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五章 失控的走向

第二天中午,蘇維然給寧檬又打來瞭電話。

他這通電話的到來,讓寧檬從昨晚就一直提著憋著的一口氣松瞭下來。

蘇維然這回是真的溫柔,不是那種可以用來做武器的溫柔。他對寧檬說:“其實昨天後來想把電話給你打回來的,可又擔心吵到你睡覺。今天早上我早早就守著電話瞭,可是想打又擔心你還沒起。所以就煎熬地等到現在。”

寧檬聽到他這樣的開場白,心一下就軟瞭。一個大男人在除夕夜這麼為她糾結煎熬。

蘇維然在電話裡的聲音,前所未有的真誠和懺悔,他為自己昨天的小氣道歉,請求寧檬的原諒。

“我昨天懊悔得幾乎一夜沒睡,這世上沒有別的女孩還能讓我這麼惦記得一夜不睡瞭。我想我是對你用瞭冷暴力瞭,冷暴力也是暴力,我覺得我不像一個男人。寧檬,請你原諒我,我不會再犯這個毛病瞭!”蘇維然溫柔的聲音裡流露著一種自厭的蒼涼。

寧檬的心更軟瞭。心軟驅使她有點感動,感動又驅使她有所表率。

“學長,”寧檬叫瞭蘇維然一聲,蘇維然像等著宣判一樣大氣都不出,就等著聽她接下來說什麼,“我跟我爸媽說瞭我們的事情瞭,我爸媽說,等再有假期,就讓我帶你回傢給他們看看!”

蘇維然欣喜異常地問瞭句:“真的嗎?”

寧檬在心裡無聲嘆瞭口氣。原來她輕輕一句話,就可以使他這樣快樂。她能感覺到,蘇維然是真的喜歡她,他現在這種脫口而出的喜悅,是演不來的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

她告訴自己,要好好珍惜別人對自己的這份珍重。

這通電話的收尾,兩人和好如初,連春節前的那點不痛快也都一並勾銷掉瞭。

寧檬掛斷電話時,心裡被大石頭壓著的感覺終於緩解。

嘆口氣,轉個身,她嚇瞭一跳。

寧爸爸正背著手貓著腰瞇著眼看她,像個老奸巨猾的偷聽大反派一樣。

寧檬抖索瞭一下,問:“老爸你幹嘛?”

寧爸爸瞇縫著眼,說:“你早上起來就跟我說瞭你在和電話裡這個男的處對象,我也就說我知道瞭,但我可沒說我要見他!”寧爸爸忽然冷笑瞭兩聲,“呵呵!居然敢掛我閨女電話,想讓我見他?等著吧!哼!”

寧檬:“……”

她驚得不行:“你怎麼知道他掛我電話?老寧你又偷聽我講電話!我在這個傢還有沒有人權、有沒有隱私啊!”

寧爸爸繼續呵呵:“那你怨誰?全傢就廁所最不隔音,你非跑那裡面去講電話,我能聽見幹嘛不聽?不聽白不聽!”

寧檬:“……老寧你當偷聽是撿便宜呢??”

……

父女倆一下就犟犟起來瞭。寧媽媽在一旁,真是覺得好頭疼……

長假結束,寧爸爸寧媽媽送寧檬去坐高鐵。

臨上車前,寧檬叮囑寧媽媽:“媽,你們趕緊換個大房子,我想下次回來就住新傢!”頓瞭頓,她瞄著老寧,對寧媽媽說,“可一定挑個衛生間隔音效果好的房子換哦,媽媽!”

寧爸爸在一旁把眼睛往天上翻:“哼,記仇鬼!”

寧檬和他對翻:“哼,偷聽狂!”

寧媽媽頭大,實在受不瞭從初一犟到初七的這爺倆,催促寧檬:“閨女你趕緊上車吧,快快!我真受不瞭你們父女倆瞭,大擰巴和小壞蛋!”

寧檬:“……哦。”攆自己孩子趕緊走,這是親媽本媽瞭。

寧檬和媽媽爸爸依依不舍地擁抱後,上瞭車,奔上回北京的路,開啟她新一年的奮鬥與征程。

過完羊年,猴年的大盤一開,依然暗潮洶湧。雙勛低調地把欽和股份從20%又增持到瞭22%。

這2%的股份變動牽動瞭很多人的神經,這很多人中,就有陸既明——陸既明來找寧檬幫忙瞭,在雙勛持股比例達到22%以後。

陸既明把寧檬約到瞭他的辦公室。沒有一句廢話寒暄,他單刀直入:“寧檬,我現在需要你的幫助。”

寧檬對於他的求助一點都不意外。

根據二級市場上雙勛持股欽和的情形,她知道這一天肯定要到來的,或早或晚而已。

“你跟何嶽巒的和關系是不是很熟?”陸既明很直白地問出瞭關鍵性問題。

寧檬點點頭:“是的,很熟。”

陸既明:“能幫我做個中間人,約一下他嗎?沒有熟人介紹,他這個人還真是挺難約的,即便約到瞭也不太好講話。”

寧檬默瞭一下,說出自己的推測:“讓我幫忙約他,是想和他談達成一致行動人的事嗎?”

陸既明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說:“別人總猜不透我想什麼。但我是什麼心思,你什麼時候都能明白。”

寧檬很公事化地笑一笑。很簡單的“你猜對瞭”四個字,陸既明居然用瞭這麼復雜而煽情的方式來表達。

寧檬是在尤琪生日的第二天就猜到瞭今日將要發生的這些事的。

那一天她查閱瞭欽和的股東情況,意識到原來仁寧保險也是欽和股份的股東之一——那時仁寧保險持有欽和4.5%的股份。

那時寧檬一下就明白瞭,昨晚她介紹完何嶽巒的身份時,為什麼從來都吊兮兮等著別人來握手的陸既明,居然主動伸出瞭他寶貴的右手——她當時還以為是自己的面子大呢,很明顯她是太把自己當回事瞭。(85章)

那明明就是陸既明腦子轉得快,昨晚和何嶽巒打照面的那極短暫的一瞬,他就在電光火石中已經想到後手瞭,想到瞭之後欽和為瞭自保一定會拉攏仁寧這個股東。所以他對何嶽巒毫不猶豫地主動伸出瞭他的右手。

而從那時到現在,仁寧保險也沒在二級市場上保持沉寂,在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雙勛那裡的時候,仁寧保險已經在低調中湊熱鬧舉瞭一次牌,把持有欽和的股份增持到瞭7%。

對於欽和這個股權分散的大企業,持股7%是一股絕對不容小覷的勢力,這麼大的持股比例絕對是欽和想要爭取的一致行動人目標。

為瞭擺清事態的嚴重性,陸既明對寧檬說:“到瞭這個時候,我也就不對你遮遮掩掩瞭。這場股票大戰的起因是這樣的,我父親本意是想找個大股東入局來和國宇互相牽制,結果卻沒想到對方背信棄義,該收手的時候起瞭貪念。這是我父親的說法,從我自己的角度,其實我更懷疑雙勛從一開始就沒安什麼好心,它就是奔著吞掉欽和來的。雙勛的一步步行動實在太有條不紊瞭,他們是在很有規劃地吃掉欽和。到瞭目前這個階段,我相信雙勛是絕對不會收手瞭的,他們一定會繼續增持,直到增持到30%的時候觸發要約收購,通過對欽和進行收購以達到全面控制欽和的目的。”

寧檬緩緩地點點頭。原來引雙勛入局的最初動機,倒真和她之前猜測的差不多。

她想瞭想,對陸既明說:“可我覺得雙勛也差不多是強弩之末瞭,他們最近吃進欽和股票的速度非常慢,幾乎停滯瞭。我想他們應該也是資金吃緊瞭。我瞭解過他們的吸籌手法,資金幾乎依賴的都是杠桿,他們其實已經負債太多瞭。說實話這樣豪賭的風險非常巨大,一不小心就會輸得渣都不剩。我經常在想,為瞭吃掉欽和,雙勛冒這樣大的風險,值得嗎?”

陸既明冷笑一聲:“怎麼會不值得?你看現在雙勛好像是動用瞭幾百億,看起來這筆錢已經很多很多瞭是嗎?那你再看看欽和有多少資產?幾千億!假如雙勛能用區區用幾百億博到幾千億,你說值不值得?”

寧檬緩緩地,又點點頭。

資本市場從來都不缺野心傢。

寧檬在腦子裡過瞭下當前持股欽和的幾股勢力。

到目前為止,雙勛經過四次舉牌已經增持到22%;

國宇從15%增持到18%;

何嶽巒任執行總裁的仁寧保險,也從4.5%湊熱鬧增持到瞭7%;

另外欽和的管理層持股有3%;

陸既明找人間接持股2%。

區分開不同陣營看,雙勛一方持股22%;

欽和一方,則為:國宇加管理層加陸既明,持股數為:18%加3%加2%,共計23%。

根據欽和的公司章程,持股30%即為欽和的控股股東。

現在欽和一方隻要拉攏到仁寧保險形成一致行動人,持股比例就可以達到30%。

寧檬想,應該就是仁寧保險的持股比例達到瞭7%這個臨界點,觸發瞭陸既明來找她幫忙瞭。

現在他們這一邊是一定得把仁寧保險拉過來的;不然假如由雙勛拉攏到仁寧保險,再繼續增持1%,雙勛就會成為欽和的控股股東,那之後欽和的管理層就將面臨重大變動風險。此外合計持股30%還將觸發要約收購,一旦雙勛不僅僅滿足於持股30%,欽和將不得不停牌接受它的收購。

寧檬在腦子裡捋明白瞭各路人馬的當前形勢。

她理思路的沉默空當,陸既明對她的沉默有點摸不著底,於是加把勁說:“現在欽和一定得爭取到仁寧保險才行。老陸因為引狼入室已經自責得要犯病瞭,我一定得幫他度過這一關,這一關過不去,他會被自己的心魔折磨至死。寧檬,現在隻能由你來幫我瞭!”

