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當天晚上九點一刻,珍妮正在洗澡,尤尼爾打來電話。拉夫把尤尼爾告訴他的所有信息都記在本子上,雖然不多,但足夠有趣。一個小時後,拉夫去睡覺瞭,自從特裡在法院臺階下被槍擊後,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睡著。星期五凌晨四點,拉夫從夢中醒來,他夢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坐在她男朋友的肩上,對著天空揮舞著拳頭。拉夫直挺挺地從床上坐起來,仍然睡意蒙矓,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大喊大叫,直到受驚的妻子坐起來抓住他的肩膀,他才徹底清醒過來。

“怎麼瞭?拉夫,怎麼瞭?”

“不是那個帶子!那個帶子的顏色!”

“你在說什麼呢?”珍妮搖著他,“你是在做夢嗎,親愛的?噩夢?”

“我相信,在我意識到的每一個想法背後,我的腦海中都排列著另外十幾個想法。”這是她說的,這也是我夢到的——不過它們已經像其他夢一樣消散瞭。拉夫夢到瞭那背後的其中一個想法。

“我想到瞭,”拉夫說,“我在夢裡想到瞭。”

“想到瞭什麼,親愛的?有關特裡的事?”

“有關那個女孩,她的內衣肩帶是亮黃色的,除非某個別的東西也是亮黃色的。在夢裡我知道瞭那是什麼,可是現在……不見瞭,我忘瞭。”拉夫把腳從床上甩起來,雙手抓著睡覺穿的那件寬大的平角褲下面的膝蓋,坐在床上。

“會想起來的,躺下,你嚇死我瞭。”

“對不起。”拉夫又躺瞭下來。

“你還能睡著嗎?”

“不知道。”

“薩佈羅中尉給你打電話的時候說瞭什麼?”

“我沒有告訴你嗎?”他明知道自己沒有告訴她。

“沒有,我當時也不想逼你說,因為當時你一副若有所思相。”

“等早上我再告訴你。”

“既然你已經把我嚇醒瞭,也可以現在說。”

“沒什麼好說的。尤尼爾通過逮捕那個男孩的警官找到瞭他,那個警官喜歡這個孩子,對他有點兒興趣,所以一直在追蹤他。目前,這位年少的卡西迪先生在埃爾帕索寄養中心。他必須在少年法庭上就汽車盜竊案接受某種形式的審訊,但目前還沒有人知道具體會在哪裡舉行,紐約州的達切斯縣似乎是最有可能的,但他們並不真正急於抓他回去,而他也不急於回紐約州。所以說,他暫時處於一種法律三不管的狀態,而且尤尼爾說他很喜歡現在這種狀態。這孩子的故事是,經常性地遭受繼父的毒打,而媽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不聞不問。相當典型的虐待。”

“可憐的孩子,難怪他會離傢出走。那他會怎麼樣呢?”

“哦,他最終還是會被送回去的。正義的輪子轉得很慢,但始終在前進。他會被判緩刑,或者在他寄養期間,警察會算出他需要服刑的時間。他傢鎮上的警察會留心他傢的傢庭狀態,但最終一切都會重新開始。虐童狂有時會暫停施虐行為,但他們很少會停止。”

拉夫把手放到腦後,想起瞭特裡。特裡沒有一絲暴力跡象,甚至都沒有碰撞過裁判。

“那個孩子當時確實在代頓,”拉夫說,“那時他開始對那輛貨車感到緊張,他把車停在一個公共停車場,因為那是免費的,因為那裡沒有看守人員,還因為他看見瞭幾個街區外的金拱門。他不記得有經過湯米和塔彭絲咖啡廳,但是他記得有一個穿襯衫的年輕人在後面說過湯米什麼的,那個人手裡拿瞭一疊藍色的紙,往路邊汽車的擋風玻璃雨刷下面塞。他註意到瞭那個叫默林的孩子,提出給他兩塊錢,讓他把菜單塞到停車場裡所有汽車的雨刷下面。那孩子說不用瞭,謝謝,然後就去麥當勞吃午飯瞭。當他回來的時候,發傳單的那個人不見瞭,但是停車場裡每輛車上都有菜單。那孩子善變,感到那不是個好兆頭,天知道為什麼。不管怎麼說,他覺得是時候該換車瞭。”

