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行在”生活

我在張園裡住瞭一段時間以後,就覺得這個環境遠比北京隨便而又舒服。我有瞭這樣的想法:除非復辟的時機已經成熟,或者發生瞭不可抗拒的外力,我還是住在這裡的好。這也是出洋念頭漸漸沖淡的一個原因。

張園(和後來的靜園)對我說來,這裡沒有紫禁城裡我所不喜歡的東西,又保留瞭似乎必要的東西。在紫禁城裡我最不喜歡的,首先,是連上街逛逛都沒有自由的那套規矩,其次,是令我生氣的內務府那一批人。如今我不僅能逛街,我也有瞭直接為復辟而任意行事的自由,別人隻能進諫而無法幹涉。在紫禁城裡,我認為必要的東西,就是我的威嚴,在這裡也依然存在。雖然我已不穿笨拙的皇帝龍袍,經常穿的是普通的袍子馬褂,更多的是穿西裝,但是這並不影響逢年過節王公大臣遺老遺少們到這裡來給我叩拜。雖然我住的地方從前做過遊藝場,沒有琉璃瓦,也沒有雕梁畫棟,但還有人把它稱做“行在”(我也覺得抽水馬桶和暖氣設備的洋樓遠比養心殿舒服)。北京的宗族人等還要輪流來這裡給我“值班”,從前張園遊藝場售票處的那間屋子,就等於“乾清門侍衛處”。雖然這裡已沒有瞭“南書房”“懋勤殿”“內務府”這些名堂,但在人們的心目中,張園那塊“清室駐津辦事處”的牌子就是它們的化身。至於人們對我的稱呼,園子裡使用的宣統年號,更是一絲不茍地保留著,這對我說來,都是自然而必要的。

在張園時代,內務府大臣們隻剩下榮源一人,其餘的或留京照料,或告老退休。我到天津最初發出的“諭旨”有這兩道:“鄭孝胥、胡嗣瑗、楊鐘義、溫肅、景方昶、蕭丙炎、陳曾壽、萬繩栻、劉驤業皆駐津備顧問。”“設總務處,著鄭孝胥、胡嗣瑗任事,庶務處著佟濟煦任事,收支處著景方昶任事,交涉處著劉驤業任事。”陳寶琛、羅振玉、鄭孝胥是每天必見的“近臣”,他們和那些顧問們每天上午都要來一次,都坐在樓外西邊一排平房裡等著“召見”。這排平房裡還有一間給請求“覲見”的預備的屋子,供他們坐候傳喚。曾經在這間屋裡坐過的人,是數不勝數的。除瞭武人,還有政客,除瞭“遺老”,還有各式“時新”人物,除瞭騷人墨客,還有醫卜星相。像青年黨黨魁曾琦,網球名手林寶華,《新天津報》主筆劉冉公,國民黨監察委員高友唐……都曾加入張宗昌、劉鳳池的行列,在這裡恭候“奏事官”的“引見”。駐園的日警(天津人稱之為“白帽”),就駐在與這排房相對的平房裡,每日登記著這些往來的人物。每當我外出,這裡的日警就有一人便衣跟隨。

張園裡的經濟情況,和紫禁城比起來自然差得多瞭,但是我還擁有一筆可觀的財產,這主要是我從宮裡弄出來的一大批財物,一部分換瞭錢,存在外國銀行裡生息,一部分變為房產,按月收租金。此外,在關內外我還有大量的土地,這是清朝入關後“跑馬圈地”弄來的所謂“皇產”,數字我不知道,據我從一種歷史刊物上看到的材料說,單直隸省的皇產(不算八旗的)約有十二萬坰。即使把這數字打幾個折扣,也還可觀。為瞭處理這些土地的租賃與出售,民國政府和清室專設瞭一個“私產管理處”,兩傢坐地分贓,賣一塊分一筆錢,這也是一項收入。此外,前面我已說過,我和溥傑費瞭半年多工夫偷出來的大批珍貴字畫古籍,這時還在我手裡。