寧檬想想說:“但這可能需要暴露你是陸天行的兒子。”

陸既明無所謂一笑:“盡管暴露吧,這個秘密恐怕馬上就人盡皆知瞭。其實自從這場股權收購大戰開始,老陸的各種公事私事就已經被外面人挖得底朝天瞭,別說他兒子是誰,連我們傢祖墳裡埋的第八輩祖宗是誰都快被查出來瞭。”

寧檬有點唏噓,唏噓中泛起瞭點同情。互聯網時代,人就不能出點什麼事,一旦出瞭,不管好事壞事,都會變成顯微鏡下的標本,被人放大瞭億萬倍去瞧熱鬧。

對於陸既明的請求,盡管有點難以啟齒,但寧檬還是艱難地說出瞭自己的態度:“我學長他,不是很喜歡我和你走得太近。我就算幫你,也要先和他打聲招呼,你覺得這樣可以嗎?如果不行,你可能得換條渠道去聯系何嶽巒瞭。”

陸既明聲調變瞭:“寧檬,不至於的吧?你不就是交瞭個男朋友,但也不用時時刻刻拎到我面前來提醒我這件事吧?”

陸既明並沒有發現,他這樣說話時,已經是失瞭態的。

寧檬嘆口氣。

這個男人盡管譯制腔的朋友已經叫得爐火純青,但他其實到現在也沒有擺正一個朋友該有的姿態。

寧檬想瞭想,決定還是把有些話說一說吧。雖然這樣的話,不好說也不好聽。

“陸總,不,陸既明,我知道現在是上班時間,不該談彼此私事,但我想占用你幾分鐘時間,請你耐心賞臉聽一下我接下來的話。”

“其實我們都有罪,對我男朋友犯瞭罪。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是希望我元旦和春節晚上都沒有接聽過你的電話的。當時覺得沒什麼,朋友嘛,接就接瞭。可事後仔細想,我這樣做對我的男朋友不公平。

“假如你的女朋友,總是接到其他男人的電話,尤其逢年過節,你會不會開心?一定不會,對嗎?盡管你的女朋友告訴你,她和另外那個男人真的一點關系都沒有,那男人自己也有女朋友的,你們真的隻是普通朋友而已。可你會信嗎?你不會的,你隻會覺得你的女朋友水性楊花,覺得那個男的怎麼那麼賤還不去死。

“你知道你一直以來頂著朋友兩個字在幹什麼嗎?也許你是無心的,可你其實在放縱情緒把我推向一個水性楊花的位置。你不控制你的情緒,到最後最受你所累的,恐怕是我瞭,你讓我變成瞭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而我,我也有錯,很大的錯,我不該面向你的情緒。

“陸既明,如果今天這件事,我男朋友不同意我幫你,我真的不會幫你。而且之後隻要他說,我不能接聽你公事以外的電話,我就不會接。因為你隻是朋友,而他是我的男朋友。”

寧檬帶著一種自我懲罰的心情,說著這番用瞭力的話。隻有用力,才能讓所有混沌的人清醒,明白自己的位置與責任。

陸既明一下呆在那裡。支撐他挺直脊背的精氣神,似乎一秒鐘內轟的一聲四下崩散。散瞭精氣神的陸既明強撐起自己的皮囊,兩手一攤,聲音啞沉:“ok,給你男朋友打電話去吧。”

隻是在寧檬轉去屏風後打電話的時候,他那具強撐的皮囊終究是撐不住瞭,他萎頓在皮椅裡,覺得心口一跳一跳的發酸發疼。

寧檬打電話給蘇維然。說起事情緣由的時候,她本來很小心翼翼甚至還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誰知當她支支吾吾地說完,蘇維然的一聲輕嘆從話筒蕩進寧檬耳朵裡。

“我之前嚇到你瞭是不是?所以才讓你這麼……這麼戰戰兢兢地和我講話?聽你這麼講話我心裡真是不好受。寧檬,其實聽你說要帶我見你父母,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實意要和我在一起,從那時起我就不再那麼胡亂猜疑瞭。怎麼說陸既明他都是你以前的老板,沒有他可能也沒有今天這麼出色的你。現在他那邊有事需要你幫忙,於情於理你都是該幫的,去吧,學長沒有那麼小氣的!”

寧檬感激地說瞭聲謝謝學長收瞭線。她感激他信任自己。

任何信任加諸在身的時候,都該對信任的施予者心存感激。況且現在這施予者是她的男朋友。寧檬決心以後待蘇維然要更加好一些才行。

寧檬從屏風後走回到陸既明辦公桌前,對迅速調整著表情的陸既明說:“沒問題瞭,我會盡快幫你聯系何嶽巒。”

陸既明屌屌地一點下巴:“謝謝瞭,朋友。”

等寧檬走出辦公室,陸既明努力調整的表情一下垮回瞭原型。

他在網上發瞭個問題:親耳聽喜歡的人和她的男朋友打電話是種什麼樣的體驗?

然後他自問自答:體驗就是,心痛成這樣,我為什麼還活著。

寧檬當天就約瞭尤琪出來,和她大致說清來龍去脈,然後請她出面幫忙聯系何嶽巒。

由尤琪出面和何嶽巒去說,總是比自己更有力度的。

結果尤琪沒著急聯系何嶽巒,她開始審問寧檬:“檬檬你等等,你和你那鄰居,到底什麼關系?如果隻是鄰居,那你犯得上這麼使勁幫他嗎?我可隻幫自己人。”

寧檬說:“我和他的關系,不隻是鄰居,可以說一句,職場上沒有他其實也就沒有今天的我。”寧檬頓瞭頓,告訴尤琪,“其實他就是我原來的老板。”

尤琪立刻瞪圓瞭眼睛:“哦——!我說你那天介紹他是什麼既明資本的老板時,我怎麼覺得那麼耳熟呢!原來那是你以前就職的公司啊,我冷不丁沒反應過來!”

接受瞭這一層關系後,尤琪的眼珠變得滴溜溜的,她上上下下又左左右右地拿眼神掃蕩寧檬。

寧檬:“你瞅啥?”

尤琪:“瞅你咋地!”頓瞭頓,“瞅你是因為我覺得,你和你前老板關系好像沒那麼單純哦!單是鄰居或者單是老板,都沒問題;可是這兩種關系同時一存在,這就很千絲萬縷瞭!”

寧檬立刻正瞭神色:“琪琪,你別鬧,這話讓學長聽到瞭會不開心的!”

尤琪撇撇嘴,拿起手機:“好吧,我幫你和老何說。”

尤琪新做瞭指甲,拿著手機不方便,索性撥號以後按瞭外放。

電話接通,尤琪對何嶽巒發號施令:“老何,你要幫寧檬個忙!”

話筒裡靜瞭一秒後,響起何嶽巒的聲音,他的聲音很寵:“什麼忙?”

寧檬聽得想哆嗦。

尤琪繼續給堂堂執行總裁佈置任務:“她有個朋友想見你,就我生日那天我們在餐廳大堂遇到的那個,你安排個時間給他們見一下唄!”

何嶽巒的聲音還是寵寵的:“寧檬是你閨蜜,所以她不是外人,她都開瞭口,我怎麼能說不呢,我會讓我的秘書盡快安排一下見面時間。”

尤琪和何嶽巒麼麼噠瞭一聲,收瞭線。

寧檬哆嗦著一邊掉雞皮疙瘩一邊扶額:“你跟何總說話怎麼那麼不客氣呢……”

尤琪笑起來:“檬檬,你沒事吧?我和老何一直這樣的呀。”

寧檬措下詞,企圖讓尤琪明白自己的意思:“琪琪啊,話不是這麼說的,畢竟剛剛那個不是私事是公事,你要客氣一點這樣體現的是我很客氣……呀!不然老何會覺得我求他辦事怎麼還這麼不客氣……”

尤琪聽得直不耐煩:“檬檬,老何都說你不是外人,你哪那麼多說道呢!我要是找你辦事客氣得跟外人似的,你樂意嗎?”

