自于《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

东方不败跟虐待狂一样把深爱她的雪千寻手脚打断,然后东方不败问她,你不怕死吗,王祖贤演的雪千寻于是说出了这句话。

说完后,东方不败豪气万丈地说,“不愧是我的女人”,blabla的。

初中时,刘恋在同学家看了这个电影,因为回家太晚,爸爸还站在院子里一顿骂她,晚饭都没让吃。

刘恋说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院子里,就想起雪千寻那句话了。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跟班上玩命学习的、瞎胡混的及那些没主意的孩子不一样了,因为我知道孤独是怎么回事了。

电影里的故事,和现实的状况,打通了任督二脉。

所有早熟并聪慧的女孩,成长故事都大同小异。

不过,刘恋没机会将她的成长故事讲给别人听了。

没事,苏青记得,替刘恋记得。

苏青问方怡然:“你最爱的电影台词是什么?”

方怡然纳闷:“啊?”

苏青笑笑:“我可能撞痴呆了,你要适应我现在的思维方式。”

方怡然放心了:“甭逗了,你见过哪个傻子主动说自己痴呆。”

好在天气没有那么热了,苏青戴上帽子,别人也看不出她的头发楂儿。

医院的玻璃大门映出了她现在的样子,毛线帽,一身厚运动衫,医院人来人往还有穿夏装的。

对比一下,苏青觉得自己像是病入膏肓,而且还是得癌症化疗、头发都掉光的那种。

苏青对着玻璃大门咬嘴唇笑,方怡然安慰她:“行啦,头发过几天就长出来了。”

那场车祸,苏青的脑袋上磕了一个洞,为了缝合伤口,把头发都剃掉了。

苏青当场被撞成脑震荡,昏了过去。

不过医生说,莫不如说这病人自己害怕疼,直接睡过去了。

醒来后,苏青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头发的生命力真顽强啊,才一晚上,就能感觉到头发玩命地从头皮下钻出来。

住了一星期院,等伤口好利索了,苏青获得了一个小鹿般生机勃勃的短发,比李文博还要短的头发,以及后脑勺一块永远都长不出头发的伤疤。

李文博和冰冰出来,李文博还是有点儿不放心:“这么就完事了?不用交其他的单据?”

冰冰一副老前辈的样子:“对啊,上回报销时,人家告诉我的窍门,这样咱们还能赚点儿保险公司的钱。”

上车之后,苏青觉得路不对:“这是往哪儿开啊?”

方怡然说:“往毛主席纪念堂,咱们看他老人家去……多新鲜啊,当然是回家啦。”

“路不对啊。”

李文博边开车边说:“回我家啊……应该说咱们家。”

咱们家,其实是个新房子,在朝阳公园那边,离方怡然家倒是挺近的。

一楼,房子80平方米,南北通透的房子,公共区域很大。

李文博知道苏青的喜好,特意把过多的间隔给打通了,纯木地板,淡黄色墙漆,窗户都打开放着味道呢,白色的窗帘飘啊飘的,简约得一塌糊涂。

苏青走到窗子前面,外面还有个小院,铺着防水松木,中间有块黑土部分,可以种东西。

苏青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冰冰给她泼冷水:“你别瞎喜欢,这是一楼,虽然这小区环境还挺静的,但这一水儿的落地窗,这小院的墙可不高,屋里啥样,外面看得清清楚楚。还有这楼下的地下室,可潮呢,万一下雨,水再淹进来,那可就成池塘了。”

方怡然拍了他一下:“你属乌鸦嘴的吗,当时看这房子的时候,你不也是喜欢得不行了吗?”

“那都是啥时候的事儿了,现在我是居家好男人,看问题更深刻了。”

方怡然翻白眼:“别听他瞎说,反正我是特别喜欢这房子。”

李文博也挺兴奋,对着房子指指画画的,买什么家具,床摆哪儿,地下室怎么弄投影,都有个主意。

“当然,还得看你的意思。”

苏青微笑:“你也知道,我有选择综合征,特别怕麻烦。”

在李文博的家里,冰冰刚抽了两根烟,方怡然和冰冰怕苏青累,聊了一会儿就走了。

李文博搂着苏青:“累不?”

