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十二章

蘇筱年少的時候特別愛看書,諸子百傢什麼都看,連佛經都讀瞭兩本,但閱歷有限,不得其解。好比說心能轉境,她那時候就覺得這是唯心主義,一個人的境況是客觀事實,怎麼可能憑自己的心念改變呢?

然而就是改變瞭。

之前她想不通,覺得在振華集團上班是行走於泥濘之中,一步一個坑,看不到前路。昨晚與父親一通電話後豁然開朗,想著天高地闊,大路千萬條,我走自己的路,頓時就神清氣爽瞭。

第二天早晨例會,她同意由她來追討天字號補差款。

徐知平很是欣慰,說:“這就對瞭,不管你能不能追回來,這個態度我就很欣賞。”

蘇筱客氣地笑瞭笑,沒有聽進耳朵裡,這話在她看來不過是客套話。

徐知平這話是客套話,也是真話。他在職場幾十年,見過的人多瞭,知道沒有人天生能幹,能力其實是在處理麻煩與困難中一點一點地拓展出來的。像趙鵬這種一遇到困難麻煩就耍滑頭的人,美其名曰明哲保身,但也相當於自己給自己設瞭一個框框,能力就永遠圈在框框裡瞭。

他對趙鵬已經放棄治療,對蘇筱還在觀望中。小姑娘專業能力過硬,但是性格有些虎。在集團裡,劍走偏鋒、標新立異出頭的也不是沒有,林小民就是一個。這是非常人之路,多數人都會碰得頭破血流。

處理瞭工作的事情,接下去是感情的事情。

下班後,蘇筱又跑瞭一趟醫院。夏明還沒有回來,黃禮林見到她,自然沒有好臉色。前幾天,他當著賀瑤的面故意說嫌棄她的話,蘇筱當時心裡挺堵的。這回再看他,因為馬上不相幹瞭,也就無所謂瞭。

探訪時間結束,夏明都還沒有回來,蘇筱被護士趕瞭出來,坐在院子裡等他。其實可以打電話給他的,但是她不想打,就一直坐著,回想認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從對抗到相戀,兩年多時間一晃而過。

到深夜,手腳都開始發冷,夏明才回來,腳步沉重,看起來很疲倦。但看到她的瞬間,眼睛亮瞭起來,說:“等很久瞭嗎?怎麼在這裡坐著呢?怎麼不給我打電話說一聲?我這幾天忙著跟群星集團走期房結算的合同,腳不沾地,正想抽個空去看你,你就來瞭,太好瞭。”

他摟住她,將腦袋埋在她脖頸處,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良久,都沒有得到她的回應,他心生詫異,抬起頭,按著她的肩膀,看著她。她的眼睛裡有不舍和哀傷,他隱約感覺到瞭什麼,想瞭想,說:“這段時間發生太多事情,很多事情都屬於意外,你不要急於去決定什麼,等過段時間,我和你都有空瞭,好好聊聊,再做決定,好不好?”

“之前我就知道我們三觀不一樣,我以為可以求同存異,但是不行。”蘇筱嘆口氣,歉意地說,“我努力過瞭,真不行。”

夏明懇求:“不要著急,再給我一段時間。”

蘇筱堅決地搖搖頭:“對不起。”

夏明轉開視線,目光虛虛地落在灌木叢,好不容易才平復心境,重新轉回來看著她:“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他後退一步,收回按著她肩膀的手,悲傷地看著她,心裡有千言萬語,但沒有一句是適宜的。與她在一起,時間太短意外太多,太多未說之話,太多未表之情,太多未瞭之事,就這麼戛然而止瞭。

真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如何?

