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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阱

做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代价不小。

虽然不是很大的数字,但也远非军饷所能应付。林伊兰迫不得已回了趟帝都,从名下提出相当的金钱,但愿在管家上报父亲之前,她能想到一个好理由。搭进薪饷是小事,万一父亲过问就……

放下羽毛笔推过笺纸,管家看了一眼签名,递过装着金币的丝袋。“伊兰小姐,这是您要的,另外爵爷来信说一个月后返回休瓦。”

“小伊兰心情不好?”

林伊兰回过神,对一旁的老妇人扯出笑颜,“没事,只是有点累。”

明显地食不知味,老妇人望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忍不住心疼,“想骗老玛亚可没这么容易。告诉嬷嬷,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想嬷嬷的手艺多年以来一样好。”

老妇人失落而伤感,语气黯然,“是嫌嬷嬷太老了?以前小伊兰什么事都会对我说。”

“嬷嬷!”林伊兰从座位上跳起来,紧紧抱着老妇人,“别这样说,不管多老我一样爱你,你是最疼我的人。”

“可伊兰现在有自己的秘密了。”老妇人故意叹息。

“我只是……”林伊兰咬了咬唇,放弃了抵抗,“父亲要回休瓦了。”

老妇人理解地环住她纤细的肩。

“我不想见他,可……”她顿了顿,语声转低,“是我的错,我无法让父亲满意。”

“伊兰非常优秀,我一直认为爵爷太挑剔了。”

“我想我又要挨骂了。”老妇人的安慰无济于事,林伊兰喃喃自语。

“那不是你的错,是爵爷他……”老妇人开始了数十年如一日的抱怨。

林伊兰没再说下去,静静地感受环拥的温暖,直到絮叨的话语停止。“谢谢嬷嬷,我现在好多了。”

“伊兰……”老妇人端详她的神色,忍不住叹气。

“嬷嬷?”她敏感地觉出不对。

老玛亚迟疑了片刻,“伊兰,我私下听仆人间传言,将军最近很欣赏一位新晋的上校,据说是军方的后起之秀,可能有意让他做你的丈夫。”

林伊兰绿眸一瞬转暗,犹如冰冷的夜色笼罩了湖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不清楚,是秦家的第三个儿子。”老妇人有些不安,只能无力地劝慰,“伊兰,也许对方是个不错的人。爵爷应该考虑得很详细,或许……”

“我明白,谢谢嬷嬷。抱歉,我有点饿了。”

完美的微笑,完美的继续用餐,林伊兰再也没有开口。

秦洛,出身于同为军人世家的秦家。

看昔日同僚调出的军方资料,秦洛军功卓著,声名鹊起,晋升的速度极快。最近在一次叛乱中救助了某位议员而立下大功,荣获了皇家勋章,新的敕令是调入休瓦协防休整,不日将到任。

砰!魁梧的士兵被重重摔倒,忍不住痛苦地呻吟。

“下一个。”半晌不见回应。

“队……队长……”安姬被其他士兵以眼色示意,硬着头皮提醒道:“没有下一个,全上过场了。”

林伊兰抬眼一扫,小队中的士兵脸色青绿,歪歪斜斜地围在场边,有几个甚至扶着腰。自己今天大概手重了一点。

“训练到此为止。回去休息,明天继续。”林伊兰自知控制失当,免去了晚上的操练。士兵们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去了。

“看起来你情绪不佳。”戴纳一如往常般阴魂不散,倚在墙边挑逗,“要不要跟我玩玩?我有很多办法让年轻女孩心情好。”

“谢谢中尉的好意,我想不必了。”

“你可以忘记我是上级。”戴纳挑挑眉,神色暧昧而轻狎,“我不像钟斯那样古板。”

“军规如此,不敢放肆。”示意安姬先走,林伊兰已无耐心敷衍。

“当我是一个普通男人?”戴纳一手扶墙拦在伊兰身前,几乎挨上她的脸。见她静默不语,戴纳兴致更浓,“说真的,只要试过一次,我保证……”

“滚开!”

戴纳一僵,“你说什么?”