“只是皮外伤,别跟我残废了一样。”

“那你下楼洗车去好了,我想想还有什么脏活儿累活儿让你干。”

“真舍得!”

“我想到了,有个活儿,最费力气了!”

大概是因为憋了一个星期的缘故,李文博在床上这次兴致很高。

一泄如注后,他边抽烟,边用手指捋着苏青头上绑伤口的网袋。

“这么看,还挺性感。”

“不觉得我现在特别丑吗?”

“挺好的,我发现你后脑勺挺圆的。咱俩现在一出去,大家肯定知道这是两口子,两个人头发都差不多长。”

苏青的手指在李文博的胳膊上画着十字,假装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她还在失踪名单里吗?”

“新闻都报了,Ethan说,可能要找到她父母,跟马尔代夫那边做个DNA对比什么的。”

“哦。”

李文博伸过手臂:“怎么了?”

苏青笑:“最近,你特别爱问我怎么了?”

“我怕你一个人憋着。”

“没事,胖子走了之后,你不是也好好的吗?我都马上三十岁了,难道要自拍一张掉眼泪的照片,发到微博上?该干吗干吗吧。”

“真乖,真好。”李文博搂住苏青。

苏青突然问:“你最喜欢的电影台词是什么?”

“嗯?什么?”

苏青适时制止了自己的病态问答:“没什么。”

“是不是想看电影了?要不过几天咱们去看?”

“好。”

待李文博的鼾声起来,苏青抬起身子,下床,去卫生间,对着镜子,使劲地看着自己的样子。

这一周,她根本没机会看看自己的样子。

医生的剃头发技术可真不怎么地,新长出来的头发楂儿高高低低的。

后脑的疤痕隐藏在头发楂儿之下,估计头发再长点儿,就看不出来了。

脸色不太好,病态般白得厉害,因为缺少运动,脖子下面的纹路很多,一笑,眼角都有干纹了。

笑,苏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

这笑容挺唬人的,所有人都以为苏青还跟以前一样,甚至连李文博都信了。

原本,苏青觉得,生活步入正轨,有李文博在,即使与刘恋失和,她也坚信心里的那个黑洞已经逐步缩小。

而刘恋的离开,却让这个缩小的黑洞顿时发生坍塌。

苏青觉得,心的一块缺失了。

其他人,都不懂刘恋对她的重要意义。

你可以不懂我,你也可以不爱我,但是你要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站在那里。

即使你跑到冰岛去,与我老死不相往来。

只要我知道你还在这个世界,我赠予你的情感就不会消失,我的人生就是完整的。

然而现在你死了,带着你知道的苏青纷纷扰扰的情绪与过去,永远消失了,那个载体消失了。

好可惜,我那么多的故事、心事和情绪,都被马尔代夫的海水淹没,跟刘恋的尸体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恋,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啊,你好自私啊,我该怎么办呢?

苏青变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她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脸,背对着镜子。

多可怕,刘恋就像是她身体中隐藏的一部分,早就习以为常。

一旦消去,这个人还像往常一样活着。但内里,一切早已改变。

行尸走肉?苏青被自己这个奇怪的念头激得笑了起来,笑得很狰狞。

好在,有时间。

老张很奢侈地给苏青两个月病假,住院时,还亲自去医院絮絮叨叨了半天公司的事情。

公司的同事们也纷纷去医院看她,她也是好人缘的人。

其实,苏青难过得脑中的那根弦都快断了。

然而这么多人关心她,她咬着牙,笑对众人,身体被压制得微微颤抖,不想让别人担心。

但是,她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4

李文博的生日快到了,苏青实在懒得选礼物,直接去三里屯苹果店买了台 iPad mini。

交钱的时候,苏青多嘴问一下:“时一鸣在吗?”

“他在二楼呢,你要预约他上课?”