寧檬想瞭想,不繼續措辭瞭。

寧檬當晚給陸既明回瞭電話,告訴他:“都聯系好瞭,也就是這兩天,就可以去仁寧保險面談瞭。”

陸既明穿透話筒的聲音低幽幽的:“謝謝瞭,朋友。”

鑒於非常時期,陸天行被很多媒體的長槍短炮盯著,出行一次比較矚目,於是陸天行把與仁寧保險洽談達成一致行動人的相關事情交給瞭手下一位高管負責,由陸既明陪同這位高管一起到仁寧保險出席會議。

寧檬做為中間人也一起前往仁寧保險參加瞭會議。

在何嶽巒的專屬會議室裡,雙方人員會談融洽,何嶽巒明確表示,仁寧保險有意與欽和股份形成一致行動人。

“在和你們見面之前,我跟公司的各位高管以及董事們開瞭會,大傢都一致認為應該與欽和達成一致行動人。欽和畢竟是老字號大企業,說它為國傢做瞭無數貢獻一點都不誇張。這樣的老字號大企業,我們就應該盡力去維護和鞏固它正常的運行秩序,不能讓門口的野蠻人說侵略就侵略瞭!”(門口的野蠻人:惡意收購者)

欽和的高管很振奮也很感謝,向何嶽巒詢問什麼時候雙方能夠簽下一致行動人協議。

何嶽巒說:“我們公司比較大,內部構架也比較復雜,總部又不在北京在深圳,各類協議走起蓋章流程來,還真是得需要點時間。不過您放心,小陸總也放心,也請後方的陸總放心,我會親自督促各部門協調工作,盡最大努力提高簽約效率!”

陸既明沉吟瞭一下,措著辭,對何嶽巒說:“何總,您這邊走起內部流程來,大概需要多久?是這樣的,我們擔心雙勛會趁著這段時間繼續吃進欽和的股票,他們現在已經持股22%瞭,隻要再吃進一點,就是23%,這個數值其實……”

何嶽巒一笑,接下陸既明的話:“我知道陸總你的顧慮是什麼,的確,雙勛如果持股也到瞭23%,要是過來找我們做一致行動人的話,直接就達到要約收購的紅線瞭。”

何嶽巒從容地侃侃而談著,寧檬在一旁不動神色地觀察他。他在談工作上的事情時,氣場是與平時完全不一樣的,他的氣場很強,帶著決策者的殺伐果斷,很閃光。他的氣場修飾瞭他平凡的外貌,讓他變得有種格外出眾的男性魅力。

寧檬現在理解為什麼陳曉依看向何嶽巒的眼神總是那麼赤裸熱烈和充滿欲望瞭。能征服這樣一個男人,對陳曉依來說確實會是件很榮耀的事。

她忽然覺得尤琪對待何嶽巒的方式,或許有一點委屈到何嶽巒瞭。以前一個給大老板做瞭小三兒而後自己出來搞投資的女人給寧檬開過講堂,她說:“什麼山盟海誓,都是屁!男人要的是新鮮感,追你的時候圖你新鮮,追上你瞭你就不新鮮瞭。那怎麼辦?怎麼樣才能綁住他的心?當然是給他你所有的崇拜!我告訴吧寧檬,沒有男人不吃這一套的,他們都喜歡女人死心塌地地崇拜自己!”

如果那位身份特殊的女投資人說的話是個真命題,那麼尤琪就做得很不到位瞭。她一直還把何嶽巒當成那個在校園裡追求她迷戀她願意為她鞍前馬後的傻小子呢。

寧檬想或許以後應該找個機會帶尤琪見見何嶽巒工作時的樣子,看看他做起項目決策時多麼幹脆利落,殺伐果斷。

寧檬溜瞭一瞬間的神,又連忙地把思緒扯回到雙方的談話內容上。

何嶽巒對陸既明說:“陸總,我也跟你交個實底,好讓你們都能放心。其實在你們來找我之前,雙勛已經來聯系過我瞭。他們確實是想和我們形成一致行動人。我們如果說我們是為瞭民族大義拒絕瞭他們,那就太假瞭,但我們確實是拒絕瞭他們。至於原因麼,是我們認為雙勛已經在這場二級市場的收購中投放瞭太多資金,他們的資管計劃加瞭那麼多倍的杠桿,一旦爆倉將血本無歸。另外你們註意到瞭嗎,雙勛的持股比例最近卡在22%不動瞭,那是因為他們沒錢瞭,後續資金跟不上瞭,他們現在正到處想辦法找錢呢。以雙勛目前這種狀態,陸總您說我們怎麼可能願意跟他們形成一致行動人。”

陸既明表情沒什麼特別變化,對何嶽巒笑瞭笑。但寧檬看得出,他其實長長松瞭口氣。

會議很圓滿地結束瞭,欽和高管表示這就回去和陸天行匯報會議進展。

臨散會前,何嶽巒對陸既明表態:“請陸總和您父親放下心,我會敦促公司總部盡快走完協議蓋章流程的。”

何嶽巒和寧檬告別時,又從精英總裁何嶽巒變回瞭平時的何嶽巒,他對寧檬比對其他人多瞭一份熟人間的親密:“周末有時間一起吃飯,琪琪可想你瞭!”

寧檬笑說好的。

何嶽巒把寧檬陸既明和欽和高管親自送到電梯前,道瞭別,沒等電梯下來就回公司瞭,因為他後面還有個會要開。

寧檬想瞭想,告訴陸既明和欽和高管:“二位老板先走吧,我還有點事要辦。”

電梯到瞭,陸既明腳步緩慢地踏進去,磨磨蹭蹭地按瞭關門鍵。

寧檬並沒有什麼事要辦,她就是想躲開和陸既明同行的機會。她想她應該盡量做一些能讓蘇維然開心的事才對。

為瞭拉開和陸既明的間距,她決定去趟衛生間再走。

從小隔間裡出來洗手的時候,寧檬看到瞭站在洗手池前的陳曉依。

準確來說,似乎是陳曉依尾隨她進瞭廁所,且有心在等她。

寧檬洗著手,從鏡子裡瞄瞭眼陳曉依。

這一瞄倒讓她有點舒心瞭。

陳曉依依然是個艷麗美人兒,隻是她的艷麗因為眼角眉梢的憔悴退瞭層色。

這說明她最近過得不好。

這又說明何嶽巒和尤琪很好。

心思轉到這,寧檬心情愉悅,主動開瞭口。她問陳曉依:“陳小姐特意在等我嗎?”

陳曉依笑一笑,糾正寧檬口中對自己的稱謂:“我的頭銜換你叫我一聲陳總,你是不吃虧的。”

寧檬也笑一笑:“我跟你沒有業務上的合作,以前沒有,以後我也會特意避開你,所以還是叫小姐吧,小姐更合適你。”

陳曉依臉色變瞭變,笑容有點掛不住瞭。

她把雙臂抱在胸前,一個既防禦又攻擊的動作。

“你覺得你閨蜜和何總能走到底嗎?”

寧檬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可笑,於是她笑瞭,笑得很諷刺:“陳小姐,請問你在以什麼立場質疑這件事呢?第三者身份嗎?”

陳曉依也諷刺地笑:“別第三者第三者的給人扣帽子,男未婚女未嫁,哪來的第三者!”

寧檬對陳曉依的理直氣壯很服氣。她對一切為瞭愛情不要瞭廉恥的人都很服氣,服氣他們可以為瞭口口聲聲的愛放棄道德底線。

人生除瞭愛,還有責任要擔待的。

寧檬對陳曉依說:“陳小姐,我這麼跟你說吧,就算你跟何嶽巒之前真的有什麼,那是且隻是之前的事瞭,你自己也懂那就叫逢場作戲而已,而你是做不瞭正牌夫人的,你沒這氣數。不信我現在就陪你一起去問問何嶽巒,你問問他這輩子有沒有可能娶你?”

這句話好像說到瞭陳曉依的痛處,她表情變得猙獰起來。一個憔悴猙獰的女人,底子再怎麼艷麗也是醜陋的。

寧檬不理她,烘幹瞭手就走。陳曉依在她身後釋放著最後的外強中幹的猙獰:“寧檬,你和你閨蜜也別太得意,大傢誰都不比誰好到哪去!”

寧檬頭不回腳步不顫地往前走,好像沒聽見有什麼聲音響過一樣。

人隻有在黔驢技窮走投無路的時候才會用狠話去嚇人,話越狠,太棒瞭,說明放話的人心裡就越沒底氣。

到仁寧開會的第二天,本來石英應該和陸既明開會的。但陸既明忙著幫他父親處理一些欽和方面的事情,這個戰略合作者之間的會就被往後放瞭放。

石英得到陸既明臨時取消掉會議的通知後,有點唏噓地對寧檬說:“陸總最近也是夠焦頭爛額的瞭。”

這話讓寧檬有點納悶。欽和的事情已經與仁寧保險敲定好合作瞭,他還有什麼事值得焦頭爛額的?

石英馬上給她解瞭惑:“陸總今年的收益恐怕要不太好。他之前做的兩隻定增股票,馬上快解禁瞭,可是就在鎖定期快要結束前,那兩隻股的股價全都連續大跌,現在都已經跌得不像樣瞭。本來那兩隻定增股是蠻掙錢的,但照現在這個跌法,別說掙錢,再跌下去算上要給銀行配資的利息,可能都快要賠錢瞭。”

寧檬想瞭想,說:“那不在現在股價跌的時候退,再晚點等股價往回漲一漲再退出呢?會不會好一點?”

