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同居有毒

船一靠港,天悅第一時間就去社裡領提成,她再拿不到錢,要出人命瞭!可是馬經理告訴她,賀彩已經收回幫她墊付的押金,她的提成和押金抵扣,就剩她手裡幾張一元紙幣和幾個五毛硬幣!

這就是個黑社!黑社!她氣得發抖,一路抖去賀彩傢,門居然是虛掩的,她一推開,就看見幾個搬傢公司的人正搬著大件兒,旁邊站著一位中年大媽,頭發盤得油光水滑,大媽見瞭她,嚷嚷道:“哎,你是天悅吧!這房子賀彩已經退租瞭,喏,你的行李。”

她順著大媽的下巴看過去,就看到墻角堆在一起的幾個包,是她的沒錯。

聽馬經理說,這剛下船,賀彩已經馬不停蹄地接瞭下一個團,估計這下,是真沒錢瞭。

她在心裡哭著給自己打氣,避讓過凌亂的傢具,正要撈包,突然手機響瞭,她接起來,瞬間被吼到耳鳴,“你下船瞭吧?怎麼不打個電話?”

“媽!我回瞭趟旅行社,沒顧上。”

“你這孩子,打個電話能耽誤你多久?行瞭,你爸也快下班瞭,咱們老地方見。說好瞭,你可得給我們解釋清楚買票回國鬧的哪一出,聽到沒?”

手機裡傳來“嘟嘟”的忙線音,她看著腳下的大包小包,簡直生無可戀,老天爺這是真要她死啊。

她就是那種天生不會說謊的人,相信通過在意大利那兩個前言不搭後語的電話,老爸老媽早就認定她有問題,怎麼辦呢,她要怎麼說呢……她茫然地看著手機通話記錄,想瞭想,還是按下瞭那個人的名字。

她拖著行李趕到約定的餐館,自然不敢就這麼進去,於是蹲在墻角等丁凱。風一吹,幾片枯葉蕭蕭落到她的面前,路人的眼神看起來都很想給她零錢。

丁凱走路,向來昂首闊步的,她老遠便看見他,沖他揮手瞭半天,他愣是沒看見一般。她隻好悄悄位移過去,一把拽住他的褲腿,“丁凱!”

“嚇我一跳!”丁凱趕緊扶住腰帶,毫無知覺地大聲道,“不是在這傢餐館嗎?你躲這兒幹嗎?”

她忙比劃著讓他小聲點兒,勾勾手,示意他過來。

丁凱跟著她蹲到墻角,眼神掃過臟兮兮的包,“你搬傢?”

“沒地兒。”她搖頭。

“怎麼不回你爸媽傢住?”

“傢裡已經沒我的房間瞭。”

“那你蹲在這兒,是要露宿街頭?”

她怏怏的,無話可說,埋頭看地。她好像真隻有露宿街頭這一條路可以走瞭。

“那現在……咱們總得先進去吧,不然我怎麼幫你跟你爸媽解釋買機票的事兒?”他一手拎起幾個包,抬腳就要走。

她下意識撲上去,慌亂中竟抱住他的腿,“不能讓我爸媽看到行李,他們要是知道我現在無傢可歸,會更擔心的……”

她感覺到,路人的眼神更奇怪瞭。

“你放手。”丁凱咬牙道,一隻手拼命往上扯褲腰,“先把行李寄存到對面那個小賣部,走的時候再拿不就行瞭?”

“哦!”她恍然大悟,松開手,突然又想到什麼,又一把拽住,“這得收寄存費吧?”

這次,丁凱沒來得及護住腰帶,他臉色烏黑,“你快放手,我出。”

天悅咬著吸管,以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對面的父母,她懷疑這倆人不是她親父母,因為他們自打進瞭這餐館,根本就沒有仔細看過她一眼,他倆就眼睛放光地看著丁凱,都不帶眨眼的。

“……事情就是這樣。因為我們要配合警方抓捕,隻能先將計就計瞞著天悅。實在對不起,讓二位擔心瞭,也讓天悅受委屈瞭。”

“不委屈不委屈,沒事就好。”天悅媽笑瞇瞇的。

“我怎麼不委屈?這傢夥從頭到尾在耍我好嗎!”想起來就氣,委屈不委屈,她自己還不知道瞭?

