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十一章

夏明把蘇筱送回住處,返回醫院時,已經是深夜瞭。

黃禮林還沒有睡,正看著臺燈發呆,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怎麼還不睡?”

“明天是不是要還崔哥3000萬瞭。”

“這個問題已經解決瞭。”

“隻是暫時解決,群星廣場還要繼續墊錢,下個月的錢從哪裡來?”

“下個月的事情下個月再說,你趕緊睡覺,別操心這些事瞭。”夏明走過去,扶著他躺下,幫他掖好被角,“現在我才是天科的總經理,這些事該由我來操心,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養身體。快睡吧。”

“你要跟瑤瑤在一起,這些都不是問題,我保證,崔哥不僅不敢要錢,還會跪下來跟我道歉。”

夏明動作一頓,看著黃禮林。原來那天的事,他也耿耿於懷。

“舅舅,如果我因為利益跟瑤瑤在一起,是沒在崔哥面前跪下,但是在現實面前跪下瞭,不是一樣嗎?”

“那怎麼一樣,”黃禮林不以為然,“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對我來說是一樣的,我不想跪,無論是崔哥還是現實。”夏明掖好被角,見黃禮林還要說話,堅決地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往下說,“睡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黃禮林見他心情不好,隻得乖乖地閉上嘴巴。

夏明關掉臺燈,和衣躺在看護床上,心裡有事,睡不著,又怕輾轉反側吵著黃禮林,於是保持著蜷縮的姿勢,想瞭很多,關於3000萬關於現實關於蘇筱,前路一片迷茫,該怎麼走他心裡也沒有底。

第二天起來,他去瞭公司,叫瞭財務經理杜永波進辦公室。

“現在公司賬上就3200萬瞭,3000萬還瞭崔哥,就剩200萬瞭,剛夠這個月的工資。要是發瞭,下個月就沒有錢;要是不發,大傢會瞎猜測。”杜永波為難地看著夏明,“要不要發呀?”

“正常發吧,這點錢留著也不夠。”

“那咱們下個月就徹底沒錢瞭,連工資都發不出來瞭。”

夏明大感頭疼,以前錢的事情都是黃禮林在操心,他是不管的。也不知道黃禮林怎麼弄的,反正賬上永遠有錢在流動。他一直覺得黃禮林落伍瞭,現在看來,白手起傢的生意人到底是不同的。

“群星廣場墊瞭咱們太多資金瞭,夏總,能不能先跟他們結一部分回來?”

“不是結不結的問題,現在的問題是他們拿不出錢瞭。”

說起群星廣場這個項目,也真是一波三折,先是老總們接二連三被請去喝茶,接著新上任的姚總覺得廣場被對面的大炮沖瞭,風水不好想要停工,好不容易解決瞭風水問題,重新開工,也結回瞭部分的錢。沒想到劉鐵生的案子越查越廣,群星集團很多項目被凍結審計,一來二去,公司內部資金鏈斷瞭,銀行也不敢借。最近幾個月,一直是墊資承建,錢越墊越多,卻結不回來,真是頭疼。又不敢停工,不停工,項目封頂,開始預售,還能把錢結回來。一旦停工,那就真是遙遙無期瞭。

杜永波愁眉苦臉地說:“那怎麼辦,咱們的負債率已經很高瞭,銀行不會貸給咱們,集團又不肯借……”

夏明輕輕地敲著桌子,皺眉思索,不知想到什麼,突然眼睛一亮,站瞭起來。

“走。”

杜永波有點蒙:“去哪裡?”

