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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乱

雨打重檐,花木幽深。

不知左卿辞用了什么手段,涪州最好的客栈挪出了一个独苑,一溜的粉墙黑瓦水檐,湿漉漉的青石板铺地,透着暖光的庭烛映亮了高低错落的灌木,自成一苑幽静。

左卿辞推开一间屋子的门扉。“尽管郡主亲切,那间院落还是太挤,不如客栈自在。你随身的东西我请茜痕代为收拾,一并搬了过来,回头看看有没有疏漏什么。”

她卸去面巾,环视了一眼屋内,尽管是仓促而就,一切布置得井井有条,摆放有序,连郡主赠的几件钗饰都搁在案上。窃镜之举形同背叛,他竟然不见半分怒意,反而安排得这般细致周到,甚至免去了面见琅琊郡主的尴尬,她越发茫然。

白陌送来一壶君山银针,几样刚做好的点心,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檐下水帘连绵成线,左卿辞不疾不徐的斟了一杯茶,并着雨落的声音开了口:“关于鹤尾白的下落,纯属欺骗之辞。”

他一出言就如巨石落潭,激得她瞬间抬头。

“因为明日试剑大会开场,整个武林均会知晓。”左卿辞从容而道,似乎预见她每一个反应,“沐府将以珍藏的鹤尾白作为胜出的彩头,此药有易髓炼筋之效,于武林中人极有助益,必然使争斗更为精彩。”

她立刻明白是上了文思渊的当,激怒了一瞬即冷静下来,陷入了思索。

“动手唯有在试剑大会之后。”左卿辞清楚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就算云落不怕成为天下公敌,眼下的时辰也不对,沐府此时水泄不通,人多眼杂,如何探得了宝物匿处。”

苏云落没有接话。

左卿辞抿了一口茶,候了半晌才道:“你担心灵药落入他人之手即被服用?我可以让沐府家主在公布的时候顺带一提,此物以惠州玉泉水煎服最见灵效。”

苏云落凝视着他,问得很直接:“条件?”

越是不易上钩的野隼,越是让人有捕捉的欲望,左卿辞漾起浅笑,答非所问:“此前不让你走,云落可是怪我?”

苏云落沉默。

左卿辞略带一丝轻谑。“这一点举手之助,可能平复云落些许怨气?

这般俊美的男子放低姿态软语相就,简直能醉死世上大半女人,她垂下了眸。“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直率又煞风景的问话被左卿辞轻易化去。“我只是存了私心,不愿让你随意抛舍而去。”

苏云落滞了一瞬,半晌道:“你帮了我,我很感激,可我不想受制于人。”

“不想?那云落何以甘受文思渊欺弄?”唇角轻勾,俊颜流露出暧昧的薄嘲,“难道我不如他?”

她又不说话了,良久道:“你怎会清楚这么多,你见过文思渊?”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她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脸色微变:“他和你说了什么?”

“无非是鹤尾白、铜镜一类。”左卿辞随口敷衍,抬手拔下了她的发簪。

她心神正乱,竟忘了阻止,醒过神长发已经披落下来,鸦翎般墨黑,衬得眉眼分明,肤如莹玉,一双深瞳不知所措。

左卿辞身形略倾,离得极近。她不习惯地退了一步。

他如影而随,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发近。“云落的眼睛有些特别,可知父母是哪一族?”

这般欺近几乎让她汗毛倒竖,然而窃镜在前,她又对这人心存忌惮,勉强忍下来,话语有压抑的不耐。“我生下来就被扔了,谁知道?”

左卿辞似乎不曾觉察她的反感,含笑谑逗。“若我助你得到鹤尾白,今后但凡相见,云落都以真实的形貌相对,如何?”