“你快閉嘴。”天悅媽轉而對丁凱繼續笑瞇瞇,“哎呀你看這孩子,幹幹凈凈的,又懂事,阿姨一看就喜歡!多大啦?屬什麼的?啥生辰?”

“媽!你幹嘛!”

“哎呀,知道啦,你別說話。”天悅媽給她使瞭個方圓五米都能看清的眼色。

“小丁,你在郵輪上做什麼職位呀?”天悅爸爸也加入。

她剛要阻止,天悅媽又說:“不是讓你別說話。哎呀,人傢年輕人的工作你打聽什麼,要不小丁說說唄?”

“我是行政大副。”丁凱自然明白,面露尷尬。

“大副?不是正的啊?有上升空間沒?有轉正希望沒?”

“知道知道,”天悅媽按下她,笑瞇瞇,“你具體負責什麼的?”

“我這個職位主要管安全問題。”

“嗨,你就直說是保安嘛!”天悅爸爸拍大腿。

丁凱嘴角抽搐瞭一下,“呃,也不全是,就是還要負責一些安全設施,像消防門,安全栓什麼的,都要檢查,壞瞭要及時修理和更換。”

“明白瞭,都是幹工程技術的,叔叔也算你前輩瞭。像你們這些技術崗位,是不是也得考證?考級?年輕人,要有上進心呀!不是叔叔說你,叔叔像你這個年紀時已經是中級瞭,你還是副的……”

她爹一個修水管的跟遊輪能是一回事嗎?她忍不住頭疼,這一通亂,她根本插不進話。

天悅媽一臉我懂的表情,拍拍天悅的肩,說:“我們還有事,先走瞭,你們年輕人慢慢吃。”

“你等等,我還沒問完。”

“哎呀,人傢年輕人跟年輕人多有共同語言,你老頭子摻和什麼?小丁有空多和咱們小悅一起玩,我們不是老古董的哈哈哈……”

好不容易送走異想天開的爹媽,天悅長嘆一口氣,感覺什麼都吃不下瞭。手機連續“叮”瞭好幾下。

“小丁非常不錯!你好好把握呀!”

“你年紀也不小瞭!”

“可以結婚瞭!”

這都什麼跟什麼?她“啪”一聲把手機拍到桌子上,撲倒。

丁凱結完賬,她還在發呆,她總得想好下一步去哪兒,才能站起來吧。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丁凱問。

“沒事兒,你先走吧,我自己有辦法。”

“你去哪?我幫你叫車吧?”

她搖搖頭,總不能說,她還沒想好,可能真就露宿街頭瞭吧,那估計丁凱能把她嘲笑死。

丁凱在一旁晃瞭晃,見她既不說話,也不起來,轉身出瞭餐館。

他終於走瞭,今天在他面前,已經夠尷尬、夠狼狽瞭,她實在不願他接下來再看見自己更尷尬狼狽的時候。

她松瞭口氣,抹抹淚,終於不必強撐瞭,可是當她走出餐館,卻看見丁凱就站在門前,她的行李,就在他的腳邊。

她這才註意到,他今天穿的休閑裝,黑色的機車外套,灰色的T恤,掛著一副墨鏡。他高高瘦瘦的,站在這個排滿舊式建築的街角,就是另一種風格的“畫報”瞭。

他迎著陽光,瞇著眼看著什麼,朝她招手,“快來看,這戶人傢種的花爬瞭一整墻。”

就好像,從來沒有離開她先走的想法一樣。

她有點想哭,她還以為他剛剛就走瞭呢。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的確,很漂亮,一整面墻的繁花盛放。

“車來瞭。”丁凱說。

“謝謝你,我走瞭。”她低著頭,掩飾眼角的淚,拉行李,東西沒動。

“松手。”

她下意識地松開,抬頭就看見丁凱一手幾個包,把東西全放進出租車的後備箱裡。他說:“愣著幹嘛?上車。”

“去哪兒?”