“約姚總打高爾夫。”

群星集團已經風雨飄搖,姚總似乎並不煩惱,夏明邀請他打高爾夫球的電話過去,他很爽快地答應瞭。因為時間有限,夏明沒挑遠的地方,選瞭朝陽區的一個果嶺高爾夫球場。

姚總的球技還可以,十來分鐘後,打出一個漂亮的小鳥球,很高興。夏明趁機提出瞭想法:“姚總,你們現在也沒錢結算,資金都是我們天科墊付的,現在我們壓力特別大,都快發不出工資瞭。”

“打球就打球,不要這麼掃興嘛。”姚總逃避的口氣。

“我現在有個新的想法,您看看合適不合適?”夏明說,“我們可以繼續墊付資金承建,但是將來要用期房結算。”

“期房結算?”姚總揮桿動作一頓,看向夏明,“你想得挺美的。這兩個月房價漲瞭小一千。”

“有漲就有跌,誰敢肯定,等房子預售時,房價是漲是跌呢?”

姚總斜夏明一眼:“你要不看好,會跟我要期房?”

“我當然是看好的,但市場千變萬化,誰知道到時候會出什麼政策,是不是?就算漲瞭,我們墊付大量的資金,承擔瞭巨大的風險,要一點利息也沒有什麼不對吧。按現在的結算方式,我們太吃虧瞭,將來收回來的錢還不夠付利息。”

“要一點利息當然沒什麼不對,但是你要得太多瞭。”

“一點也不多,我可以跟你算筆賬……”

姚總舉手阻止他:“別別別,算賬,我肯定是算不過你,這個我有自知之明。你隻需要告訴我,我為什麼要用期房結算?”

“因為對群星集團來說沒有風險,風險全轉移到我們天科瞭,但是利益……”頓瞭頓,夏明意味深長地說,“利益是共享的。”

姚總眼神閃動,手裡一偏,球打飛瞭。他低低地罵瞭一句,將球桿扔給球童,攬著夏明的肩膀往前走。球童們見多客戶們的做派,知道這是密談的架勢,背著球桿遠遠地落在後面。

“我前些日子又去配合調查瞭,見瞭老劉一面,他一下子老瞭。”姚總嘖嘖兩聲,感慨萬千,“當年多威風的一個人呀,現在頭發全白瞭,這才一年呀。”

說話聽聲,鑼鼓聽音。突然提起前任老總劉鐵生,夏明可不認為姚總是在感慨劉鐵生的衰老,他真正感慨的是“喝茶”的威力。“劉總太高調瞭,做人還是要低調。老話都說,悶聲發大財。”

姚總饒有興趣地哦瞭一聲說:“你年紀輕輕,哪裡來的這些經驗?”

“書裡看的,書裡什麼都有,光一個春秋戰國,多少故事。呂不韋的奇貨可居,就是MBA的經典案例。”

“你喜歡看歷史書呀,我也喜歡。”姚總說,“將來要是退休瞭,我就想弄一套海邊的小別墅,每天看看歷史書。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國內的別墅設計都緊緊巴巴的,不大氣。我舅舅在澳州有一套朝海的小別墅,風光很美。”

“是嗎?我嶽母前幾天剛說想去澳州玩。”

“什麼時候去呢?我叫人接她,就住我舅舅的小別墅裡好瞭。”

黃禮林在澳州並沒有什麼海邊別墅,但隻要姚總的嶽母去,就一定會有這麼一套房子。兩人看似閑聊,其實不過是討價還價。姚總很滿意,事情敲定瞭,兩人也沒有再打球的想法瞭,回到停車場,揮手道別,各上各車。

夏明鉆進轎車後排,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煙,點燃。

坐在駕駛座的杜永波回過頭,見他神色並無歡喜,以為沒有搞定。“他不同意呀?”

夏明搖搖頭。

“他同意用期房結算?”

夏明點點頭。

“夏總,你真是太厲害瞭。”杜永波欣喜若狂。

夏明嘲諷地笑瞭笑,將煙灰彈到窗外,說:“真奇怪,凡是我不喜歡的事情,我做起來都遊刃有餘。”

杜永波不解:“為什麼不喜歡?”