“滚!”林伊兰冷冷地重复,榛绿色的眼睛寒如霜雪,有不可侵犯的冷峭。

戴纳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林伊兰懒得多看他一眼,径自而去。

“长官?”几个士兵聚拢来打趣,“这娘们还真把自己当公主。”

“脸和身材倒是漂亮,脾气就……”淫秽的目光望着林伊兰的背影。

“步兵连的公主?”几个人哄然大笑起来。

“听说是从德尔被削下来的,还端着架子呢。”

“这种姿色也舍得往战场上扔,那些贵族老爷真是浪费。”

“他们不浪费怎么轮得到我们沾手?”

“这么辣,看来得费点工夫。”

“长官不会搞不定吧?钟斯那老狗真碍事。”

“长官?”一群士兵淫猥地议论了半晌,才发现戴纳一直没出声,“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怎么可能!”碰了个硬钉子,戴纳征服欲更炽,“我本以为是个徒有面孔的刻板女人,没想到是只火辣的野猫。我反而更有兴趣。”

众人心照不宣地嬉笑,一言一语地鼓动,只等队长到手后分一杯羹。

休瓦基地军纪极严,但常规操训不重。相较于周围的松散,林伊兰的严苛令下属叫苦连天,怨声鼎沸。与队长最为亲近的安姬耳闻了最多的怨骂,被战友鼓动了无数次,没有一次敢开口劝谏。

作为一个老兵,安姬有自己的眼色,尽管相处时间不长,却已对林伊兰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这位新长官年轻和气却绝非软弱可欺。情理之内的事会酌情,涉及原则的半分不让。保持最佳体能是军人的职责,实在难以用疲劳或其他小队的惰怠为借口推托。

申诉无门的士兵唯有苦撑,几度下来军事技能大幅提升,战斗力颇有改观。

“最近干得不错。”钟斯把军帽一丢,重重一坐,椅子发出了脆弱的一响。

“谢谢长官。”林伊兰神色如常。

中尉是典型的军人,脾气暴躁性情粗放,但对欣赏的下属不吝赞赏。林伊兰带的小队在基地例行比赛中胜出,中尉一时心情大好,无形中得意起自己的眼光。

“戴纳最近还在找你麻烦?”

“我能应付。”

“很好,像个军人的样子。”林伊兰的回答让钟斯很满意,“有需要记得报告。”

“是。”

林伊兰微微迟疑了一霎,被钟斯看出,“有什么话直说。”

“队里有男兵强迫女兵发生不适当的行为,可否予以制止?”此类积弊已久,冷眼旁观之外,她并无权限管束。

“随他们去吧。”钟斯不甚在意,“当兵确实无聊,让他们有点乐子也可以少生点事。”

“但这对女兵而言极其恶劣。”林伊兰坚持劝诫,“她们是为帝国效命,却必须同时应对战场和同僚的双重侵扰。”

“军队不需要弱者。”钟斯对这一话题不感兴趣,“如果一个士兵连自己都无法保护,我不认为他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在军中女性是少数,体能上没有优势,很难对抗不公。”

“那为什么你能做到?”钟斯往椅背一靠,已有些不耐。

林伊兰沉默了一下,“因为我遇见的长官是您。”钟斯虽然粗鲁,却没有染指下属的癖好,在军中极其难得。

“不仅仅是我的原因,是你够强,有能力应付。”钟斯有自己的一套看法,“那些女兵明知军队是什么样的地方却仍选择入伍,那就该有这个自觉。不想被欺凌可以变强,她们却多半用身体换取各种便利,引诱浑小子们争风吃醋。凭什么要我特别照顾?”

“那仅是少数,许多人是迫不得已而忍受。”

“你对无关的事情关注太多。”钟斯不认为有必要继续,挥手打断伊兰的话,“军队一贯如此,你的脑筋不该浪费在这方面。对下属管得太紧只会挫伤士气,以后少说废话。”

在失去双臂的盲眼乞讨者碗中放下几枚铜币,林伊兰默默走开。沙哑的歌声在风中飘散,街上行人匆匆,是早已司空见惯的麻木。

每个城市都有乞丐,在休瓦多半是伤残的矿工。为了开采帝国必需的晶石矿,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地层深处的井坑采掘,时常会遇上不稳定的晶石爆炸,失去肢体后唯有以行乞为生。