石英搖搖頭:“晚一點也夠嗆,”她挨個指著電腦屏幕上兩隻股的k線給寧檬看,“你看這走勢,明顯就是有人在砸盤,砸完等著低價吃進呢,吃不到的話這些人是不會拉升股價的。估計是有人盯上瞭這兩隻定增股瞭吧。”

寧檬覺得二級市場真是處處兇險。

下午石英拜托寧檬開她的車去送一位EMBA的同學到機場。

石英說:“我下午有個會走不開,我這姐們又不是一般人,她可不是一般的有錢,別人去送她我不放心,他們辦事都沒你周全,所以還得麻煩你幫我去送一送她。”

反正沒什麼事,寧檬欣然領命。路上她見識到瞭“這姐們不是一般人”的不一般瞭。

石英的朋友途中接瞭個電話,這通電話她起碼變換瞭四種語言,最後用英語通話的時候寧檬才七七八八聽懂瞭一點。

這位不一般的女士說:後天我著急回北京,你把私人飛機提前給我準備好。

寧檬默默忍住想要咂舌的沖動。

放下電話後不一般的女士主動和寧檬聊起天。聊天中她的觀點不都是對的,但她很堅持她的觀點。寧檬不卑不亢,女士對的觀點她捧場,女士說錯的地方她也不盲從。但她表達自己不同觀點的方式讓人很舒服,一路上她掰正瞭不一般的女士好幾個執拗的觀點。

比如女士認為現在的人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寧檬就不著痕跡又自然而然地和她聊起孩子來。這麼一聊女士立刻驕傲起來,說自己女兒如何優秀,如何靠著自己努力讀瞭國內外名校,說不久的一天後她將如何超越自己。

寧檬就說您看,下一代還是很厲害的。

這種糾正讓女士很受用,她狂點頭說,是的呀是的呀。

又比如女士說寒門就出不瞭貴子,不是瞧不起他們,是有錢人和沒錢人起點就不同,那以後的眼界也是越來越不同。

寧檬註意到女士用的是華為手機。一個支持國產手機的人,寧檬對她聊起瞭美國與中國之間的差異。寧檬問女士,您覺得中國比美國差嗎?

女士立刻一臉驕傲,說:別說美國,因為掃碼支付這個東西,所有的國外國傢都不行!什麼美國英國,再發達也白扯,他們那裡根本做不到出門不用帶錢包隻帶手機就好,所以啊我們中國單就一個移動支付就打敗他們瞭。

寧檬說,您看,美國就相當於有錢人,中國這個第三世界國傢就是個寒門子弟,但現在,我們就把美國給逆襲瞭。您看是不是一切皆有可能。

女士立刻笑瞭,說這個比喻我喜歡。

把女士順利送到機場,女士很開心,對寧檬說:“小姑娘,我喜歡和你聊天,你不知道我是個多固執的人,能把我說服的人,之前隻有我女兒,但我並不服她的理,我是因為愛她才對她的觀點妥協。可你不一樣,你是真把我說服瞭,而且我還被說服得挺高興的。喏,這是我的名片,以後有機會讓我們愉快地合作吧!”

寧檬雙手接過名片,低頭一看,開心得不得瞭。

薛玉佳,悅易發展,董事長。

這傢公司在她之前萌發大計劃時、在她研究行業整體情況時,她是專門研究過的,她沒想到今天能以這樣的方式結識到該公司的老板。寧檬現在由衷地想,石英的的確確是她命裡的貴人。

寧檬把薛女士送走,搭乘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

悶悶的一片尾氣味道中,寧檬看到一個帶著校園年代熟悉感的身影。

是那個她曾經在出發大廳見到過的她覺得酷似學姐的女郎。

不,現在應該說,那就是學姐本人。

學姐側過身,從出租車上取行李箱。寧檬一下看到瞭她胳膊上戴著孝。學姐一抬頭,也看到瞭她。寧檬猶豫著要不要走開,還是上前去認親,她飛快對比著哪種決策實施起來可以把雙方尷尬減至最低。

學姐卻在疑疑惑惑中先出瞭聲。

“寧檬?你是寧檬嗎?”

寧檬笑瞭笑,走瞭上去。

寧檬和學姐就站在停車場厚重的尾氣味道裡,聊瞭一場故人重逢的天。

學姐眼角有被歲月侵蝕的滄桑痕跡瞭,眼底也不見瞭年少時那種飛揚與快樂,雖然她一直在笑,可寧檬知道她沒有一絲笑意是真的與開心掛鉤的。

學姐說,她母親去世瞭,她專門從國外回來奔喪。孩子的爸爸——她沒說老公這個字眼,她說孩子的爸爸——他忙,沒辦法陪她回來。她給母親燒過瞭頭七,但等不到百天瞭,她現在就得提前走,因為孩子還在國外,太小瞭,離開她就生病。

寧檬看到學姐生活在各種不順意的桎梏中,每一種桎梏都叫她身不由己。

真是一步錯,步步錯,人一旦做錯一個選擇,就要一輩子都為這個錯誤選擇埋單。

寧檬看瞭學姐給她展示的女兒的照片。

小女孩很可愛,看得寧檬母性泛濫,由衷地說:“真可愛,好想去國外偷小孩!”

學姐笑著說:“可愛你就趕緊自己也生一個!”頓瞭頓,她又說,“和維然,你們兩個也快生一個吧!”

寧檬抬起頭,怔住瞭。

學姐笑著說:“怎麼瞭?你和維然是在一起瞭吧?”

寧檬點頭說是的。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學姐笑:“你怎麼一副這樣的表情?沒事,你一點都不欠我,幹嘛這樣。我和維然我們早就分手瞭,你們現在談戀愛是天經地義的事。其實我知道你上學的時候就喜歡維然,我猜維然那時可能也有點喜歡你,你對他來說很特別。他跟我說過大一有個女孩子特別聰明又特別傻,什麼題都會做,但為瞭給同學們抄答案居然自己想對監考老師起立自首,很有意思。”

寧檬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原來過去自己也存在在他們兩個人的談話中過。

“寧檬,你們現在能在一起挺好的,我祝福你們。”學姐的聲音低下去,溫柔起來,帶著過來人無法重回過去的遺憾和認命,對寧檬說,“但是我也想跟你說一聲,以後如果他生氣,氣到發抖,你就走到一邊去,一句話都不要多說,給他留點空間,別跟他頂著幹,等他氣消不抖瞭再和他溝通。唉,說起來他這個毛病是我逼出來的,我很內疚。好瞭時間不早瞭,我還得上去值機過安檢,就先不多說瞭,祝福你們,再見!”

寧檬和學姐互相加瞭微信後,主動提出送她上去辦理登機。學姐說自己行李不多,就一個手提箱而已,不用特意送瞭。

於是兩個人,就此別過。

又過瞭兩天,仁寧那邊還是沒有關於進展的消息回饋過來。陸既明問石英借人,把寧檬叫到瞭自己的辦公室。

寧檬從陸既明臉上見到瞭以前鮮少能見到的凝重。

陸既明對寧檬說:“你再幫我聯系一下何嶽巒吧,幫我問一問他們的流程進行到哪一步瞭,還需要多久。我之前問瞭,不好隔這麼近又去問一次。我問時何嶽巒給我的回復是,文件走完北京分公司的流程後還要拿到深圳公司總部,再走一下總部的流程。我問那時何嶽巒說文件已經寄到總部那邊,其他高管也都審批完瞭,隻要等董事長審批後就可以發回到北京這邊瞭。”

寧檬說好的她今天就去問。頓瞭頓,她說:“是雙勛那邊有什麼動作瞭嗎?”所以才叫你如此凝重。

陸既明微一搖頭。他好像連搖頭搖得大一點的心思都沒有瞭,眼底都是對進展緩慢的焦灼。“雙勛那邊倒沒聽到有什麼動作,他們確實資金吃緊。但說實話,仁寧保險走內部流程能這麼慢是我始料未及的,不知道他們總部那邊是不是又有瞭什麼其他想法瞭。

“其實到現在,我已經有瞭點不安的感覺瞭。可是欽和這邊來不及找其他人籌備大量資金到二級市場吸籌去和雙勛對抗,短時間內也找不到其他持股可以達到7%的股東。所以我父親那裡,現在最低的期望是,就算仁寧保險內部流程出現瞭什麼問題,最起碼別和雙勛搭上關系就好。如果仁寧那邊再慢下去,欽和為瞭保險起見,恐怕隻能找個重大事項的理由停牌以謀求自救瞭。”

寧檬當晚就約瞭何嶽巒和尤琪出來吃飯。

吃著飯的時候寧檬找瞭個很自然的機會就把話問出來瞭。

何嶽巒沒敷衍,放下筷子對她正色說:“馬上瞭,總部那邊已經走完流程在把文件往北京發瞭,最終敲定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

寧檬松口氣。尤琪在一旁見縫插針:“你們上回說那事還沒落定啊?寧檬難得求我們幫次忙,你倒是快點呀老何!”