夏明默瞭默,說:“我老爸要是在這裡,一定會指著我鼻子說,蠅營狗茍。”

杜永波沉默片刻:“可是,事情談成瞭,咱們公司的資金問題就有希望解決瞭,下個月的工資也可以發瞭。”

夏明輕嘆口氣:“走吧,去崔哥那裡。”

“去他那裡幹嗎?”杜永波很不解,但還是發動瞭車子。

崔哥的擔保公司在商住樓的一樓,外面就掛著一個木牌,看著挺不顯眼,一進去真是閃瞎人眼。整個辦公室古色古香,全套紅木傢具,供著真人身高的木雕關公,青龍偃月刀也是真刀,開瞭刃的。關公的面前立著紅木香筒,供著檀香,白煙裊裊。

崔哥大模大樣地坐在羅漢榻上,撫摸著寵物貂的腦袋,看著夏明的目光極不客氣,也不請他坐下,問:“錢呢?”

夏明在他對面坐下,說:“我沒打算還錢。事實上,我今天來是想跟你借錢。”

“有意思呀,你這人真有意思。”崔哥歪著腦袋,“借你一根毛線,要不要?”

“我是認真的。”

“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認真的胡說八道,當我的話是玩笑,我都已經額外給你兩天瞭,別得寸進尺。”崔哥沖背後站著的花脖子使一個眼色。花脖子撮唇呼嘯一聲,有一間屋門突然開瞭,出來幾個穿著短袖的花胳膊,一個個膀大腰圓,將夏明團團圍住。

夏明神色不變:“崔哥知道我們有個項目叫群星廣場嗎?”

“知道,群星集團的項目,黃胖子跟我吹過。不過劉鐵生雙規後,整個集團亂成一鍋粥,銀行現在都不敢給他們貸款瞭,你指望他們給你結算?還不如指望我大發慈悲。”

夏明笑瞭笑:“他們沒錢,但是有房子。”

崔哥心中一動,瞇起眼睛盯著夏明:“什麼意思?”

“按目前的工程進度,七月份完成主體工程的70%,群星項目就可以拿到預售許可證瞭。現在群星集團拿不出錢,同意由我們墊資承建,未來用期房結算。群星項目的地段有多好,我相信崔哥不會不知道,這樣的房子根本不愁賣,而且有很大的升值空間。”

崔哥切瞭一聲:“升值空間,敢情這樓市還聽你的?”

“這兩個月已經漲瞭小一千瞭。”

“有漲就有跌,下個月說不定就跌得你內褲都沒瞭。”

“也有可能,就看崔哥有沒有興趣來賭一把。”

崔哥瞇著眼睛審視著夏明。

夏明神色自若,還給自己倒瞭杯水,慢慢地喝著。

“行,哥給你一個機會。”崔哥沖花脖子打一個響指。

花脖子腳步重重地走到酒櫃前,取出五個杯子,擺在夏明面前。然後每個杯子都倒滿伏特加。

崔哥朝夏明做瞭一個請的手勢:“一口氣喝完,哥就跟你賭。”

夏明的鎮定自若消失瞭,看著一字排開的伏特加,微微皺眉。伏特加酒精濃度超過65%,五杯伏特加在一起大概有一斤,喝下去,酒精中毒的概率高達90%。這已經不是做生意,這是賭命瞭。

“崔哥,我是來跟你談生意的,而且這生意回報率很高。”

“和我談生意的人多瞭,回報率多高的都有,想要跟我談生意,就得按我的規則來。喝瞭這五杯酒,我跟你做這個生意。”見夏明猶猶豫豫,崔哥輕蔑地笑瞭笑,指著門,“你要怕死,門在那裡,慢走不送。”

夏明伸手去拿杯子,杜永波忍不住伸手按住他的胳膊,沖他搖搖頭。

“沒事。”夏明推開杜永波的手,毅然拿起酒杯,一口氣連喝五杯。

崔哥霍然起身,用力鼓掌。“好,痛快,哥跟你賭瞭。”

“一言為定。”夏明站瞭起來,“崔哥,我先告辭瞭。”

不等他說話,夏明就快步走出擔保公司,直接沖進瞭洗手間,擰開水龍頭,灌瞭一肚子水,然後沖進隔間,將手指伸進嘴裡,摳自己的嗓子眼。很快,嗓子眼癢癢的,肚子一陣抽動,他開始嘔吐。

