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八章 危機與絕境

寧檬回到路盟投資以後,直接奔到陸既明的辦公室去和他通氣。

她告訴陸既明,自己剛剛在電梯裡遇到何嶽巒瞭,並且給瞭他下馬威。

她表示未來再遇到何嶽巒她還會更加耀武揚威的。因為她越張揚,心虛就越會讓何嶽巒慌。她希望何嶽巒越慌越好,最好慌到露出馬腳來,說不定君子報仇就不用等到十年瞭呢。

陸既明撇嘴一笑,笑得蠻解氣也蠻開懷。他表示他除瞭聽懂寧檬這番話明面上的含義以外,也聽懂瞭它明面以下的隱藏含義。

“放心,我們盯著何嶽巒,何嶽巒也會盯著我們,我會告訴下邊的人打起精神,遇到來打聽事兒的不明人等一律亂棍打走。”

寧檬笑起來,陽光透過窗口打在她臉上,把她勾勒得明眸皓齒。

陸既明恍瞭下神,不著痕跡地垂下瞭眼。

“早上出門前,你不是說有正事要過來和我商量嗎。”

陸既明把話題引到瞭正事上,把情緒也順便引渡到瞭正事上,然後他又抬起眼,問:“是什麼事?”

寧檬說:“想和你商量一下,未來我們公司的主要業務方向偏重在哪些方面比較好。”

寧檬知道陸既明的人脈和資源都主要集中在上市公司方面,比如定向增發以及並購重組是他的資源強項。但這一兩年來實體經濟持續性的不太景氣,捎帶著二級市場的股價也跟著顛顛簸簸。眼下他們似乎應該把投資重點轉轉風向瞭。

所以當陸既明問她關於這個問題她自己有什麼想法的時候,寧檬反問瞭陸既明一個問題:“去年前年是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產業最火最吸引投資,今年呢,今年你覺得什麼最火?”

陸既明很確定地給瞭一個答案:“基於互聯網的泛娛樂產業鏈。”

寧檬聽瞭這個答案,情不自禁對著陸既明又笑。

從去年到今年年中,他父親和他自己的那兩場變故幾乎讓他荒掉瞭他的鬥志和他的職業素養。但眼下當他從變故中走出來,他的職業敏銳度讓他迅速填補瞭這近一年的缺失。

寧檬其實很想跟陸既明擊下掌,以慶祝彼此的道相合以及英雄所見略同。可惜兩人之間隔著張寬闊的辦公桌。

這一年裡,最火的的確莫過於泛娛樂。它以內容也就是俗稱的IP為基礎,通過開發其延展性,令它可以在文學、動漫、影視、遊戲以及衍生品等這些泛娛樂產品之間互相轉換,產生價值。

人們從前都低估瞭娛樂的能量,但在經濟不景氣的現在,誰也不再小覷這塊回報豐厚的蛋糕。

寧檬笑著對陸既明細數瞭一下自己手裡的娛樂資源:“我們現在,有直播平臺的資源,有影視劇制作的資源,遊戲公司我也深度接觸過一傢,老板雖然有點不靠譜但公司資質是好的,有用處時可以利用一下無妨。現在我們離泛娛樂鏈條,還差一傢動漫公司,一傢衍生品公司,一傢ip孵化公司。”

陸既明接她的話:“所以接下來,我們就先把這個鏈條填滿吧。”停瞭下,他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張名片,推給寧檬,“你說巧不巧,我約瞭這傢公司老板下午見面。”

寧檬低頭一看,是傢衍生品生產及代理公司。她抬起頭,忍不住瞭,伸出手臂招展手掌,等著陸既明向前探身送上一擊。

啪的一聲。

掌心微痛微癢,心裡無比痛快酣暢。

他們這麼的英雄所見略同,路盟想不發達都難。

自從在電梯裡遇到何嶽巒,一看到他過得那麼滋潤那麼恬不知恥,寧檬就對尤琪更擔心更替她不值瞭。

寧檬覺得人世間真是有太多不公平,其中最不公平之一就是總是負心的那一個過得好、總是深情的那一個苦痛多。她被尤琪和何嶽巒這一段教科書般失敗的感情刺激得快要不敢再放開心扉去試探愛情瞭。

寧檬不放心尤琪的狀態,在晚上視頻的時候催問尤琪采風還要多久才能結束。她得盡早把尤琪弄回身邊來,弄哭她,必須哭,而且是大哭。她得讓她徹底爆發出來才行。

尤琪回答說因為她拍的照片雜志社特別喜歡,讀者也特別喜歡,所以她可能要把行程再延長幾天。

寧檬問,那到底是幾天。尤琪被問得噗噗笑:“好啦好啦,知道你是想我瞭。放心,真的沒幾天瞭!”

一直等視頻結束,寧檬才發現自己讓尤琪用笑容給忽悠瞭,她到最後也沒跟她說明白,到底還有幾天。

陸既明跟衍生品公司的老板接洽得很好,他放下身段洗練瞭逼格後,簡直就是職場上別人最願意與之合作的那種人——帥氣,睿智,講話犀利的同時又曉得恰到好處地關照對方的感受。

寧檬覺得陸既明快進化成職場萬人迷瞭。

和衍生品公司接洽後,陸既明和寧檬商量瞭一下對該公司進行A輪融資的初步方案。兩人最後商定,投資款他們以自有資金出三分之一,由LP出三分之二。

路盟投資靠著這單項目穩穩地打開瞭新局面。公司正一步步上瞭正軌,一步步有瞭新起色。

寧檬私下估算瞭一下,這樣一步步穩紮穩打,路盟用不瞭幾年就能壯大起來瞭。到那時陸既明想先下手收拾誰,她就陪著他去收拾誰,權當是給尤琪出氣瞭。

寧檬私底下一直沒忘瞭打聽Jason王這號人。很多事都有他在裡面攪和,她直覺Jason王會是撬松何嶽巒和彩凰資本的關鍵點。找到這個人,打垮這個人,或者何嶽巒、雙勛和彩凰資本的利益聯盟就會土崩瓦解瞭。可她陸續問瞭很多圈內的人,大傢卻都表示對這一位Jason王先生不熟不瞭解。寧檬想也許自己的江湖地位還是沒到達頂級、接觸的人還是不夠金字塔尖吧,所以沒什麼人知道這個塔尖上的Jason王。但沒關系,她不著急,何嶽巒的一筆筆賬她都記著呢,那些給他助紂為虐的人,那些有罪的人,她不會因為時間而忘記他們的罪過。

幾天後寧檬在仁通大廈大堂等電梯的時候,居然遇到瞭蘇維然。

蘇維然看到她時,很明顯的一怔。而一怔之後是無法掩飾的驚喜。

寧檬先出聲打瞭招呼:“學長,好久不見,還好嗎?”

蘇維然忙點頭說瞭聲:“挺好的。”說完後,又立馬搖頭,“剛才隻是客套話,其實一點都不好。”

寧檬沒有順著蘇維然的期待往下問他為什麼一點都不好。因為他將給出的答案她猜得到。

他會說些“和你分手後我就不再快樂”之類的話。而這些話,挽不回他們之間的關系,隻能徒增尷尬而已。

寧檬盡量從容地笑一笑,岔開話題問蘇維然:“學長,你怎麼到這來瞭?”

蘇維然回答她:“我到上面仁寧保險去一趟,約瞭何總談點事。”

寧檬維持不下去笑容的從容瞭,她斂瞭笑,對蘇維然說:“學長,按說公事上你找他談什麼,是你們之間的事,我不該多嘴。但之前他怎麼對待尤琪的,怎麼做套吃掉欽和的,你也都看到瞭。說實話他不是什麼好人,學長你最好別和他有什麼瓜葛,免得以後要吃瞭虧才會發現原來是上瞭當。”

蘇維然看她臉色變得不好,立刻說:“好,如果能讓你開心一點,我都聽你的,我不上去瞭!”

停瞭一下,他也問寧檬同樣的問題:“你呢?你怎麼也在這?”