“我傢。”

“你傢?”她嚇得聲音都變調瞭。

“我問你,”他叉腰,“你有錢嗎?”

她遲疑瞭一下,心虛地把兩手放進上衣口袋,點點頭。

他一把扯出她的手,手裡赫然有幾張皺巴巴的一元紙幣,還掉瞭一個五毛的硬幣在地上,咵咵地轉圈。他沒說話,撿起五毛塞回她手裡,再把手給塞回去。

“你還有地方去嗎?”他繼續問。

“為什麼去你傢啊?”她尷尬地看別處。

“那就是沒有。”他拉開車門,揚一下頭,“上車。”

她稀裡糊塗的,就跟著丁凱回瞭傢,直到進瞭門都是恍惚的。

左背一個包,右挎一個袋,她在玄關一個轉身,隻聽見“嘩啦啦”一聲響,簡易鞋架倒下來,鞋子掉瞭一地,她蹲下來想幫著收拾,屁股卻撞上什麼東西,“嘭”,一聲巨響。

她嚇瞭一跳,袋子垮下一半,東西又叮叮咚咚掉瞭一地,她急忙扭頭看自己撞上的地方,是入門處的一塊毛玻璃門,似乎是個小屋?

丁凱看著這一地狼藉,頭皮發麻,趕緊阻止想繼續收拾的天悅,“你停!你先不要管,進去吧,東西我幫你歸置。”

她聽話地換瞭鞋,走進客廳,淺色的沙發,淺色的抱枕,淺色的地毯,目所能及全部擺得整整齊齊,好像在告訴她,我們主人是個潔癖,還是個強迫癥,你給我小心瞭。

她低頭看看自己黑乎乎的手和灰撲撲的褲子,覺得沒處下腳。

“你的東西,我都放客房瞭,你慢慢整理。被子什麼的都是幹凈的。”丁凱說完,帶她從客廳、書房、餐廳、廚房、衛生間走瞭一圈,“等會兒我把浴缸底下放個腳墊,你要用的話也小心別摔瞭。”

她點頭。看不出來,丁凱還挺細心的。

“還有些話,我還是說在前頭比較好。”

“你說你說。”她繼續點頭。欣賞完他的房子,她覺得自己再沒有比來這裡更好的選擇的,心裡忍不住沒臉沒皮地暗喜起來。

“你在這裡隻是暫住,找到合適的房子,就要盡快搬走。在這其間請遵守我的規矩,不要亂動我任何一樣東西,知道嗎?”

“好的好的。”她連連點頭。

“我出去買點東西,你先收拾吧。”

聽見大門關上的聲音,她莫名覺得松瞭一口氣,到客房開始收拾東西。收拾東西一向被她歸為是一個無聊的過程,首先,她要拿出手機,開始放歌,然後,換一套寬松的居傢服,再然後,把所有的行李攤開,一樣一樣收納……

所以當丁凱大包小包地回來,循著動感音樂推開客房門,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這一地……他有點頭暈。

聽見門板重重響瞭兩下,她看見門邊的丁凱,就像立刻夾住尾巴的貓咪,飛撲向手機去關音樂,腳指頭一下磕在箱子上,瞬間疼到靈魂出竅。

“收拾完過來吃飯。”

她忍著疼,說不出話來。

丁凱仰著頭呼吸一陣,目光放在天悅身上,她感覺到他的視線,飛快地將雙臂在胸前交叉,面露警覺,“你看什麼?”

他哼瞭一聲,轉身出去,“我看你先過來吃飯吧,這堆一時半會兒也弄不完。”

她低頭看瞭看自己衣服上玻尿酸鴨的圖案,有點尷尬。誰能想到,她還真喜歡玻尿酸鴨呢?