何嶽巒嘆口氣,氣走得有點長,他歇瞭兩秒後,寵寵地笑瞭,說:“總部那邊我不是鞭長莫及嗎,等批示拿回北京這邊就好處理瞭。這回滿意瞭吧,女王大人?”

尤琪笑得燦爛:“嗯,滿意瞭!”

寧檬看著他們一對一答的樣子,又忍不住開始打哆嗦瞭。

何嶽巒口中“這一兩天的事”,最終一兩天這個時間,他沒說錯,但事卻全變瞭。

兩天後寧檬上班,開盤時間一到,她的手機就被各種財經新聞推送激得一聲連著一聲的響。

差不多都是相同的內容。

寧檬先點開一條看。

“雙勛再吃進1%欽和股份,目前持股比例已達23%”。

再點開一條。

“雙勛集團與仁寧保險形成一致行動人,持股比例共計30%,正式對欽和股份展開要約收購”。

寧檬手一抖,手機再也拿不住。

寧檬懵瞭。

她發現自己的手冰涼地在抖。

怎麼會這樣?!

她沖去衛生間用涼水潑瞭把臉,然後在自我強迫中,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回去撿起手機給何嶽巒打電話,她要問問他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哪個環節出瞭問題,現在這個局面究竟是個誤會還是誰在有意為之。

可是何嶽巒的電話怎麼打也打不通。

寧檬隻好緩一緩,改打陸既明的手機。她要和他解釋一下,她也是在看瞭新聞之後才知道的這件事情,她同樣一頭霧水被蒙在鼓裡。

可是陸既明的電話也沒人接聽。

寧檬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沉。

當她打到第三次還是沒人聽時,就在她頹然決定要放棄時,電話卻突然被接通瞭。

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過來,講話的腔調有點急匆匆的。

那個女聲問:“喂?請問找誰?”那急匆匆的腔調像在忙得倒不開手時偏偏電話一直響,響得人心煩氣躁,不得不抽空接一下,接得滿心地不甘願。

寧檬怔瞭怔,說:“您好,我找機主,我是他朋友!”

女聲語氣很急:“哎喲我哪知道這手機機主是誰啊?也不知道誰落這瞭,就跟旮旯一勁兒響!”

寧檬更懵瞭,趕緊問:“請問,您是哪裡?”

女聲答:“我們這是醫院啊,不知道誰把手機落在護士臺瞭,您要是認識機主就趕緊告訴他一聲讓他來取下手機吧,哎喲我們這都忙得倒不開手瞭還得幫機主接電話!”

寧檬趕忙問是哪傢醫院,護士說瞭醫院名字。

掛掉電話,寧檬的心直線往下墜。

這種時候和醫院扯上關系,準沒好事。

寧檬趕緊跟石英告瞭假趕去醫院。她到護士臺那裡提供瞭身份證和聯系方式,得到護士信任後她問當班護士:“這手機的機主姓陸,一米八五左右,您有印象嗎?是他生病瞭嗎?”

護士一聽說“陸”字和一米八五的特征,“哦”瞭一聲:“哦!我知道你說的是哪個人瞭!他沒事,是他父親突然受瞭刺激腦中風垂危,現在正在重癥搶救呢!”

寧檬覺得整個世界在眼前一晃。她明明站在那裡沒有動,卻感覺有另外一個自己從身體裡撞出來,踉蹌著站不穩,要跌坐在地上瞭。

他父親,終究垮在瞭這一劫。

寧檬趕到重癥病房外。陸天行已經從手術室裡出來瞭,正閉著眼躺在床上,渾身插滿瞭管子,人事不省。除瞭儀器上還有心跳搏動的曲線在緩慢無生氣地向前波動,寧檬感受不到那個躺在床上的人還有什麼其他生命體征。

這是寧檬第一次見到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人,一個像活在傳說中的人。卻沒想到她是以這樣悲愴的方式見到他的。

陸既明守在父親身邊,前所未有的憔悴,整個人好像瀕臨在崩潰邊緣。

寧檬悄悄走到他身後,用一種怕驚嚇著誰的聲音,小心到發顫地說瞭聲“對不起”。

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對不起什麼。

陸既明沒有回頭,麻木地回應瞭聲:“你來瞭。”

又麻木地說瞭第二句話:“你走吧。”

他那樣子讓寧檬說不上是心痛還是肺痛,總之她有種悶痛到呼吸都費力的感覺。

“你的手機落在護士臺瞭,我證明我認識你,幫你取回來瞭……”默瞭半天,寧檬隻對著陸既明的後背說出這麼一句話。

陸既明的聲音還是很麻木:“你還沒走嗎?”他回過頭,接過手機,重復,“你走吧,我現在誰也不想見。”

寧檬咬瞭咬嘴唇,再次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何嶽巒會把事情辦成這個樣子,是我監督得不好!”

陸既明一聲短促地叫:“別說瞭!”他大喘瞭兩口氣,“你別說瞭!我現在很亂,我什麼也不想說,也什麼都不想聽你說!你看到他現在的樣子瞭嗎?”陸既明朝著病床上毫無知覺和生命力的陸天行一指,“大夫說他未來最好的狀態也就是這個樣子瞭,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陸既明眼睛裡炸出瞭血絲,“何嶽巒背信棄義,害我父親成瞭不死不活的人!”

陸既明大口喘著氣,他力圖讓自己在喘氣中冷靜下來。他喘著氣,對寧檬說:“我現在很憤怒,我憤怒被人欺騙,憤怒得恨不得殺人!你趕緊走吧,我現在沒法控制自己,你再在我眼前晃我怕我會把這些憤怒全撒在你身上,我不想這樣,你知道嗎!!”

陸既明拖著寧檬的胳膊把她扯到電梯旁,按開電梯把她往裡一塞:“走!趕緊走!”

寧檬在陸既明的聲嘶力竭中覺得胸悶到窒息。

電梯門合上,電梯下行。寧檬抬手捂住瞭臉。

人間正上演著一出慘劇,她是劇中一員,不是主演,卻領悟著主演的悲痛心酸。

寧檬回到公司。

她坐在辦公桌前,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拿出筆和紙,把最近經歷的事態一點一點寫瞭下來。

——雙勛找到過仁寧保險,商討形成一致行動人事宜。

——雙勛持股22%,資金吃緊。仁寧保險持股7%。

——欽和找到仁寧保險,商討形成一致行動人事宜。

——仁寧保險方面表示,雙勛資金緊張,資金使用方式有風險,自己選擇與欽和合作。

——仁寧保險方面表示內部流程需要時間。

——時間一點點過去後,仁寧保險突然宣佈與雙勛形成一致行動人。

一個個碎片浮現在紙上,把碎片與碎片拼在一起,事情似乎變得清晰起來。

寧檬大膽地推測著事情實際上也許是這個樣子的:

其實仁寧保險一開始就已經與雙勛談好瞭,等雙方持股比例合計達到30%時會形成一致行動人。但雙勛那時資金吃緊,籌措購買最後1%股票的資金需要時間。這時欽和找到何嶽巒謀求合作,何嶽巒雖然表面上答應瞭欽和,但實際上他卻是在幫助雙勛拖延時間。

而何嶽巒把雙勛曾經找過他尋求合作的事那麼光明正大地拿到臺面上來說,說自己因為他們背著高風險而不看好他們因此拒絕合作,他這樣反而先發制人地打消瞭欽和方面會認為他與雙勛是一夥的懷疑。他先答應與欽和形成一致行動人,這樣就把欽和方面的人穩住瞭,讓欽和暫時把希望都寄托在仁寧保險身上,而不再去琢磨其他對策。仁寧保險,或者說何嶽巒,麻木瞭欽和,為雙勛籌資吸籌爭取瞭時間。

就算等到後面時,欽和方面覺出有點不對勁瞭,可那時雙勛已經籌夠瞭資金,雙仁共計持股已達30%。欽和就此,大勢已去瞭。

寧檬的心跳一下快過一下。她多希望自己想錯瞭,多希望這其中有著其他隱情,多希望何嶽巒不是這樣一個城府深似海的人。

她無法接受相識多年的何嶽巒,會有這樣可怕的心機,會操縱這樣陰狠的佈局。

她一定得當面對何嶽巒問清楚,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寧檬趕到仁寧保險,前臺告訴她:“何總被他女朋友叫走瞭。”

寧檬問前臺知道他們去哪裡瞭嗎。前臺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著她。

“不知道,老板去哪裡不會特意告訴我們的。”

寧檬一下發現自己確實傻瞭。

她問什麼前臺呢,她直接問尤琪就好瞭。

寧檬立刻掏手機給尤琪打電話,嘟嘟聲卻隻響瞭一下就被按死瞭。寧檬心尖一跳。尤琪從來沒有掛掉她電話不接的習慣。她趕緊發信息問尤琪:在哪?

這回尤琪倒是回瞭個字過來:傢。

寧檬趕緊打車奔著富力城去。一路上她的眼皮不停地跳,跳得她心慌意亂。

到瞭尤琪傢門口,寧檬剛要敲門——她的手剛一搭在門上就發現門居然沒有關死,而裡面正傳來爭吵聲。

尤琪挑高瞭調門傷心欲絕地在叫:“你其實早就沒想幫檬檬他們對不對?你這樣就是利用我、利用檬檬!何嶽巒,我是你什麼人,你連我都利用!”