寧檬斟酌著告訴他:“我和朋友在這裡合開瞭傢投資公司。”

蘇維然眼神偏瞭一偏,越過她肩膀向她身後看瞭一下,說瞭聲:“那不是陸總嗎?怎麼看到我們扭頭就走瞭,也不打個招呼?”

寧檬循聲回頭看,什麼也沒看到。她想陸既明可能已經乘著另一區的電梯上樓去瞭。

她再轉回頭來時,蘇維然的臉色已經起瞭變化。他臉上浮起瞭溫柔微笑:“你說和朋友一起開瞭傢公司,這個朋友是指陸既明嗎?”

寧檬在心裡輕輕嘆一口氣。

她沒有騙蘇維然,對他點點頭,說:“是的。”

蘇維然的笑容變得慘淡起來,看得寧檬有些於心不忍。

蘇維然像是克服瞭自己內心一場很激烈的角逐,一場關於問還是不問的角逐。然後他選擇瞭問:“你和他在一起瞭嗎?”

寧檬看著蘇維然垂在身側緊握著的、微抖著的拳頭,搖搖頭:“沒有,學長,我們沒有在一起。經過那麼多事,又還有那麼多事等著去做,大傢恐怕都已經沒有談情說愛那份心思瞭。”

蘇維然忍不住繼續追問:“沒在一起,那你為什麼肯來幫他做公司?”

寧檬嘆口氣,告訴蘇維然:“學長,因為我心裡有愧。雖然我是無心的,但我畢竟在客觀上是助何嶽巒為虐瞭。他回來就是沖著惡意收購來的,我跟他接觸那麼多,卻沒能及時洞察他的野心,而最終那場惡意收購導致瞭陸天行腦中風去世,我覺得這裡面有我的罪過。”

蘇維然慘慘淡淡地一笑:“你要這麼說,那我也是有罪過的,當時你問我可以去幫陸既明聯系何嶽巒嗎,我不想表現得小氣,就同意瞭。如果那時我能遵從本心不去故作大方,不讓你去幫陸既明牽線,也許一切就不是現在這個局面瞭。所以,我也是有罪過的吧。”蘇維然的拳頭松開瞭,他語調頹然,“那我今天就先走瞭,改天再來時你請我上去喝杯茶吧!”

寧檬說好的。

蘇維然轉身離開瞭仁通大廈。寧檬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的腳步拖得有點沉重。

她心裡不好受,收回瞭目光。

走進電梯後她收到一條信息。是蘇維然發來的。

“你答應我不交男朋友的。”

寧檬嘆氣。剛剛看到蘇維然背影的那點難受漸漸飄走瞭。

她忍住瞭沒心軟答應他復合是對的,蘇維然目前的心理狀態是不適合談戀愛的,不管是和誰。

寧檬回復他:“學長,我沒騙你,我沒交男朋友。”

手機安靜下來。

寧檬想著,如果自己提出建議,讓蘇維然去看下心理醫生,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在諷刺他有病。

寧檬想瞭想,嘆著氣,鎖瞭手機屏幕。

還是算瞭,不說瞭吧。

寧檬上樓到瞭公司後的一整天裡,都沒怎麼和陸既明照上面,他這一天倒比從前每一天都顯得更加忙忙叨叨。

到瞭下午,不光陸既明寧檬抓不著他人,連楊小揚都不見瞭。

一直到快下班的時候,寧檬才成功把陸既明堵在辦公室,告訴他,她又拉到瞭兩個優質LP。沒等仔細說上兩句話,楊小揚就敲門進來瞭,告訴陸既明:“陸總,房子給您租好瞭,這是鑰匙,地址等會我發您手機上。精裝修,三環裡,隨時拎包入住!”

楊小揚交完鑰匙,功成身退。

寧檬挑著眉看著陸既明。

陸既明撇著嘴角笑瞭下,說:“我膨脹瞭,現在那一間屋子住不下我瞭,我得搬到個大點的地方去。”

寧檬也笑瞭笑,說:“那你開心就好。”

晚上曾宇航幫陸既明搬完東西,有點不太理解,問陸既明:“和她同一屋簷下難道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

陸既明苦笑一聲。

“今天我看到蘇維然來找她瞭。人傢是堂堂蘇總,鮮衣怒馬,豪宅轎車。我呢?我有什麼?我除瞭傾傢蕩產傢破人亡,還有一屁股債。”

“現在的我,有仇沒錢。放著仇欠著錢,我有什麼資格去談戀愛?”

曾宇航不說話瞭。

陸既明搬走瞭,也不過隻是空出一個房間而已,寧檬卻有種錯覺,仿佛整個房子都空蕩蕩瞭。

早上刷牙時,冷丁一抬頭,她仿佛又看到早早收拾立整西裝革履的陸既明正準備出門。可是定定睛再一看,又什麼都沒有瞭。

她覺得當陪伴悄悄變成習慣可真可怕,簡直能讓人產生幻覺。

寧檬忽然發現自己在刷牙的時候產生過很多次和陸既明有關的念頭。最印象深刻的那一次,是她抽瞭自己一嘴巴,然後把他給狠狠地放下瞭。

她吐瞭嘴裡的牙膏沫子,開瞭水龍頭把它們沖走,順便沖走因習慣產生的幻覺,像個儀式一樣。

然後她無聲笑一笑。

還不是時候。

白天寧檬先到瞭鷹石那邊。薈影視正在運作二輪融資,寧檬要和石英商量一下,她們要不要借著這次機會退出。

剛和石英商量完後續的具體事宜,楊小揚的電話就打瞭過來。

寧檬把電話接通,聽到楊小揚把聲音壓得很低很急地說:“寧總,快來!我們不知道被誰給使壞瞭,現在來瞭兩撥人,正把陸總堵截在會議室裡要錢呢!”

寧檬放下電話連忙打車直奔仁通大廈。

寧檬很快到瞭路盟投資。楊小揚用最快的語速在去往會議室的路上把她看到聽到的,以最極限的輸出功率講給寧檬聽。

寧檬於是大致瞭解瞭,這兩夥人是受到別人鼓動趕來要錢的。

推開會議室門的時候,寧檬已經猜出這兩夥人分別的來歷——一定是陸既明欠著錢的銀行和資管機構瞭。

她推開門進瞭會議室,才發現陸既明所處的形勢有多被動。他一個人陷入瞭另外兩方人馬的討債包圍圈裡,故作鎮定,孤軍奮戰。

看到她推門進來時,雖然他還是一副鎮定的樣子,但寧檬卻把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光捕捉得清清楚楚。

那一瞬她像從天而降拯救他於水火的女大俠——這是她從他眼中閃過的那道光裡,所攫取到的信息。

寧檬笑吟吟地和兩方人馬打招呼,自我介紹的同時給大傢派發著名片,又喊來楊小揚:“快給各位老板續點熱茶!”又轉頭問來討債的人們,“我們這除瞭茶還有自己現磨的咖啡,哪位老板要是不想喝茶想喝咖啡盡管說,我親自去磨!”

她的好態度讓兩方來人的緊繃都松懈出一道裂口來。順著那道裂口,寧檬摸到瞭一切都好商量的契機。

來人之一跟寧檬客套瞭兩句寧總年輕有為人美能力強之類的場面話後,開始轉入正題:“其實我們和陸總也都是老熟人瞭,所以也就不拐彎抹角瞭,有什麼就說什麼。有人跟我們說,陸總在這又開瞭傢公司,勢頭還挺好,風生水起的。那我們就過來坐坐看,看陸總既然有錢開公司,怎麼會沒錢還我們呢。”

那人說著又轉頭看向陸既明,說:“陸總,大傢都是熟人,當初我領導也是因為覺得您這人守信可靠,好幾倍杠桿的資金說配給您就配給您瞭,連個猶豫都沒有,您可不能有錢不還,讓我領導在裡邊難做人啊,這樣可就太不仗義瞭!”