丁凱從餐廳外帶瞭幾個菜,此時擺在白色餐桌上,熱騰騰冒著香氣,辣炒花蛤,青椒土豆絲,紅燒小排。

看著這些個好吃的,她立刻感覺到餓瞭,坐下就一陣埋頭苦吃,吃著吃著,她慢下來,偷偷地窺視對面的丁凱。

這人是在……做建築設計?

對面的白色瓷碟裡,花蛤殼擺放得整整齊齊,最底下鋪疊瞭三層,基礎厚實,再往上交錯擺放,十分牢固……

小排的骨頭也擺放如同木樁,堆成一個穩定的三角柱。

更可怕的是,這個人居然會無意識地將青椒和土豆絲分別擺在碗裡兩側,統一橫向,分成綠色和黃色兩個陣營。

她猜,他一定不吃魚香肉絲。畢竟分起來太費時。

再看看自己的,對,就是垃圾山。她心虛地伸出手,摸回潔白桌面上的花蛤殼,放上山的頂端,結果“嘩啦”一聲,殼子散得到處都是。

“對不起對不起。”她小心地觀察丁凱的神色。

他不動聲色地放下筷子,身子往後退瞭一分米,道:“等會兒麻煩你收拾一下桌子洗洗碗,我要回船瞭。”

“啊?今晚?”

“除瞭個別航程有休假,海員基本都要在船上過夜。”

“兩個航程之間這麼緊?”

“遊輪在港口過一夜,得花好幾百萬人民幣。所以郵輪都是從下水那天起就漂在海上,直到退役。這次亞洲航線五天,我買瞭一些東西放冰箱,應該夠你用。”

原來他剛剛是出去替她買東西瞭。

“謝謝謝謝!”她感動不已,可是聽到他不怎麼回來住,心裡又有點……高興?說實話,丁凱的存在,無形中對她施加著壓力,可自己這樣急迫地想“鳩占鵲巢”,實在是有點臉皮過厚。

“不用謝。我要麼不收留你,既然收留瞭,你就是我的客人。既然是我的客人,我就要盡到禮數。”

“放心吧,我以工抵房租,一定會把傢料理好。”她心裡暗暗發誓,一定每天打掃衛生,讓整個屋子纖塵不染,包潔癖丁凱滿意。

“那倒也不必,”丁凱忍不住又囑咐一遍,“你要是真想報答我,就遵守我的規矩,什麼都別動,記住瞭沒?”

她拼命點頭。什麼都別動,做事難,什麼都不做還不簡單嗎?

吃完飯,她依言洗盤子洗碗,小心地把料理臺上的水擦幹凈,然後把杯子掛上掛鉤,盤子、碗歸置好。她發現,所有的掛好的杯子都是杯口朝右,抽屜裡的盤子從左到右,按照大小依次排列,碗也是,連勺子都是!

她突然對這個房子好奇起來,走進客廳,隨處可見從小到大的排列,東西都對齊得如同尺子量過,還有按日期排列的雜志……按作者姓氏首字母排列的書?

“這簡直就是強迫癥本癥瞭!”她打瞭一個冷戰,趕緊縮回客房,看見自己那一堆鋪滿地板的爛攤子,才明顯感覺呼吸暢快瞭許多,這似乎跟在草原醉氧得回城市吸尾氣一個道理。

箱子橫在中央,十分阻礙交通,她抬起箱子的一端,準備拖到角落,卻感覺到不太好拖,接著聽到地板發出“吱——”一聲尖叫。

祖宗!她趕緊掀開箱子,查看地板,還好沒留下痕跡,接著便看見歪掉的萬向輪。明明進門的時候還是好的啊,難道……她看看自己撞得微微發青的腳指頭,看來還是她這個人比較皮實。