杜永波跟在後面沖進洗手間,聽到不堪的嘔吐聲,嗓子頓時發癢,也不由自主地幹嘔一下。“夏總,我送你去醫院吧。”

回答他的是一陣嘔吐聲。

良久,隔間門被重重地推開,雙頰酡紅的夏明腳步虛浮地走出來。

杜永波連忙上前扶住他:“還是去醫院一趟,保險點。”

“沒事,我媽就是醫生,我知道怎麼緊急解酒。”夏明摸著自己脈搏數瞭數,“已經好多瞭。再來一次估計就可以瞭。”他走到洗手槽前,打開水龍頭,再次灌瞭一個水飽,然後又走進隔間裡。

一會兒,又響起嘔吐聲。

如此來回瞭三次,夏明數瞭脈搏,已經完全恢復正常。隻是催吐對身體損害不小,他臉色發白,腳步虛浮。杜永波猶不放心,非要他去醫院一趟。夏明隻得隨他去醫院,掛瞭小半瓶水,直到臉色好轉,臉色恢復正常,這才作罷。

折騰一天,天也快黑瞭,雖然醫院裡有護工,但夏明還是不放心,拖著疲憊的腳步趕回黃禮林所在的醫院。到住院部樓下,停下腳步,聞瞭聞身上的味道,似乎還有酒味,於是點燃一支煙,快速地抽完,煙味遮住瞭酒味,他這才放下心。

剛走到病房門口,門開瞭,賀瑤拿著便盆出來。

夏明大吃一驚:“怎麼讓你幹這活,護工呢?”

賀瑤笑盈盈地說:“護工忙瞭一天,我讓她去吃飯瞭。”

夏明伸出手:“你放著,我來。”

“沒事兒,這算什麼,你工作一天瞭,進去陪叔叔吧。”

夏明伸著手,語氣異常堅決:“這不是你應該幹的事情。”

賀瑤聽出他話外之音,笑容微斂,僵持瞭一會兒,還是將便盆遞給他。

夏明拿著便盆去洗手間倒掉,沖洗幹凈,回到病房,賀瑤已經不在瞭。

黃禮林氣憤地沖他嚷嚷著:“不就一個便盆嘛,讓她倒怎麼瞭?你搞什麼,把人傢都氣跑瞭。”

夏明放下便盆,拉過椅子,在床邊坐下,認真地說:“舅舅,咱們談談。”

黃禮林立刻意識到談話內容一定是自己不喜歡的,扯過被子,蒙頭蒙臉地蓋住自己。“我不想跟你談。”

“我知道你一直想撮合我跟賀瑤,但是我真的對她沒有感覺。如果我為瞭她父親的權勢娶瞭她,對我的事業確實會有很大的幫助,但是這一生我都對不起她。她是個好姑娘,不應該被人辜負瞭。”

黃禮林扯下被子,怒其不爭地說:“你就是鬼迷心竅瞭。以後你愛咋咋的,我不管瞭。但是要我接受蘇筱,沒門。”

蘇筱無意識地在筆記本上畫出一道道的線。一聲咳嗽傳來,她驚醒,抬頭看到徐知平不滿的眼神,才想起在開會呢。她又走神瞭。最近這兩天她總是心不在焉,各種場合各種走神。她知道這樣不對,但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徐知平收起不滿的眼神,語氣溫和地問:“你們倆工作交接得怎麼樣瞭?”

蘇筱說:“七七八八瞭,就是有些業務我第一次接觸,需要一點時間來熟悉。”

徐知平點點頭:“都是現有的流程,按照流程走,不會錯的。”

蘇筱點點頭。

徐知平看向趙鵬:“你呢,有沒有問題?”

“有一個問題。”趙鵬說,“天科的800萬,董事長是明確指示不追瞭,但是其他四傢,董事長沒有明確指示,要不要追?”