另外一夥人也出聲附和。

陸既明無言以對,一臉抱歉神色。他不為自己的做法做任何辯解,哪怕這做法其實是對所有人最優化的一種選擇——他先用錢生錢,這樣可以還掉所有債。他先用現有這點錢還債,那他也隻能還這點的債瞭。

寧檬趕緊出聲解圍:“各位老板,給個面子,聽我說兩句,好嗎?”

寧檬走到陸既明身旁。她從前給他做秘書那會,也是這樣,開會時就站在他座位旁。不必他開口時,就由她來為與會者傳達老板的意圖。她現在又站在他身旁,但不再是他的秘書,而是他的同盟軍。

寧檬不著痕跡地抬手往陸既明肩膀上按瞭一下,把力量透過掌心傳遞給他。

然後她笑吟吟地對兩方人馬說:“各位老板,是這樣的,陸總他沒騙你們,他真沒錢,這傢公司其實他也沒出錢,不信你們現在就用手機查下我們公司的工商信息。這公司其實是我和另外一個股東出錢成立的,陸總就是我們請回來幫忙管理公司運營的。我也不瞞大傢,我和另外一個股東都是陸總的朋友,陸總著急掙錢還錢,我們著急有個明白人來管理運作公司,所以就把他請來瞭。”

那些人裡有人默默掏出手機查瞭一下,確認瞭寧檬說的話後,繃得緊緊的面孔緩和瞭一些。

寧檬趁熱打鐵:“各位老板,其實你們想想,陸總他要是真想逃債,他幹脆跑路好不好?到時候沒人找著他債務就全都一瞭百瞭瞭不是!可他沒這麼幹,他又出來起早貪黑地工作,這為瞭什麼啊?為的就是趕緊掙到錢還你們啊!你們也說瞭,以前沒少和陸總打交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你們還不清楚嗎?剛才說話那位仁兄,不知道您還記得我嗎,以前我在既明資本工作的時候,我和您還有您領導我們都是見過面開過會的。您回想一下,陸總從前什麼時候賴過賬?該15個工作日打的錢,他從來不到7個自然日就打過去瞭,對不對?”

剛剛說話那人臉色柔和下來,隨著寧檬的話頻頻點頭。

寧檬臉上笑著,心裡長出一口氣。

她趕緊抓住機會,做出最後一擊:“各位老板,你們也看到瞭,陸總確實沒錢,他現在就是我聘請的一個管理人。要我說不如這樣吧,陸總欠你們的錢,讓他再加點利息還,相應的你們也再寬限點時間,我和另外一個股東呢,我們願意給他做個擔保,欠你們那些錢最後他要是還不上,我們替他還。但你們現在要是強逼他還,估計他也就值一條命的錢。所以按我剛剛的提議那麼執行,你們看看,行不行?”

兩方人馬的代表琢磨瞭下,就都出去會議室外打電話瞭。

回來後他們對寧檬說:“我剛跟領導匯報瞭一下您的提議,領導說不然就先這麼著吧,總比一點要不回來的好。那寧總,就麻煩您公司以及您個人都給出份擔保?”

寧檬當機立斷應瞭聲:“沒問題!”

終於把兩撥人送走,楊小揚特意進到會議室對著寧檬比瞭兩個大拇指又出去瞭。

寧檬失笑。

她笑著轉頭看向陸既明。

結果看到他也對自己慢慢豎起一根大拇指。

“你又救瞭我一次。”

寧檬忽然覺得自己活得特別有價值。

她站著,陸既明坐著。她低頭,他抬頭。他們的目光對視在一起。

似乎有一瞬他們的目光都有點想閃躲,可那一瞬後誰的目光都還在堅持。

陸既明抬頭看著寧檬,一眨不眨:“你爸跟我說,他就是講義氣幫人傢擔保,才搞得你們傢後來一貧如洗。你不怕重蹈覆轍嗎?”

寧檬低頭看著陸既明,笑瞭:“我爸遇人不淑,他提供擔保為那人付出真情與錢,結果那人是個沒良心的混蛋。但你不是。”

陸既明的目光抖動瞭一下。是他先沒堅持住,移開瞭眼神。

寧檬安慰他:“拿出你以前的霸氣啊陸總。你看你剛才讓他們給壓成什麼樣瞭?別覺得自己欠錢腰板不硬就不張嘴啊,你又不是不還,你得告訴他們你是想怎麼還。說真的,你以前那股無賴勁兒呢?變成文明人後也別全扔瞭啊,還得剩下兩分拿去對付除我以外的人呢。”

陸既明低低頭,悄悄笑瞭。

再抬起頭時,他問瞭句:“你覺得今天這事是誰幹的?”

寧檬撇撇嘴,手指往上指瞭指:“還會有誰,無外乎樓上那一位。他能來這麼一手,說實話也是在我們意料之中的。”

陸既明點點頭,手指敲瞭敲桌面:“的確。而且不管我們是不是把公司選在這裡,隻要他知道瞭他沒徹底搞死我,我又出來做事瞭,他就總會想辦法使壞來搞這麼一遭的。現在這樣反而好,跟銀行和資管機構把什麼都說明白瞭,你又給我做瞭擔保,未來我隻要能在期限內把欠他們的錢還上就好。這麼看我倒要謝謝上面那一位的推波助瀾瞭,這倒讓我欠債欠得踏實瞭。”

這個小風波以最圓滿的方式得到瞭解決。但圓滿背後,陸既明卻顯得有點消沉。寧檬感覺到瞭他的消沉,盡心盡力地安慰他:“不至於的,這一點小事情就要你又變沮喪瞭的話,那以後那麼多溝溝坎坎還不得隨便哪個就又把你絆倒瞭?你是跌到谷底又爬起來重新起步的,和別人從零起步的當然不能比,你註定得要比別人經受更多東西。所以啊這位陸總,請打起精神啊。”

陸既明給面子地哼唧瞭一聲,算是回應。

晚上曾宇航提著瓶酒去陸既明住的地方給他壓驚。酒過三巡後陸既明借著變身低眉順眼地對曾宇航敞開瞭自己的心扉。

“從前我覺得她得由我庇護著,要不然她不行,她得到處跌跤卡跟頭。但現在全反過來瞭,我得處處靠著她才能排憂解難逢兇化吉。我覺得我自己很沒用。”

曾宇航哈哈冷笑兩聲,噴他:“小恬恬要能這麼護著我我可要樂死瞭,我巴不得做朵嬌花呢!明明要我說你啊,有多大成就的時候,配置多大的自尊心就可以瞭,配置的太超額吧,你累,別人也跟著你累。”

陸既明把這話聽進去瞭。

他要把自己的本事和成就快點都掙回來,以匹配他無處安放的自尊心。

上門討債風波不久後,寧檬有天約瞭傢動漫公司的老板在路盟談事情,看能否碰撞出合作的火花。

她剛踏進路盟大門,楊小揚就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斜躥出來跟她咬耳朵:“哎寧總寧總,等等!你不是讓我沒事盯著點樓上那三層的人嗎,尤其姓何的那總裁,你不是說那是害我們既明資本黃鋪的人嗎,我就聽你的話,沒事兒我就特意專跑那三層去上廁所。”

寧檬點點頭,問:“怎麼,有收獲瞭?”

楊小揚眼睛瞪得亮晶晶地一點頭:“嗯!我剛才上去上廁所的時候,聽到內保險公司有倆女的隔坑聊天,說什麼,來瞭個大人物,叫什麼Jason,派頭老大,何總親自陪什麼的!那倆人嘴碎,還提到海外、開曼什麼的。我聽你跟人談事兒的時候老經意不經意地打聽叫Jason的人,我就趕緊過來跟你說一聲。”

寧檬一聽完,眼睛就瞪大瞭。海外,開曼。

開曼群島,那個避稅天堂,那個洗錢聖地。所以這回是要合謀洗錢瞭嗎?

她抓起手機給動漫公司老板打電話,商量著把見面時間改到瞭明天。

談妥之後她給楊小揚豎大拇指:“小揚,幹得漂亮!年終我和陸既明給你發雙份獎金!”