半晌,他說:“我送你回去吧。”

“不,不要送我。”蘇筱拒絕,一步一步地後退,已經有些控制不住瞭,眼眶濕潤,聲音哽咽。她確實想清楚瞭,下定決心要分手,但是看到他如此悲傷,被理智壓制的情感又在胸腔裡興風作浪。

夏明沒有再堅持,看著她一步一步地退遠,退出幾十米,她陡然轉身,快步地走瞭。噠噠噠的腳步聲遠去,最後消失瞭。長夜深深,除瞭風吹樹枝的簌簌聲,四處一片寂靜。他站瞭很久很久。

“你說你是不是傻?整天三觀三觀的,三觀能當飯吃嗎?工作再出色,那也隻是工作,能幹一輩子嗎?婚姻才是一輩子的事情。這麼優秀的一個男人,有房有車,說話做事也不庸俗,你還想怎麼樣?筱筱,我告訴你,將來你一定會後悔的。”吳紅玫怒其不爭地看著蘇筱,一向訥於言的她,連珠炮般地說出一長段,聲音又急又快,惹得隔壁兩桌的顧客好奇地看過來。

蘇筱悶悶地喝著酒:“紅玫呀,你不要說瞭,我心裡也是痛的。”

“你活該。”吳紅玫氣呼呼地拿起啤酒喝著。她是真生氣。就好像自己沒有運氣,抓瞭一把又一把的爛牌,抓耳撓腮無計可施,轉頭一看蘇筱滿手王炸,卻凈出糗牌,看得她生氣,恨不得擼起袖子替她上去打這一把牌。

“也許我是活該……”

“你就是活該。”

蘇筱有些詫異,吳紅玫性子溫和,很少用這麼沖的口氣說話,抬頭看她,才發現她眉間盡是鬱鬱之色。

“你怎麼瞭?”

“我怎麼瞭?”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瞭?”

吳紅玫默瞭默,語帶嘲諷地說:“沒有。我能有什麼事?”

“你跟小北哥還好嗎?”

再次默瞭默:“好著呢。”

這句話一聽就言不由衷。“你們倆怎麼瞭?”

“沒事。”

蘇筱想瞭想,試探地問:“那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呀,我想當伴娘想瞭很久瞭。”

“再說吧。”

蘇筱將啤酒重重地一放,沉下臉,生氣地看著吳紅玫:“紅玫,你還當不當我是朋友,我什麼都跟你說,你卻什麼都不跟我說。”

“我有什麼好說的,都是一些雞零狗碎的小事,不像你,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行。你不說,那我給小北哥打電話。”蘇筱掏出手機,翻出張小北的電話。

吳紅玫一把奪過她的手機,嘆口氣說:“我都不好意思說,挺丟人的。”頓瞭頓,喝瞭一口啤酒,才又繼續說,“他想買房子,都走火入魔瞭,天天念叨著讓我跟我媽要錢。我媽呢,又把我存在她那裡的錢給我弟買房子瞭。”

蘇筱恍然大悟地“哦”瞭一聲:“這有什麼好丟臉的?”

這反應一如吳紅玫預料,她之所以不愛跟蘇筱說心事,是因為她的心事都比較小,而蘇筱是個心大的人,行事風格有男子氣,很多令吳紅玫鬱結的事,在蘇筱眼裡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有時候說瞭心事給蘇筱聽,非但得不到紓解,反而會讓吳紅玫生出庸人自擾的感覺,久而久之,她就不愛同蘇筱說瞭。她低下頭,悶悶地喝著啤酒。喝著喝著,聽到手機叮咚一聲,她慢騰騰地放下啤酒杯,從包裡掏出手機,看瞭一眼,愣住瞭。這是一條銀行發來入賬15萬的短消息。她不敢相信地閉瞭閉眼睛,再睜開,不是幻覺。

她抬頭,百感交集地看著蘇筱。

蘇筱放下手機,笑盈盈地沖她比畫瞭一個V手勢。

“筱筱,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蘇筱微笑:“我是這個意思。”

“我給你轉回去,你自己也沒有房子……”

蘇筱按住她的手:“你跟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不好意思的人應該是我。在我最艱難的時候都是你陪我度過的,而你獨自一個人為難這麼久,我才剛剛發現,作為你的好朋友,我太粗心瞭。對不起。”

吳紅玫捂住發酸的鼻子:“你說什麼呀,什麼對不起呀。”