聽到這寧檬心一哆嗦顧不上敲門警示裡面的人她來瞭,她直接推門就往裡面沖。

她往屋裡趕的時候聽到何嶽巒在說:“你也知道你是我什麼人嗎?知道你還不幫著我盡把胳膊肘往外拐向著外人說話?!”

尤琪被何嶽巒這句無端的教訓說得懵瞭,委屈得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寧檬沖進屋裡摟住尤琪肩膀穩住她,再扭頭制止何嶽巒:“老何你夠瞭!”她又轉頭安慰尤琪,“琪琪,這些工作上的事你別管,哈!”

何嶽巒冷笑一聲:“寧檬這個當事人都比你講道理!”

寧檬抬頭:“老何你少說兩句吧!你那檔子事到底怎麼辦的到現在大傢也都多多少少回過味瞭,你幹瞭什麼你心裡最清楚,你又多有理在這教訓琪琪啊?”

尤琪聽到這掙開寧檬,哭著問何嶽巒:“何嶽巒,是不是一開始,我就是你的一個棋子?你靠我,坑檬檬,坑欽和,對嗎?你還是人嗎?!你當初追我的時候怎麼說的?一輩子都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不會做傷害我的事,可是現在,你全都做瞭!你還是不是人啊?!”

何嶽巒忽然就爆發瞭。

他發瞭狠地吼瞭聲:“夠瞭!你還有完沒完?!”他的臉色因為發狠變得猙獰,“你還懂不懂應該在人前給我留面子?算瞭,你不懂!你隻懂我應該無條件無時無刻地寵著你慣著你,你什麼時候想過要給我留點面子?!你一直覺得我還是當年狗一樣追你的那個人是吧?我就隻配寵你不配得到你的關懷體貼是吧?呵!這麼多年瞭,你尤琪給我扒過一隻蝦,剪過一條蟹腿嗎?沒有,從來沒有!你就該享受被我照顧,而我就該伺候你寵你的,我就該做你的奴才!尤琪,今天我就實話告訴你,有句話我忍著壓著很久瞭,我本來想等你學會自我生存以後再告訴你的。但現在,我他媽忍不瞭瞭!尤琪,我們分手吧!”

何嶽巒宣佈完他的決定直接摔門走瞭。

尤琪懵瞭。

寧檬也懵瞭。

寧檬滿心懵地把更加懵的尤琪扶到沙發上坐下。

尤琪已經懵到都不知道哭瞭。

寧檬抓回自己的理智,也抓回分析能力:“琪琪,我隻讓你幫忙聯系何嶽巒,其他什麼事也沒對你多說,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細節的?”

尤琪眼睛瞪得空空的,看著寧檬,說:“是陳曉依給我打電話,告訴我的!她說何嶽巒根本就不是有心幫欽和的,他一開始就是利用我跟你關系好,以此打消瞭欽和方面的戒心,好讓雙勛有時間籌措資金!”

寧檬耳朵裡嗡的一聲。果然是她推想的那樣。

想到陳曉依,寧檬不得不感嘆,原來人不要臉起來是不分職業身份的,高知女白領一樣齷齪得起來,為瞭搶男人一樣豁得出臉幹得出騷擾正宮的事。

寧檬對尤琪說:“你幹嗎接陳曉依的電話,她不管說什麼,都肯定是沒安什麼好心的!”

尤琪的淚腺恢復瞭知覺,大顆大顆的眼淚開始順著臉頰滾落。

她哭著說:“可就算她沒安好心,現在不也證實瞭她說的都是真的嗎,何嶽巒他就是利用我啊!他利用瞭我,還要和我分手,檬檬,我該怎麼辦啊?這倒底是怎麼回事啊?”

寧檬嘆口氣把尤琪摟在懷裡安慰她。

這個時候她什麼也沒法說。她沒法告訴尤琪,你就是傻,即便是真的你也不能受陳曉依挑唆就這麼著瞭她的道和何嶽巒鬧翻瞭,你這樣壓不住事,就是讓見不得你們好的陳曉依稱心如意啊。

可是現在說這些話還有什麼意義。尤琪應該更早學會看透這些人心險惡的,她應該更堅決點把尤琪從無菌溫室裡拽出來經經風雨的。

她安慰著尤琪:“你先別著急難過,等大傢都冷靜下來,我再陪你和何嶽巒好好談一談。你和他之間的事,不要和仁寧保險與欽和股份的事混在一起摻著談,你也別說欽和的事他是不是利用你瞭,這都是工作上的事,這些事都與你無關,這些事我會從工作角度找何嶽巒單獨去談。”

寧檬煮瞭點粥,求著逼著地讓尤琪吃瞭點,又費瞭九牛二虎的勁兒才把她哄睡瞭。

她揉著肩膀打算歇一下的時候,接到蘇維然打來的電話。

兩人聊瞭聊這一天裡發生的各種事,寧檬滿心唏噓。這一天她所經歷的起伏波折似乎比之前的小半生都輾轉坎坷。

寧檬無限感慨與自責:“尤琪最無辜,是我把她扯進瞭這場無妄之災。她就該安安穩穩地待在大後方的,職場上這麼血雨腥風,我不該拉她進來。”

蘇維然在電話那邊寬慰她:“這並不是你的錯,真正拉尤琪進來的不是你,是你提到的那個陳曉依,你不要把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

嘆口氣後,寧檬咬咬牙根:“其實說到底,都是何嶽巒的錯,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源自於他的背信棄義!如果不是他,陸天行不會垂危,尤琪也不會無端經受他的責罵與分手!”

蘇維然對她情緒濃烈的評判有些不以為然:“寧檬,我能理解相對於何嶽巒,你在情感上更傾斜向你的閨蜜以及,你的前老板。可是商場如戰場,戰場上從來都講的是兵不厭詐,何嶽巒有可能是使詐瞭,但你也不能因此就說何嶽巒是錯,人各有立場,站在自己立場為己方謀求利益有時必然要犧牲掉對手方的利益。”

寧檬很驚訝於蘇維然的理論,她真的無法認同他的說法。

就算兵不厭詐,詐也要詐得有些底線吧?詐可以基於智謀,但絕不能立足於背信棄義,不然跟不擇手段坑蒙拐騙有什麼區別?推崇這種沒底線的“兵不厭詐”,社會秩序早晚會亂套的!

寧檬和蘇維然心平氣和地辯論瞭一番。她說瞭一堆,結果被蘇維然一句話就輕飄飄地堵回來瞭。

“寧檬,你還是太天真瞭。等你在資本市場再磨礪五年,你到時就會和我持一樣的觀點瞭。”頓瞭頓,蘇維然又說,“其實分手對尤琪也未必不是好事,早點發現彼此不合適早點散,也是及時止損瞭。她現在和何嶽巒散瞭不比互相耽誤一輩子青春再散更好嗎?你告訴尤琪,讓她學的堅強點。”

寧檬覺得有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

分手事件也是剛剛才發生,何嶽巒和尤琪兩個人都是在氣頭上話趕話趕出的這兩個字,其實事情還沒走到最壞最不可挽回的那一步,可蘇維然卻已經在唱衰何嶽巒與尤琪一定會分手、然後他站在一個無關痛癢的第三人角度讓尤琪學會堅強。

寧檬發現自己和蘇維然的聊天總也走不到同一條頻道上。她無論說什麼,蘇維然都有的是似是而非的大道理等在那準備反駁;而蘇維然說的,又往往是完全背離她想聽到的。這世上兩個人相處的最差狀態,恐怕就是他們現在這樣,人人自說自話瞭吧。

寧檬心煩意亂,不想再聽蘇維然講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簡短地又聊瞭兩句便把電話過渡到瞭尾聲。蘇維然臨掛電話前還問寧檬:“用不用我過去陪陪你?”

寧檬說:“不用瞭,我在尤琪這裡呢。我這兩天就留在這陪陪她。”

寧檬放下電話後,食不知味地喝瞭碗涼粥。走回臥室,很好,尤琪還在昏睡,沒有醒。突來的傷心與劇慟耗幹瞭她的體力。

寧檬給尤琪掖瞭掖被子。尤琪睡得像個受瞭委屈的孩子。

她睡不著,怕吵到尤琪,幹脆走出房間,走到客廳的窗前,坐在飄窗上向外看。

天已經黑透。雖然已經是春天,但冬末的涼氣還流連在人的手心和腳掌上不肯走。

寧檬搓搓冰涼的手與腳。她沒有開空調。冷比暖更能讓她思路清晰地思考問題。

她坐在飄窗上,看著窗外的黑,心漸漸靜下來,人也陷入到思考中。

一個白天,她親身經歷瞭三場災難。欽和將被要約收購,陸天行中風垂危,尤琪被何嶽巒咆哮分手。

她以為這樣高強度的情緒耗費會讓自己在夜深人靜一人獨處的時候崩潰掉。可是居然沒有。她的思路居然前所未有的格外的清晰。

她想可能她是要崩潰來的,但她的潛意識裡知道,現在陸既明垮瞭,尤琪也垮瞭,這場連鎖事件中隻剩下她瞭,她必須替他們保持最後的清醒。

她開始回想白天時何嶽巒對尤琪突然發作的那通怨氣。

她現在居然很清晰地記得何嶽巒說的每一個字。他說:你還懂不懂應該在人前給我留面子?算瞭,你不懂!你隻懂我應該無條件無時無刻地寵你慣著你,你什麼時候想過要給我留點面子?!

