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委託人(1)

  「原來你就是委託人?」她終於開口,聲音淡淡的,和笑容一樣帶一種意味不明的含意。

  1

  整個頂樓,今天都飄蕩著一種無聲而激動的氣氛。時隔數月,董事長辦公室終於又注入了生氣,這讓全樓層的女員工都歡欣雀躍起來。秘書部新入職的小姑娘還沒見過朱宣文真人,以一整套泰式SPA的價格向董事長助理哀求一次送茶水的機會,都被斷然拒絕了。

  開玩笑,給董事長送茶水呢,十次SPA都不換好嗎?不,是多少次都不換。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女助理推開辦公室的門,剛走進去,就被裡面凝重的空氣嚇了一跳,她悄悄環視一眼沙發上坐著的人,不敢發一語地又輕輕退了出去。不過是幾張集團裡的熟面孔而已,為什麼今天坐在一起,氣氛卻如此不同?

  「東盛、霓裳、Vida(薇達),這三家都是奢侈品行業的下游公司,其中Vida去年年初表達過與我們合作的意願,但是因為工藝不過關,被老董事長拒絕了。」

  一位斯斯文文、戴無框眼鏡的男子將一沓資料遞給朱宣文,隨手端起一杯茶水潤喉嚨。男子第一眼看像是三十多歲,細看卻有五十多,正是羅開懷爸爸跳樓那天在樓下阻攔朱宣文離開的人之一——TR華南區總經理譚曉輝。

  「半年多以前,老董事長病重期間,朱力推出了一個『人人都買得起的奢侈品』項目,」譚曉輝接著說,「正是從那個項目開始,這三家公司開始了與TR的合作,並且開始悄悄收購TR的股票。」

  「人人都買得起的奢侈品?」朱宣文慢慢翻著資料,雖沒再說什麼,言外之意卻未加掩飾。

  「沒錯,這三家的工藝都不足以達到我們的標準,但如果稍稍降低要求,又有TR的品牌加持,產品在下一個消費等級便很受歡迎。」

  「呵,這就是所謂的『人人都買得起』?」

  「是啊,」譚曉輝歎了歎說,「這個項目短期看銷售數據的確不錯,代價卻是犧牲了TR的品牌形象,從我們華南一個地區來看,真正奢侈品的銷售已經受了影響,相信其他地區也是一樣。」

  朱宣文點點頭,合上資料。「這個項目對我們TR弊大於利,對他們三家卻不同,如果能借此機會和TR建立長期合作,未來發展會很有空間。」

  「正是這樣。所以,如果能擁立朱力做董事長,便可以保證這個項目長期進行,對他們三家來說,也相當於抓住了一次難得的發展機會。」

  「在商言商,」朱宣文歎道,「他們這樣做倒也無可厚非。」

  「是啊,所以他們才會合成一致行動人,不遺餘力地支持朱力。剛剛的臨時董事會,如果不是您及時趕到,恐怕現在朱力已經當選了。」譚曉輝說完,似乎仍心有餘悸,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朱宣文沉默一會兒,忽而笑著也端起茶杯。「難怪剛才我一進會議室,那三個人見到我,都像見到鬼一樣。」

  譚曉輝哼笑:「朱力今天沒當選,他們三個恐怕才是最難過的。」

  梅長亭半天沒出聲了,這會兒看看譚曉輝,又看看朱宣文,思索著問:「所以,剛才會上那三張生面孔,就是東盛、霓裳、Vida三家公司的代表?」

  譚曉輝正把茶杯放回茶几,聞言手頓了頓,乾笑兩聲:「是啊,呵呵,是啊。」

  朱宣文一口茶水正吞在喉嚨裡,此時也突然嗆住,緊咳了幾聲,暗想親愛的姑父啊,難怪爺爺一直沒有重用你,朱力也不肯重用你,現在就算是我,恐怕也是不能重用你的呀。

  梅長亭遞過一張紙巾,關切地問:「宣文,你這是怎麼了?是突然想起什麼了嗎?」

  「呃,沒有,沒有,」朱宣文有幾分心虛地拿紙巾堵住嘴,緩一會兒才說,「我是在想,他們三家公司和朱力的股份加起來,剛好與我相當,這說明朱力為這一步也是做了準備的,接下來的全體股東大會,我們恐怕要盡全力才行。」