寧檬說完就急匆匆走瞭出去。

她蹲守在電梯口。很幸運大約隻用瞭半個小時,她就看到何嶽巒和一群人前呼後擁著一個人走出電梯。

那人大約三十幾歲的樣子,一身休閑打扮。

寧檬聽到何嶽巒叫著那人Jason,又聽到旁邊人喊他王總。

寧檬腦子裡轟的一聲。那是血液在興奮倒流的聲音。

終於讓她見到瞭這傳說中的人瞭!

寧檬躲在角落用手機給那人拍瞭張照片。那人被何嶽巒一直送到大廈門外,有專車正等在那裡,Jason王和何嶽巒握手後上瞭車,何嶽巒交代司機:“就別在乎闖幾個燈瞭,安全的基礎上,盡量快點把王總送到機場T3航站樓,別讓他誤機。”

車子駛瞭出去,何嶽巒帶著一群人轟轟烈烈地返回電梯。寧檬焦急地等著電梯門關死後,沖出大廈叫瞭輛出租車,直奔機場。

到瞭機場她直奔T3候機大廳,大海撈針一樣撈著人山人海中的Jason王。可惜這次她沒那麼好運氣,她沒有找到那個人。

寧檬握緊手機,攥得手指骨節都泛瞭白。

她告訴自己沒關系,好歹現在,她知道他這個人瞭。

寧檬打車回到路盟,給楊小揚發瞭Jason王的照片,告訴她:“繼續幫我盯著,再看到他出現在這座大廈,我就是上天瞭你也得給我叫回來!”她拍拍楊小揚肩膀,“辛苦瞭,年底給你發三倍獎金!”

楊小揚擼著袖子拍胸口表態:“您就瞧好吧我的寧總!以後我專去樓上上廁所瞭我!”

立秋後一個月,薈影視展開二輪融資。因為那部現象級爆款網劇所帶來的驚喜高利潤,以及公司的優質項目儲備等,薈影視的二輪融資估值很高,寧檬投進去的有限合夥趁機以一個很好的投資回報率退出瞭。

有限合夥退出的利潤很可觀,唐正旺自不必說,那是陸既明和寧檬的忘年交;後來追加投資的王總對寧檬的資本運作感到非常滿意,特意飛到北京來和路盟投資簽訂瞭戰略合作的框架協議,從此成為路盟投資的又一個優質LP。

送走王總,陸既明認真地對寧檬說:“六年前你做我秘書,你大大地不如我;三年前你改做投資,你依然不如我。但現在,是我變得快要不如你瞭。”

寧檬拍拍他肩膀:“加油陸總,不然六年後你可就是大大地不如我瞭!”

陸既明看著自己被拍過的肩膀,笑一笑,搖搖頭。

還順桿上瞭。想叫他大大地不如她,想得美。

那天起,路盟投資的員工們發現他們的帥逼陸總忙碌起來可真不是人,簡直是牲口。

寧檬的有限合夥從薈影視裡退出瞭,寧檬個人反倒趁機從柳敏薈那裡買瞭點股權過來。

柳敏薈給她的轉股價格非常非常便宜,寧檬怕二輪融資的投資方知道瞭會不樂意,要求提價,柳敏薈卻兩條粗眉毛一抖:“不樂意拉倒,現在想投我們的多瞭,不行就換一傢唄!反正他們是別想跟你比,沒辦法你就是特殊,沒有你就沒有爆款劇,就沒有今天的薈影視,當然就更加沒有明天後天大後天的薈影視瞭!所以啊,愛誰誰,我就這麼定價,不服請他憋著!”

寧檬很感動,對柳敏薈道謝,但依然試圖上浮一些轉股價格,想盡量接近市價。柳敏薈死活不幹:“寧檬,你搞搞清楚好不啊?我這個價格轉股給你不是我給你恩惠,是我在報答你之前給我的恩惠好不啊?行瞭行瞭別撕吧瞭,再撕吧我要急眼瞭!”

事後當陸既明聽說柳敏薈要死要活非以接近平價的價格轉股給寧檬,有點點小吃驚:“你是怎麼做到的,讓每一個跟你合作過的人都這麼死心塌地的?”

寧檬不經意地撩瞭撩頭發,說:“我以誠心誠意待他們,他們就也以誠心誠意待我瞭吧。”

陸既明看著她撩頭發的動作,心撲通撲通地跳。

他其實想告訴她:這年頭誠心誠意一斤值不到五毛錢。主要還是你長得好看。

金秋時節,薈影視的投資收回瞭可觀的回報,寧檬得到瞭豐厚的項目提成,她用其中一部分購買瞭薈影視的股權。

在陸既明的操盤下,路盟投資做管理人投瞭衍生品公司,動漫公司也正在盡調過程中。

在陸既明投資衍生品公司的過程中,寧檬在一旁見識到瞭他是怎麼和投資標的方談判的。

對方提出來的每一個條件,陸既明都不明著拒絕,但繞來繞去,談未來談規劃,談將來收入談盈利預測,談到最後對方總會樂不得地說:“陸總您說的對,我們沒有從資本角度去考慮這個問題,這方面我們現在決定必須聽您的!”

他用他的專業,掰人掰得無影無形。寧檬默默地用小本本,記下瞭陸既明的那些攻人於無形的談判技巧。

談判桌上的他,比從前多瞭穩重,多瞭狡黠,少瞭意氣用事,少瞭隨心所欲,總的來說就是比從前更帥更有魅力,公司很多小姑娘都是陸既明的小迷妹。寧檬想,千萬不能讓陸既明知道,在談判桌前看著他揮斥方遒,她也快和那些小姑娘們差不多瞭。

一切都在向很好很好的方向發展。

寧檬算算日子,距離尤琪說的過幾天就回來,已經又過去瞭好幾個過幾天。

她們有三天沒聯系瞭,三天前,尤琪說她要到一座信號時好時不好的山裡拍點照片,拍完就打道回北京。

寧檬於是很期待地等著她把這最後一座山拍完。

這三天裡,她每天撥尤琪的視頻都撥不通,由此印證瞭尤琪說的那句話不是很對——那山裡信號應該不是時好時不好,它就是不好。

算算日子,再威武雄壯的山,三天也該拍完瞭。寧檬又開始撥尤琪的電話,但依然不通。

寧檬眼皮輕輕一跳。這一個輕跳倒像是觸發瞭她眼皮下某個隱藏著的小馬達。她的眼皮開始不停地跳。

寧檬揉揉眼睛,給尤琪發瞭條信息:琪琪,有信號瞭給我回個話。

然後她一邊等尤琪的回話一邊刷朋友圈。

刷啊刷,今天大傢發的就都刷過去瞭。她於是開始看昨天的。

忽然她撥動屏幕的手指一停。

屏幕中間呈現的朋友圈內容是一個圈內投資公司高管發的,他認識寧檬的同時也認識何嶽巒。

這位高管昨天晚上發瞭條朋友圈,文字是:金秋時節,有幸得邀請參加何總兒子滿月宴,不勝榮幸。今日同時是何總及夫人登記領證的日子,可謂雙喜臨門,祝二位百年好合,恭喜恭喜!

配圖是兩個戴著婚戒的大人的手,一起托著一個小嬰兒的手。

寧檬看著這條圖配文,憤怒搓著火地往頭上躥,她差點把手機摔到墻上。

她眼皮跳得更慌瞭。她現在就想知道尤琪到底有沒有刪掉何嶽巒的微信,她會不會看到何嶽巒發的朋友圈!

她又撥打尤琪的手機,還是不通。她改打安中的電話,也不通。

她的心和眼皮一起跳得很亂,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像藤蔓一樣纏到她胸口,讓她透不過氣。

半夜的時候,忽然電話鈴聲響瞭。

寧檬掙開眼睛時,整個人一震。

她抓起手機看,來電地址顯示的是貴州。

她趕緊接通,喂瞭一聲。

話筒裡傳來一個陌生的男音,低沉,凝重,肅然。

他對寧檬說:“我是當地派出所的警員。請問你是尤琪的親友嗎?入山前她在信息表上登記的緊急聯系人是您。”

寧檬握著手機,聲都顫瞭:“我是她的親友,請問您,是發生瞭什麼事嗎?”