對照著這些發泄,寧檬回想著之前何嶽巒對尤琪的種種寵溺。她開始打起哆嗦。

原來何嶽巒之前那麼寵兮兮地對尤琪說話時,心裡不知道有多為他自己不甘。

甚至他可能語氣越寵溺,心裡其實越厭惡不堪。原來依他今時今日的地位成就,他一直都是心有怨氣和心懷不甘的,隻是他把怨氣和不甘藏得那麼深,藏在每一句寵兮兮的語氣後面。

或者說每當他表現出一副寵寵的樣子,其實那正是他在心有怨氣和心懷不甘的時刻。

寧檬後背打起寒顫。她感到有些可怕。她不想承認自己的推斷是真的,但她也再沒有勇氣去回想何嶽巒對尤琪的那種寵兮兮的樣子。

寧檬的思緒繼續飄遠回溯,一直回溯到尤琪與何嶽巒剛回國的時候。

她恍然憶起瞭那次他們一起吃飯時的情形。

席間她問何嶽巒,回國後打算在哪裡高就。

何嶽巒當時回答她說:還沒想好呢。

尤琪嘴快心直,在一旁說:“你不是說想去那傢要收個上市公司殼子的公司嗎?”

寧檬發現自己的記憶力很禁得住時間的考驗,她現在居然清清楚楚記得當時何嶽巒臉上是什麼樣的神情。

那時何嶽巒有點無奈、有點尷尬、又有點寵地拍拍尤琪的頭,說:“還沒定呢,和寧檬說瞭就算瞭,自己人,出去之後就不要這麼嘴快瞭。”

寧檬抱住肩膀,咂摸著當初尤琪和何嶽巒各自說的這兩句話。

當時何嶽巒臉上是那麼寵溺的一副樣子,現在想,說不定那時他其實是心生埋怨的——他埋怨尤琪嘴快。而他埋怨尤琪嘴快的點,應該不是他去哪傢公司——他去瞭哪傢公司,等他一任職,到時誰都會知道;所以他其實想掩飾的是他去那傢公司的目的——

——他要去那傢,打算收個上市公司殼子的公司。

上市公司殼子。

寧檬忽然渾身都發起抖。

或許尤琪當時說得不夠準確,把那傢被覬覦著的上市大公司叫成瞭殼子。可是寧檬卻什麼都明白瞭。

所以這場股權大戰背後的真正大boss,原來並不是雙勛,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仁寧保險!

這場驚天的陰謀並不是始於雙勛和陸天行私下達成瞭某種約定,那約定其實隻是個煙霧彈,是引誘陸天行去踏進一早就為他設計好瞭的陷阱的誘餌!

現在想,仁寧保險應該是不想擔人前的風險與惡名,而把雙勛頂瞭出去。

雙勛下場吸籌的資金裡,想必有一部分一定與仁寧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但雙勛到瞭後面資金也是真的供給不上瞭,仁寧才會親自下場又收瞭那2.5%的股票。

而後仁寧拖住欽和,讓雙勛繼續籌措資金在二級市場買進瞭那關鍵的1%股票。這部分資金應該又是仁寧通過千絲萬縷的關系——一種類似洗錢從而查不到資金來源與資金去向的關系,幫助瞭雙勛。而這樣的關系處理起來,需要時間。這就是欽和被麻痹掉瞭戒心之後,所等待的那段時間。

原來這場陰謀,那麼早就已經計劃好瞭!早在兩年前,就有人在處心積慮謀劃這一切瞭!

而這麼深的一場陰謀,這足足謀劃瞭兩年之久的陰謀,它背後真正的大boss,居然是何嶽巒!

寧檬緊緊抱住自己肩膀,可還是制止不瞭自己發抖。

她抖得骨頭都要散瞭架子,她從心裡往外地發冷。

寧檬坐在窗前。她的記憶像受瞭刺激之後產生瞭應激反應,平時無論如何也不會去想、想瞭也無論如何想不起來的那些過去的細節,在此時此刻全都像高清電影回放一樣,幕幕鮮明,幀幀清晰。她神奇地回想起那頓飯上何嶽巒對她說的每一句話。

何嶽巒曾問她:你會選擇薪水一般其他收入多的公司,還是薪水多其他收入少的公司?

那個其他收入就是灰色收入。

她當時的回答是:我會在兩個工作中,選擇更合規合法的那個。

她的記憶中開始打起瞭強光。強光讓記憶裡接下來的每個畫面都高清得過分起來——她能回想起何嶽巒當時說瞭長長的一段話。

當時她給出回答後,何嶽巒搖搖頭,笑著說:寧檬啊,你太死板瞭,資本運作講究的是靈活。其實不是除瞭合規合法之外就是違規違法的,在合規合法之外違規違法之內還是有一片空隙的,這片空隙裡可以靈活地做很多事,雖然這個地帶風險最大,但也往往賺得最多。投資嘛,風險和收益本來就是成正比的。

那時她剛開始做項目,以為這段話隻是一個資本市場裡的老油條的經驗之談。可是現在再回頭審視這段話,寧檬發現那裡面其實早早在透露著何嶽巒的不擇手段和一顆向財的心,以及,他已經在法律邊緣開始遊走做準備瞭,為瞭吃掉那傢已經被他盯上的大上市公司。

寧檬指尖抖著,心也抖著。

足足兩年。

再處心積慮的算計,也不過如此瞭。

這樣的一個何嶽巒,她是不是應該勸勸尤琪,算瞭吧,就這樣分瞭也挺好的。

第二天是星期五,寧檬請瞭假,連著星期六星期天,她陪瞭尤琪三天。

期間寧檬企圖打電話找到何嶽巒,有些事不論公的私的都是需要面對面講清楚的。但她的撥號每一通都是徒勞無功,何嶽巒的手機號反饋回來的始終是“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的提示音。

那邊寧檬一直聯系不上何嶽巒,這邊尤琪的情緒也一直不太穩定。幾天來尤琪常常一會哭一會笑一會發呆,三種狀態反復交替,從早一直交替到晚。

她對何嶽巒那天的那通分手狠話始終無法置信,對幾天來何嶽巒一走瞭之無音無信的態度也同樣接受無能。她不斷回憶當年何嶽巒追求她時傾盡心意的點點滴滴,每一次回憶後回到現實來,對比著何嶽巒摔門離開前的那翻話,對比他這幾天躲她如洪水猛獸的態度,尤琪就會一次比一次肝腸寸斷。

寧檬站在局外,卻有著和局內人感同身受的難過。當物是人非時,從前的記憶越美好清甜,如今它就越如刀剜心。

寧檬很擔心尤琪一會哭一會笑一會發呆的狀態——她是真的擔心尤琪這樣下去會精神分裂。

尤琪和她不一樣,畢業之後就沖進職場浪潮裡,跟著各色人物翻騰起伏。尤琪從來也沒有真正地接觸過社會,她從一畢業就被何嶽巒豢養起來,她沒有經歷過磨難挫折,因此也就沒什麼抗壓能力和承受能力。

而就是這樣沒有抗壓能力和承受能力的她,一旦承受,卻要直接去承受天塌下來般的巨大痛苦。這對尤琪來說,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

寧檬小心地陪在尤琪身邊,在她三種變換的狀態中用不同的方式開解勸導她。她企圖讓尤琪明白,何嶽巒不是她們認為的何嶽巒瞭,他野心大手腕黑做事狠,其實他真不算是個可以好好托付終身的良人。

尤琪卻哭得更兇瞭,問寧檬:你說的這些有證據嗎?就算有證據,不是你說工作上的事不要我管,我隻管過日子就行瞭嗎?那你為什麼又要跟我說這些?

寧檬嘆口氣不再說話瞭。被分手的尤琪已經陷入承受不起分手的肝腸寸斷中瞭,她不想聽事實,她想聽的是她和何嶽巒還能重修舊好、他那天對她說的那些話隻是氣話、這幾天所發生的一切都隻是個誤會。

陷入戀情中的人都是叫不醒的裝睡者,寧檬焦慮而無奈。

到瞭第三天,起床後尤琪的狀態似乎好瞭一點。

寧檬起身打算去煮早餐的時候,接到瞭一通她意想不到的電話。

——陳曉依給她打來電話。

寧檬的心頭火一下竄到嗓子眼。這專門以破壞別人幸福為己任的女人真堪稱“三兒”界的英勇典范瞭,寧檬很無語這女人到現在居然還有臉皮打電話給自己。

罵罵她出個氣也好。

寧檬握著手機走到其他房間,關瞭門,確定尤琪聽不到後接通瞭電話。

陳曉依沒有絲毫作惡後該有的心虛,直接對寧檬說:“可以聊聊嗎。”

那語氣完全不是在問“可以嗎?”,那語氣就是在直接宣佈,我陳曉依現在要找你寧檬聊一聊,你最好奉陪。

寧檬懷疑陳曉依瘋瞭。臉大得瘋瞭。

“陳曉依,”寧檬氣到極點反而平靜瞭下來,嘲諷地問,“真的我挺服氣你的厚臉皮的,但凡是個要點臉的人,都不會在騷擾完尤琪之後又來騷擾她身邊的人。怎麼,攪和完尤琪,何嶽巒還是不理你,太空虛寂寞瞭是嗎?”