我到天津之後,京、奉、津等地還有許多地方須繼續開支月費,我設立瞭“留京辦事處”“陵廟承辦事務處”“駐遼寧辦事處”“宗人府”“私產管理處(與民國當局合組的)”“東陵守護大臣”和“西陵守護大臣”等去分別管理。我找到瞭一份材料,這上面隻算北京和東西陵這幾處的固定月費、薪俸、飯食,就要開支一萬五千八百三十七元八角四分。(6)至於天津一地的開支,每月大約需一萬多元,(7)但是最大宗的開支——收買和運動軍閥的錢,不在此數。這類的開支,可能一筆就超過北京天津兩地的經常月支的幾倍。每月平均開支中的購買一項,約占全月開支三分之二,這也沒有包括大項的,比如汽車、鉆石之類的項目。這種開支比在北京時大得多,而且月月增加,因為在這十裡洋場上見什麼喜歡什麼,喜歡什麼買什麼,像鋼琴、鐘表、收音機、西裝、皮鞋、眼鏡,買瞭又買,不厭其多。婉容本是一位天津大小姐,花錢買廢物的門道比我更多,她買瞭什麼東西,文繡也一定要,我給文繡買瞭,她於是又買,而且花的錢必須多,好像不如此而不足以顯出“皇後”的身份。文繡看瞭,又是嘰咕著要。這種競賽式的購買,弄得我後來不得不規定她們的月費定額,自然,給婉容定的數目要比文繡的大一些,記得起初是婉容一千元,文繡八百元,後來財政困難,減到三百與二百。至於我自己花錢,當然是沒有限制瞭。

這種昏天黑地的揮霍,很快恢復瞭紫禁城時代的窘狀,張園裡有時竟弄得過不瞭節,付不出房租,後來連“近臣”和“顧問”們的俸銀都索性不給瞭。鄭孝胥在一九二六年的日記裡曾有這一段話:“行在有三人皆自甘報效者:張彪不受房租,王九成願供來米糧及牛羊豕肉(其實沒辦到),鄭孝胥求逐日進講《通鑒紀事本末》,此亦張園之掌故也。”

我花瞭無數的錢,買瞭無數用不著的東西,也同時買來瞭一個比莊士敦給我的更強烈的觀念:外國人的東西,一切都是好的,而對照之下,我覺得在中國,除瞭帝制之外,什麼都是不好的。

一塊留蘭香牌口香糖,或者一片拜耳的阿司匹林,不要小看它僅賣個幾分錢,這幾分錢的東西就足夠使我發出喟嘆,認為中國人最愚蠢,外國人最聰明。當然,我想到的中國人,並沒有包括我自己,因為我自認是凌駕於一切臣民之上的人。我認為就連那些聰明的外國人也是這樣看我的。

那時我在外國租界地上,受到的是一般中國人絕對得不到的待遇。暫且不說日本人,即使是美國的、英國的、法國的、意大利的等等,各個歐美國傢的總領事、駐軍長官、洋行老板,對我也極為恭敬,稱我“皇帝陛下”,在他們的國慶日請我去閱兵,參觀兵營,參觀新到的飛機、兵艦,在新年和我的生日都來向我祝賀……

莊士敦沒走以前,給我介紹瞭英國總領事和英國駐軍司令官,以後他們又輾轉介紹,歷任的司令官和我酬酢往還不斷。英王喬治五世的第三子過津時訪問過我,帶去瞭我送他父親的照片,後來英王來信向我致謝,並把他的照片交英國總領事送給我。通過那些總領事,我和意大利國王、挪威國王都互贈過照片。

我看瞭不少兵營,參加過多次外國軍隊的檢閱。這些根據我的祖先——西太後應許的“庚子條約”而駐在中國土地上的外國軍隊,耀武揚威地從我面前走過的時候,我卻覺得頗為得意,認為外國人是如此地待我,可見他們還把我看做皇帝。