未來半年,她都沒有多餘的錢來換行李箱瞭,可是卻有可能搬很多次傢,沒辦法,修唄。她給丁凱發微信,按他的指引找到工具箱,取出螺絲刀就開始狂擰。

突然螺絲刀卡住瞭,她一向信奉“大力出奇跡”,立刻用更大勁兒去擰,結果螺絲刀一滑,眼見著刀尖兒就生生戳進手指肉裡。

“啊!”她慘叫,十指連心啊,疼死瞭,不過一瞬間,血全部湧出來,大滴地掉在地板上。

她趕緊抽瞭紙巾吸在地板上,再用紙巾包上手指,很快,殷紅的血色透瞭出來。她得趕緊處理瞭,不然滴得滿地板都是,哪天強迫癥丁凱看見縫隙之間的血跡,可能會一不做二不休放幹她的血。

她給他發微信,可是半天都沒回應,打電話,也不接。

眼見著換瞭好幾張紙巾,她決定自己先找。她提醒自己找的時候一定小心,不要翻亂他的東西,也不要讓血滴下去。

茶幾的抽屜沒有,電視櫃裡也沒有,廚房沒有,除瞭……她在丁凱的臥室門前轉圈,自言自語一句,“我就進去一下,馬上出來!”然後做賊心虛地飛快溜進去,關緊房門。

她依次拉開床頭櫃的抽屜,第一層是襪子,由淺到深疊放得整整齊齊,第二層是內褲,按……條條條條紋?她“啪”地一聲合上抽屜,臉上像被塗瞭辣椒油。

終於終於,找到一個小藥箱。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先拿碘酒擦血消毒,吹瞭吹,再貼上創可貼。然後將小藥箱原封不動地放回去。

抬首,床頭櫃上,相框裡的少年正對著她笑,眼睛彎成瞭兩條縫,格外燦爛無邪,比她見過的他所有的笑容都更簡單快樂。旁邊應該是他的父親,父親隨意地搭著他的肩,看起來像是好兄弟一般。

她不由自主地將相框拿起來看,相框挺沉的,應該是那種帶玻璃的老式相框。她註視著他的笑容,現在的丁凱,不笑的時候一臉嚴肅,笑也常常隻是簡單地撇一下嘴角,是不是人長大之後就再也不會那樣笑瞭呢?

她把相框放回去,卻手一滑,相框反扣著砸在地上,“啪”一聲,她隻感覺這砸的是她的小命。

她原地哆嗦瞭半天,才伸手去撿,翻過來一看,稀碎稀碎。

“你要是真想報答我,就遵守我的規矩,什麼都別動……”

她想起丁凱臨行前說的話,心裡好苦,如果她說自己處處小心翼翼,他一定不相信,他一定以為,她在傢裡蹦迪。

想到丁凱黑沉沉的臉色,被放幹血可能都成瞭手下留情。她突然覺得手指頭都嚇得不痛瞭,頭比較痛才對。

丁凱從跑步機上下來,又打瞭個噴嚏。

“你最近怎麼瞭,感冒瞭?你這是虛壯啊!”萊紳剛剛放下器材,呼哧呼哧喘氣。

“沒有。”他上下打量萊紳一番,“你才虛吧?”

“那就是有人惦記!”萊紳四下裡看看,“我說大兄弟,你這不行啊。人傢艾倫、王子洋,都抓緊時間跟奧爾森套近乎,你幹啥呢?一靠港人就不見瞭。”

他想起天悅哀戚戚的臉,淡淡道:“我回瞭趟傢。”

“回傢能回出個副船長來?”萊紳又加瞭磅,但不像剛才那麼輕松,開始吃力起來。

“這有關系嗎?”

“別逗瞭,你不想當副船長?”萊紳的表情好像發現瞭新大陸,似乎下一秒就要站起來高喊,喂,大傢快來看啊,這裡有個人不想當副船長!