扶正军帽,林伊兰望了下天色。三三两两的人群渐渐围拢了广场中的高台。高台上立着一根空荡荡的铁柱,下方堆满了柴薪。奇异的沉寂笼罩着四周,气氛压抑而沉郁。

火刑,是西尔国对死刑犯最重的刑罚,也是休瓦中心广场时常可见的一幕。

洪亮的钟声自钟楼响起,一群赤足的囚犯被押上街头。他们脖子上套着粗重的绳索,牢牢捆缚的双手上涂满了鲜红的蜡烛油,象征着不容赦免的重罪。卫兵执枪随行,在长长的街道上巡游。

街边挤满了围观的群众,对着蓬头垢面的死囚交头接耳;有女人红着眼眶盯住某个死囚,压抑地低声哭泣。每一扇沿街的窗户后都有人在观望,绝望的低迷气氛笼罩了整座城市。

游行的长队中应该还有城中贵族及告密者,他们通常着白袍,在前方接受群众的簇拥和欢呼,这次却集体缺席。与昔日狂欢般的死刑现场不同,这次假如他们胆敢在此刻出现,极可能被暴动的人群撕成碎片。

林伊兰立在广场边,看游行的队伍绕城一圈又回到起点。火刑柱正对的市政厅警戒森严,贵族及休瓦城的上层名流在第三层外廊观看。囚犯身份相当特殊,一场简单的火刑甚至调动了步兵营来镇控。

遍体鳞伤的死囚是几个矿工,也是休瓦地下叛乱组织的头目。为求减轻繁苛的采集令,他们策动矿工罢工,连带激起了牵涉半座城市的动乱,最后以步兵营强行镇压才宣告平息。

军方在告密者的通报下擒获了叛乱组织的头领。酷刑并未从囚徒嘴中掏出半点线索,却引来了他们的同党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解救,市政厅的纵火案正是其中之一。绝密关押拷问过后,法官宣判公开施以火刑,谁也不敢保证叛乱者是否还会制造意外。

悲伤和愤怒弥散在人群中,作为一座半数子民皆是矿工的城市,许多人对这场失败的动乱同情而不甘。人群仇恨告密者、敌视贵族,在森然威压下又无法反抗,唯有以祭奠般的痛苦等待火刑的到来。

堆积的柴薪形成了一道半人高的墙,隔绝了火刑柱与人群。囚犯被沉重的铁镣锁在铁柱上,等待着仪式化的判决。戴着银色假发的法官诵读着审判书,大声宣示着死囚的每一条罪名。

往常判决是仪式的高潮,每一句都能引发阵阵欢呼,此刻的回应却是一片沉默。空前的静滞带来压力,法官不由自主地加快语速,草草完成了宣判。

以火清除罪孽的传统原始而野蛮,暴力残虐,却因有力的震慑及能给予受刑者无尽的痛苦而被一再使用。

淋上油的木柴极易燃烧,火在风的裹卷下飞速蹿升,升腾出呛人的浓烟。温度越来越高,受刑者的衣服开始烧起来,由于嘴里塞着破布难以呼喊,只有扭曲的面容显示出他们的剧痛。

林伊兰的脸白得透青,难以控制的心悸,使脊背一片冰凉。

尽管位置偏远看不见受刑的场面,她依然忍不住颤抖。悄悄退后,避开下属躲进暗巷,焦煳的气息令她无法克制地呕吐,直吐到胃里只剩清水。她憎恨这种残忍至极的刑罚,却又无可躲避。

不知过了多久,弥漫的气味渐渐淡了,林伊兰擦了把脸,强迫自己走回原处。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被火刑吸引,无人发现她的异样。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市长与贵族离去,人潮散开,空荡荡的铁柱上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残骨。

“长官,你脸色很不好。”离开了中央广场,安姬低声提示。

林伊兰扣住了她湿冷的手,“我有点头疼。”

“或者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稍后再回基地。”安姬好心地建议。

基地离城不远,许多士兵结束任务后在城中流连,不愿返回枯燥的军营。难得有半天时间能纵情享乐,只要赶上晚间的点名,长官通常会睁一眼闭一眼。

林伊兰确实不想回基地,放纵了一次情绪,“你带他们回去。中尉批准了我的休假,这几天交给你,有什么事向中尉报告。”