  「恐怕要盡全力」的意思,就是「即使盡了全力也未必能贏」。這回梅長亭也聽出來了,憂心忡忡了一會兒,決然說:「那我們現在就抓緊行動吧,把這張名單分幾部分,我們分頭去遊說。」

  「不行,」朱宣文卻說,「不能分頭,我要一個個親自去見。」

  譚曉輝和梅長亭異口同聲:「每一個?」

  「對股東們而言,我是否親自和他們談,代表著是否重視他們。也許他們並沒有那麼在意我和朱力誰做董事長,卻絕對在意自己是否被重視。」頓了頓,又說,「也許還有人覺得我太年輕,當面見一見,也好打消他們的顧慮。」

  譚曉輝想了想,點頭說:「也有道理,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太緊了,有些小股東,我和梅總去應該也可以。還有,朱力的擁躉也不用見了吧?他們是朱力的人,去談也是浪費時間。」

  「小股東才更在意這個。」朱宣文說,「一個月雖然緊,不過這張名單上的人,應該也還是可以見完。另外朱力的擁躉也要見,沒有誰一定就是誰的人,只要做足功課,一樣有機會爭取他們過來,若是我們先拋棄了他們,就等於自己先放棄了一些可能。」

  「話雖這麼說,」譚曉輝不可思議地說,「可如果這麼爭取的話,這一個月你幾乎就要不眠不休了呀,朱力也未必會這麼努力。」

  梅長亭思忖一會兒,也跟著點頭。

  朱宣文正要說什麼,手機忽然響了,他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接起來只說了幾句,掛斷時面露笑意:「梅總,譚經理,我們的大戰要開始了。」

  「這麼快?」

  「現在?」

  朱宣文點頭:「梅總,你現在和我去見第一個要談的股東。譚經理,請你以華南區的銷售為依據,把『人人都買得起的奢侈品』項目對TR品牌形象的影響做一個報告,我們要在股東大會上用。」

  兩人先後應了,和朱宣文一起離開辦公室。走到門口,朱宣文忽然又站住,對譚曉輝說:「譚經理,雖然我們這次的對手是朱力,不過從現在起,我們最好把他忘掉,因為接下來我們要盡全力,沒有時間,也沒有必要去想對手是否也盡了全力。」

  譚曉輝愣怔了片刻,接著認真地打量起眼前這個年輕人來。

  當初老董事長執意把股份都給他,病重時又殷殷叮囑他們,一定要支持他兼任總經理,他雖說是答應了,可也有一半原因是看不慣朱力的行事作風。事實上對他們這次叔侄大戰,他直到剛剛都還不確定自己選擇站在朱宣文這邊到底是對是錯,不過現在,他忽然覺得自己押對了寶。

  譚曉輝默默打量朱宣文的眉眼,他長得像他的爸爸,五官不像老董事長那般冷硬,可是眉宇間卻隱隱有種和老董事長一樣的風骨。他有一瞬震驚於自己的遲鈍,老董事長何等天人,他屬意的人選,自己竟到現在才徹底相信。

  「譚經理,你怎麼了?」朱宣文問。

  「哦,」譚曉輝笑了笑,開玩笑說,「董事長,我是在想幸好我們是一起的,否則如果我是你的對手,有你這樣的敵人那該多可怕。」

  朱宣文也笑了:「接下來這一個月,你恐怕會發現有我這樣的隊友也很可怕。」

  2

  每天只睡四小時,一周七天,一連三周,就算是個機器人也會累得沒電。不過這還不是最叫人難過的,最叫人難過的是,自己並不必這麼累,自己在意的人卻必須這麼累。所以Dave在等人的間隙、開車的路上,都見縫插針地叫朱宣文休息。

