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高級會所

聊著天時間便快瞭。大約一個小時的車程,便開到瞭城郊的一處希望小學。這是山裡的一塊平地,四周走不過十裡便是大山。所謂的希望小學實際就是十多間泥瓦房子,再用磚墻圍成一個院子,往中間的黃土操場上立一根旗桿,就成瞭學校。

張文昊和老馬下瞭車,村幹部和許多工作人員大步迎瞭過來。後面幾個西裝革履的,該是張文昊公司的人員。

“張總,恭迎大駕。”村幹部四十多歲,搓著手滿臉堆笑。“這一路您舟車勞頓,先休息休息吧。”他也不知道從哪裡學的這些文明詞兒。

張文昊一下恢復瞭冷漠和傲慢。“不用休息,我是來捐款的,不是來度假的。人到齊瞭嗎?”張文昊問。

“張總,人到齊瞭,到齊瞭。都等著呢。”村幹部忙說。

張文昊走在最前頭,走路不快但派頭十足。村幹部則在前面引路,像個打工仔。老馬看著他心裡琢磨。“這人呢,到瞭什麼時候也有高低貴賤之分。不是別人弄的,是自己作的。”

按照張文昊的要求,希望小學的所有學生和傢長都到齊瞭。孩子們跑著笑著,追逐打鬧著,天真的小臉上臟臟的,眼睛裡純純的,雖然貧窮卻沒有一點兒煩惱。而傢長們卻都面色土灰,一看就是飽經生活的滄桑磨礪。張文昊走過去捏瞭一個小胖姑娘的臉蛋,小姑娘害羞地往後躲,一雙大眼睛卻眨眨地看著他,張文昊覺得心裡一股暖流。這就是鄉村孩子與城裡孩子的不同,害羞卻不懼人。老馬走在張文昊後面,沒人註意也沒人搭話。

按照張文昊的要求,捐款現場沒有請一個媒體。張文昊不想再惹上什麼麻煩,他對於媒體來說,早已變成瞭話題和商品。他的一舉一動都是新聞點,經過媒體添油加醋的粉飾或詆毀,都明碼標價售給人們作為談資。張文昊反感自己被別人利用,他既不想沽名釣譽,也不想被他們打擾,他要的隻是實實在在地做些事,幫助這些孩子。

村幹部安排瞭一個所謂的剪彩儀式,一整條大紅綢子被幾個女村民拽瞭起來,村裡的幹部都在左右站好,中間給他留著主位。

“這是咱們規定的議程嗎?”張文昊回頭問他公司的薛主任。

薛主任四十出頭兒的樣子,頭發梳得鋥亮,一米七五的身高筆挺精幹。“不是,是村裡自行安排的。”薛主任回答。

“那就撤銷,不搞這些沒用的。”張文昊幾句話就給拒絕瞭。

村幹部有些不知所措,都站在那裡發愣。

“撤瞭吧,胡主任……”薛主任走過去小聲說。

“把孩子和傢長都叫來吧。”張文昊背著手說。

“好的,張總。”薛主任提高聲音回答。

不一會兒,黑壓壓的一片人就到瞭。老馬在後面默默地數瞭數,得有百十來個傢庭。

人們站在一起擁擠著,站姿各異。傢長們有的表情茫然,伸著脖子看張文昊等人,有的交頭接耳,不知在說著什麼。孩子們卻完全不顧什麼場合,有的開心地追逐打鬧,有的抹著鼻涕站在父母身邊。張文昊看著這些純樸的眼神和臟臟的臉,心裡感到柔軟。

“薛主任,發錢吧。”張文昊說。

薛主任往前走瞭幾步,清瞭清嗓子說:“嗯,大傢好。我今天代表文昊集團公司的張文昊董事長以及全體員工,為山湖村捐助今年的學習費用,孩子是祖國的希望,是社會的未來,要想強國,必先強教育。我們文昊公司除瞭捐助學費,還將在開學前為孩子們捐助學習教材和學習用具,稍後,請大傢按照秩序來領取學費。”薛主任說起官話有板有眼,很在行。