“是!”被信任的喜悦令安姬脸微红,军靴一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喧闹的酒吧门一晃,进来了一位身着军装的年轻女郎。船形军帽压在发际,美丽的脸庞有些苍白,姣好的身段裹在制服下,别有一种妩媚糅合着英姿的独特风情。

下午的酒吧寂静了一刻,女郎走近吧台对酒保轻声说了一句,须臾,一杯酒被推到她面前,她端起来啜了一口,芳唇一抿,围在吧台边的男人心都跳了一下。

女人单身来酒吧是不合适的,但军服带来了无形的屏障。军队横蛮无良的种种行径街知巷闻,特殊的身份更受警备队的偏袒,平民多避而远之。尽管美色诱人,垂涎的目光萦绕不去,却无人敢上前搭讪。

热闹的嘈杂声渐渐恢复。林伊兰纤长的指尖划着透明的杯沿,热辣辣的酒液流过喉间,冰冷的身体渐渐暖起来。吐得太狠是不该饮酒的,但这样能让她稍稍好过一点,酒的味道压下了舌根的不适。

乱哄哄的酒吧几乎全是男人,偶尔有酒娘和妓女穿行其中,说着粗俗不堪的笑话,招摇地高声调笑。觉察到她的视线,一个风骚妓女望过来,放肆地比了个低俗的手势,引得周围一阵哄然大笑。

林伊兰没再看下去,又叫了一杯酒。她不想回家,但除了营地之外别无去处,再喝一杯待心情平静,她仍然得踏上归途。

酒吧门一晃,又进来一群人,越发吵闹起来。一色的军服令人侧目,被下属簇拥在中间的戴纳目光一瞥,勾起了意外的笑,搂着迎过去的妓女亲了一口,在其丰臀上拍了拍又推开,挤到了吧台旁。

“真巧,你也会来这儿。”

眼看手要搭过来,林伊兰退开一步,“您好,长官。”

其他士兵知趣地没跟过来,在酒吧另一头调笑。聚集的士兵引来了更多妓女,酒气汗气混着廉价的脂粉,熏得人透不过气。

“想喝什么,我请客。”一枚银币弹入酒保手中,戴纳紧紧盯着她的脸。

“不必,我正要离开,祝长官愉快。”林伊兰一口回绝。

“陪我喝一杯都不行?”

“我还有事,请长官见谅。”

“真冷淡,你是不是在德尔拒绝陪上司睡觉才被贬到休瓦?”戴纳轻佻地亵问,不假辞色的疏冷让他的欲望更炽,“装什么正经,难道还是处女?”

绿眸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林伊兰将酒钱搁在台上。

脂粉味忽然重起来,一个妓女扑入戴纳怀中,被他伸臂揽住。女人放荡地献媚,借着丰腴身形的遮挡,戴纳的手一动,台上的半杯酒掉入了一撮粉末,迅速消融无形。

林伊兰戴上军帽正要离开,戴纳拨开妓女,唤住她举起酒杯,“对不起,我道歉,是我过分了,以后我不会再招惹你。”

突然的示好令人诫慎,林伊兰一言不发。

“那么喝一杯,算前嫌尽释。”戴纳笑笑打了个响指,示意酒保再来一杯。

林伊兰想了下,端起未喝完的酒一饮而尽,搁下杯转身离去。一旁的妓女咯咯笑起来,与戴纳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酒吧很大,在拥挤的人潮中行不到十步,林伊兰脚下一晃,眼前的景象突然模糊起来。觉出不对,心头一片冰冷,不再浪费时间回望,她推开人群冲向门口。

耳际似乎听到戴纳的喝声,与妓女笑闹的士兵纷纷围聚过来挡住了路。一个士兵扑跌下去,又一个士兵痛哼着退后、第三个、第四个……

猝不及防之下被她闯开了一条路,林伊兰扑到门前时已看不清东西,亮晃晃的光仿佛旋涡,灵魂飘了起来。她撞上了什么人踉跄跌倒,门又合上了,希望也随之湮灭。她的指尖试图抓住什么却无能为力,瞬间失去了知觉。

被她撞到的是一个刚刚踏入酒吧的男人,但没人留意他,喧闹的环境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望着倒下去的女人。

