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關於行政休假,有很多拉夫不知道的規矩,他之前從來沒有經歷過這個。其中一條規矩就是他是否被允許進入警察局。考慮到這一點,他一直等到下午三點左右才去局裡,因為那個時間局裡是最清閑的。當他到達時,大辦公廳裡除瞭斯蒂芬妮·古爾德和桑迪·麥吉爾之外沒有任何人。斯蒂芬妮身上還穿著便服,正在用一臺老電腦填報告。市議會早就許諾要把那些老電腦換掉,可一直都沒動靜。桑迪坐在調度臺邊讀著《人物周刊》,蓋勒局長的辦公室裡沒有人。

“嘿,探長,”斯蒂芬妮抬起頭說,“你怎麼來瞭?我聽說你在帶薪休假。”

“設法讓自己忙起來唄。”

“這個我可以幫你。”斯蒂芬妮拍瞭拍電腦旁邊的一堆文件說。

“改天吧。”

“事情發展成那個樣子,我感到很遺憾。我們都是。”

“謝謝。”

拉夫走到調度臺,管桑迪要證物室的鑰匙,她毫不猶豫就把鑰匙給他瞭,幾乎都沒有抬頭,仍舊埋頭看著手裡的雜志。證物室門旁邊的掛鉤上掛著一塊寫字板和一支圓珠筆,拉夫考慮著不想登記,但還是繼續填下瞭姓名、日期、時間——下午三點半。別無選擇,真的,古爾德和麥吉爾都知道他在這,也知道他為什麼來。如果有人問他想看什麼,他會坦白地告訴他們。畢竟他現在是被責令行政休假,而不是停職。

這個小房間不比壁櫥大多少,裡面又悶又熱,頭頂的熒光燈閃個不停,跟那些古老的電腦一樣,需要換掉。在聯邦政府的資助下,弗林特市確保警察局配備所需的所有武器,甚至更多。那麼,要是基礎設施破敗不堪瞭呢?

如果弗蘭克·彼得森的謀殺案發生在拉夫剛進警局工作的那個年代,這裡就會有四箱,甚至六箱梅特蘭的證物,但在計算機時代,機器代替人工完成瞭驚人的大量工作,現在這裡隻有兩箱證物,再加上從面包車後面拿來的工具箱。那個工具箱裡有一系列標準工具,有扳手、錘子、螺絲刀。特裡的指紋沒有出現在任何一件工具和工具箱上,拉夫認為,這表明工具箱是屬於原被偷面包車的,而特裡在偷車之後從未檢查過車裡的物件。

其中一個證物箱上標著梅特蘭傢。另一個證物箱上貼著面包車/斯巴魯的標簽,這個才是拉夫想要的,他割開膠帶,打開箱子。沒有理由不這麼做,因為特裡死瞭。

簡單搜尋一番之後,拉夫拿起一個塑料證物袋,裡面裝著他記得的那張紙片。那張紙片是藍色的,大致呈三角形,頂部用粗體黑字印著TOMMY AND TUP, TUP後面的內容不見瞭,上面的角上印著一個小餡餅,餡餅的皮上還冒著熱氣。雖然拉夫沒有特別記得這一點,但一定是它讓拉夫認為這張紙片是外賣菜單的。今天早上他和珍妮聊天的時候,珍妮說什麼來著?我相信,在我意識到的每一個想法背後都排列著另外十幾個想法。如果這是真的,拉夫願意出一大筆錢抓住潛伏在那根黃色內衣肩帶後面的那個想法。因為那後面確實存在一個想法,他幾乎可以肯定。

他幾乎可以肯定的另一件事是,這張紙片怎麼會恰巧出現在那輛面包車上。它泊車的時候,有人把菜單塞到那片停車區域所有車輛的擋風玻璃雨刷下面瞭,司機——也許是那個在紐約偷瞭它的孩子,也許是在那個孩子棄車之後又偷瞭它的人——沒有抬起雨刷,直接把菜單撕瞭下來,於是剩下瞭三角形的一角。司機當時沒有註意到它,但是當他啟動雨刷時就會發現它,也許他把手伸到窗外把它拉瞭出來,然後扔到腳下,而沒有把它亂丟到窗外。可能因為他天生就不是個喜歡亂丟垃圾的人,隻是個小偷。可能因為當時他後面跟著一輛警車,所以他不想做任何會引起註意的事情,哪怕是往車窗外扔張紙片這樣的小事。甚至還有可能是他把它扔到窗外,但是被一陣風吹回瞭車裡。拉夫曾經調查過交通事故,其中有一起相當嚴重,是由煙蒂引起的。

拉夫從褲子後兜掏出自己的筆記本——隨身攜帶這個本子是他的第二天性,不論是不是在行政休假——在一張空白頁寫上TOMMY AND TUP。之後他把那個面包車/斯巴魯箱子放回架子上,離開證物室(沒有忘記登記離開時間),重新鎖上門。把鑰匙還給桑迪時,他打開筆記本放到她面前,桑迪撇開正在看的詹妮弗·安妮絲頓最新的冒險,抬頭看瞭一眼。

“對你有什麼意義嗎?”