蘇筱溫柔地擁抱吳紅玫:“真的對不起,我應該更關心你一點,希望現在也不遲。”

眼眶濕瞭,吳紅玫抹抹眼睛,抱緊蘇筱,又高興又羞愧。最近一段時間,她對蘇筱意見很大。蘇筱風光入職,顯得她一事無成;蘇筱跟瑪麗亞談笑風生,讓她覺得自己被拋棄瞭;蘇筱跟何從容嬉笑怒罵,讓她羨慕忌妒恨……現在她知道自己錯瞭,蘇筱隻是大大咧咧,平時不太會關心人,但她依然是真誠的好朋友。

回到南城的住處,已經深夜瞭,吳紅玫輕手輕腳地打開門。

張小北還沒有睡,坐在電腦前不知道忙啥,聽到響動,他抬頭看瞭吳紅玫一眼,沒有說話。這段時間,他們因為錢的事情吵瞭好幾回架,正在冷戰中。吳紅玫將包擱在鞋櫃上,換瞭拖鞋,嘴角帶著抑制不住的笑容看著張小北一會兒。然後她收起笑容,走到他身邊,將手機擱在桌子上,故作冷淡地說:“手機摔壞瞭,開不瞭機,你幫我看看。”

張小北皺眉,埋怨地說:“怎麼這麼不小心?”

拿起手機,按瞭一下啟動鍵,屏幕立刻亮瞭。“不是能開機嘛,哪裡壞瞭呀?”

“就是不好使瞭,你幫我看看。”

張小北調瞭調音量,又試瞭試按鍵,沒有發現問題,於是翻到背面檢查電池,也沒有發現問題。他不耐煩地說:“到底哪裡壞瞭呀?你說清楚點,不說清楚,我怎麼看。”

吳紅玫幽幽地說:“你眼睛壞瞭。”

張小北怔瞭怔,這才發現屏幕顯示的正是15萬到賬的短消息,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無聲地數瞭數。“你媽想明白瞭?”

吳紅玫神色微黯,搖搖頭說:“不是我媽,是筱筱借給我的,她去年的年終獎。她說瞭不著急還。”

“太好瞭,老婆,咱們終於可以買房瞭!”張小北跳瞭起來,抱住吳紅玫,捧起她的臉盤,一陣亂親。吳紅玫一開始還氣他這段時間冷落自己,但是很快被他的興奮感染瞭,也開心地笑瞭起來——她就要有房子瞭。

房子隻用五天時間就定瞭下來,有些倉促,但是沒有辦法,因為房價每天都在漲,今天一個價,明天一個價,三天時間一平方米漲瞭兩百,吳紅玫跟張小北嚇著瞭,用最快的速度定下一套兩房,寫瞭兩人的名字。

簽完合同,從售樓處回來,吳紅玫手腳都是軟的,走路跟飄一樣。終於在北京安瞭傢,從此以後再不是北漂瞭。天知道,她有多麼不喜歡北漂這個稱呼。每回高中同學聚會,那些留在本地靠父母買瞭房子的同學滿是優越感地一口一個“你們北漂”,她心裡就特別煩躁。這兩個字含沙射影地指控瞭她的無能。她想,以後要隨身帶著房本,再有人和她說“你們北漂”,她就把房本摔在他臉上。這個天馬行空的想法愉悅瞭她,到中午吃飯的時候,她還處在亢奮之中。

蘇筱一眼看出她的不對勁,湊近她說:“房子買好瞭?”

吳紅玫連連點頭,嘴巴都快咧到耳後瞭。

“太好瞭。”蘇筱由衷地說,“什麼時候領證?”