军帽跌落,短发凌乱地贴在颊上,侧伏的身体呈现出诱人的曲线,失去血色的脸庞娇柔脆弱,完全看不出打倒六个士兵的强悍。

戴纳抚弄着女人昏迷的脸,柔嫩的触感令他心花怒放,“我可没骗你,经过这一晚,以后会是你主动来找我。”

“长官,我要第二个!”揉着青紫的胳膊,一个士兵大声嚷嚷。

“我被她踢了一记重的,第二个应该是我。”另一个士兵出言争夺。

“上次让给你了,这回轮到……”

七嘴八舌的争议吵嚷不休,戴纳抄起柔软的身体扛在肩上,在士兵的争闹声中招呼酒保,“要一个房间,老规矩。”

戴纳接过掷来的钥匙往里走,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原本在酒吧门口的男人不知何时挡住了通道,戴纳不悦地呵斥:“滚开!”

“怎么回事?”男人身畔还跟了一个同伴,听到喝声一瞥已明白几分,他拍了下朋友的肩,“别插手。”

劝告并未发生作用,男人身形一动,戴纳发觉肩上的女人已被夺了过去,不禁大怒。

将昏迷的女人抛给伙伴,男人转身与戴纳斗起来,几下便压住了戴纳的攻势,逼得对方连连后退。戴纳不敌正要拔枪,一柄锋利的短刀抵住了他的咽喉,压出了一条血线。四周准备扑上来的士兵全僵住了,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男人刀身忽转,刀柄一撞将戴纳击昏,又三两下料理了其余的士兵,从朋友手中接过女人,走出了幽暗的酒吧。

“她是军队的人,不过是狗咬狗,根本没必要救。你转性了?”跟上来的同伴不解地询问,“是因为这女人漂亮?”

男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欠她人情。”

“你欠她?”意外的答案令同行者好奇心蹿动,声调促狭起来,“你们认识?你究竟干了什么,居然搭上军队的……”

“不认识。”男人不给同伴半点发挥想象的余地,“你可以闭嘴了。”

莫名的悸动在身体中流窜,停不了的汗,衣服成了累赘与束缚,想挣脱又全然无力,就像被无止境的噩梦魇住,逃而不能。似乎有人帮她褪去了衣服,热度稍稍降下去,很快再度蹿起。不懂空虚的焦躁究竟在渴望什么,林伊兰无法忍耐地翻滚,被燥热折磨的肌肤突然清凉,仿佛淋了一场雨,凉意逐渐延伸,奇迹般地带走了炙热,她终于陷入沉睡。

绵长的噩梦中有各形各色的人,有烈火烘烤,有冰冷的眼睛俯瞰,有痛苦的叫喊挣扎……迷蒙中一次次清凉平复了令人发狂的炽热。梦中有一双神奇的手,像嬷嬷在细致地安抚,喂她喝按古老的退热秘方熬制的甜汤。

不知过了多久,林伊兰不再感到炽热,却开始簌簌发抖。烈火转成了漫天的大雪,寒冷席卷了一切。她似在无边无际的冰海里沉浮,找不到攀缘上岸的地方。

“……怎么……”朦胧中有人在说话。

“……她的体质……酒……药剂过敏……”

“……有没有办法……”眼前一片昏黑,她怎么也睁不开眼。

“……可能……”

林伊兰陷在冰冷的深渊,缥缈的意识混沌无觉,似乎有什么熨帖着身体带来热力,逐渐驱走了阴寒,很暖……她又变成了一只猫,蜷曲着钻进温暖的所在,趴在壁炉的软垫上懒懒地打盹,玛亚嬷嬷坐着摇椅织毛衣,空气中混着蓝莓蛋糕的甜香。

这是哪儿?