天津有一個英國人辦的名叫“鄉藝會”(Country Cluk)的俱樂部,是隻準許有錢的外國人進去的豪華的遊樂場所,(8)中國人是根本走不進那個大門的,隻有對我是例外。我可以自由出入,而且可以帶著我的傢人們,一起享受當“特殊華人”的滋味。

為瞭把我自己打扮得像個西洋人,我盡量利用惠羅公司、隆茂洋行等等外國商店裡的衣飾、鉆石,把自己裝點成《老爺雜志》上的外國貴族模樣。我每逢外出,穿著最講究的英國料子西服,領帶上插著鉆石別針,袖上是鉆石袖扣,手上是鉆石戒指,手提“文明棍”,戴著德國蔡司廠眼鏡,渾身發著密絲佛陀、古龍香水和樟腦精的混合氣味,身邊還跟著兩條或三條德國獵犬和同樣奇裝異服的一妻一妾……(9)

這也是我早年在紫禁城裡渴望的自由的一部分。在這方面,曾引起過陳寶琛、胡嗣瑗這派的遺老不少的議論。

他們從來沒反對我花錢去買東西,也沒反對我和外國人來往,但是當我到中原公司去理發,或者偶爾去看一次戲,或者穿著西服到外國兵營去做客時,他們就認為大失帝王威儀,非來一番苦諫不可瞭。有一次,胡嗣瑗竟因我屢諫不改,上瞭自劾的請求告退的奏折:

奏為微臣積年溺職,致聖德不彰,恐懼自陳,仰懇恩準即予罷斥事。竊臣粗知廉恥,本乏才能,國變以還,宦情都盡,隻以我朝三百年赫赫宗社,功德深入人心,又伏聞皇上天稟聰明,同符聖祖,雖賊臣幸竊成柄,必當有興復之一時。輒謬與諸遺臣密圖大計,丁巳垂成旋敗,良由策劃多歧。十年來事勢日非,臣等不能不屍其咎。而此心耿耿,百折莫回者,所恃我皇上聖不虛生,龍潛成德也。洎乘輿出狩,奔向北來,猥荷錄其狂愚,置之密勿,時遭多難,義不敢辭。受事迄今,愆尤山積,或劾其才力竭蹶矣,或斥其妒賢嫉能,或病其性情褊急矣,或詆其貪糜厚祿矣。經臣再三求退,用恤人言,乃承陛下屢予優容,不允所請。臣即萬分不肖,具有天良,清夜捫心,能勿感悚……前者臣以翠華俯臨劇場,外議頗形輕侮,言之不覺垂涕。曾蒙褒賚有加,奉諭嗣後事無大小,均望隨時規益,等因,欽此!仰見皇上如天之度,葑菲不遺,宜如何披露腹心,力圖匡護。詎近來商場酒肆又傳不時遊幸,羅振玉且揚言眾中,謂有人親見上至中原公司理發,並購求玩具,動費千數百金等語。道路流傳,頗乖物聽。論者因疑左右但知容悅,竟無一效忠骨鯁之臣。臣既未能執奏於事前,更不獲弁明於事後,則臣之溺職者又一也……是臣溺職辜恩,已屬百喙難解,誠如亮言,宜責之以彰其慢者也,若復顏不去,伴食浮沉,上何以弼聖功,下何以開賢路?長此因循坐誤,更何以偷息於人間?如鯁在喉,徬徨無已,唯有披瀝愚悃,懇恩開去管理駐津辦事處一差,即行簡用勤能知大體人員,克日接管其事,則宗社幸甚!微臣幸其……