對方說:“很抱歉地通知您,她和她同行的男子,昨天一起自殺瞭,請您節哀。”

寧檬眼前一黑,沒瞭知覺。

從聽到尤琪自殺的消息開始,寧檬整個人就處在混沌中。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暈倒中醒來的,似乎是隔壁住戶聽到瞭她倒下時的那聲巨響,驚到瞭,於是來敲門。無人應答後,他們試探著推門進屋,看到瞭躺在地上無知覺的人,以及屏幕還沒來得及滅掉的手機。

他們趕緊按人中,按不醒。於是他們撥打瞭120。他們又想起之前的一位陸姓住戶似乎跟二房東關系密切,於是善意地自作主張翻瞭二房東的手機通訊錄,結果看到的第一個人就姓陸:a陸。

他們把電話撥過去。

不久後這位陸先生和120幾乎同時到達。

後來寧檬在醫院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打著吊針。

一堆過度疲勞、亞健康、營養不良、低血糖的白領病詞語向她砸過來。醫生把她暈倒這些病因說完,她在朦朧一片的迷茫中聽到陸既明用很揪心的聲音在說:你為瞭幫我,把自己累成這樣,而我卻到現在才知道。

她顧不上對他大義凜然地說一句,這都不叫事。她知覺迷茫的結界被陸既明的說話聲劃破瞭,她想起瞭暈倒前發生瞭什麼事情。於是當她一張嘴,那些難以自抑的悲愴嗚咽立刻給剛剛那些病名又增加瞭一個夥伴:悲傷過度。

寧檬告訴陸既明,尤琪沒瞭,她自殺瞭。她拜托陸既明立刻幫她買張機票,她得飛過去看看尤琪,看看她是不是在搞什麼惡作劇。

陸既明連老板派頭都不要瞭,沒有通知公司負責訂票的行政秘書,立刻親自買票,一共兩張。寧檬的,和他自己的。

他把所有事情全都放下瞭。義無反顧地放下。他得做驚慌失措的她的守護者。就像之前他瞭無生趣萬念俱灰時,她守護他那樣,將所有其他事情全都義無反顧地放下。

陸既明就這樣陪著寧檬到瞭貴州。

到瞭貴州,寧檬打起精神,強迫自己不要被再一次聽到的看到的事情擊垮。現在不是她垮掉的時候,她沒資格把悲傷放在處理事情前面優先發泄。

從客棧老板、當地居民、當地警方等人的口中,寧檬拼湊起瞭事情的全貌。

那位女士和那位先生,據和他們住同一層的醫生說,兩個人都有嚴重的抑鬱癥。然後前兩天他們進瞭山就沒再回來瞭。——客棧老板說。

那位女同志和那位男同志進山之後一起跳崖瞭。那位男同志比較幸運,掛在崖中間的樹叉上,沒徹底掉下去,被當地進山采中藥的老鄉發現時已經重度昏迷。現在他人正在當地醫院搶救著。至於那位女同志,很遺憾我們沒有找到她,但根據地形推斷,她存活的可能性不大。——當地警員說。

寧檬忍住一陣陣眩暈。陸既明緊緊扶住她,她的背抵在陸既明胸膛前,以此讓自己有瞭依靠不會立刻摔倒。她不願意承認事實,於是企圖用細節挑戰事實存在的可能性:“沒有看到人,憑什麼能確定她就是跳崖瞭?萬一跳的隻是安中呢?”

警員同志搖搖頭,嘆息一聲:“女士,我的話還沒說完。那位跳崖的男同志被送到醫院後,我們從他身上找到一封事先寫好的遺書,上面有兩個人寫的話,已經核對過筆跡。”

從安中身上找的遺書是這樣寫的:

抑鬱癥,太難熬瞭。也許難熬的不是抑鬱癥本身,是我們對這個世界已經再也提不起興趣。我們也曾互相鼓勵,再熬一熬,或許活著沒有那麼可怕。可是我們真的熬不動瞭,當活著比死還叫人辛苦,活著便已經失去意義。於是我們選擇在我們還沒有變成麻木的行屍走肉前,用最後一分生動與刻骨,和這個世界勇敢訣別。

同行的路上,有你摯友尤琪相伴,我不孤獨,這樣已經太好。

再見,世界。再見,煩惱。

安中絕筆。

附:

我不後悔我來過這個世界,我也不後悔現在決定離開。

再見,世界。再見,煩惱。

尤琪絕筆。

這封遺書的最後,真真切切是尤琪的筆跡,它徹底封死瞭寧檬心底祈存的任何希望。

寧檬到當地醫院去看瞭安中。這是她第二次看一個人毫無知覺地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瞭管子。

之前那一次她看到這樣躺在病床上的人是陸既明的父親。後來他的父親離世瞭。

她不知道安中挺不挺得過這一劫,畢竟他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個喪失瞭求生意識的人。

大夫告訴寧檬,安中已經脫離瞭生命危險,但什麼時候醒還不好說,等生命體征再穩定穩定,人就可以轉移回北京。

寧檬看著安中安靜地躺在那,一副不問世事煩惱的樣子,她心裡起初想一到醫院就搖醒他問清一切的念頭漸漸消失瞭。他那樣睡著似乎也挺好的。

這世上,其實清醒活著的人更加可憐。

第二天一傢媒體app推送瞭一條新聞,標題是新銳美女攝影傢和新銳編劇男友雙雙跳崖殉情,生前曾通過多幅照片展現過厭世傾向。正文內容裡有一句話是這樣的:男子身邊多位好友曾有吸毒致死及被抓前科,這讓兩人具體死因蒙上一層迷色。

寧檬根本沒辦法冷靜面對這篇胡說八道的新聞裡那些用別人生死博眼球的齷齪文字。她打電話給推送這條新聞的媒體,請他們撤掉這篇不實的報導,請他們有一點職業道德,不要用別人的生死來博點擊,這樣的行為非常下作。如果他們不撤掉這條不實新聞,她一定會起訴到底。

然而寧檬的強硬收效甚微。對方的態度油滑無賴得毫無道德底線。他們對寧檬的回復是我們新聞社可都是有一線記者深入調查後才發的新聞稿,您覺得我們是胡說八道,那歡迎您隨時去告好瞭呀,我們靜候您的傳票。

寧檬悲憤得簡直要發瘋。她想不通為什麼最該還原事實真相的職業裡,會有越來越多的從業者為瞭博點擊博眼球,連良心都不要瞭,完全地喪失掉職業道德!這個社會是生病瞭嗎?

陸既明陪在她身邊,問人要瞭根煙,點上默默地吸。

寧檬已經知道,他隻有在情緒處在某種極端的情況下才會吸一支煙。極度思念時,極度絕望時,極度無力時,對自己極度厭棄時。

陸既明吸著煙,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寧檬卻從裡面聽到瞭極度的無力和自厭。

“這傢媒體的老板我傢老爺子認識,如果是從前,如果老傢夥還在,他是有辦法的,一句話的事。從前我一直跟他較勁,等較來較去他人沒瞭,我才看得清我確實不如他,他能擺平的事,看,我卻無能為力。”

寧檬在那一瞬忽然就原諒瞭尤琪的選擇。

活著,真的要背負太多無能為力瞭。

寧檬在貴州逗留瞭幾天,等待搜救人員的消息。幾天後,警方確切地通知她,找不到尤琪的屍體。

寧檬不知道聽到這個消息時自己是一種什麼感受。這消息對她來說,要麼是死不見屍的壞,要麼是人沒死隻是失蹤瞭的沒那麼壞。

她在接受現實和自欺欺人的兩種可能裡打晃,晃得自己快要神志不清瞭。

最後還是由陸既明處理瞭一些後續事宜,買瞭機票把寧檬帶回北京。

下瞭飛機,落地在熟悉的首都機場,寧檬從飄飄蕩蕩的不真實感中清醒瞭。

眼淚從她眼睛裡清醒地流出來。她捂住面孔,問陸既明:“我該怎麼對尤琪的爸爸媽媽說呢?我怎麼張得開這個嘴?他們隻有尤琪一個女兒啊!”

