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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黄雀

燕归鸿在威宁侯府的花厅等了很久才被管事引至书房。

薄景焕神情阴郁,冷傲而不近人情,劈头便问:“近日追缉的情形如何?”

燕归鸿心中叹了一口气,恭敬肃容道:“侯爷明鉴,飞寇儿目前暂无消息。”

这样的回答不可能让薄景焕满意,下一句如浓云隐雷,挟着无穷的压力。“已经数月了,耗了无尽的人力,连一个贼都捉不住?”

燕归鸿沉得住气,不急不躁地回禀:“飞寇儿并非普通小贼,侯爷一定也听闻过她精善易容,画影图形根本无用,如今她隐而不出,与江湖中断绝来往,实在难觅形迹。”

薄景焕一拂袖语气冷枭。“那又如何?神捕久有盛名,追缉多年,想必对此贼十分了解,当不至于束手无策。”

这一句话扣上来极重,燕归鸿的胖脸生生一窒,抑下情绪道:“此人虽是师出正阳宫,但我怀疑她与无影盗谢离有一定关联。”

薄景焕慢慢蹙起眉,气息更为阴沉。“神捕何以如此推断?”

燕归鸿的地位远不及威宁侯,但在刑吏浸淫多年,面对王倨并不卑弱,侃侃而道:“我询过正阳宫,飞寇儿离山时对易容一窍不通,能有今日的本事,必受过高人指点。无影盗精善技艺极杂,听闻他曾与人赌斗,显露过矫形之术。据刑部纪录所载其人入天牢后不久病亡,同牢囚犯证言他当时已关节尽碎,然而我开坟检验,却发现坟中尸身骨节完好。”

薄景焕静了一瞬,颔线猝然绷起棱线,蕴着无声的憎怒。“好一个李代桃僵,竟然胆敢在天牢动手脚,神捕可查出幕后者何人。”

燕归鸿不卑不亢地一躬身。“隔年日久翻查不易,谢离病入膏肓,救出去也未必能活多久,不过足以佐证与飞寇儿或有关联。无影盗在江湖为患多年,窃骗无数,胆大包天又心细如发,教出来的自非庸常。飞寇儿师从苏璇,又有神兵在手,为了猎捕已折了十余名江湖高手,翰海堂三名长老一役尽亡,要短期之内拿下她,属下确无把握。”

一番话语听完,薄景焕的神情越发僵冷。“难道神捕临敌退缩,坐视贼子猖狂?”

若非压力空前,燕归鸿确实不愿过度追索。飞寇儿细心警觉,兵器也诡异阴狠,防不胜防,拿下她必然要付出极高的代价;况且娲皇杯失窃一事疑点颇多,手法也不合飞寇儿的习惯,很难说究竟是何人所为。然而种种疑惑在薄侯的高压下无法宣之于口,他唯有道:“侯爷言重了,职责所至在下必会倾尽全力,然而期限太紧,贼人过狡,难免力不从心。”

薄景焕的目光一瞬间凌厉如刺,燕归鸿躬身垂手,恍若不觉。

僵持了半晌,薄景焕重重一拍扶手,厉声道:“既是如此,我借出六名郎卫助燕神捕行事,若这样还缉不到,可见食禄的刑捕上下俱是饭桶,当好好理一理。”

燕归鸿的圆脸终于凝重起来。

同一时刻,玄武湖畔的别业又是另一番光景。

文思渊亲身前来,一入书房即跪伏于地,咬牙恳求:“求公子救我。”

左卿辞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令秦尘扶起,尔后才和颜询问。“文兄何出此言?”

“试剑大会之后,因吐火罗一事是我牵线,威宁侯传我去询了一番飞寇儿的情形,被我含糊过去。”文思渊近日左冲右突,惶惶不安,再无法维持镇定潇洒,“这一次郡主失踪后,威宁侯在江湖上施压,找寻所有与飞寇儿有关联的掮客,再次带话要我去侯府。”

虽然带话之人说得轻巧,文思渊又不傻,自是分得清利害,他已经躲了好一阵,形势越来越紧。薄侯恨极了飞寇儿,这一去绝无善了,想活命唯有将功折罪,协助薄侯诱捕到她,那样一来又得罪了左卿辞,必然死得更惨。何况谢离被换出天牢之事遭人翻查,虽然知情者早已处理,但燕归鸿老到犀利,难保不会追索到源头。等发现飞寇儿是他一手栽养,薄侯的十分怒火,只怕有五分要落定在他身上。

谁会知道薄侯与剑魔曾有那般复杂的纠葛,直到受命探查琅琊郡主的旧事,文思渊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惹来了滔天大祸。他无数次恨自己鬼迷心窍,还以为栽养她是拾到了宝,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一切悔之已晚。

左卿辞玩味地看着立在案前的人,若不是自知无论如何也难以幸免,文思渊大概已同其他掮商一般向薄侯跪地投诚,哪怕苏云落是他最得意的棋子,也敌不过千钧压力之下的保命本能。

文思渊心下清醒,横竖已经得罪了威宁侯,面前的魔头尽管可怕,却是唯一的生机,若是此人肯保苏云落,他连带也可无恙。“公子可知薄侯已经召令十二郎卫中的六名出府追缉,他们个个身怀绝技,非同小可,我从天牢弄出来教她的无影盗谢离,当年就是栽在他们手上。”

左卿辞明白文思渊的心思,挑了挑长眉。“除此之外,薄侯还做了什么,近日可有异常?”

“薄侯尽各种方法在江湖上查探与她相关的人,还有她近年所为的每一桩事。”文思渊满是苦涩,薄侯查的何止是她,连带自己也被探得巨细不遗。

左卿辞沉吟片刻。“云落所寻的八味药,你可曾对旁人透露,是否会落入薄侯之耳?”

文思渊清楚对方要问什么。“那些药有几味是她自己去绝域寻的,有些是从我这里得知,我的消息也是经江湖同道而来,薄侯若查得细,大概逃不出耳目。”

薄侯想来也猜出了苏璇未死,左卿辞薄哂。“现在他们往何处追缉?”

文思渊道:“她最后一次行踪是在湘楚,所以燕归鸿与六名郎卫追去了云梦。”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景致的好是出了名的,可惜那一带民风剽悍,并非善地。”左卿辞静了一阵,浅浅一笑,徐淡的话语不带半分烟火,“我瞧薄侯是太闲了,越俎代庖地干涉刑名之事,也不怕手下折在那里回不来,落了江湖笑柄。”

俊颜的神情神秘难测,文思渊心头一寒,又突然安定。

“本来有些旧事想请文兄代为一查,但如今风声紧,权且放一放,文兄也无须过虑,实在忧心就多藏一阵。”左卿辞漫不经心,宛如随意而道,“至于薄侯,大约是有些焦心过度,假使郡主的消息多一些,他一欢喜,或许就无暇旁顾了。”

文思渊脑中转了几转,暗自吸了一口气。“多谢公子指点,在下明白了。”

望着他的背影,左卿辞轻讽一笑。聪明人都能活得久,遇上强权自会玲珑屈膝,求个趋吉避凶。唯有那个满脑子师父的傻瓜,才会不管不顾,再厚的墙也一头撞上去。

只是这世间聪明人太多,傻瓜太少,若就这么死了,未免太过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