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 當時明月在

  搖曳的微橘,將深深淺淺的墨色渲染作眼底漸次的斑斕。
  許多裝作忘記的過往,被跳動的光影投放成反覆播放的人生。
  很小的時候,她就覺得奇怪。
  為什麼她重要的東西,最終都會被完顏雍奪走?
  沒有被溫柔擁抱過的記憶,生下來就住在高牆圍起的院落裡。
  院內有參天的桂樹,每逢八月,桂子飄香。
  金黃的花簇風一般地飄落,為她白色的錦衣渲染曼妙的花色。師父笑著說,這叫做錦上添花。不知為何,這個詞飄入胸口,令她有被擊中要害般的震動。
  安靜又寂寞的世界中,她所擁有的,只是來來去去一位又一位的師父……他們性格不同,身世各異,所教給她的也完全不一樣。唯一相同的,只是他們都不斷留給她同一件事物——離愁。
  認生的孩子,從熟悉一個人到喜歡一個人,到習慣一個人,要花費很久。
  但每當她習慣了生活中固定的某個人,這個人卻要在接下來微笑著告訴她說:「如雪,該是告別的時候了。明天開始,會有新的師父來教你……要好好地生活哦。」
  溫柔的手指撫過長髮,然後這個人轉身遠走,一個、又一個……每個人都只是她生命中的過客。
  小小的她曾抱著雙膝縮在桂樹下抹著眼淚叮嚀自己,再也不要喜歡別人了。再也不要對特定的人產生特定的感情,因為他們都並不屬於她呢。對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產生嚮往,最後受傷的只能是她。
  忍受這樣的日子,除了她別無選擇之外,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理由……爹爹。
  爹爹偶爾會來看她,如果她表現得很乖,就會對她溫柔地微笑。
  她問師父:「要怎樣才能讓爹爹更喜歡我?」
  師父說:「你要成為一個強悍的人。因為你有一個使命,要做一個強悍的影武者。」
  「影武者是什麼?」
  「是保護某個人的人。」
  「我可以選擇要保護誰嗎?」
  「不可以……」師父目光悠遠輕輕歎息,他說:「那種事,總是一早被決定好了的。」
  「……」
  「不要難過,如雪,你一定要想辦法喜歡你保護的人,只有這樣,你才不會更痛苦。」師父的話似乎別有深意,但當時的她,還不懂痛苦是什麼含義。她會沉默,只是因為她不理解什麼叫做「一早被決定好了」。
  她還沒有踏出過這道高牆,為什麼會有人鋪設好她要走的道路?她搞不懂。難道自己的命運不是由自己決定?
  直到那一年。
  明亮一如水晶的澈藍天空下,她見到完顏雍。
  爹爹說:「如雪,這是哥哥。」
  於是她便知道這笑得好看的少年,便是她要保護的人了。
  一切因果,由此展開。
  她曾經有過許多困惑。
  比如同樣是爹爹的孩子,為什麼完顏雍生來擁有一切,她卻要成為他的影子。比如她本是王侯之女,即使庶出,也不該落魄江湖。
  爹爹說:「這統領天下的帝王本該是我!一切皆是命運弄人。但即使我這一代輸了,在我的下一代,這個願望也一定要實現。雍兒和你一定可以替我實現!」他慷慨激昂重拍欄杆。
  而她跟在身後垂睫不語。
  每個王侯都覺得自己才是天下正統的繼承人,大家奪來奪去,經年上演恩怨情仇。她不屑於爹爹的願望,卻更不屑於自己卑微的渴求……