陸既明給她鼓勵:“你要是承受不住,就由我來說吧。他們總該有個知情權。”

寧檬擦幹眼淚,走出機場,在北京秋天薄薄的霧霾裡,給尤琪的媽媽打電話。

電話通瞭,她控制自己的顫音喊瞭聲阿姨。

倒是對面的聲音先流露出瞭悲愴。

尤琪媽媽說:檬檬,我們都知道瞭,警方已經通知瞭我們。我和琪琪爸爸現在正在貴州。但我不難過,既然沒有找到琪琪的屍體,那我就認定她還活著,我和你叔叔就會一直等她回傢來。

寧檬掛斷電話又用手捂住瞭面孔。

有淚水無聲無息從她指縫間滲透出來。

陸既明站在她身旁,有點手足無措。心疼最終戰勝一切顧慮和矜持,他雙臂一攬,把寧檬攏到自己胸口。

他抬手輕拍她的背,希望能給她帶去撫慰和力量。

陸既明把寧檬送回傢,請求她第二天在傢休息一下,無論是路盟還是鷹石,就都先不要去上班瞭。

寧檬說好的。

但第二天陸既明一早到公司時就從楊小揚那裡收獲瞭一波不安。

楊小揚說:“咦陸總,你們今天怎麼都這麼早?”

陸既明心頭一跳,問瞭句:“還有誰也來瞭?”

楊小揚說:“寧總啊。”

陸既明轉身要往寧檬的辦公室裡走。

楊小揚在他身後說:“寧總不在辦公室。”

陸既明心頭又是一跳。他迅速轉身問楊小揚:“那她去哪瞭?”

楊小揚回答說:“她到瞭之後坐瞭一下,然後估計下樓到超市買水果去瞭吧?因為她走前從我這要瞭把水果刀才出去的。”

陸既明一聽心就慌瞭。

他想壞瞭,她一定是上樓去找何嶽巒拼命去瞭。

陸既明給寧檬打電話,怎麼打都沒人接。他把公文包往楊小揚懷裡一塞,轉身就跑。那是楊小揚第一次看到陸既明慌張到跑起來。他是為瞭一個叫寧檬的女人。

陸既明直接乘瞭電梯上樓。出瞭電梯他直奔仁寧保險。前臺居然沒人,這讓陸既明更加覺得大事不好。

他直接暢通無阻地奔向何嶽巒的辦公室。

結果讓他意外,何嶽巒的辦公室隻有何嶽巒自己在,而他正在低頭看手機,表情凝重。聽到有人闖入,何嶽巒抬起頭,看到來的是陸既明時,他整個人一怔。

“你怎麼進來的?”言外之意,都沒有人攔著你嗎。

陸既明沒有看到想象中那一幕,在心裡松瞭口氣,鎮定頃刻回瞭籠。

他撇開嘴角像賞賜誰那樣,賞出個笑容:“前幾天何總叫那麼多人來關照我,我怎麼也應該過來說聲謝謝。”

陸既明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到何嶽巒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悠哉哉地坐下瞭,還翹起瞭二郎腿。

反正來都來瞭,就順便膈應他一下吧,總不能白來。

何嶽巒倒也沒慌,也沒撕破臉,反而從椅子裡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外,在離陸既明大約三米處站定。

“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不想和陸總你周旋有的沒的。我還有事,不如你請自便。”

何嶽巒一邊說話一邊抬手往門外做著“請”的手勢。

陸既明還沒來得及把更膈應人的一句話說出口,他眼前一花,一個人影沖進來,直接沖到何嶽巒面前,抬手就掄瞭一巴掌。那巴掌啪的一聲響在猝不及防的何嶽巒的臉上。

陸既明定定睛,看到來的人是寧檬。

他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跨步奔到寧檬身邊。他一則得防著何嶽巒惱羞成怒回打寧檬,另一則要提防寧檬變出一隻水果刀來做傻事。

寧檬身後跟著急匆匆趕來的前臺。

死都要保住面子的何嶽巒立刻放下瞭被抽後回擊的念頭,在第一時間選擇對門外的人吼出命令:“出去!把門關上,所有人都不可以進來!”

前臺戰戰兢兢從外面關好門。

何嶽巒護好瞭人前的面子後,終於可以釋放出針對寧檬的憤怒瞭。

“寧檬你是不是瘋瞭?你們倆,趕緊滾!否則我報警!”

寧檬站在原地冷笑。她的笑容讓何嶽巒不知不覺地向後退瞭兩大步。

寧檬冷笑後咬著牙根,對何嶽巒說:“尤琪的一條命沒瞭,我扇你一巴掌不應該嗎?我要瞭你的命都應該的!”

陸既明時刻警惕著,防止寧檬下一秒就沖上去要人渣的命。

何嶽巒臉上的表情從憤怒中分解出瞭幾絲疑惑和逃避:“她人不在瞭,我也很難過,但這不代表就該由我去承擔她自殺的後果。我自問對她並不薄,就算分瞭手,除去房租我又給她交瞭三年之外,每個月我都還在往她的卡裡打贍養費,就算有法律義務的離瞭婚的丈夫也未必能做到我這樣吧?”

寧檬被何嶽巒的無恥激怒瞭,她像隻憤怒的小獸一樣往前沖:“你放屁!”她及時被陸既明攔住瞭,她隔著陸既明兜住她兩個肩膀的手臂沖何嶽巒痛斥,“你灑那點錢,是為瞭尤琪嗎?你是想彌補你自己吧!好像這樣假惺惺地給點錢,你幹的那些劈腿約炮的齷齪勾當就不必愧疚瞭?誰他媽稀罕你那點臭錢,你那點臟錢尤琪早替你積德捐瞭!尤琪她真傻,她怎麼會為瞭你這種人自殺!”

這是陸既明第二次聽寧檬說臟話。第一次是他借酒行兇親瞭她,她對自己說瞭一句你他媽是不是瘋瞭。他知道寧檬此刻心裡一定是怒到極點瞭。如果殺人不用償命,他現在絕對會放手不攔著,讓寧檬隨心所欲去捅死面前的人渣以泄憤。

但就像她之前勸自己那樣,為瞭人渣把自己搭進去,不值得。所以他牢牢地攔著寧檬,讓她靠嘴泄憤,不讓她以武力犯傻。

何嶽巒對寧檬的指控並不買賬:“她自殺我他媽也很難過!可是你憑什麼把帽子扣在我頭上?你難道不應該去找帶她一起去殉情那個男人嗎?她分手之後都已經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瞭,為什麼現在還要把一切過錯都扣在我頭上?憑什麼?”

陸既明和寧檬一下都明白瞭,何嶽巒看到瞭那條歪曲事實的新聞。所以他聽到寧檬說出尤琪一條命沒瞭時,是並不意外的。

寧檬滿心的悲憤無處申訴。

那條新聞。

她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這麼憎恨過一個不負責任的新聞媒體。當負責為大眾傳播真相的新聞媒體為瞭博點擊博眼球說瞭假話,這簡直是一場良心的災難。

寧檬再開口時聲音都變瞭,那麼低沉嘶啞,仿佛半生中所有的鄙視與仇恨都滲透進瞭聲帶中,才發出這樣淒厲而苦澀的聲音:“何嶽巒,你說出這樣的話,你還是人嗎?你會有報應的!天不報,有我來報!”