“這個月不行瞭,馬上四月份有集團管理者大會,我們人力資源部負責,估計得加班。等我們開完管理者大會,小北要出差,等他出差回來吧。大概五月,領完證,簡單地擺個酒。”

蘇筱舉瞭舉手:“我要做伴娘。”

“不然你還想誰來做呀。”

兩人相視而笑,這一瞬間,好像穿越瞭時光,回到大學時代。她們睡上下鋪,經常在周末的時候秉燭夜談。年輕小姑娘對婚姻和愛情有著無限憧憬,話題多數關於此,漫無邊際的,比如二十六歲之前一定要結婚,生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去巴厘島度蜜月等。兩人相約無論將來相隔多遠,都要參加彼此的婚禮。那個時候吳紅玫還是單身,連個苗頭都沒有,都以為先結婚的一定是蘇筱,沒想到幾年過去,她反倒孑然一身瞭。

因為自己幸福瞭,就特別希望好朋友也幸福,吳紅玫柔聲勸說:“筱筱,你也別倔瞭,跟夏明和好吧。”

這個話題蘇筱不願意多談,但又不忍拂瞭她的好意,隻是笑瞭笑,埋頭吃飯。

吳紅玫便明白瞭,轉開話題。

吃完飯,蘇筱匆匆趕回辦公室。

她負責的非主營業務一點不比主營業務輕松,事情多而雜亂,很多項目是她從前沒有做過的,不是特別熟悉。好在常規化的工作根據集團現有的流程照做就可以瞭,非常規化的工作徐知平會指導她。作為頂頭上司,他既不熱心也不疏離,她提出的一切合理請求,他都會滿足,絕不會像陳思民那樣故意刁難,但也不會給她額外的幫助。他負責任地履行著上司的職責,僅此而已。

這天例會,徐知平又問起天字號的補差款:“進展到哪一步瞭?”

“我還沒有找他們談。”蘇筱如實交代,“這段時間我都在熟悉我的本職工作。”

“本職工作當然要熟悉。”徐知平說,“但這個補差款你也不能放松,今天班子會議,董事長問起瞭。”

蘇筱怔瞭怔,趙顯坤一直惦記著這件事?這就有點稀罕瞭。天成、天正、天同、天和的補差款加起來大概1000多萬,對這麼大的一個集團來說,也就杯水車薪吧,對日理萬機的董事長來說,更是小事一樁。當然也有可能,他惦記的不是錢,而是失掉的顏面,又或者是其他東西。

徐知平見蘇筱出神,輕咳一聲,說:“怎麼,有問題?”

蘇筱搖搖頭,趕緊說:“沒有問題,我會盡快處理的。”

原本還想再等上一段時間,等她吃透集團的規則,再去追討補差款。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上面如此關切,她必須有所行動。例會結束,回到辦公室,她寫瞭一封追討欠款的郵件發給天成、天正、天同、天和,要求他們半個月內歸還。

郵件發出去如石沉大海,商務往來的已閱回復都沒有。

到瞭傍晚,來瞭一位不速之客。

當時斜陽穿窗,蘇筱辦公室的桌面灑落斑斑駁駁的橘色光點,她埋頭看著厚厚的資料,心無旁騖。聽到敲門聲,頭也沒有抬地喊瞭一聲進來。然後聽到開門關門聲以及漸漸靠近的輕輕腳步聲,不知道腦海裡哪根神經突然一顫,她覺得不對,抬頭一看,果然是夏明。

十天未見,他瘦瞭些,眼神幽暗如同深淵,看不到底。

蘇筱的眼神撞進他眼神裡,莫名地心弦一顫,好一會兒才平復下來,笑著說:“你是不是走錯地方瞭,對面才是趙總辦公室。”

“我就是來找你的。”夏明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今天下午,天和、天正、天同三位老總去我舅舅那裡鬧瞭。”

蘇筱恍然大悟:“你是來做說客的。不好意思,這個沒辦法,集團給我下瞭死命令。”

“說客談不上,隻是建議你不要逼得太緊瞭。他們也不容易,業務壓力、經營壓力、資金壓力,三重大山壓在身上。”

蘇筱皺眉說:“我這才剛剛發瞭一條催款通知書,一個正常的工作程序,怎麼就逼他們太緊瞭?比起他們寫的‘要求嚴懲’的郵件,我這就是毛毛雨。再說,這是集團給我分配的工作任務,我隻是執行者,又不是決策者,找我解決不瞭問題,我建議你去找徐總或者董事長。”她心裡不爽,說完,便低頭看著資料。但哪裡看得進去,每個字都在眼前飄著,就是進不去腦袋。

夏明沒有走,他輕嘆口氣,幽幽地說:“這是要趕我走呀?”