“沒有明確指示,那當然還要追。”

“那我覺得應該由蘇筱負責比較合適。”

蘇筱詫異地看著趙鵬。

趙鵬沖她笑瞭笑:“你先別著急,聽我說。因為這個你經手瞭,你做瞭一半,我再接手,又重走一個流程,浪費時間。”

蘇筱警覺地說:“沒有,我當時隻追瞭天科的,因為天科的錢最多拖的時間最久,先追回他們的,才有立竿見影的效果。所以其他四傢,我還沒有開始著手,不存在重走流程的問題。”

“你在天成待過,這一塊的業務比較熟悉。”

“這跟業務沒關系,去年審計的時候核定過的,他們就是補交。具體如何補交,公司有現成的流程。”

“你看,你都已經很熟悉瞭,是不是?我要重新熟悉,還得花時間。”

蘇筱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不講道理的人,她加重語氣說:“趙總,我們換過崗位,這不是我的工作內容。”

見她說不通,趙鵬又搬出瞭徐知平:“徐總,你說呢?”

徐知平笑瞇瞇地說:“這件事你們自己商量。”

得不到他的支持,趙鵬又轉頭糾纏蘇筱,軟磨硬泡,非要她繼續追討。蘇筱自然不同意。

第二天,她來上班,看到天正、天同、天和三位老總站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口,交頭接耳地說著話。她心裡打瞭個突,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

看到蘇筱,三人停止交談,堆起笑容沖她打招呼:“蘇總,早呀。”

“早。”蘇筱硬著頭皮走瞭上去,看看對面的辦公室,“趙總還沒來呀?”

三位老總相視一眼說:“我們是來找你的。”

“找我什麼事?”

“去年審計要補交的那部分錢,天科都已經免瞭,怎麼又要我們交?”

“這事不歸我負責,我已經跟趙總換過崗位瞭。你們找他談。”

天和老總詫異地說:“可是趙總說,這塊工作你們倆沒交接,還是由你來負責。”

盡管心裡早有準備,聽到這話,蘇筱還是無語瞭,趙鵬這人真是不可理喻。正準備舉手敲趙鵬辦公室的門,就看到他拎著公文包過來瞭。

“喲,這幹嗎呢,大清早的都在這裡杵著。”趙鵬走過來,明知故問。

“趙總,我們明明已經交接完畢,你怎麼還跟三位老總說是我負責追討補差款。”

趙鵬看一眼天字號三位老總,裝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蘇筱,你怎麼這樣,昨天咱們在徐總面前說好的,這事還由你負責。”

“隻是你單方面提出來的,我並沒有同意。”

“你看,這工作本來就是你經手的,是不是?你不能做到一半就撒手不管瞭吧。”

站在一旁的天正天同天和三位老總,好奇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蘇筱不想在他們面前爭執,按捺住情緒,對三位老總說:“各位,我現在管非主營業務,補差款的事情不在我的工作范圍內,有什麼事你們找趙總。”

“你們別找我,找她。”趙鵬指著蘇筱說,“徐總都說瞭,這事還歸她管。”

天正、天同、天和三位老總相視一眼。天同魏總當即不高興地說:“你們倆什麼意思呀,把我們當成皮球呀。”

天正鄭總扯瞭他一下,笑著說:“兩位不要著急,你們慢慢商量,定好歸誰管再通知我們,我們先回去等消息瞭。”說罷,扯著魏總往電梯間走,壓低聲音說,“你傻呀,讓他們扯皮不好嗎?”

三人走遠,趙鵬還不罷休:“蘇筱你怎麼這樣,明明在徐總面前說好的,轉頭就反悔呢?”

蘇筱被他的顛倒是非氣笑瞭。“趙總,你忘記瞭。咱們換瞭崗位,連辦公室都換瞭。換辦公室你記得挺清楚,怎麼這會兒就不清楚瞭?”

徐知平從電梯間拐過來,一眼就看到走廊裡說話的兩人,雖然沒有聽到說話聲,但看兩人如同烏眼雞一樣的神色,也知道必定不太愉快。他想後退,從另一邊繞過去,但是趙鵬眼尖,已經看到他瞭,高聲說:“徐總。”

徐知平隻得走過去,笑著打瞭聲招呼:“早呀。”

“徐總你來得正好,你替我作證。那天在你的辦公室,明明都已經說好瞭,由蘇筱繼續追討天字號的補差款,是不是?”