  「少爺,一會兒要見的股東臨時有事,把見面推遲到了晚上八點,現在還有三個小時,要不您在車裡睡會兒?」

  也實在是累得久了,一聽到「睡」字,朱宣文就像突然被催眠大師下了咒語,只覺四肢百骸都疲憊起來,骨頭縫裡都滲出倦意,他伸展了下身體,靠在椅背上,眼皮慢慢地就沉重起來。

  一個念頭閃過,他忽然又睜了睜眼:「Dave,去趟杏林巷。」

  「杏林巷?」這地名很陌生,Dave回憶一會兒,終於想起來,那地方他只去過一次,就是送羅開懷回家。

  「少爺,您要去見羅醫生?」

  朱宣文累得不想說話,給他一個「不然呢」的眼神。Dave趕緊閉緊嘴巴,只是車子上了路,想想還是關心地說:「少爺,從這兒到杏林巷還得開一會兒,您還是先睡吧,到了我叫您。」

  話落卻沒聽到回答,Dave側頭看去,見朱宣文已經睡著了。他低低歎了歎,小心地把車子開得更穩。

  車開到杏林巷時已經六點多了,羅開懷家是幾十年的老房子,窗子臨著街,街上又不好停車。Dave花了好大工夫才把車停好,抬眼看看那扇窗,沒亮燈。朱宣文還在睡,Dave有點猶豫,不知該不該叫醒他,正猶豫著,突見他驀地醒了。

  「少爺,羅醫生好像不在家。」

  Dave說完發現自己說了句廢話,朱宣文自己又不是不會看。不過不知道是累得不想開口,還是醒得不太徹底,他只是盯著那扇窗子,許久都沒說一個字。

  「少爺,要不您給羅醫生打個電話?」

  「……」

  「要是她今晚在別處,咱們也沒必要在這兒傻等著。」

  「再等等。」

  朱宣文聲音低低的,Dave捨不得他多說話,只好噤了聲默默陪著。一等又是一個多小時,餘暉退去,華燈初上,周圍窗子的燈也都漸次亮了,更顯那一扇漆黑孤寂。

  Dave有些急了:「少爺,您接下來還有股東要見呢,要不……」

  「走吧。」他終於說。

  Dave一怔,他只是隨便一催,卻沒想到他答得這麼乾脆,反倒不習慣了:「那……其實再等等也行。」

  「她應該已經搬家了。」

  「搬家……哦,那您為什麼還來呢?」

  「我只是想來碰碰運氣。」他的聲音低低的,似乎一出口,就與昏沉的夜色融為一體。

  Dave一邊開車駛出巷子,一邊疑惑地看了眼朱宣文。他覺得少爺這會兒有點不一樣,說出的話也讓人聽不懂。碰運氣?您又不是沒有她的電話號碼,事先打一個電話不就行了嗎?花這麼長時間,專門跑一趟,就為了碰、運、氣?