陳曉依的呼吸有瞭變化,那種痛處被戳到想要跳腳又被強行壓住的變化。

陳曉依長長緩緩呼吸瞭兩口氣,又送出瞭她自認女王般的口吻:“寧檬,這麼打口舌官司沒意思,我不跟你計較。你不想知道一些你並不知道的事的內幕嗎?你出來,我把你不知道的一切真相都告訴你。”

寧檬冷笑:“首先計較這個詞不是你這麼用的,這個詞呢,是你欠瞭我時,由我來做決定要不要放過你,我決定放過你,那才叫我不跟你計較。可你有什麼資格用到這個詞呢?至於你所謂的我不知道的事,如果你指的是何嶽巒早就和雙勛暗地勾結,甚至何嶽巒才是收購案的主導、以及他從兩年前就在為這件事籌謀動作,那麼讓你失望瞭,這些我已經想到瞭。”

陳曉依在電話那邊用瞭兩秒鐘整理情緒。然後她笑瞭:“寧檬,你真是牙尖嘴利。不過你也真的有兩下子,居然能想到這些事。不過,”陳曉依一頓,聲音語氣都變得重瞭起來,“除此之外,你不想知道何嶽巒、尤琪和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寧檬呵呵笑:“不管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都確定何嶽巒並沒太把你當回事,不然這通電話用不著你親自打。男人不能幫你出頭,所以你隻好硬著頭皮自己上瞭,對嗎?”

陳曉依的聲音變瞭調,之前那些戲謔輕慢都不見瞭。她的語氣滯重而猙獰,像詛咒一樣:“寧檬,我這麼跟你說吧,今天你不來見我,以後在尤琪的事情上,你一定會後悔。到時候可別說我沒給你推心置腹的機會!”

聽到陳曉依說自己會在尤琪的事情上後悔,寧檬改瞭主意。尤琪是她一根軟肋,最受不得威脅的軟肋。她決定那就去見見陳曉依好瞭,就當是給自己個機會去當面罵她一頓解解氣也好。

放下電話,寧檬煮瞭粥,白灼瞭點青菜,安頓好尤琪吃完早餐,她準備赴約。臨出門前她叮囑尤琪三遍,告訴尤琪哪也別去,誰也別找,陌生電話別聽,也別一個人沖動做什麼決定,一切等她回來再說,她去去就回。尤琪點點頭,很乖地說瞭聲好的。

寧檬出門趕去富力廣場的咖啡廳,去赴陳曉依的約。

路上她發現街道兩邊的樹居然開始有瞭綠芽瞭。陽春三月,春天真的來瞭。她略一回想,這幾年來,似乎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有件大事發生。

2013年的這個時候,她從既明資本辭職瞭。

2014年的這個時候,她在高鐵上遇到瞭餘大義,她為餘大義的直播平臺公司成功舉辦瞭一場成就她走向投資總監的投資會。

2015年的這個時候,她決定結束糾結的過去走出怪圈,認真地接受新的人,開始新的生活。

2016年,現在,欽和要變成雙勛仁寧的瞭,陸天行不省人事瞭,何嶽巒不想要尤琪瞭。

一晃四年瞭。如今這萬物復蘇的季節,邪惡也在跟著一起復蘇湊熱鬧。

寧檬趕到咖啡廳時,陳曉依已經等在那裡。

寧檬坐過去,叫瞭杯拿鐵,開門見山:“有什麼事你長話短說吧,面對你時間長瞭我恐怕自己會情緒失控口出惡言。”

陳曉依笑瞭,別人越催她快她越慢的那種故意的笑。

“我從仁寧保險出來瞭。可能會讓你覺得高興的是,我是被何嶽巒逼走的。”

寧檬點點頭。表示你說對瞭這事我確實聽瞭高興。

陳曉依不在乎地笑一笑,繼續:“你那天不是讓我問問何嶽巒會不會娶我嗎。我這人較勁,你走瞭之後我就真的跑去問瞭,結果他也真的對我說,讓我死瞭這份心。他說之前大傢寂寞的時候約瞭幾炮,走腎而已,現在都過去瞭,之後也翻過這一頁各自安好吧,我要是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他就開瞭我。”

寧檬聽到這心頭一跳,眼皮一跳,端著咖啡杯的指尖也一跳,咖啡差點灑到她身上。

她的第六感原來是沒有出錯的,何嶽巒和陳曉依,確實有一腿。

然而這種對壞事情果然如此的事後確定,卻在人心中透著難以言說的消極與蒼涼。

“你早看出我們有問題瞭是吧?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挺犀利的?其實倒真不盡然!”陳曉依戲謔地笑著,對寧檬說,“我去直接問瞭何嶽巒之後呢,他就開始邊緣化我瞭,連我負責的項目都各種不批。我知道,他就是想讓我待不下去自己走,我擋著他談情說愛的路瞭!他假仁假義不想落下他開掉我的名聲,就想用排擠的方式讓我忍不下去自己提出辭職。”

陳曉依停瞭停,她艷麗的臉蛋上出現瞭醜陋的憎恨與猙獰。

“好!算他狠!我鬥不過他,我辭職不幹瞭!

“離職前我威脅過他,要他把我的項目還給我,他不肯。我說瞭,他不把項目還給我,我就要把他做過的那些事情都說出去。呵!我又低估他瞭,他告訴我隨便去說好瞭,他不在乎,反正就算別人知道他幹瞭什麼能怎樣呢,有證據嗎?沒證據自己幹生氣又扳不倒他,這種場面他倒是樂見其成得很呢。”

聽到這寧檬暗暗倒吸一口涼氣。她覺得自己從前真的不算認識何嶽巒。原來何嶽巒內心的黑暗與城府,早就不是她和尤琪所能感知和觸及的。

“好,既然他讓我隨便去說,那我今天就隨便一下好瞭!”陳曉依語氣變得陰森森地,她發瞭狠,說,“寧檬,你除瞭第一次見到我是和顏悅色的試探,以後再見面時你從來沒給過我好臉色,我覺得我很冤枉啊!你以為我才是你的敵人嗎?你錯瞭!我隻是個靶子而已,在前邊擋槍子兒的,你和你閨蜜真正的敵人另有其人的呀,她叫,權茹茹。”

寧檬無法克制地指尖一跳,咖啡從杯口跳躍著,將將要灑出來。千鈞一刻寧檬及時把杯口一正,把咖啡兜瞭回去。

她鎮定住自己。

這幾天她受的驚真是有點多。而當她以為自己快被驚到麻木的時候,總有一個更爆炸的消息能把她麻木的神經炸得更加焦黑疼痛,讓她一驚再驚。

陳曉依依舊語含懷恨,猙獰和不甘已經快讓她面目全非。她對寧檬說:“不問我權茹茹是誰嗎?寧檬你可真沉得住氣。也是,你拿準瞭就算你不問我也會說,你哪裡還需要急三火四地問問題呢。不過我還是想先跟你說說我和何嶽巒之間的事。

“其實我和何嶽巒也隻做瞭那麼幾次而已。有一年跨年夜在上海,那時是一次,後來在三亞我們也有一次……這幾次我和他做完,事後他都內疚瞭,打發瞭我回北京,然後把尤琪接過去瞭。後來他覺得這樣似乎又有點虧待瞭我,去香港出差的時候就特意給我買瞭條手鏈。哈!就是在天津開會時,你找我搭茬問我手鏈在哪買的那條。”

寧檬聽到陳曉依用這樣平常的語氣講述著她和一個有女朋友的男人怎樣享受著炮友關系,由心往外地透露著自己的鄙夷。

陳曉依對此視如不見,她沉浸在自己的講述裡。

“他千裡迢迢出差,沒有給尤琪買什麼,卻專門去那傢有名的首飾店給我買瞭條手鏈回來,他這樣讓我以為他心裡是有我的,他對我不隻是睡一睡就完瞭的。我多傻,我因為一條手鏈就覺得他對我是有心的,於是我對他交付瞭我的癡心。呵呵!結果呢?結果我他媽就是想多瞭,他還真就是把我當成睡一睡就完瞭的炮友而已!

“可我已經無法自拔瞭。我纏著他,纏得他發瞭怒,他就直接告訴我說,他喜歡清純的,我這種類型他吃瞭幾次已經膩瞭吃不下瞭,讓我好自為之。哈哈!寧檬啊,想必尤琪年輕的時候一定很清純吧?純得滴水那種?不過她現是真的不行瞭,青春都沒瞭,清純也就沒瞭。

“就是這個時候,何嶽巒吃膩瞭我,也開始嚼不動清純過瞭期的尤琪,他認識瞭權茹茹。”

《請叫我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