  她渴望親情,即使這親情混雜並不純粹的物質。
  因此只要是爹爹的話,她一定會聽。
  她一直很努力,從來沒有人知道,花如雪不僅是水月宮的宮主,她更是當今天子的親妹妹,大金國的長公主。
  一個公主對帝王而言毫無用處。
  而水月宮主則不同。
  完顏雍在明,她在暗,她一直行走江湖,多方籠絡,其中苦楚,這些年來,她從沒有向完顏雍提起過。即使不說,他也應該懂。
  沒有花如雪,也就不會有今日的完顏雍。
  她是他背後的基石與力量。
  她的人生,只是為了他而誕生一樣。
  「錦上添花」……
  他是那方錦,她是那朵花。
  雖然給別人添加了富貴喜慶如意吉祥,也依舊只不過是附加品罷了……有誰會注意她一身新傷舊恨……她滿腔悲喜離合……
  爹爹過世的早,沒有等到完顏雍身穿龍袍替他實現願望的那天。
  但他直到臨走,還拉著花如雪的手,迫她立誓,要幫完顏雍奪取天下……
  就像一個咒語。這麼多年,化解不開。
  她不是妹妹,而是臣下。以這樣複雜的身份,站在複雜的立場,皇后恨她,以為她是對自己威脅最大的完顏雍的外寵。朝臣猜忌她,因她以一個江湖女子的身份干預了大金帝國的運作。完顏雍呢……
  這個哥哥是怎麼想……花如雪不想知道。
  她只清楚明白地看到,即使明知葦八對她而言是特殊的人,完顏雍依然輕率地以一塊令牌把這個她不想交出的人輕飄飄地調走了。
  月光蕩漾水樣波紋,她坐在澄黃色的海底,仰望空中的幽寂。
  何處飄來白色小花,雪一般揚揚灑灑。
  心動之後是離愁……
  無意識地按住小腹,花如雪惆悵微笑。
  但願此番只有離愁,她輸不起一再離別之後的重複背叛。
  明月當空冷澈流麗倒映一池螢火。
  不知何處吹來細小白花飛入重華殿宇。
  腰懸佩刀的男子長髮披灑,孤挺的側面月影下顯得異樣孤寂。
  年華似水,唯此夜如年。
  明天,是皇后的生日。
  對他來講,也是一切的終點。
  那是一早決定好的事,因他的身份本是一個間諜。
  不管用什麼方法,在什麼時間,取得花如雪的信任然後通過她的渠道進入皇宮到皇帝的身邊。那個人告訴他說,一切會很簡單。
  他曾不理解地問為何?
  那個人只是但笑不語。
  像一早算好,花如雪會對這個平凡無奇的他另眼相看。
  葦八沉默著,任由風拂起肩上的頭髮,露出頸後淒涼的傷疤。這是曾被背叛的證據,而他明日,也將親手給信任他的女子烙下一個同樣淒厲的傷口。
  內心一直有一個聲音,它呼喊著讓他停下來,並且希望花如雪能夠阻止。
  但是她沒有……
  那個傲而不囂卓然華美別有風骨的女子因他並不是不理解的一些感情改變成了其他的樣子……她無法對他狠得下心。無法。
  離開的那天,她半倚在床前,黑髮披散一床,她只低頭望那朵結緣的紅花。她說:不論你打算做什麼,現在我都不會阻止你。只是不管你要做什麼,請你看它一眼,再想想我。
  她說:萬事請斟酌……
  她說:你可曾愛過一個人……
  握緊手指,儘管握緊之後手心也還是空空如也。
  葦八咬唇低頭。
  「對不起……」
  儘管那個女子想聽的、想要的、都從來不是這句。
  但他除了這句,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給不起。
  一個人一生只有一次命中注定的相遇,可惜那不是你……只好對不起……
  但是欠你的一定會償還你……
  「騙了你,葦八死。」