  他看了眼時間,不由得把車子開得快了些。

  不過他們終究沒有見到那位股東,倒不是因為遲到,而是因為對方最終取消了見面。這樣的事情前些天也遇到過,可是今天Dave莫名其妙有些焦躁。

  「哎喲,他以為他是誰?不就是個小小的私募經理嗎?買了咱們的股票,就以為自己飛到天上去啦?董事長親自登門他都不見?不見就不見好啦,誰稀罕,哼!」

  朱宣文沉默一會兒,淡淡地說:「你知道他為什麼不見我們嗎?」

  Dave翻著白眼:「還不是因為朱力?」

  「他的基金重倉投資了TR,現在基金市值已經快跌到了平倉價,如果TR的股票再跌下去,他的基金就會被強制平倉,而他本人根據行業規定,以後甚至不能再做這一行。」

  「有這麼嚴重?」

  「朱力應該是答應了他,以高於平倉價收購他的股票,這樣他就可以避免以後被踢出這一行的命運。」

  「這樣啊,」Dave歪著腦袋思忖,「那他這樣做也可以理解哦,要是我,我也站在朱力那邊的。」說完才發覺自己的話不對,急忙改口:「我是說,咱們還可以再爭取一下……」

  「回去吧。」

  「……」

  「今天就到這裡,早點休息吧。」

  Dave驚訝地撓耳朵:「少爺,不是我聽錯了吧?這麼早休息,不是您的風格啊。」

  朱宣文仰頭靠在椅背上,不堅持,不抵抗,任疲倦山崩海嘯似的湧來。也許吧,這的確不是他慣常的風格,可原本也沒有誰的風格就是不眠不休。他也會累,他也好累。

  今天不知為什麼,那一瞬忽然就很想看看她窗子裡的燈光,彷彿那樣他就會多一些力氣,支撐他堅持過這剩下的一個多星期。可是他什麼也沒看到,她不在那裡。他撲了個空,彷彿飢腸轆轆的孩子回到家,盤子裡卻沒有一片麵包。那一瞬忽然就覺得沒了力氣。

  Dave知趣地不再發問,在初降的夜色中把車子開得不徐不疾。

  3

  「算上堅定支持我們的、答應了支持我們的、態度曖昧但是很可能支持我們的,從賬面上看,我們的勝算和朱力差不多。」譚曉輝一手在計算器上敲敲打打,一手扶了扶眼鏡框,神似舊時錢莊裡的賬房先生。

  梅長亭十分驚訝:「怎麼會?我們不是應該遙遙領先才對嗎?」

  朱宣文揉了揉眉心。

  譚曉輝解釋說:「準確地說,是基本持平,不過有一家私募基金的態度一直不明確,如果他們在明天的大會上肯支持我們,我們的勝算就會很大。」

  梅長亭點點頭,轉瞬又更加擔憂:「也就是說,如果他們不支持我們,我們就很可能輸了?」

  譚曉輝默而不語。

  朱宣文從椅子上站起來:「沒關係,運氣一定站在我們這邊,譚經理,梅總,這段日子辛苦你們了,預祝我們明天一切順利。」

  譚曉輝也站起來:「預祝明天旗開得勝。」

  梅長亭擔憂地想要說些什麼,想了想,還是放心地笑了:「宣文,我不相信運氣,但我相信你,你說能贏,我們就贏定了。」

  4

  夕陽斜照,是與那天相似的餘暉。她捧著一束康乃馨從花店裡走出來,鼻尖貼近花嗅了嗅,笑容裡似有花的香味。

  他有一絲情怯,幾乎想躲到樹後面去,腦中交戰一瞬,她已抬頭看到了他。她腳步不出所料地滯住,他也一顫,索性站住了。

  她現出一點淡笑:「這麼巧?」

  「不巧。」

  「……」

  「我到中介公司,問到你現在的住址,在那裡等了一個小時,見到你爸爸,從你爸爸口中得知你現在在這家醫院工作,然後又找到醫院,最後從你同事口中得知你來這裡買花。」

  他說得波瀾不驚,卻每個字都像一顆小石子,顆顆掉進湖水裡,攪得水面漣漪交織。

  「羅開懷,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她把花抵在胸口,低頭看花。「哦。新來的一個精神分裂患者,長期被她丈夫關著,我想在她窗口放一束花,也許對緩解她的病情有好處。」

  他默然一會兒,走近一步。「精神病院不是適合你的地方,你為什麼不換一份工作?」

  「朱公子,你是在問我何不食肉糜嗎?」她苦笑著說,「我家裡有房子等著付租金,還有爸爸和弟弟等著養,哪兒有資格挑三揀四?就是這家醫院我也還在試用期,是人家挑我,不是我挑人家。」

  他眼中有看不清楚的神情,她緊接著便後悔了,和他說這些做什麼?博同情似的。

  「嗯,你找我,有事嗎?」

  「沒事。」

  她不禁又一怔,看著他沒有半分玩笑意的臉。

  「我原本就是想來看看你,哪怕什麼也不說,招呼也不打,只悄悄看看你就好。」

  他長身挺拔地站在夕陽裡,本身就是一道風景,一個女孩子剛好從旁經過,聽到他這些話,艷羨不已地看向她。

  湖面漣漪更盛,她有一瞬想把臉別過去,問他:你不是不想再見到我嗎?話在喉嚨口晃了幾晃,終究嚥了回去。他看起來很疲憊,不知這一個月準備得怎樣?