“我剛上來,再遲鈍也能感覺出那些老外怎麼想的,我先把我這一畝三分地碼平,能站住腳讓人心服口服就不錯瞭,副船長的事兒,太遠瞭,隨緣吧。”

他說完,突然撐住萊紳的器材,道:“你悠著點,過猶不及。”

萊紳喘著粗氣,放下器材,道:“大兄弟,聽我一句勸,你這個人呢就是太保守,什麼都求穩,有時候沖出去搏一把不見得不行。”

“行瞭,我心裡有數。”他加好磅,開始舉鐵,專心吐氣不再說話。

萊紳轉臉隨意地看瞭一眼,驚道:“靠,還說我呢,一上來就這麼猛啊!”

所以丁凱最近總打噴嚏的理由,一定是因為天悅無時無刻不在念叨他。

“丁凱千萬不要發現相框的事!”這是天悅第三百次雙手合十,誠心祈禱。

她轉動鑰匙開門進去,發現毛玻璃上有個影影綽綽的人形,嚇得往後跳瞭一步,壯著膽子大聲道:“誰?”

毛玻璃上的人影動瞭,卻沒有回答她。

她把購物袋扔在地上,從裡面抽出一根黃瓜,兩隻手跟握棒球棍似的,緊張得直咽唾沫……

人影似乎起身,從毛玻璃後出來。

“不不不許動!”她嚇得不輕,顫抖著大叫,手裡的黃瓜已經下意識揮出去瞭,“咵嚓”一聲脆響,黃瓜裂成兩半,掉一段在地上,滑出老遠。

丁凱陰沉的臉出現在她面前,襯衫上濺上幾點綠汁。

“你嚇死我瞭!怎麼不說話,修仙吶!”待她看見那幾點黃瓜汁,立馬慫,“對對對不起!衣服我幫你洗!”

“誰讓你動我東西的?”他的臉色如烏雲蔽日。

“什,什麼?”她心裡撲通亂跳,還沒反應過來。

“我說過瞭,別動我的東西,你為什麼不聽?”劍拔弩張。

這下她明白瞭,低下頭,眼珠心虛地亂轉,聲音越說越小:“我沒動啊。我發誓我真的什麼都沒碰……”

丁凱將相框舉到她面前,幾乎懟到臉上,滿含怒氣,“那為什麼不一樣?”

“啊?這你都能看出來?”這個人什麼眼力?她忍不住哀嚎。

他一步一步逼近,“承認瞭?不狡辯瞭?”

她一步一步後退,慌亂地擺手:“可,可是,我給你換瞭新的啊……”

“我用你換!你知道動別人東西有多不禮貌嗎!你倒是挺自覺啊!”硝煙彌漫。

“我給你發微信瞭,你沒回我才自己找的……”

“你找醫藥箱,動它幹什麼!啊?”

她小聲嘀咕:“我跑瞭多少傢才找到差不多一樣的啊……”

“那能一樣嗎!”

她“咣”地一聲撞上門,退無可退,突然就氣瞭,“對不起對不起!可以瞭吧!你這人怎麼得理不饒人啊!是,我知道寄人籬下要低頭,那你也犯不著為瞭這點小事……”

“小事?得理不饒人?”丁凱被氣得冷笑,“我跟你說瞭多少遍,別動我的東西!別動我的東西!你懂不懂點基本禮貌?你怎麼知道這個對我有什麼意義?輕飄飄一句小事就完瞭?”

他說完,猛地轉身,環視一遍客廳,就開始從沙發靠墊到茶幾上的紙巾盒一通擺,咣咣作響……

隔著三米,都能感覺到他沖天的嫌棄。天悅相信,他此時最想做的,是把她扔出去。

吵瞭這一架,丁凱氣得飯也沒吃,就回船瞭,臨走那一摔門,整個天花板都在掉灰。

這個人翻臉也太快瞭,剛覺得他是個好人,就小心眼成這樣!怪不得很多小情侶住到一起反而會分手,呃不對,還好她是……借住的普通人!