胡嗣瑗說的,“俯臨劇場”,是指我和婉容到開明戲院看梅蘭芳先生演“西施”的那一次。他老先生也去瞭,看見瞭我,回來之後就大驚小怪地向我苦諫一番,並且鬧著要辭職。這件事的結局,是我再三慰留,以至拿出瞭兩件狐皮筒子賞他,再次表示我的決心,他才又轉嗔為喜,稱贊我是從諫如流的“英主”,於是雙方滿意,瞭事大吉。這次由中原公司理發引起的辭職,也是叫我用類似辦法解決的。我初到天津那年,婉容過二十整壽生日的時候,我嶽父榮源要請一洋樂隊來演奏,“遺老”丁仁長聞訊趕忙進諫,說“洋樂之聲,內有哀音”,萬不可在“皇後千秋之日”去聽。結果是罷用洋樂,丁仁長得到我的二百塊大洋的賞賜。以物質獎賞上諫,大概就是由這次開的頭。

從此以後,直到我進瞭監獄,我也真的一直沒有在外面看過戲,理過發。我遵從瞭胡嗣瑗的意見,並非是怕他再鬧,而確實是接受瞭他的教育,把到戲園子看戲當做失身份的事。有一個例子可證明我的“進步”。後來有一次,一位瑞典王子到天津,要和我見面,我因為在報上看見他和梅蘭芳的合照,便認為他失瞭身份,為瞭表示我的不屑,我拒絕瞭他的要求,沒和他見面。

陳寶琛這一派的胡嗣瑗、丁仁長、陳毅這些遺老,到瞭後期,似乎對於復辟已經絕望,任何冒險的想法都不肯去試一試,這是他們和鄭孝胥、羅振玉等不同之處,但他們對於帝王的威嚴,卻比鄭孝胥他們似乎更重視,這也是使我對這些老頭子特別發生信賴的原因。盡管他們的意見常常被我視為迂腐守舊,遇到他們有矢忠表現的時候,我總還采納他們的意見。在那種十分新奇的洋場生活中,我始終沒忘記自己的身份,牢固地記住瞭“皇帝”的“守則”,確實離不開他們的作用。

一九二七年,康有為去世,他的弟子徐良求我賜以謚法。按我起初的想法,是要給他的。康在去世前一年,還不斷地來張園,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曾淚流滿臉地給我磕頭,向我敘述當年“德宗皇帝隆遇之恩”,後來他繼續為我奔走各地,尋求復辟支持者,叫他的弟子向海外華僑廣泛宣傳,欲救中國非我“君臨天下”再造“帝國”不可,他臨死前不久,還向吳佩孚以及其他當權派呼籲復辟。從這些舉動上看來,給以謚法是足可以瞭,但是陳寶琛出來反對瞭。這時候在他看來,分辨忠奸不僅不能隻看辮子,就連復辟的實際行動也不足為據,他說:“康有為的宗旨不純,曾有保中國不保大清之說。且當年忤逆孝欽太皇太後(慈禧),已不可赦!”胡嗣瑗等人完全附和陳寶琛,和徐良不對勁的鄭孝胥也說光緒當年是受瞭康有為之害。後來鄭孝胥還主張“戊戌之獄,他日當付朝議以定之”。就這樣,我又上瞭一次分辨“忠奸”的課,拒絕瞭賜謚給康有為。後來徐良為此聲言要和陳、鄭等人老拳相見,也無濟於事瞭。

一九三一年,文繡突然提出瞭離婚要求,在得到解決之後,遺老們還沒有忘記這一條:要發個“上諭”,貶淑妃為庶人。我自然也照辦瞭。

說起文繡和我離婚這一段,我想起瞭早已存在於我的傢庭夫婦間的不正常的生活。這與其說是我對對方的感情上的問題,倒不如說是由於張園生活上的空虛。這是對於一個年輕婦女無法忍受的空虛。