這口氣讓蘇筱心裡一柔,她放下資料,語氣稍緩:“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來做說客,關於天字號補差款一事,之前我就跟你表明過態度,一切按集團規則來。如果別人哭一哭,鬧一鬧,我就通融,那規則還叫規則嗎?”

“法治還不忘人情呢,是不是,很多事情還得從實際出發。”

“實際情況就是他們在撒潑耍賴。”

夏明默瞭默:“你沒有看到他們的不容易……”

見他隻想著天字號四位老總的處境,蘇筱冷冷地呵瞭一聲說:“他們不容易,就我容易瞭。”

“我知道你也不容易……”

“你要知道我不容易,就不會來逼我。你想過沒有,我剛剛入職,這是我的第一個任務,你舅舅已經搞成這樣瞭,如果我收不上其他四傢的錢,以後還怎麼立足?多少雙眼睛盯著我,等著看我笑話呢。”蘇筱越說越大聲,越說越來氣。黃禮林中風時,夏明自始而終沒有替她說一句話,這是一根插在心裡的刺。而現在就因為自己發瞭一封催繳郵件,夏明立刻來替天字號說話,他們處境難,難道她不難嗎?她真替自己不值。

“我沒有逼你。”

“你現在就是在逼我。”

“蘇筱你講講道理。”

“我怎麼沒講道理瞭?”

話趕著話,夏明也來氣瞭,拔高聲音說:“我知道你不容易,但又有誰是容易的?分包商天天堵在門口要錢,甲方拿你當孫子,銀行貸不出款隻能去借24個點的高利貸,明知道會酒精中毒也得把酒喝下去,誰都不能得罪,都得小心翼翼地侍候著……”回想這段時間的遭遇,他心裡也憋屈,“你覺得沒有人理解你,就有人理解我瞭嗎?”

蘇筱不留情面地說:“這不就是你自己的選擇嗎?造價表是關系表。選擇瞭關系,那隻能好好地侍候。”

夏明心裡很堵,反倒笑瞭:“對,是我自己的選擇,都是我自找的。可是你想過沒有?是雙向收費五百年,還是免費一千年,前提條件是先拿到門,連門都沒有拿到,拿什麼制定規則。”

“拿到門,你就會免費一千年瞭?”蘇筱看著夏明笑瞭笑,“每一個屠龍少年都以為自己屠完龍以後會回到村莊,但他們最終都沒有回去。”

見她完全不相信自己,夏明氣苦,深深地看瞭蘇筱一眼,起身往外走。蘇筱被這一眼看得心裡發慌,霍然站瞭起來,身上的資料落下,散瞭一地。“什麼意思,你就專程跑過來跟我吵架的嗎?”

夏明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語氣平平地說:“我是來告訴你,天字號的水太深瞭,你能躲著就躲著,別一頭栽進去瞭。不過,你肯定不會聽,反正我說什麼,你都不會聽的。”說罷,打開門,走瞭出去。

蘇筱僵在原地,聽著腳步漸漸遠去,直至消失。

她顧不得滿地的資料,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心神俱疲地閉上雙眼。天字號水很深,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瞭。表面上是補差款的問題,其實是雙方對所有權的劃分存在分歧,而根源又是十多年前集團的“分傢”。站在天字號的角度,集團無時無刻不在盤剝天字號;而站在集團的角度,天字號無時無刻不在侵蝕集團。

其實,不隻是天字號與集團之間存在分歧,子公司、分公司和集團之間幾乎都存在利益分歧。這些天,隨著她對非主營業務越來越熟悉,瞭解集團的運作越深入,她越覺得觸目驚心。集團表面上看起來富得流油,事實上一身大大小小的問題。用張愛玲說過的話來形容,集團就像一襲華美的袍子,爬滿瞭虱子。

《理想之城:蘇筱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