她刻意跳上沙發,把角貼角一條線的抱枕弄亂,隨手擰開茶幾上的收音機,廣播嘈雜的聲音瞬間充滿整個屋子。似乎是個講機車的電臺。

她重重地哼一聲,聽到機車就想到那個討厭鬼,她伸手胡亂擰瞭幾下,停留在一個比較清晰的頻道,叫什麼“馬蜂幫幫忙”。

似乎就是一個幫助來電聽眾出主意的節目,一開始她根本沒註意聽,漸漸的,不知道為什麼,就被那些傢長裡短吸引過去,她環視這個整齊得過分的空間,還有那個毛玻璃的小屋,手竟然慢慢伸向手機,又很快縮回來。

就是問一下……也沒什麼大不瞭的,離譜的話,不聽就好瞭……就是打個電話而已,匿名的,誰也不知道是她打的,也不知道她說的誰……丁凱應該除瞭機車不會聽別的節目瞭吧。

她的手,又緩緩伸向手機……

“這位熱心聽眾你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你!”電話接通瞭。

她胡亂地將事情敘述瞭一遍,強迫癥,相框,玻璃屋,這主持人忒愛插科打諢,說瞭半天,才把事情都說清楚。

“人格障礙!絕對的人格障礙!我知道瞭妹子!這個玻璃屋就是他的心病!你男朋友有病!”

“他不是我男……”她重申N+1遍瞭。

“我問你,你愛不愛他?愛不愛你男朋友?”

“那什麼……”

“想不想治好他?”

“我能治好他嗎?”

“心病這東西,就要以毒攻毒!聽豐哥的,這病,不來點猛藥不行!”

她問瞭,今天就是丁凱下船的日子。天悅整個人在玄關處像烙餅一樣,不是貼在這面墻上,就是縮在那個角落,聽見一點響動就彈起來,趴在貓眼處往外看,然後狂撓墻……

丁凱還沒回來,她都給自己折騰累瞭,折磨啊,簡直就是折磨。關鍵是,這還是都是她自找的。

突然腳步聲響起,她又彈起來,心裡砰砰狂跳。她發現自從遇到丁凱,動不動就各種原因地心跳加速。

門鎖響動,門開瞭,丁凱顯然被她陡然出現的臉嚇到,怪道:“你幹嘛?要出門?”

她先抵住門,搖頭。

“你剛回來?”

她還是搖頭。

“那你站在門口幹嘛?”他推瞭推門,沒推動。

“等你、等你回傢。”她猶豫瞭一下,拿出準備的清涼噴霧,對著門縫就是一條猛噴,“你先冷靜冷靜。”

“出什麼事兒瞭?讓我進去啊。”丁凱莫名其妙,微微用勁兒,推開門。

玄關處空蕩蕩的,玻璃屋消失瞭,隻留下一塊顏色明顯不同的痕跡,依舊醒目。

他的臉色一分分凝重起來,眼底也是黑沉沉一片,兩隻手收緊成拳,關節隱隱泛青,他沉默著,一言不發,卻比之前吵出來更讓她害怕。

又慫又敢作,就是說的她這種人!她不自覺地後退,“你要不罵我吧……別把自己憋壞瞭”。她本想說打她也成,可是看丁凱的狀態,搞不好真揍她,沒敢說出來。

丁凱沉默瞭很久,突然冷冷道:“難怪你現在沒有住處也沒有工作,我算是知道你活到二十四五歲的時候還一無是處的原因瞭。”

他的聲音不大,語氣很平靜,就像平日裡說話一樣,可是他周身散發著最冷漠的氣場,發射著帶有強烈攻擊性的冷酷,犀利刻薄。

“要工作工作沒有,要收入收入沒有,幹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我很好奇,你是怎麼活到今天的?”