  「明天的全體股東大會,你的勝算有多大?」

  他一怔,語氣有一點開心:「你在關心我?」

  她終於把臉別過去了:「消息滿天飛,躲都躲不開。」

  他便笑得更甚了。這消息雖然公開,但遠沒有到滿天飛的程度,她在關心他,這比什麼都讓他開心。

  「我們勝算各佔一半,」他如實說,「他是個很有力的對手,我們都已經各盡人事,剩下的,只有聽老天來裁決。」

  「各佔一半,」她若有所思地沉默一會兒,揚眉笑道,「也許我有辦法讓你贏。」

  他點頭笑:「沒錯,看見你,我的勝算就大一成。」

  「我說真的。」

  「可現在離明天開會只有十幾個小時了,恐怕不能再做什麼。」

  她的表情現出幾分神秘。「普通人當然是沒辦法,可你忘了我是做什麼的了嗎?」

  「心理醫生。」他想了想,開玩笑說,「怎麼,你要給參會者集體催眠?」

  「比那個還厲害,」她笑嘻嘻地說,「我給他們下降頭。」

  兩人一起哈哈笑起來。餘暉落在她臉上,還有她手中那捧花,花兒朵朵都彷彿鍍了一層金輝,讓他有一瞬目眩。

  她剛剛失去了唯一的房子,又換了一份辛苦的工作,但臉上的笑容絲毫看不出生活的不容易。他看著她笑得開心的樣子,整個人忽然都跟著通透起來。

  其實他也是怕輸的,他嘴上說著盡人事聽天命,給身邊人做出「有我在,你們什麼都不用怕」的樣子,可其實他也是怕的。他心裡比誰都更害怕,因為別人怕了可以指望他,他卻必須挺起胸膛,成為別人的指望。今天,他本想偷偷地來看她一眼,汲取一些力量,那樣他覺得,明天也許就會多些勝利的可能,可是此時真的看到了她,感覺卻又不一樣了。

  他的確是汲取到了力量,但這力量,並沒有讓他覺得明天一定會贏,相反,卻讓他覺得不那麼怕輸了,這力量讓他相信,不管明天發生任何事,他都能扛過去。

  5

  TR大廈今天湧動著多年未見的罕見氣氛,這氣氛逐層漸增,增至第十五層,驟然達到峰值。

  十五層的第一大廳,是TR集團裡一個意義非凡的地方,幾乎它的每一次開啟,都意味著TR將有一次大事件要發生。今天,這裡不辱使命,於萬眾矚目中隆重敞開了它的全體股東大會之門。其實召開全體股東大會,本身倒並不是什麼值得萬眾矚目的事情,重點在於它的主題:選舉新董事長。這在TR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自從集團創辦那天起,老董事長連續在位三十年,之後平穩過渡給現董事長朱宣文,誰知這才過了幾個月,狼煙乍起,風雲突變,朱家二公子這就帶著外援來發難了。

  躁動而又安靜,緊張而又平和,兩百多人的大廳早早就座無虛席,空氣似乎已經劍拔弩張,人人臉上卻仍是一副輕鬆愉快、歡樂祥和的樣子,彷彿這不是一場董事長選舉大會,而是一場以文會友的茶話會。

  朱力首先登場,先是明褒實貶地盛讚了一番朱宣文,接著又謙恭地誇獎一番自己多年來的豐功偉績,最後萬分無奈地表明苦衷——此次參選董事長,實在是為了集團的發展,為了廣大股民的利益,不得已而為之啊!