寧檬說完想沖去何嶽巒那裡,一副要拼命的架勢。陸既明覺得差不多瞭,再讓寧檬待在這裡她真要掏出水果刀瞭。他攔著寧檬,半拉半抱把她抱走。

陸既明一直把寧檬帶進自己的辦公室。

下樓時在電梯裡他就打電話告訴楊小揚立刻掃清通往他辦公室的閑雜人等,於是當他摟著抱著寧檬一路走進屋時,隻有楊小揚看到瞭他們。

楊小揚被寧檬的狀態嚇到瞭,想跟進去問問怎麼回事,需要叫醫生嗎,但她被陸既明攔在瞭門外:“我和寧總暫時誰都不見,有人來找我們就讓副總先頂上。”

然後他關瞭門。

寧檬正在他懷裡顫抖。她的腦子裡應該還是極度憤怒後的缺氧和空白,不然清醒的她是會撤離他的懷抱的。

陸既明連這點空白的擁抱都很留戀。他沒撒手,就那麼攬著她,就那麼站在門口。他怕走到沙發上坐下,他和她無意識黏在一起的擁抱就散瞭。

他攬著她,手掌輕拍她的背,安撫她,勸慰她,逝者已矣,要克制悲傷。這是當初她告訴他的話。

寧檬漸漸從憤怒後的空白中走出來,但她好像又漸漸走進瞭哀傷的新的空白中。

她抬起頭看著陸既明,眼神是空茫的。

她說:“你們一定都覺得尤琪傻白甜,我對她夠好瞭,我可以不要這麼自責難過瞭,對不對?”

陸既明由衷地點瞭下頭。他確實是這樣想的。在寧檬與尤琪的關系中,他看到似乎一直在付出的那個人是寧檬。

寧檬紅著眼睛搖頭笑:“不是這樣的!你們全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尤琪那麼傻白甜那麼善良的人瞭!你們都覺得我為她做的更多,對嗎?可其實她才是我的精神支柱啊!沒有她的鼓勵,我不知道我暗戀失敗是怎麼熬過來的;沒有她的開導,我不知道步入社會做一份我不想做的工作我是怎麼堅持下來的;沒有她的支持,我又怎麼有足夠勇氣踏出辭職換新工作這一步?我生命裡所有重要節點都是她在支撐我啊!你知道嗎,沒有她,我的耳朵,一早就聾掉瞭!”

寧檬用一種悠遠又溫柔的聲音,告訴陸既明,她和尤琪的友情始發於哪裡。

“我大學期末考試前發燒引發中耳炎,耳朵痛到我要發瘋。但大傢都在為瞭考試鉚勁看書,誰也顧不上我。直到熄燈睡覺,我咬著牙在黑暗裡硬挺著。後來是尤琪實在聽不下去我磨著牙硬挺的聲音瞭,她掀瞭被子就下瞭床,走到我床前,幹脆果斷就說:起來,我帶你去醫院!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第二天上午有兩門科目要考,尤琪雖然不是特別學霸,但二三等獎學金她也是拿得到的。她那時陪我去醫院,可能整夜都沒法休息瞭,毫無疑問是要影響到第二天的考試成績的。

“我怕影響她,不同意去醫院。是她二話不說拉起我就走。我們在打車去醫院的路上,我耳朵裡的鼓膜就被血和膿鼓破瞭。到瞭醫院,掛號打針,很快一整宿就耗沒瞭。我怕耽誤尤琪考試,我讓她走,但她不肯,她說要和大夫問清楚,我的鼓膜破瞭,那我會變聾嗎。

“大夫說大部分可能是會的。我很難過,但幸好有尤琪一直陪著我,一直開導我。後來她說,她那天要是先走瞭,留我一個人,她擔心我會崩潰的。是的,我一定會崩潰的。

“第二天的考試,第一科她沒趕上,第二科她沒考好。不論幾等獎學金都和她無緣瞭。而補考費,我要替她交,她說什麼也不要。

“還好因為治療及時,後來我的耳鼓膜自愈瞭,我沒有聾,而這都是托尤琪的福。

“這樣無私善良的尤琪,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瞭!”

寧檬說到這時,終於從空白的情緒裡走出來,真真切切地哭瞭。

“我好自責!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把尤琪扯進來,她就不會死!如果我不讓安中去陪她,她可能也不會死!我怎麼那麼粗心,安中明明得過抑鬱癥,而我卻因為他說話好笑忽略瞭這個問題,我以為他能逗尤琪笑的,結果他們全都不快樂!”原以為是救贖,可原來是更快的墜落。寧檬用手掩著臉,淚水在她掌心下肆虐蔓延。

陸既明的心被她的淚水浸染得無比難過。

“扯她進來的人,不是你,其實是我,這都是我的錯!”他努力強調著,問題的根源在他而不在她。

寧檬搖頭:“不是的,如果我早點警覺,早點發現何嶽巒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可以避免今天的一切的!何嶽巒出軌,我明明之前就有所懷疑過的,我為什不堅定一點呢?”

寧檬抬起頭,看著陸既明,眼淚在她臉上佈滿悲傷和後悔的軌跡:“如果我能早點警覺,你父親也不會中風去世瞭,你也不會身無分文,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陸既明心裡像有刀在剜一樣難過。

他把寧檬的臉扣在自己胸前。

“你好好哭一哭吧,今天哭完瞭,明天得打起精神來,壞人還在笑,我們沒有太多時間難過,我們得攜手去戰鬥!”

寧檬抵著陸既明的胸口,藏起自己的臉和表情,悶悶地嗚咽,直哭到手腳都麻瞭。

好一會後,她從陸既明懷裡脫離開。她抹幹瞭眼淚,說:“不好意思,我弄臟瞭你的襯衫。”

陸既明聳聳肩,一副你真健忘的樣子:“你又不是第一次弄臟我的襯衫。你以前吃的土豆牛肉大米飯可都反芻到我衣服上過,直到現在一回想起那個味道我都還想去死一死!”

寧檬又哭又笑。

然後她抹幹眼淚,收起悲傷,對陸既明說:“我知道你剛才把水果刀從我口袋裡摸走瞭。你放心吧,過瞭今天,我不會再有做傻事的念頭瞭。”

寧檬一眨不眨地看著陸既明,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清亮得像被冰藍火焰淬煉過的鋒芒,任何污穢都要在它的逼視下灰飛煙滅:“但是,我不會放過何嶽巒他們的,為瞭尤琪,也為瞭你和你的父親。”

寧檬看著陸既明,一字一句地說。

寧檬痛哭過一場,很快振作瞭起來。她給陸既明寬心,告訴他:“你放心,我已經發泄出去瞭,真的沒事瞭。我不會做傻事的,我要把該做的事先都好好做好。”

仇恨不能忘,壞人不能放,但也不能時時刻刻都惦記著。還是要好好生活、好好醞釀時機的。等到施以致命一擊的時機成熟瞭,再把仇恨拉出來核爆一下,炸壞人個粉身碎骨。

處理好一切關於尤琪的後續事宜,已經是九月底。

十一長假之前,寧檬做瞭一件必須要做的事——她委托律師起訴瞭那傢做瞭不實報導的媒體。

那傢媒體資歷雄厚很有背景,律師告訴寧檬,想要告贏它有一點難度。

寧檬又有瞭這個社會生病瞭的感覺。小時候父母都告訴她,邪不勝正,所以要做個正直的好人,因為正直的好人不會輸。

現在呢?什麼是正?什麼是邪?儼然有錢有勢就是正,有錢有勢不管做什麼都沒錯。

所謂道德淪喪,也不過就是現在這樣瞭吧。

寧檬告訴律師說:“沒關系,不管多難贏我都會堅持告下去。我不是為瞭自己置氣,我是在幫他們找回媒體從業者該有的業界良心。”

律師最後笑笑說,好吧,您既然這麼堅持,這案子我接瞭。

最後他評價寧檬倔強。寧檬知道律師是在跟她說客套話。他其實在表層話語下的潛臺詞是:你這樣做,有點傻。

寧檬對律師的真實想法一笑置之。

這世道,烏煙瘴氣太多,她願意做一個別人眼中以卵擊石的傻子,不求偉大,隻為給逝者求個幹幹凈凈的公道。

十一長假前,寧檬和陸既明一起參加瞭一個金融論壇會議。到瞭開會的五星酒店後,寧檬和陸既明分別去招呼自己在圈子裡的人脈。

寧檬在招呼一位業內好友時,遇到瞭蘇維然。

蘇維然看到寧檬的第一眼,心疼就從他眼睛裡毫無遮掩地奔泄出來瞭。

他動容地問寧檬:“你怎麼瘦成這樣?”