“你……”她驚呆瞭,轉而氣急,“我爸媽都沒有這麼說過我……”

“該說的我都說過瞭,不想跟你多廢話,”他扒開她,轉身拉開門,“你隻有半天時間,把這兒給我復原。”

“哐!”巨大的摔門聲就響在她耳側,又震落瞭一屋子天花板的灰。

她氣死瞭!這個人,好心當作驢肝肺,她也是因為擔心他,才冒著被他趕出去的危險,把玻璃屋給錘瞭。這玻璃屋已經嚴重阻礙他的身心健康,這是在幫他好嗎!他不領情也就罷瞭,居然倒把她說得一無是處,一文不值?

她氣得在沙發上打滾,看著墻上那塊醜陋的痕跡,就當做是丁凱,把抱枕通通砸到墻上。可是過瞭一小會兒,她就慫瞭,如果丁凱回來看到,估計兩人又是一場世紀大戰。

她把抱枕撿回來,角對角擺好,想瞭想,又氣又後悔,忍不住怪自己,幹嘛聽那個胡說八道的電臺節目啊,他們就那麼一說,自己就認瞭真瞭?明明知道丁凱會氣到升天,還作死?蠢啊,真是蠢的可以!

突然玄關裡響起一陣音樂,似乎是丁凱的手機鈴聲,看來他的確氣得不輕,連手機都忘瞭帶瞭,一定是打過來找自己手機的,她才不接,急死他!誰讓他剛剛那麼兇。

鈴聲響瞭很久,終於停瞭,下一秒,屋裡的座機又瘋狂地叫起來,一定是丁凱打來的,說不定還是打來罵她的!

座機持之以恒地響瞭,當她天悅怕他嗎?

她猛地拿起聽筒,一股腦地說:“丁凱我告訴你,是你死乞白賴拉我回來的,我沒有想要住到你傢來。我天悅行得端走得正,這屋子拆瞭就是為你好,你的心裡太閉塞,不健康!現在還對我進行人身攻擊,算瞭,你是病人,我不跟你計較。而且,我把話撂這兒瞭,這個墻我拆對瞭!想要復原?不可能!”

說完,“啪”一聲掛上電話。很好,直接就不給他攻擊的機會,完美。

天悅不知道的是,剛剛那個電話根本就不是丁凱打的,此刻他正騎著摩托,在路上風馳電掣,是啊,他又不能真的打她,不然怎麼發泄這一腔怒氣?

這條路少人少車,是他的“禦用車道”,摩托車發出起伏的轟鳴,飛速前行,不知什麼時候,他的身側多瞭一輛摩托,他加速,那量車也加速,死死咬住他,兩輛車你追我趕,他沉浸在這一段競賽中,心情一時疏解瞭許多。

到瞭一個距離點,丁凱的摩托漸漸在路邊慢下來,沒想到那輛摩托也跟著停下來,那騎手摘瞭頭盔,竟然是陳安妮。

她笑道:“太巧瞭,在這兒遇到你。猜到你會騎機車,沒想到下瞭船就來啊!”

丁凱勉強帶瞭點笑意,“嗯,主要沒別的事兒。”

她鉆到他的臉孔下面,“可是,我怎麼覺得你有心事呢?”

就這樣,陳安妮硬要拉他去“放松一下”——玩滑翔傘。

他覺得一點兒也不放松,人已經被“押”在山頂的高臺上,仍不放心地朝陳安妮喊道:“安妮!這個真的安全嗎?萬無一失嗎?”

“子洋,我晚點和你聯系。”陳安妮掛瞭電話,走近來,不由分說地替他穿上安全背心,“我的安全官,你活得太緊繃瞭。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你不去做,永遠不知道結果是什麼。就像騎機車一樣,你永遠沒辦法預知下一個彎道會碰上什麼。”

“那怎麼一樣,機車的龍頭由我自己掌控,我的生命不能被未知的東西所左右……”他似乎想到瞭什麼,問,“我這個人是不是很固執,挺難相處的?”

咔咔兩聲,一切安全防護準備就緒。陳安妮一隻手挽住他的胳膊,“你靠近一點,我告訴你。”

《海洋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