“你胡說八道,徐總當時說瞭,讓咱們自己商量。”蘇筱被他氣得聲音都尖瞭,“我已經明確表示不同意。現在我負責的是非主營業務,這不是我的工作內容。”

“這件事跟你關系很大,難道你不應該跟完嗎?”

“我說過,我隻追瞭天科的款,其他公司還沒有開始著手,不存在跟完這回事。”

“你這就是逃避瞭。”

蘇筱用難以相信的眼神看著趙鵬。

“好瞭好瞭。”徐知平擺擺手,“咱們來捋一捋。從分工上來說,現在確實屬於趙鵬瞭,但是蘇筱你也確實經手過,跟完也沒有錯。所以上回我讓你們自行商量。既然商量不成,大傢對分工存在分歧,那我就拍個板。”

兩人不說話,都看著他。

徐知平略做思索,看著蘇筱:“還是你來負責吧。”

趙鵬得意地看瞭蘇筱一眼。

蘇筱不敢相信,不服氣地說:“憑什麼。”

“別著急。”徐知平示意蘇筱打開辦公室的門,“咱們進去說。”

蘇筱從包裡取出鑰匙,打開門,請徐知平進去,然後重重地關上門,把探頭探腦的趙鵬擋在門外。

“你可能覺得我偏心,但你先聽聽我怎麼考慮的。”徐知平語氣溫和地說,“因為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對你的名聲損害不小。天正、天同、天和、天成這四傢沒有黃禮林那麼強硬,如果你把錢追回來,那麼這件事就有一個完美的句號,也相當於你扳回瞭一局。是不是?”

頂頭上司用這麼親切的語氣說話,蘇筱知道自己應該應承下來,再徐徐圖之,但是她實在太氣憤瞭,氣憤得不想再與他們周旋瞭。她現在不怕得罪任何人,被開除,或許也是一個痛快。

“徐總,我入職第二天您就跟我說過,分工的意義在於大傢都清楚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蘇筱頓瞭頓,“我一直記著您這句話。從分工來說,這就不歸我管。”

很少有人敢當面拂自己的意思,徐知平的溫和笑容收瞭收,說:“你再想想,想仔細再和我說。”

他不再多說,拎著公文包,回瞭自己的辦公室。

蘇筱越想越氣,將包狠狠地摔在沙發上。

當趙顯坤問她與寶鋼今年的協議價是多少的時候,她的腦海裡轟的一聲炸開一幅一幅的畫面,鋼筋的期貨走勢表、項目的收購談判、在公開招標中勝出後所有人都過來跟她擁抱……她以為要開啟一段灑滿汗水但特別充實的人生,走上很熱血、很燃、成就感滿滿的王者之路。

她滿懷著一展抱負的激情,意氣風發地來到瞭集團,迎接她的卻是一盆又一盆的狗血。這才多少天呀?一個多星期,每一天都讓她厭煩。好像走在泥濘地裡,一腳一個坑,每一腳都帶出泥,泥黏在腳上,越積越厚,死沉死沉,拖著她往泥裡墜。

去意漸生。

吃午飯時碰到吳紅玫,她透露些許意思,吳紅玫連連搖頭說:“你換個公司,還得從頭再來,還不一定遇到汪總和董事長這樣的人。”

“遇到也不過如此。”蘇筱完全提不起勁,數米粒一般地吃著米飯。

“其實你今天的處理方式挺對的。趙鵬踢皮球,你也可以呀。你以前就是太實在瞭,要是有這樣的覺悟,就不會出事瞭。你想想,天科的800萬,在董總那裡拖瞭一年,不也沒事嗎?”