我前面說過,我從結婚之後,並不時常和婉容、文繡接近。因為在宮各住各的地方,距離都挺遠,她倆因此十分猜忌(兩個太妃的矛盾,當然對她們也有影響),每個人都以為我不在她那裡的時候,必是在另一個那裡(其實我不過在我自己那裡)。特別是婉容霸道一些,總存心排擠文繡,文繡是比較老實的,受氣的地方就少不瞭。我為瞭減少和婉容的囉唆,曾經索性不到文繡的宮裡去,婉容仍是不滿意。到天津之後,鬧得尤其厲害,有時三個人就不能在一起,在一起也不說話。

其實即使我隻有一個妻子,這個妻子也不會覺得有什麼意思。因為我的興趣除瞭復辟,還是復辟。老實說,我不懂得什麼叫愛情,在別人是平等的夫婦,在我,夫婦關系就是主奴之間的關系,妻妾都是君王的奴才和工具。

這裡是文繡在宮裡寫的一篇短文,這篇短文中多少流露出瞭她當時的心情:

文繡:吊苑鹿

春光明媚,紅綠滿園,餘偶散步其中,遊目騁懷,信可樂也。倚樹稍憩,忽聞囿鹿,悲鳴婉轉,俛而視之,奄奄待斃,狀殊可憐。餘以此鹿得入禦園,受恩俸豢養,永保其生,亦可謂之幸矣。然野畜不畜於傢,如此鹿在園內,不得其自由,猶獄內之犯人,非遇赦不得而出也。莊子雲: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不願其死為骨為貴也。

文繡從小受的是三從四德的教育,不到十四歲,開始瞭“宮妃”生活,因此,“君權”和“夫權”的觀念,無疑是很深的。她在那種環境中敢於提出離婚,不能說這不是需要雙重勇敢的行為。她破除萬難,實現瞭離婚的要求,離婚之後,受到的壓力仍然不少。有人說,她提出離婚是受傢裡人的教唆,是為瞭貪圖一筆可觀的贍養費。事實上,她傢裡的人給她精神上的迫害不見得比外來的少,她拿到的五萬元贍養費,經過律師、中間人以及傢裡人的克扣、占用“求助”,也剩不瞭好多。她精神上受的,也許比這方面損失更大。甚至那些向她發出譏諷、辱罵聲的人們中間,也沒有少瞭覬覦那筆贍養費的人。比如她的一位哥哥,就是其中的一位。這位道貌岸然的先生,曾在天津《商報》上發表瞭一封公開信給他妹妹,其中有這樣的話:

我傢受清帝恩達二百餘年,我祖我宗四代官至一品。且慢雲遜帝對汝並無虐待之事,即果然虐待,在汝亦應耐死忍受……汝隨侍遜帝,身披綾羅,口饜魚肉,使用仆婦,工資由賬房開支,購買物品由賬房開支,且每月有二百元之月費,試問汝一閨閣婦女,果有何不足?縱中宮待汝稍嚴,不肯假以辭色,然抱衾與裯,自是小星本分,實命不猶,抑又何怨……

這封信曾在“遺老”們之間傳誦一時。文繡後來的情形我就不知道瞭,後來隻聽說她在天津當瞭小學教師,歿於一九五〇年,終身未嫁。

如果從表面現象上看,文繡是被“中宮”擠跑瞭的。這雖非全部原因,也是原因之一。婉容當時的心理狀態,可以從她求的乩辭上窺得一斑(文內金榮氏指婉容,端氏指文繡):

婉容求的乩文

吾仙師叫金榮氏聽我勸,萬歲與榮氏真心之好並無二意,榮氏不可多疑,吾仙師保護萬歲,榮氏後有子孫,萬歲後有大望,榮氏聽我仙師話,吾保護爾的身體,萬歲與端氏並無真心真意,榮氏你自管放心好瞭。