  倚在廊上的男子漠然地側過臉,望著一地如鹽的月光,勾起一縷澀澀的笑,喃喃地向對誰保證般地如是說。
  鋪墊太久的前幕於焉開啟。
  命運的交彙集中在一個舞台。
  他與她沒有誤會,只是生逢亂世,便只好身不由己。
  完顏雍雖一向偏寵側妃,但對結髮妻子卻並沒有漠視。他給她一切他所能付出的,除了愛情。雖然他不是不明白,那個端麗的妻子,並不需要奢華空虛的排場,但這卻是他僅能付出的。
  皇后的壽辰密羅緊鼓地張羅著,完顏雍大宴百官,請來民間雜耍藝人舞獅助興。望著恭賀聲不斷的人群,皇后精緻冷漠的容顏也不禁浮現一絲笑意。
  畢竟,他不是不在乎她的。
  只是帝王的愛情從來不是唯一。
  能夠成為特例的女子,這些年來,除了自己,恐怕就只有那地位特殊的水月宮主了。如果不是明知自己不喜歡她,恐怕連這樣的場合,他都會給那奇怪的女人添加一個位置。
  就算她曾經功高蓋主,也不過已成如煙往事。
  她不理解為何到了這安平盛世,完顏雍還要閒養那幫江湖人氏。身為一個貴族女子,她雖知這其中一定有利益勾結,但身為完顏雍的正妃,她卻無法坐視會威脅到自己地位的女子。
  精心描畫的鳳眼淡淡地一瞥。
  幾步外,垂手而立的侍衛,聽說便是花如雪心儀的男子。相貌平庸,又不善言辭,真看不出她是垂青他哪一點。但能把他們拆分開來,也算是得到了小小報復的快感。
  「在想什麼?」完顏雍笑著遞過一顆水果,「笑得很開心?」
  「我在想那個葦八……有哪裡值得你的水月宮主欣賞……」她眉角高揚。
  接到別有深意的目光探詢,完顏雍不冷不熱地回敬:「說起這個,你和如雪的小彆扭也該和解了吧。強行把葦八要到身邊,如雪應該很不高興……」
  「既然不高興為何還要應允……哼,你不要把女人想得太癡情。」
  「那是因為如雪不擅長拒絕我。」完顏雍淡淡地答。
  「是啊,您是皇帝,金口玉言,那位宮主有什麼不捨得拿出來巴結您呢。」
  完顏雍聳肩一笑,正待開口。熱鬧的鑼鼓忽然大震,金色的獅子跳出舞獅的行列,四個靈巧的少女手拿花簇從旁助興。那獅子跳得煞是好看,瞬間吸引完顏雍的注意。心臟不知為何突突地跳動,不同於一般帝王的他驀然被一股不好的預感籠罩。
  狂龍舞成銀線,獅子張頭回首,龍頭獅頭相顧纏繞最是精彩的一剎,完顏雍瞇眼起身,而與此同時,獅頭張開大口,一把匕首如青寒冷月直射向他的胸口。
  「有刺客!」
  一瞬間百官嘩然。宴會中斷侍者奔逃一片大亂。
  完顏雍臨危不亂掀翻桌子避開匕首,獅頭一拋飛上半空,行頭下驟然跳出一個身法鬼魅的少年。
  少年招式詭秘,手持一根繩索舞作狂蛇吐信。雖距離遙遠,手中長繩卻宛如有生命一般徑直穿過數名驚慌護駕的侍衛直直探向完顏雍。
  整個過程在電光火石間發生。
  完顏雍蹙眉待避,卻有一個身影從旁躍至舉臂橫攔,手腕一繞,硬生生截纏住了繩索。
  完顏雍抬眼,見到飄揚的散發,知是葦八。心下剛覺寬慰,正待說話,忽然之間,葦八回眸,斜手一劈。
  這一刀卻是萬萬設想不到了。
  四座皆驚,便是要救,也來不及了。
  完顏雍只覺一道寒光罩下,驚急之間顧不得其他,他手疾眼快,伸出兩指硬生生用氣夾住迎面斬下的兵器。
  虎口震裂,鮮血如注。
  但令完顏雍震驚的卻是面前男子深沉濃郁的墨瞳,毫無表情的面孔。這是葦八?他用令牌調入宮內作侍衛保護他的葦八?曾經護駕有功的葦八?
  為什麼?