身下的床铺很硬,陈旧的被褥似乎不久前刚晒过,还残留着干燥的阳光气息。墙角立着斑驳的衣柜,铁架上搁着铜盆,简陋的房屋乏善可陈。

林伊兰猛然坐起来,立刻感到空前的虚弱,记忆开始回到脑中——戴纳下的药,那么她现在……

军装已不知去向,身上只套了一件男人的衬衣。尽管除了虚弱没有别的异常,可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想到最坏的可能,林伊兰狠狠地咬牙,羞耻和愤怒充塞着胸臆,几乎恨不得死去。居然愚蠢到毁在这样的伎俩上,自己完全不可原谅。

她拼力一翻,从床上滚了下来。顾不得疼痛爬向壁边的衣柜,好容易打开柜门,里面空荡荡地挂着几件男人的衣服,没有军服和配枪的影子。

“你醒了?”突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门边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逆光下看不清脸。

“你……是谁?”林伊兰强迫自己镇定,不是戴纳。莫名的压力让她战栗,没有力量、没有武器,她正跪在地上,仅有的衬衣甚至盖不住大腿。面对男人沉默的注视,她从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恐惧。

僵持了片刻,男人走到她身前,半屈下膝与她平视。“不用怕,我没有碰你的欲望。”

冷峻的面孔似曾相识,林伊兰的绿眸惊骇地睁大,“你……”

“对,我欠你一个情。”男人抱起她僵硬的身体,把她送回了床上,“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怎样。”

她紧紧盯住他,“我……你在哪儿救了我?”

男人从铜盆中绞了条毛巾,走近床边掀开被子,她往后一缩,被扣住了脚踝,他毫不避讳地替她擦拭在地上蹭脏的腿。

“我自己来!”林伊兰的脸像着了火,夺过毛巾在被褥下胡乱擦拭,尽力不去想对方是个男人,分不清羞恼和难堪哪一种更多。

男人倚桌看着她,语气和神情一样平静,“我在酒吧门口遇见你,那群家伙还没来得及染指,你运气不错。”

林伊兰僵了一阵,忽然把头埋进了被褥。好一会儿她抬起脸,湿漉漉的眸子略弯,噙着泪意微笑。“谢谢你,的确是非常的……幸运。”

戴纳用的是一种强力迷药,更带有一定催情效果。配方并不复杂,常在酒吧内流传,对不听话的女人非常有效。原本药效仅有一天,她身上却出现了强烈的过敏反应,若非及时以药草中和险些丧命。据说这样的概率极低,却偏偏被她撞上,导致肢体持续地乏力。

一个络腮胡子、像屠夫多过像医生的男人被叫来看诊,结论是衰竭仍要持续三五天才能过去。他顺带显示了过于旺盛的好奇心,连串的问题让她几乎想继续昏睡。

“是,我手下有几个兵……不,他们不用我身体安慰……我的上司也不用……他?我不认识……谢谢你的赞美……我没有丈夫,即使有也不会是你……绝不可能……没有,暂时没有退役的打算……”

再冷淡的态度也冻结不了络腮胡的笑脸,直到男人在门边不耐烦地警告,“萨,够了,小心你的舌头!”

萨意犹未尽地站起来,不无遗憾地收起破烂的药箱,被拖出门外犹不忘探头,“再见美人,别被这家伙占太多便宜,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屋外砰地一响,仿佛有人被踹了一记,片刻后男人又走回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萨啰唆了一点,不过是个好医生。”

“他该少喝点酒。”不知该说什么,林伊兰半晌才答。尽管提了许多无礼的问题,却没有恶意的感觉,只让人尴尬而好笑。

“你怎么知道?”

“军中有些老兵也这样,手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望了她一眼,男人语气很淡,“萨曾经被军方的流弹击中,阴雨天疼得很厉害,不喝酒压不住。”

林伊兰倚靠在枕上,轻松的感觉又没了,“我很抱歉。”静默持续了好一阵,她的脸越来越红,最后终于困难地开口。“对不起,可不可以替我找一个女人帮忙。”

“你要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涨红的脸庞困窘无比。男人突然明白,走出了低矮的房间。

没多久,进来一个蹒跚的老太婆,风一吹就倒的外形,力气却出乎意料地大,简直是挟着她去了隔间的厕所。老太婆态度冰冷,动作粗鲁,双手糙得像钢锉。

贫民区的人看军队就像蛇对鹰一样憎恨,这里没人喜欢军人,萨是例外中的例外。林伊兰能逃过戴纳已经万分幸运,没理由再苛求其他。

处理完毕,老人将林伊兰扶回床上后离去,男人回来递给她一个铃铛。“再有类似的需要可以摇这个铃,会有人来帮你。”

“谢谢。”林伊兰讷讷地回答,只觉得尊严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