薛主任說著,底下便響起瞭熱烈的掌聲。

“好的,現在請文昊集團公司的董事長張文昊講話。”薛主任說著向左後方退瞭一步,把位置留給張文昊。

張文昊擺瞭擺手,向薛主任示意不說瞭。這時底下幾個村民呼喊起來。有的說,大善人,說幾句吧。有的說,您是我們的恩人,說兩句吧。同時響起瞭經久不息的掌聲。

張文昊笑著搖瞭搖頭,村民盛情難卻,他也不想掃興。他走到瞭話筒前說:“各位鄉親父老,大傢高抬我瞭,我不是什麼你們說的大善人或者恩人,我就是一個做生意的。這做生意的人啊,總是容易落上一個奸商的名頭,大傢也都覺得無商不奸。但我想說的是,這是個誤解,做生意的人也是普普通通的人,也是憑著自己的努力起早貪黑一點一點幹出來的。我原來傢境也不富裕,小時候也受過苦,但有一點我要感謝我的父母,那就是他們堅持給瞭我良好的教育,讓我學會瞭生存的本領。所以到瞭今天,我在衣食無憂的時候,做一些回報社會的事情,就再應當不過瞭。”張文昊停頓瞭一下。“多瞭不再說,我隻希望大傢做到一點,就是將我捐給孩子的學費專款專用,絕不要因為其他利益而耽誤瞭孩子的教育。你們一定要記住,孩子是你們的未來,知識是幫助孩子走向未來的工具。十幾年後,如果這些孩子長大成人瞭,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回報這片山村,繁榮這方土地。”

張文昊話音未落,人群中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老馬在臺上往下看去,那黑壓壓的一片滿是充滿希望憧憬的目光,和真誠的笑臉。

張文昊講完話,薛主任及幾個工作人員便拿著表格,逐一給希望小學的傢長發放慈善捐款。因為組織得力,現場秩序井然,大傢有條不紊地領款、簽字、合影,忙而不亂。老馬看在眼裡,心裡也暗自佩服起張文昊來。這是積德行善的好事。而村幹部們卻被曬在瞭一邊,無所事事。

發完款。薛主任又說:“正如剛才張文昊董事長所說的,大傢一定要將收到的款用於孩子的教育上,如果哪個傢庭改變瞭款項用途,造成孩子輟學。我們將以民事訴訟的形式將此款追回,同時將撤銷日後的所有捐助。”薛主任說著拿起瞭一疊孩子傢長剛才簽署的合同。“大傢要遵守自己的承諾。”

“呵呵,做得夠細的。”老馬在張文昊身後說。

“那是……做不好工作就便宜村幹部瞭。”張文昊笑著回頭。“這捐款啊,一定不能有太多中間環節,中間環節多瞭,層層剝皮的可能性就大瞭。”張文昊有點兒傲慢,壓根兒沒把村幹部放在眼裡。“錢要擱在老百姓手裡,我才放心。”他又補充瞭一句。

“呵呵,你這不還是要當上帝嗎?還是沽名釣譽啊。”老馬又笑著說。

“我都到這個時候瞭,還有必要嗎?”張文昊反問道。

老馬一陣沉默。

“哎……這個校園也該整修瞭,等孩子們放假瞭,咱們再出些錢,重新整修一下校園。”張文昊對薛主任說。他望著遠方黑黝黝的大山,默默地想,自己到底還能來這裡幾次。

一晃就是幾個小時,眼看著天就黑瞭。回城的路上,張文昊說請老馬吃點兒好的。老馬說不用,隨便吃點兒就行。張文昊就帶著老馬到瞭城北的一個私人會所。

那是一棟深灰色的建築,從外表看並無過多的奢華。在服務員的引導下,他們走過一道小門,先是曲徑通幽,後就豁然開朗。會所的入口處璀璨的燈光映射在疊水噴泉之中,顏色變換。這是一個本市頂級的私人會所,幾百平方米的空間全部為大理石打造,七米高的屋頂垂下巨大的水晶燈,顯得奢華卻不失雅致。