“哦,不是。”

苏青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去见见时一鸣。

很多年后,苏青再想到这一幕,会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是老天爷想告诉她点儿什么。

她老远就看到一个黑黑的、高大的男人,丹凤眼,穿着一件很熟悉的格子衬衫,时一鸣很耐心地在一个iMac前给他讲着什么。

男人抬起眼,随意地瞟了苏青这边一下,继续看着屏幕。

很快,他换上一张不可置信的脸,重新看着苏青。

时一鸣看他不盯着屏幕了,也朝着苏青这边看。

时一鸣笑了,招了招手,苏青走过去,时一鸣说:“你怎么来了,稍等啊,我先给这位先生讲课。”

男人的丹凤眼依旧很孩子气,他薄薄的嘴唇开启:“苏青……”

时一鸣惊讶:“你们认识?”

苏青回答:“是,我们认识……”

她对着这个男人笑:“白凯南,好久不见。”

你若去过北京三里屯的苹果店二楼,就会知道,最里面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是个很适合跟旧日情人相见的地方。

旁边人依旧在忙碌,这个角落自成一体得仿佛天赐。

白凯南说,当时应该听苏青的话。他去上海做英语教育的销售后,果然不适合。

后来他又干回老本行做设计,做了一段时间,还是觉得没意思。

跟在上海认识的女朋友分手后,他就辞职了,回到北京。

“接下来做什么呢?”苏青问。

“没想好,先休息一段时间,我买了个iMac,想先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情。”

白凯南胖了好多,脸部更粗糙了,生活的失意终究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点儿痕迹。

与苏青翻天覆地的人生变化相比,这个曾经爱过的男人,依然停在原地。

不过苏青愿意他依旧是那个样子,毕竟,那是她曾最爱的样子啊。

时过境迁,苏青突然发现,其实白凯南是个很好的男朋友,起码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百般迁就苏青那时的倔脾气。

至于结局的不堪,在某种角度上看,其实完全是她一手造成的。

现在,苏青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跟他聊着生活的状况。

是,她还在原来的公司做,升职了,涨薪水了。

白凯南赞叹:“苏青你真的变了好多。”

苏青想想自己刚出院,脸色一定不好看:“老了是吧?”

“不,觉得你现在特别笃定,以前我们……认识的时候,你特别让人如履薄冰,总是有情绪……唉,不说过去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剪短头发了?”

“哈哈,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

白凯南依然记不住细节,一副茫然的样子。

不过,现在的苏青已经不在意了。

她帮白凯南回忆:“我们在金鼎轩,我拎着一大包宜家的东西,后来我们不欢而散。我先走了,你去我家给我送手机,结果我不在。其实,我在楼下的理发店剪头发,从那个时候开始,头发就这么短了。”

“很好看,很适合你,显得特洒脱。对了,待会儿你干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呃,时一鸣让我等他一会儿。”

“哦,我听说你快结婚了,是跟他吗?”

苏青大笑:“不是,他是我的朋友……我未婚夫,其实你应该听说过。记得我跟你说过,跟我一块儿合作的影视公司的老板,我管他叫李贱人吗?”

白凯南依然是一脸问号,弄得苏青哭笑不得:“老白,你怎么什么都记不得啊。”

他一脸的自我解嘲:“我这脑子啊,这几年也不知道用来干吗了。”

后来,两个人互相加了微信,就此分别。

不一会儿,时一鸣手上的事儿也结束了,扔过来一个盒子,苏青打开看,是一个星空投影灯。

比以前送她那个要更精致一些,苏青看了一下材质:“何必要送我这么贵的礼物呢?”

“就当是你的结婚礼物了。”

苏青笑了。

当你过得不好的时候,你会发现北京城很大,大到没人管你死活。

当你重新又抖起来时,北京又变得很小,你的任何变化都会被口耳相传。

苏青结婚的消息被传播了,刘恋死亡的消息却没人知道。

“结婚时,记得叫我……”

“带着女朋友哟!”

“算了,我怕她认出你,她现在还以为你是个les呢。”

“还记得呢?”

“记得,谢谢你那晚的玫瑰花,我很感动。”

跟白凯南相比,时一鸣是个恋旧的老好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典型处女座,暧昧得太患得患失。

苏青和时一鸣就这样相互看着,苏青想想,也说不出什么了:“好了,我走了。”

时一鸣送她下楼,到门口,临走时,时一鸣忽然快步上来:“苏青……”

“嗯?”

时一鸣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祝你幸福……你是个好女孩,谁跟你在一起都会幸福的。”

苏青歪头,调皮地对他一笑:“那你怎么不跟我在一起?”