順便提一下,這種令人發笑的扶乩、相面、算卦、批八字等活動,在那時卻是不足為怪的社會現象,在張園裡更是日常生活不可少的玩意。我後來住的“靜園”裡,就有房東陸宗興設的“乩壇”。簡直可以這樣說:那時乩壇和卜卦給我的精神力量,對我的指導作用,是僅次於師傅和其他“近臣”們所給我的。我常常從這方面得到“某年入運”“某歲大顯”之類預言的鼓舞。北京商會長孫學仕自稱精通麻衣,曾預言我的“禦容二十二歲入運,二十五歲將握大權”。日本領事館裡的一位日本相法傢說過我三十歲必定成大事。信不信由你,這都是我開倒車中得到的動力之一。

(1)王國維在光緒戊戌年為汪穰卿司書,後入羅所辦的“東文學社”求學。

(2)“田中奏折”是田中上日本天皇的秘密奏折,說:“吾人如欲征服中國,要先征服滿蒙。吾人如能征服中國,則其餘所有亞洲國傢及南洋諸國,均將畏懼於我,投降於我……當吾人得以支配中國全部資源之後,吾人將更能進而征服印度、南洋群島、小亞細亞以至歐洲。”又說,“第一步征服臺灣,第二步征服朝鮮,現皆實現,唯第三步的滅亡滿蒙以及征服中國全土……則尚未完成。”

(3)判決書於1948年公佈。

(4)索玉山是前禁衛軍的團長,漢卿是張學良,芳宸是李景林,蘊山是褚玉璞。

(5)關於張死的經過,東京判決書有一段敘述:“1928年4月的下半月,張作霖被蔣介石的國民黨軍隊擊敗瞭。田中首相勸張作霖,在還不太遲以前退回到日本陣線之後的滿洲。張作霖對此勸告雖感憤恨,但不得不聽從。根據日本將防止敗軍入滿洲的田中聲明,關東軍解除瞭由北平向沈陽退卻的中國軍隊的武裝。張作霖帶著他的衛隊,搭乘瞭開往沈陽的列車。從朝鮮抵達沈陽的日本第二十工兵聯隊,在鐵道上埋設瞭炸藥地雷,並且一個日軍的大尉在地雷的周圍佈下瞭他的兵隊。地雷是埋設在京奉鐵路橫過南滿洲鐵道處下面的地點。1928年6月4日,當張作霖的列車到達那兒時地雷爆炸瞭。張作霖的列車被炸毀,日軍的兵士並向張的衛隊開火……”

(6)這個數字包括以下各項: 敬懿、榮惠兩太妃8000元醇親王2800元 壽皇殿總管太監等飯食72元太廟首領太監等錢糧19.44元 東陵奉祀960元西陵奉祀832元 東西陵守護大臣200元醇賢親王園寢祭品每季266.4元 園寢翼領官兵口分144元 太妃邸內管領值班飯食80元 太妃邸內護軍住班飯食32元留京辦事處長官及留用司員薪水1932元 宗人府辦公經費500元 以上共15837.84元。

(7)員工薪資約為4000元,婉容、文繡月銀1800元,房租約200元,其他開支,據“駐津辦事處”的司房寫的一份“謹將各項用項繕呈禦覽”的表格,其中核計出的每月平均開支如下: 膳房536.511元電燈234.947元番菜膳房215.115元 郵費1.877元茶房168.782元自來水61.341元 辦事人員飯食236.194元 車費110.642元電話113.947元 旅費38.364元 獎賞142.902元購物4128.754元 馬乾85元雜費236.825元 合計6311.201元

(8)在後期也準許中國人去,但僅限買辦資本傢之流,由外國會員帶去。這個地方在解放後被人民政府接收,改為人民俱樂部瞭。

(9)惠羅公司是英國人開的專售日用品的百貨店,是有錢人才買得起東西的地方。隆茂洋行是法國人開的珠寶店。《老爺雜志》是美國雜志。密絲佛陀是美國品牌化妝品,井非特別名貴,而且是專供婦女用的,把這樣的東西和名貴的古龍香水混用,隻證明使用者是入主出奴思想支配下的人物而已。

《我的前半生(末代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