  一瞬間完顏雍迷茫不知所以。
  但一擊不中抽身而退正是刺客鐵則,眼看繩子一抖,那最先出刀的少年已借由注意力轉移躍上宮殿一角,他長袍當風,手腕一抖,繩子急縮,連帶著拉起被圍在中心的葦八。完顏雍反手握住葦八的手,同時一掌劈向葦八胸口。他身懷武功的事當世知道的人本來沒有幾個,但此番也顧不得隱藏了。
  葦八左手一滑,在被完顏雍抓牢的同時,右手卻抖開了那條足以救命的繩索。
  數根長劍轉眼間架在頸間。
  葦八束手就擒。
  而少年留下一瞥,幾個縱身,兔起鶻落,竟然青萍點水般順風而去轉眼消失再也追他不回了。
  完顏雍驚魂未定,臉色慘白,一雙電眼倏然射向自始至終一臉漠然的男人。
  「葦八!」他拍掌怒喝,「你究竟是何人?」
  而被周邊侍衛五花大綁的男子傲然抬首,詭異勾唇,回答他道:「——刺客!」
  袖中,一朵絹紅,緩緩滑落,旋即被過往眾人踐踏足下,輾轉飄零作幾瓣飛花……
  一刀斬下,斬斷的似乎只有一朵花,一段情。
  然而從此,便真的可以轉身成陰陽相忘於天涯嗎……
  寂寞的喧囂的午後,陽光通透。五花大綁的男子漠然仰首,有著絕烈一如盛夏的靈魂。寂寞的火焰,孤獨的薔薇,他與她,縱然擁有相同的顏色,終究也還是不能相守吧……
  漸近的腳步驚飛簷下的燕子。
  站在窗邊遙遙張望,一向安靜的水月宮的燈正一盞一盞地亮起,又一盞一盞地滅去。這是出事的信號,而她恍若未見般抬手關上窗扇,阻斷紅塵紛擾。
  吹吹茶碗中尚未舒展開來的碧綠葉子,花如雪低垂的眼,眸光流轉。該發生的事,終究還是躲不掉。「宮主!宮主!」隨著急切的呼喚,有人「砰」地推門闖入,年輕的臉上儘是焦灼,「你怎麼還在這裡!」花如雪倦倦揚眉微微一笑,「我是水月宮主,自然待在水月宮裡。不在這裡,還能去哪兒……」她的話帶著幾分淒涼,但莫清歌卻已沒有時間猜忖。
  「宮主!葦八忘恩負義!公然行刺已被拘押,宮內全面封鎖消息,我們的人好不容易才傳出話!」
  「這樣啊……」
  花如雪信手拔下頭上的銀釵,撥了撥桌上搖曳不定的橘火,失神地看著漸短的燈芯,細不可聞地自語:「果然還是動手了。」
  「您在說什麼啊。現在火燒眉毛了。」莫清歌急得火燒火燎,偏偏花如雪還坐得穩如泰山,「重點是那傢伙對背後主使一概不提,這種情形下,宮內必然把猜測的矛頭指向您啊!」所以他才會一接到線報就立刻奔回通告啊。水月宮是金國武林的馬首,亦是完顏雍背後的基石,如今莫名其妙擔了謀逆的罪名,此事一旦發難下去,綿綿密密所牽連的絕不止一兩百人而已啊。首當其衝的就是宮主花如雪!
  「原來是這樣啊……」
  沒有莫清歌想像的暴怒、憤慨,驚惶,那個女子只是靜靜地垂眸,唇角泛起一絲淡不可察的笑。那微笑虛幻無依如幻象蓮花,如此安靜的她,讓莫清歌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直覺得很奇怪。」那女子像看不到他在眼前,逕自慢條斯理地說著,一邊轉著手中的釵,看燭光冷麗地流轉,入迷般地在與她自己對話……
  「他究竟是怎樣的人呢。」她癡癡地看著手中的釵,「他究竟想要做什麼呢。雖然一直以來,水月宮都在扮演召引飛蛾的那盞燈。我身邊的每一個人亦都有所圖謀。南人的間諜……刺客……這些我也全都想過呢。只是……」
  忽然揚唇,雪膚笑靨,卻看得莫清歌毛骨悚然。
  「只是還是沒想到會是如此的結果……」她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在眼瞼周邊交織錯落出綿密的陰影,她微笑著,卻有一滴水,淚盈於睫不堪負重搖遙欲墜。
  他曾救過完顏雍的。
  她一直這樣安慰自己說,所以他不會是刺客。也許是她多心了。
  不斷地不斷地找理由,為那個甚至從不掩飾他有多可疑的男人找借口開脫。找一個可以相信他,可以愛上他,可以不必懷疑他,可以把一切交付他的理由!