“因为你从来都不爱我啊,我很清楚,”时一鸣轻轻地说,“跟你结婚的这个人,是有次我们看电影,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男人吧?你看他跟一个女孩在一起,你就挺不高兴的。我想,当时你可能还后知后觉,不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他了吧。可是我很了解你,你从来都没对我这样,甚至你来我家找我,碰到别的女孩,你也是特大度地离开。所以,只能说,我没那个运气跟你在一起。”

时一鸣伸开双臂:“祝你幸福,我们还是朋友?”

“是,你是最了解我的朋友。”

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苏青觉得人生有些奇妙,苏青最想听到刘恋亲口说声祝你幸福。

结果老天不给她机会,却又在这里,让她遇到白凯南与时一鸣。

她隐隐约约地感觉老天似乎提供了一个哑谜。

谜面渐渐展开端倪了,谜底是什么?

不容细想,这时,一个陌生电话打来,是运家具的师傅,他说马上就到。

5

李文博现在正拿着冰冰的一个旧剧本,忙着跟各大电影公司见面拉投资呢,安装家具这事儿,只能她一手张罗了。

苏青对新家还不太熟悉,找了半天,才找到。

运家具的师傅也迷路,苏青在电话里忙活半天,才指对路。

刚找出钥匙开门,苏青收到一条微信,是白凯南的。

她看了一眼,又继续把注意力用在开门上,然而脑中却不断浮现白凯南那条微信的内容。

“我们在一起的所有细节,你今天依然能说出来,我又高兴,又难过。也许关于过去,我会忘记很多事情,但我依然记得,在我的世界里,你不叫苏青,你叫乐乐。乐乐,祝你幸福,你值得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幸福。”

这门为什么这么难打开呢?苏青反复拧了几次,钥匙最后竟然断在里面。

而那边,一辆运家具的货车缓缓地开到楼下。

哎呀,怎么办?

苏青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刘恋,我把钥匙拧断了,运家具的人来了,我该怎么办,你教教我。

刘恋,他们今天为什么要摆出一副祝福的样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难道一句祝福,他们就觉得,可以轻轻抹掉对我的伤害是吗?

泪眼婆娑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快被溺死在破败感情里的苏青。

那些痛苦、那些挣扎、那些不甘,原来一点儿都不值得。

想到如此,她哭得更厉害了。

亲爱的苏青,你是什么时候,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而在搬家具的师傅眼里,这只是一个因为打不开门,就哭得鼻涕都出来的女人。

他们连忙给李文博打电话:你快回来吧,你老婆哭得不行了,我们也没干啥啊。

待李文博赶到时,夜色已黑。

运家具的师傅说,你可算来了,快看看你老婆,吓坏我们了,保安还觉得我们欺负她呢。

苏青蹲在门口,哭皱的脸,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我记错门了,我把咱们家钥匙,拧断到邻居的锁里了。”

李文博搂住她的脑袋,拍了拍:“没事没事。”

他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师傅们嘟嘟囔囔地把家具抬进去,李文博掏出几包烟,还有两张粉色纸币给师傅,他们这才嘟嘟哝哝地组装好家具。

一切都忙完了,这都半夜了。还好邻居家还没开始装修,他们免去了道歉的麻烦。

因为白天跟电影公司舌战群儒,晚上又干了运家具这种体力活儿,李文博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他习惯性地往右扑,却发现床上扑了个空,他看看床头柜上闹钟,才凌晨两点半。

客厅里,烟头像萤火虫一样一闪一灭,苏青看到李文博,举了举手里的烟头:“再抽一根我就睡觉。”

李文博也抽出一根烟,点燃,揉了揉困晕了的眼睛。

他躺在沙发上,把苏青的大腿当枕头:“想什么呢,还不睡?”

“电影谈得顺利不?”

“那帮老狐狸,看剧本都说好,一说投资,就开始挑毛病了。”

“亲爱的,你最喜欢的电影台词是什么?”

“什么?”李文博睡得有点儿迷糊,没听懂。

“你最喜欢的电影台词啊,你是学电影的……”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中文的吗?”