条件很不错,然而长眸闪着危险的光芒,让她本能地想退离。

左卿辞的话语宛如诱惑。“说说看。”

她不明白对方要自己说什么。“你到底……”

刚说了三个字,他好看的眉梢挑了挑,她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已变了声音。“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一次声音是左卿辞从未听闻,与清脆二字全不沾边,甜软而微哑,丝丝熨着耳际,酿出一种异样的柔靡。

左卿辞停了一瞬。“再说几句。”

她又退了一步,背后已是墙壁。“我与你并无关联,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靡软的声音氤氲入骨,睫下的泪痣落在莹白玉肌上,宛如一痕被世情触破的艳伤。左卿辞似乎有三分心不在焉。“谁教你把脸和声音全藏起来,那个贼?”

苏云落默认了。

左卿辞低喃。“居然藏到现在,真是奇迹……”

她没有听清,他离得太近,近到能看清他狭长微挑的眼际线条,睫毛优美的弧度,以及长眸令人迷乱的光,她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别离我太近,我不习……”

一只拇指带着温柔的力度,抚过她的唇,封住了她的呼吸。

榻上的左卿辞衣衫半解,袒露着肌理分明的背。淡褐色的液体从半空一线倾落,顺着挺秀的脊线流淌,汇聚在低敛的腰窝。

白陌放下药瓶开始按摩,左卿辞一声低哼,他立即放轻了力道,对着主人背肌上一大片青紫咋舌。“公子怎么会跌成这样?”

左卿辞不曾回答,仿佛在细细回忆什么,忽然开始发笑,笑得肩骨一耸一耸,连背上的疼痛都止不住。

白陌越发疑惑。“公子笑什么?”

左卿辞依然没说话,指尖轻摩自己的唇,似乎在品味某种隐秘的欢愉。直到推拿完毕,那一抹神秘的笑意仍在唇角,久久不曾退去。

白陌不敢贸然追问,退出来去找秦尘:“公子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秦尘实在不想说,无言地睨了一眼同伴。

白陌送完茶点就出去办事,才回来又被秦尘赶去买药酒,为主人涂药散淤,已经憋了一肚子疑惑,岂是一个眼神所能打发:“你适才在替苏姑娘修门?那扇门明明是好的,怎么会突然塌了,是不是与公子有关?”

秦尘清楚接下来好一阵不得安宁,索性坦白:“是公子被扔出来的时候撞的。”

“她把公子扔出来!”白陌一惊,继而勃然大怒,“这胡姬怎么这样不识好歹!?”

秦尘无声地翻了个白眼,他就在门外,哪还有猜不到的。“公子轻薄了她。”

“那又如何,公子又不会武功,她怎能这般粗暴,一介胡姬而已,公子瞧得上那是她的造化。”白陌越加气愤,一迭声的抱怨倾出,“我就不懂公子怎么了,上次吃了一记耳光,这次青了整片脊背,再下去岂不是连命都送了。以公子的风仪,无数美人愿意主动投怀送抱,何必偏要自找苦吃。”

“你最好对她客气些。”相较于白陌,秦尘要淡定得多,“我看公子兴致不浅,少不了还有纠缠。”

白陌一噎,险些要哀叫出来:“难道我们就看着公子断骨头折胳膊?公子也是,想做什么尽可制住她,怎么偏要生受。”

秦尘哧笑一声。“若有姑娘让你中意,她一时又未必喜欢你,就该被绑住手脚强行轻薄?”

一句哽得白陌无言以对,半晌后不服气地嘀咕:“谁会喜欢这样粗蛮的女人?”

对一个不谙男女之事的愣头青,秦尘懒得多说。“公子被摔了可有半分怒意?”

不问还好,一问白陌越发堵心,良久悻悻然道:“就算图新鲜,公子也实在该挑一挑。”

秦尘点了点头,将一把锤子塞入他手中。“你说得不错,挑人是公子的事,听差是你我的事,那扇门还差一枚铁铀,你去找店伙要来,再拧结实些。”

白陌瞪了铁锤半晌,哀叹一声,彻底没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