“如果他不那麼隨機應變,可能早就被抓住瞭。”珍妮說。

“你說得沒錯。總之,他在停車場裡閑逛,查找沒有上鎖的車。他告訴尤尼爾,他驚訝地發現竟然有那麼多。”

“我敢打賭你不會感到驚訝的。”

拉夫笑瞭。“人們都很粗心。那是他發現的第五或第六輛沒上鎖的車,遮陽板後面藏瞭一把備用鑰匙,這車對他來說太完美瞭——一輛純黑色的豐田,每天滿大街都是。不過,在默林這孩子開著它離開之前,他把面包車的鑰匙插回瞭點火裝置。他告訴尤尼爾,他希望有人把它偷走,因為,他是這樣說的‘那樣可能會甩掉我身後的警察’。你知道,這話就好像他因謀殺而被六個州聯合通緝,而不是一個隻會打轉向燈的逃跑的孩子一樣。”

“他說的?”珍妮聽起來覺得很好笑。

“是的。順便說一句,他還得回到面包車上拿點兒別的東西。他一直坐在一堆壓扁的紙箱上,這樣就能使他在方向盤後面看起來更高一些。”

“我有點兒喜歡上這個孩子瞭。德裡克是永遠不會想到這一點的。”

我們從沒給過他這樣做的理由啊,拉夫心想。

“你知道他有沒有把菜單留在面包車的雨刷下面嗎?”

“尤尼爾問過瞭,那孩子說他當然留下瞭,他幹嗎要拿走呢?”

“所以,把它撕下來的人——留下一張碎片,而且那張紙片最終在車內——是從代頓的停車場偷面包車的人。”

“幾乎可以肯定。下面就是讓我昨晚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相的事情瞭。那孩子說他認為當時是四月,我對此半信半疑,因為我懷疑記日期對他來說是不是很重要。但他告訴尤尼爾,當時是春天,樹上都長出瞭葉子,天氣還不太熱。所以很可能是四月,而四月正是特裡在代頓看望他父親的時候。”

“隻有他和他的傢人,而且他們坐的是雙程飛機。”

“我知道,你可以稱之為巧合。隻是那時,同一輛面包車出現在弗林特市,這讓我很難相信兩次巧合都與同一輛福特伊克萊有關。尤尼爾提出一個想法,特裡可能有一名共犯。”

“一個看起來跟他一模一樣的人?”珍妮揚起一根眉毛,“可能是一個名叫威廉·威爾遜的雙胞胎兄弟?”

“我知道,這個想法很荒謬。但是你也看到瞭這事情有多奇怪,是吧?特裡在代頓,面包車也在代頓。特裡回到弗林特市,面包車也出現在弗林特市。有一個詞來形容,但是我記不得是什麼瞭。”

“你想說的那個詞可能是‘巧合’吧。”

“我想和瑪茜談談,”拉夫說,“我想問問她關於梅特蘭一傢代頓之旅的事,她記得的一切。隻是,她是不會願意跟我談的,我完全沒有辦法強迫她。”

“你會試一試嗎?”

“哦,是的,我會試一試。”

“你現在能睡著瞭嗎?”

“我想是的,愛你。”

“我也愛你。”

拉夫的意識開始遊離,他正慢慢睡去,這時珍妮對著他的耳朵堅定而近乎刺耳地問瞭一句話,想嚇他一跳,“如果它不是內衣肩帶,是什麼?”

有那麼一會兒,拉夫清清楚楚地看見一個詞“不可能”飄在自己眼前,隻是這個詞是藍綠色的,而不是黃色的。那裡有個東西,拉夫伸手去抓,可是它溜走瞭。

“不可能。”拉夫說。

“你還沒有找到,”珍妮回答道,“但你會找到的,我瞭解你。”

他們睡著瞭。拉夫醒來時,已經早上八點鐘瞭,所有的鳥都在唱歌。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