“他不會罷休的,他還會踢給我。然後我再踢回去。然後他再踢,然後我還踢……以後我可以告訴大傢,我的踢球技術不是在操場上學的,是在職場上學的。”

吳紅玫笑得樂不可支。

但是蘇筱沒有笑,反而流露出淡淡的悲哀:“真沒想到,我進集團首先點亮的第一個技能居然是踢皮球。”

吳紅玫收瞭笑容,看到蘇筱陷入困境,她內心的天平又歪到友情這一邊瞭。“其實,不隻是咱們集團,很多大公司都是這種作風,遇到事情,能推就推。因為不幹還好,一幹就錯。”

“我沒法想象有一天會成為這樣的人。”

“大傢都這樣,你不這樣的話,會很吃虧的。你一路吃瞭這麼多虧,該覺悟瞭。”

該覺悟瞭嗎?

蘇筱茫然地舉著筷子。

這晚,她躺在床上,回想起入職以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怎麼也睡不著。當時的憧憬與期待都被冰冷的現實擊碎瞭,現在心裡隻有無窮無盡的厭惡與茫然。她重新下瞭床,到書桌前坐下,扯過兩張白紙,一張寫瞭“走”字,一張寫瞭“留”字。將兩張紙揉成一團,又攪亂瞭,隨手扔到半空,接住最先落下來的紙團。

打開一看,是“走”字。

重來一次,再打開,依然是“走”字。

再來一次,依然是“走”字。

都說天意不可違,但她真的很不甘心。就這麼走瞭,有一種灰溜溜的感覺,好像被他們打敗瞭落荒而逃,而且還對不起趙顯坤,畢竟他花瞭800萬保全瞭她的位置。可是留下來,又能幹什麼呢?像吳紅玫所說的,成為一個踢皮球的人嗎?成為趙鵬那樣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她泄氣地將紙團扔進垃圾筒,拿過手機,撥通父親的電話。

電話響瞭好幾聲,才被接通,父親的聲音裡帶著睡意。

“筱筱,這麼晚還沒有睡呀。”

“對不起,爸,我是不是吵醒你瞭?”

“沒呢,我還沒睡呢。”

“媽睡瞭嗎?”

“睡瞭,要我叫她起來嗎?”

“不,不用。我沒事。就是突然想你們瞭。”

“我們也很想你,今天你媽還跟我說,當初就不應該逼著你天天讀書,書讀好瞭,人也遠瞭。”

鼻子突然就酸瞭,蘇筱捏捏鼻子,把淚意逼瞭回去。“對不起。”

“說什麼呢,傻孩子,要是再來一回,我們還得天天逼你讀書,讀好書,你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太難瞭。”

電話另一端默瞭默,問:“什麼太難瞭?”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太難瞭。”

父親的聲音變得緊張:“筱筱,發生什麼事瞭?”

“沒有,沒什麼事,就是工作上遇到一些情況……”蘇筱籲出一口鬱氣,“挺讓人無語的,我發一會兒牢騷就好瞭。”

“你不用這麼拼,實在太累瞭,就回傢來,爸爸現在還能工作,爸爸養你。”

眼淚還是流出來瞭,蘇筱仰起頭,眨眨眼睛。“我真的隻是發牢騷,爸你別擔心。”

父親憂心忡忡地說:“你從小就是一個特別省心的孩子,認真負責,做事賣力。這還是你工作後第一次在爸爸面前發牢騷,爸爸能不擔心嗎?筱筱,你到底怎麼瞭,你說清楚點,否則爸爸心裡不踏實。”

蘇筱沉默瞭一會兒,問:“爸,如果有一天,我很成功,但變成你討厭的人。這能叫成功嗎?”

“筱筱,無論你變成什麼樣,爸爸都不會討厭你的,你都是爸爸最愛的女兒。對爸爸來說,重要的不是你成功瞭,而是你快樂。”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剎那間,籠罩在蘇筱面前的迷霧消失瞭,天光落下。沒錯,不是有錢瞭名氣大瞭就叫成功,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做自己想成為的人,這才是成功。

她吸吸鼻子,堅定地說:“爸,你放心,我不會做你討厭的人。”

《理想之城:蘇筱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