“沒有。”

桑迪低下頭繼續看她的雜志。拉夫走到古爾德警官身邊,她還在把信息輸入某個數據庫,按錯鍵的時候嘴裡還罵罵咧咧,這種情況似乎經常發生。古爾德瞥瞭一眼拉夫的筆記本。

“TUP是一句老式英國俚語,意思是性交,我想是的——比如說‘哥們兒,昨晚我睡瞭我的女朋友’——不過我也想不出別的。它很重要嗎?”

“我不知道,可能不重要吧。”

“幹嗎不上網用谷歌查一下?”

當拉夫等待他自己那臺老掉牙的電腦開機時,他決定試著問一下自己娶回傢的那個活數據庫。珍妮在響第一聲鈴時就接起瞭電話,而且,當拉夫問她時,她想都沒想就回答瞭。

“可能是Tommy And Tuppence。湯米和塔彭絲是阿加莎·克裡斯蒂筆下的一對甜蜜夫妻檔偵探,是當她不寫赫爾克裡·波洛和馬普爾小姐的時候創設的人物。如果是那樣的話,你可能要去找一傢幾個英國僑民開的餐館,專賣泡泡和吱吱的(卷心菜煎馬鈴薯)。”

“泡泡和什麼?”

“無所謂啦。”

“它可能毫無意義。”拉夫也這樣認為,但也可能有。不管怎麼樣,你把這個狗屁東西追查下去就好瞭;在此向夏洛克·福爾摩斯致以歉意,但大多數偵探的工作就是追查一些狗屁東西。

“不過我很好奇,等你回傢告訴我吧。哦,對瞭,傢裡沒有橙汁瞭。”

“我回來的時候去一趟傑拉德。”拉夫說完掛斷瞭電話。

他打開谷歌,輸入TOMMY AND TUPPENCE,然後又在後面加上RESTAURANT。警察局的電腦是舊的,但無線網絡是新的,網速很快。幾秒鐘的工夫拉夫就找到瞭自己要找的東西,湯米和塔彭絲酒吧咖啡廳在俄亥俄州代頓的諾斯伍茲大道。

代頓?代頓怎麼瞭?這樁悲慘的案子裡是不是出現過這個地名?如果是的話,在哪兒呢?拉夫靠在椅子上,閉起眼睛。無論他想通過那條黃色內衣肩帶找到什麼聯系,答案總是躲著他,但這次他找到瞭一個。代頓是在他與特裡·梅特蘭最後一次真正的談話中提到的。當時他們一直在談論那輛面包車,特裡說他上次去紐約是和妻子度蜜月的時候,他最近唯一的一次旅行就是去俄亥俄州,準確地說,是去代頓。

當時特裡說,“姑娘們放春假時去的,我想去看看我的父親。”拉夫問他父親是否住在那裡,特裡說,“如果你能把那也稱為生活的話,是的。”

拉夫給薩佈羅打電話。“嘿,尤尼爾,是我。”

“嘿,拉夫,退休生活過得怎麼樣?”

“挺好,你應該看看我的草坪。我聽說你因為趴到那個蠢豬記者誘人的身體上而受到表揚瞭。”

“他們是那麼說的。這樣說吧,我這個墨西哥貧苦農民的兒子一直生活得很好。”

“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你父親是阿馬裡洛最大的汽車經銷商。”

“我想我可能說過吧。但當你必須在真相和傳說之間抉擇時,就選擇傳說。這是約翰·福特執導的電影《雙虎屠龍》中的智慧。我能為你做什麼?”

“塞繆爾斯有沒有告訴你最初偷面包車的那個孩子的事?”

“告訴瞭。那有點兒扯啊。那孩子的名字叫默林,你知道嗎?他一定是會魔法,竟然一路開到瞭得克薩斯南部。”

“你能聯系上埃爾帕索警方嗎?他是逃到那裡被抓的,但我從塞繆爾斯那得知,那孩子把車扔在瞭俄亥俄州。我想知道的是,他是不是把車扔在瞭代頓的諾斯伍茲大道上一傢叫湯米和塔彭絲的酒吧咖啡廳附近。”

“我想我可以試一試。”

“塞繆爾斯告訴我,這個神奇的默林在路上走瞭很長時間。你能不能也試著查一下他是什麼時候把面包車扔掉的?是不是在四月?”

“這個我也可以試著查一下。不過,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特裡·梅特蘭四月份在代頓,看望他父親。”

“真的嗎?”尤尼爾現在聽起來很來勁,“一個人?”

“和他的傢人,”拉夫實話實說,“往返都是坐的飛機。”

“那就不是瞭。”

“也許吧,但是它仍然對我的意識產生瞭某種特殊的魔力。”

“您可悠著點兒啊,探長先生,我隻是個窮苦的墨西哥農民的兒子。”

拉夫嘆瞭口氣。

“讓我看看我能查到什麼。”

“謝謝啦,尤尼爾。”

就在拉夫掛電話的時候,蓋勒局長走瞭進來,他手裡提著一隻健身包,看上去好像剛洗過澡。拉夫朝他揮揮手,結果換來一張陰著的臉。“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偵探。”

啊哈,這就知道答案瞭。

“回傢去,修剪修剪草坪什麼的。”

“我已經幹完瞭,”拉夫說著站瞭起來,“接下來要清理地窖。”

“好,那就趕快動手吧。”蓋勒在辦公室門口停下來,“拉夫……我為這一切感到很遺憾,非常遺憾。”

大傢都這麼說,拉夫一邊想著,一邊走進下午的熱浪中。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