  卻原來,從一開始,他的目的就根本不是行刺。
  「這是嫁禍啊!宮主!」
  莫清歌急切地喊出那咒語般她不想吐出不想承認的話:「宮主!葦八他要害的人是——你!」
  花如雪渾身巨震,雙手用力揪緊膝前裙幅。
  「葦八……」困難地張唇,「要害……我?」
  理智縝密的女子忽地變作一個懵然的孩子,清麗的臉,空洞的眼,一瞬間讓莫清歌呼吸一窒無法回答。
  「不是這樣的呢……」
  然後他看到那女子揚起唇角,甜甜地笑,淺淺地笑,漸漸加深…漸漸變苦。
  「不是這樣的呢……」她按住心口的位置,矛盾般地不斷地說:「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莫清歌不自覺地問。
  「你不懂嗎?」女子恍惚無神的眼虛幻地望來,用手輕拍身下的椅子,「因為我是水月宮主。水月宮主另眼相看的人,行刺陛下,這就等於是咱們金國的武林在刻意逆謀……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會掀起滔天巨浪……」
  葦八那一刀,想要切斷的,不是完顏雍的性命,而是她與完顏雍的信賴。武林與朝庭的聯繫。
  更甚者,是要讓他們彼此敵對。
  水月宮本就有北方盟主般的影響力,旗下商運行業各是滲透到各個層面。不管最後輸贏結果,水月宮與朝庭翻臉一定是兩敗俱傷的下場!
  只是,如此陰險的計謀……難道真是那個不喜歡說話的男人,葦八一手策劃的?
  那麼,那道頸上的傷疤呢?
  那麼,相遇時的一朵紅花呢?
  包括那句「騙了你葦八死」都只是假的嗎……
  「我不相信……」
  揪緊胸前衣服的手擰了起來,無法扼制心口的驟然抽痛。花如雪無力地扶住桌角撐起身體,亮如明鏡的青絲長長地散落,遮擋她一瞬間急痛出淚水的眼睛。
  她的人生,只任性過唯一一次。
  就是明知葦八是顆火種,她還是沒有阻止,默然地任由他被召入皇宮。
  她以為他最多不過是個刺客。
  沒想過他會做出比行刺更可怕的挑撥。
  唯一一次的任性,或許會令很多人、很多人攪入血雨腥風……
  葦八,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天下大亂的結果?
  有什麼刺入心底痛不可擋,花如雪驟然掩面,淚落滾珠。
  「宮主,你最好先離開這裡,萬一皇上聽信他的亂語……」莫清歌不敢再說下去,上次圍獵之際,葦八拒絕皇上的賞賜只願留在花如雪身邊的行徑足以證明他對花如雪的忠義,而朝野之間誰人不知花如雪對葦八另眼相看。正因為他們的關係一直曖昧不清,出了這樣的事才會無法擇清!想到這裡,莫清歌幾乎要憎恨葦八了。恨他為何要如此利用踐踏那本該踏雲而歌的卓然女子。
  「皇上?你說完顏雍?殺我?」花如雪失魂落魄地抬頭,「不會的……」
  「宮主!君恩如水!縱然他一直對你寵信有加,但行刺這種……」
  「不會的……」
  花如雪摀住臉低低地笑,卻又好像在哭。
  她說:「不會的,清歌。因為我是他的……妹妹啊……」
  這是一個秘密。
  除了完顏雍與她,世上沒有人知道。
  血緣一直是她背負的枷鎖,但在這個時候,卻因它的隱秘性而將拯救她。有人設下重重圈套,在試圖斬斷帝王與她的關係。卻不知曉,他和她的身上,有著無論任何事物也無法輕易斬斷詛咒般的血緣。
  所以完顏雍明白她不可能派人去殺他……
  所以她也知道完顏雍不可能來殺自己……
  那麼,葦八呢?
  設下圈套的人,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把這個注定要行刺失敗的扮演者當作一枚用以犧牲的棋子?
  為何被背叛被欺騙的痛楚都抵不過這一刻心中無法抵擋的銳痛?
  會想起他淡然落寞的眼神……
  會想起他深蹙眉宇的表情……
  會想起他心事重重卻無法開口的樣子……
  葦八……
  葦八……
  你並不是不喜歡說話,而是因為能說的真話太少,就只好一直沉默吧。
  葦八……
  葦八……
  你並不是想要騙我,相反,你不願意。所以你才總是毫不掩飾你的可疑,只是難道你不懂,就因為你的不掩飾,才會讓我想要相信你……
  葦八……
  葦八……
  我們的命運究竟是何人手中的紙鳶……
  要怎樣才能剪斷那束縛你我的絲線……
  眼淚滴落,匯聚,模糊一片。
  為何在如此混濁的視野中,所浮現的依舊是他挺直的身影,那斗笠下孤單的獨自承受一切的眼睛?
  那個,固執絕烈到不留餘地的,她愛上的他……

《天下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