  朱宣文第二個登場。甫一上場,就在明褒實貶上展現了長江後浪推前浪的實力,既讚揚了朱力,又明明白白地暗示,那只是他在拿老董事長的功績給自己貼金。接著話鋒一轉,提到他車禍後修養的數月間,也就是朱力真正執掌公司的時間裡,公司錯政連出,特別是「人人都買得起的奢侈品」項目,既連累了公司主營奢侈品的銷售,又降低了TR這個品牌在消費者心中的形象,他身為現任董事長,深感痛心而又責任重大,故而此次參選,亦是為了公司和廣大股東的利益。

  總之第一輪交手下來,兩人演技相近口才相當,並沒掀起什麼大波瀾,末了兩人深情擁抱,如果只看畫面,還以為他們是在禪讓呢。

  可終究不是禪讓,接下來便是投票環節。

  美麗的司儀幽默地提醒大家,千萬要看清楚選票,不要想選A卻寫成了B,想選B卻寫成了A,不過說完發現大家並沒有笑,只好訕訕地自己笑了笑。

  她是秘書部新入職的員工,本沒有資格主持這樣重要的大會,不過因為這次大會的議題太特殊,她的短處反倒成了長處,藉著資歷淺、兩邊都不沾,反倒得了這張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為了今天這場大會,她昨天特地去做了髮型,護理了指甲,今早一睜眼就起來敷面膜。此時的她優雅大方,艷光四射,實在不忍心讓這麼美麗的自己這麼快就下台——台下多少成功人士,她在台上多站一分鐘,就多一分被關注的機會呢。

  「我們相信,今天不僅對我們TR,對全國,乃至全世界的奢侈品行業都將是非常重要的一天……」

  砰!

  司儀正滔滔不絕,第一大廳的門忽然被從外面撞開。一名男子人未至,聲先到:「我是股東,你沒資格攔我!」

  眾人齊刷刷回頭望去,只見一瘸腿男人撇開保安,硬生生闖進會場。保安不知所措地跟進來,似乎聽見「股東」二字不好硬攔,但看男子的樣子,又實在覺得他不像是來好好開會的。

  女司儀嚇得尖叫了一聲,緊接著存在感立刻爆棚。

  「保安,快把他趕出去,這是什麼場合,怎麼隨便放人進來?」

  保安得了令,放開手腳去架男人,誰知男人腿雖瘸,拼起命來還蠻有力氣的,一枴杖掀翻一個保安。

  「誰敢攔我?不是全體股東大會嗎?怎麼,小股民不算股東?小股民就沒有人權?」

  女司儀聽明白了,可還是猶豫著,下意識地朝兩位老大看去。朱宣文隔著喧鬧,看見了跟在羅爸爸身後的羅開懷,見她正意味深長地衝自己點頭。

  一下想起她昨晚的話。她說,也許我有辦法讓你贏。他原本只當她是隨便說的,沒想到她真的來了。

  「既然是股東,當然有資格留下來,」朱宣文對司儀說,「請他們坐吧。」

  女司儀訝異一瞬,不過迅即現出職業化的微笑:「這位先生,那就請您盡快找位置坐好。」

  「我不坐!我有話要說!」羅開懷的爸爸說著,大步從中間夾道朝前走去。

  被他掀翻的保安已經爬了起來,不過大概覺得老闆都不讓攔,自己又何必吃力不討好?就站在原地沒動。女司儀花容失色,慌張地叫他遵守大會秩序。股東們雖然驚訝紛紛,不過也都好奇他想說些什麼。

  「站住!」一個有力的聲音突然響起,正是朱力。

  他記得這個男人,那天到樓頂鬧過跳樓,他女兒還是朱宣文的心理醫生,辦事不力,聽說已經被秦風辭掉了。這樣一對父女組合,不足以對今天的大會帶來影響,但他們的出現,還是讓他有種不好的感覺。

  「這裡是股東大會,你有什麼想法,可以用你的投票來表達,」朱力緩了緩語氣,淡淡地說,「但大會沒有讓每個股東輪流發言的步驟。」

  「朱經理,」朱宣文插言說,「雖然沒有那個步驟,但既然股東有話,就讓人家說,股東大會上每個股東都是主人,相信大家也想聽聽這位先生想說什麼。」

  朱宣文語氣溫溫和和的,完全是商量的態度,說的內容卻完全由不得商量。若朱力此時強行阻止,定會引得許多股東心裡不舒服。

  朱力看著朱宣文的眼睛,嘴角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你該不會以為利用這對父女掀些風浪,就能贏得這場選舉吧?

  「好,那我們就破個例,只是大會時間有限,麻煩這位先生長話短說。」

《我的妄想症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