“都行。”

李文博翻了个身,弹了弹烟灰,闭上眼睛,突然乐出了声:“一时都想不起来了……嗯,不过有个台词很好玩,《大话西游》快结束时,那个夕阳武士搂着朱茵,看着至尊宝的背影,说,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哦。”

突然,李文博睁开眼睛,觉得不对劲:“亲爱的,你这是怎么了?”

“你看,又问我怎么了。”

“你今天的确有点儿不对劲,你一个人平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怎么今天搬家具,你就哭了呢……”

“嗯,我也奇怪”,苏青不准备把今天遇到两位前男友的奇遇告诉他,“可能是当时那个场景,让我想起一件事。”

我爸妈上班,把我关在家里,为了给我解闷,他们给我买了一只荷兰猪。

我跟它们玩得特别好,有一天,荷兰猪自己跑到厨房,掉进下水道里了,在那里嗷嗷叫。

我就拿着铁钩子,想把那只荷兰猪掏出来,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想赶在爸妈回来之前弄出来,没想到掏了几次,就把那荷兰猪捅死了。

我哭着不知道怎么办,我怕爸妈打我,就继续掏。

而这时,我爸妈用钥匙开门,打开门的声音,是我最害怕的。

那个下午好漫长,荷兰猪死之前的叫声,现在还能萦绕在我耳边,一听就心慌。

今天,搬家师傅都来了,钥匙断在里面了,不知为何,那个声音回来了,我一下子就乱了。

李文博半天没说话,苏青还以为他睡着了。

她起身,要给他盖件衣服,没想到李文博眼睛眨呀眨的,清醒得很。

他坐了起来,看着苏青。

“其实你,还是在介怀刘恋的死,对不对?”

苏青凄惨地笑:“对不起,我骗不了自己。”

“她的死跟你没关系啊,是她自己要去马尔代夫的!”

苏青摇摇头:“不是这回事!”

“那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会活得很长,所以就得过且过,就混日子,就不追寻真正的答案。可胖子的死、刘恋的死,死亡离我们这么近,我害怕,但我不害怕死。”

哦,雪千寻对东方不败的台词,“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孤独地活着”。

又一个镜头闪现,刘恋说这句话台词的样子。

苏青闭上眼,努力把这两个镜头驱除掉,又张开眼:“可我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我不想骗自己了。我发现,我过去的日子,刘恋对我太好了。她哄着我,不让我发现自己原来那么可悲,她一直让我觉得我还挺厉害的,其实真不是。”

是啊,过去的苏青多可悲,她遭受的那么多遇人不淑的苦难,并不能化成日后生命中的宝藏。

一切都是她自我感觉良好,自己想象出来的形象:我是自立、自强的女人,我一直在进步。

然而白凯南的那条短信,以及时一鸣对她说的话,打破了这一切。

原来被伤害,就是被伤害。

别理解错了,对方不会觉得有丝毫不对的地方。

他们只会在时过境迁后,看你过得还不错,才要默默献上迟来的温柔。

万一有一天,我也像刘恋那样死了,我的遗憾就真的是遗憾了。

去他妈的释然吧,如果你不主动去解决问题,遗憾就会自动释然?

不可能!

在我跟你结婚前,我要把我过去的遗憾好好弄明白。

你这么好,你不能跟一个稀里糊涂的人结婚。

我要了无遗憾地嫁给你,即便这行为,做到不可原谅。

“亲爱的,我要去纽约,我要为过去的自己,讨个说法。”

老天的谜语终于露出谜面,白凯南和时一鸣都站在三里屯苹果店的二楼,还缺点儿什么?

哦,李川不也曾站在这个地方吗?

谜底终于揭晓:找李川,问他讨个说法。

起码,能当面对他说一句我曾爱过你,也算了无遗憾了。

“哦,好啊。”李文博燃起一根烟,在黑暗中,微笑地看着苏青说,“像我这样开明的丈夫,你去哪里找。”

夜深了,遗憾总会像花季一样过去的。

人没多少机会随心所欲,苏青的人生,终于肯不理智一次。

她忽然想起《颐和园》里的余虹,春光烂漫的时节,她只身一人,躺在操场上看柳絮纷飞。

那么寂寞,但倔强得从不后悔。

苏青没有郝蕾那么美,但她也不后悔,永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