老馬走在大理石地面上,下意識地打量瞭一下自己腳上的佈鞋,不由得要以不屑作為抵禦的工具。他想,這人啊,在錢的面前,總有自慚形穢的時候。

老馬目不斜視地用餘光觀察著四周,他不想讓自己像個初次進場的老帽兒一樣顯得沒見過世面。但讓他費解的是,這裡的服務員不少,但客人卻隻有他們兩個。

張文昊看出瞭他眼神中的疑問。“這裡是會員制,為瞭保證私密性,每次不同時接待兩撥客人。”張文昊說。

“啊?就是說這麼大地方每次隻為兩個人服務?”老馬驚詫地問。

“是啊,私人會所嘛,要的就是無人打擾的私密空間。”張文昊說著帶老馬走進瞭一處叫“幽香閣”的房間。

一走進去,竟是將近一百平方米的空間。老馬咂摸瞭一下嘴,心裡不是滋味。他媽的這人比人啊,真是得氣死人,他暗想。不吃白不吃,就算殺富濟貧瞭,老馬又想。

張文昊沒讓老馬動菜譜,就隨口點瞭幾個菜。服務員很專業,點完菜就退到屋外等候瞭,盡量縮短留在現場的時間。但是每逢需要時又能立即出現,一看就是經過很專業的培訓。

菜上來瞭,六個小碟、六個大碟。老馬基本都沒見過。

“來吧,吃完咱們走。”張文昊說。

老馬有點拘謹,但又極力掩飾。看著張文昊遲遲不動筷子。

“哎呀,吃吧,你也不是警察瞭,我也沒什麼向你行賄的。”張文昊說著就夾瞭一塊豆腐放在他盤中。“來,開齋吧。”

老馬沒再猶豫,他也吃過鮑魚魚翅,雖然是別人請的,自己也算見過世面。今天這場合,他不想跌份兒。老馬夾起瞭豆腐放在嘴裡,一嚼就覺得香氣撲鼻。心裡琢磨這肯定不是豆腐,但具體是什麼,他也說不出來。

一下午的勞碌讓腸胃開始蠕動,介入治療之後就沒像今天這麼餓瞭。老馬有瞭食欲,一不做二不休,拿起筷子、勺子紛飛起來。豆腐、粉絲、甜粥,口口留香。這地方菜做得真是不錯,什麼材料都能弄出不同味道來。

風卷殘雲,兩個老傢夥幹掉瞭一桌子菜。這該是他們化療之後最饕餮的一次。

“哎喲,撐死我瞭,要是讓醫生知道瞭,又該罵咱們嘴饞瞭。”張文昊呼瞭口氣。

“得瞭得瞭,人生得意須盡歡。吃瞭就吃瞭,該死卵朝上。”老馬情緒很好,打瞭個響嗝兒。

“簽單。”張文昊叫服務員。服務員拿過賬單,輕聲說:“張總,一共是一萬二,請您簽字。”張文昊拿起筆隨意畫瞭兩下,這裡是會員制,不需要刷卡或付現。

老馬一聽就愣瞭。奶奶的,一萬二!這是什麼菜啊。

等服務員走遠瞭,老馬的火就上來瞭。“張文昊,你這是什麼意思啊?帶窮人改善生活見世面來瞭是不是?還是想他媽的讓我高看你一眼,顯擺顯擺啊?”老馬吃瞭人傢的,嘴卻一點不短。

“什麼?”張文昊眉頭一皺,“怎麼這麼說啊,就這一頓飯,我顯擺什麼啊?”

“你們他媽的商人就是這樣。沒事擺什麼譜啊?有這個錢再多發一些給幾個孩子好不好啊?”老馬氣不打一處來。“你看看剛才那些孩子的小臟臉,看看那些粗糙的小手,你吃的這些東西,能抵得上他們的多少頓飯瞭,你想過嗎?你也真吃的下去!口口聲聲說慈善,最後還不是給自己慈善瞭!”

張文昊聽他這麼說,笑瞭一下。“我告訴你啊,老馬,這是兩碼事。我捐給孩子的錢一分也少不瞭,但我的生活質量也不能降低。我就是不吃這頓飯,那些孩子的錢也是給那個數,我要一年一年地給,讓孩子一年一年地上學,讓傢長一年一年地實現承諾,捐贈不是打水漂兒,是要幫助孩子們實現他們上學的夢想!就算我沒瞭,這些慈善基金捐贈的方案和計劃也不會停止。但這並不能影響我自己的生活,傾傢蕩產不是慈善,孩子們好,我也要好,大傢要一起好。我要做的慈善,不是要讓孩子們吃幾頓好飯那麼簡單,而是要給他們知識,給他們生存的技巧,同時也要讓他們明白這一切來之不易。我永遠不會憐憫可憐的寄生蟲,而是要培養日後拯救貧困的有責任的人。你懂嗎?”張文昊越說越嚴肅瞭。

老馬一愣,在昏黃的燈光下,無言以對,心裡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吃這老孫子的飯瞭!

《原罪(愛的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