寧檬笑一笑:“學長你也瘦瞭好多。”她不知道自己這一笑,有著怎樣一種歷練過滄桑後的風情萬種。

蘇維然心為她所動,由衷地說:“我是因為你瘦的。”

他舌頭下還壓著一句話。

——你呢?你這樣消瘦下去的原因,有沒有一點是因為我?

寧檬想保持微笑,可太難瞭。她已經背負不動蘇維然這種突然拋來的情感襲擊。她現在就快要視愛情如洪水猛獸瞭。

蘇維然很快在無應答的尷尬中給自己找瞭臺階下,他岔開話題:“我知道尤琪的事對你的打擊很大,但你也得照顧好你自己,因為你在為別人傷心的時候,也有人在為你的傷心而傷心。”

聽到蘇維然提到尤琪,寧檬心裡有點戚戚然。她戚戚的樣子看上去荏弱寂寥,蘇維然情難自已,踏上前抱瞭她一下。

他的頭抵在寧檬耳邊,輕聲說:“快好起來,好嗎?”

寧檬有點僵硬地挺直瞭脊背,回答著好。在她的不適感達到峰值前,蘇維然松開瞭她。

寧檬不著痕跡地在心裡松瞭口氣。

蘇維然飛快瞥瞭眼她身後,笑一笑對她說:“快開會瞭,進去吧!”

寧檬點點頭,繼續不著痕跡地和他保持好恒定的一臂距離,彼此不遠不近地一起走進會場。

他們身後有人在出聲說:“陸總?陸總?快開會瞭,我們進去吧!”

那人眼中不知道在為著什麼事忽然就出瞭神的陸既明終於被他叫回瞭神。

陸既明收回視線,抹去映在腦海中的那兩道相擁的身影,和身邊人同行步入會場。

金融論壇結束後就是十一長假,寧檬提早定瞭回老傢的高鐵票。啟程前寧爸爸寧媽媽通過寧檬對陸既明發出熱烈邀請,但陸既明萬分抱歉地回復二老:這個長假有很多公事私事要處理,實在走不開。

寧檬於是一個人回瞭傢。

這個假期她過得不太好,她總是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做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有時候心裡還會湧起一種非常自我厭棄的情緒——壞人過得那麼開心,她卻對扳倒壞人毫無頭緒。由著這種自我厭棄,她漸漸覺得整個人生都好像沒什麼樂趣瞭。

她怕父母擔心,沒把自己的真實情緒向他們表露出來。而越是在人前偽裝,人後的低落就越會排山倒海地淹沒她。

寧檬之前是有過這樣的狀態的。那是從x市出差回北京之後。那會她出現這種狀態的誘因是陸既明對她情真意切地傾訴瞭一場他對他女神姐姐的癡心愛戀。她聽得太走心瞭,為別人的故事夜夜失眠。

後來她去醫院想開治療失眠的藥,大夫順便給她做瞭測試檢查,她才發現她的種種癥狀是輕度抑鬱。

現在她的這些癥狀比那時更加嚴重瞭一些。寧檬覺得自己可能有必要再去醫院檢查一次瞭。

長假結束後,寧檬回到北京就去醫院掛瞭號,又做瞭一次測試。

這回的結果既在她意料之內,又在她意料之外。測試結果顯示,她的確又抑鬱瞭,這在她的意料之內。測試結果還顯示,她的抑鬱已經到瞭中度,有偏重的傾向。

醫生給寧檬開瞭藥,諄諄告訴她:“要積極治療,別怕承認自己這是生病瞭。抑鬱癥不丟人,不要抵觸它,要正視它!”

寧檬決定正視自己的情況,決定正面對抗抑鬱癥。她不能在打敗何嶽巒之前,先被自己的中度抑鬱給打趴下。

不久寧檬發現陸既明似乎也有著很嚴重的失眠現象,且他精神不集中的時候越來越多。他的這些癥狀讓寧檬警惕起來。她把陸既明也拉倒醫院測試瞭一下。結果觸目驚心,陸既明的情況比她還要嚴重一點,已然是中重度的抑鬱瞭。

寧檬趕緊拉著陸既明一起對抗抑鬱癥。

對抗抑鬱癥的過程中,寧檬逐漸深入地瞭解瞭抑鬱癥。原來全球已經有幾億人都得著抑鬱癥這種病,原來幾年前國際衛生組織就已經把抑鬱癥列為世界首位的致殘疾病。

寧檬細數瞭一下身邊人。

尤琪,安中,夢姐。他們都是很嚴重的抑鬱癥患者。

還有她自己,以及陸既明,他們也堪稱是抑鬱癥人群的後起之秀瞭。

人們都以為現代社會物質富足,人人都應該生活幸福。可其實,在這和平富足的年代,精神的貧瘠、心靈健康的缺失卻更加能要走人的命。

然而可悲的是,現在有太多的人對抑鬱癥並不瞭解,有太多的人對抑鬱癥患者充滿嘲諷、謾罵和責備。在一個因為抑鬱癥自殺的演藝者微博下,充斥瞭太多觸目驚心的諷刺和羞辱,他們罵演藝者懦弱、自私、平白拿自己的命不當命。

可是這些忽略演藝者抑鬱病癥的人,在說出這樣的話時,又當別人的命是命瞭嗎?

還有很多很多人覺得抑鬱一下失眠一下能有什麼大不瞭?這樣就把自己當病人瞭,簡直小題大做瞎矯情,沒有公主命卻偏把自己養出公主病。甚至有很多傢長殘酷而一意孤行地認為,他們有抑鬱表現的孩子其實是在以抑鬱作借口逃避學習。

太多的人忽視抑鬱癥就像忽視傷風感冒一樣,可傷風感冒也是能要人命的。

抑鬱癥它不被太多人理解和重視瞭,可它也真的,太容易要掉人的命瞭。

寧檬想假如她能早一點如此深入地瞭解抑鬱癥,她一定不會讓安中陪著尤琪采風,她一定會親自陪著尤琪,用耐心關懷和鼓勵化解掉她抑鬱的病痛。

可惜這些都已經來不及瞭。寧檬很想為這來不及的遺憾,做一點還來得及的事情。

她想做點什麼,讓不正視抑鬱癥的人們正視這種病,讓不重視抑鬱癥患者的人們重視這些可憐的病人,給他們引導以及關愛,讓他們在引導和關愛中,自勵和自救。

漸漸的一個很強烈的想法在寧檬的腦子裡成瞭形。她想讓柳敏薈拍一部關於抑鬱癥的片子,呼籲每一個觀影人盡量關註和關愛抑鬱癥人群。

這樣既算是為抑鬱癥患者們做點事,也算是紀念尤琪瞭。

寧檬找到柳敏薈說瞭自己的想法。對於她的提議,柳敏薈永遠是義無反顧的。隻是這回對於這個提議,他有熱烈響應的心,卻沒有可以行動到位的財。

柳敏薈很為難地告訴寧檬:“片子我願意拍,舉雙手雙腳的願意,這是好事兒!畢竟之前我也忽略瞭安中的抑鬱癥太多,我也想通過這部片子告訴其他人,別再像我這樣覺得老爺們沒什麼好不高興的。隻是二流融資後我這邊啟動瞭倆大項目,資金全都占用瞭,一時半會我拿不出閑錢來拍這片子。”

柳敏薈說完一臉愧疚。

寧檬覺得這個威武雄壯的彪形大漢,可真是難得,已經被資本浸染過兩輪瞭,還是保有著一顆赤子之心,仿佛他沒錢拍這個片子都是他的錯。

寧檬趕緊說:“資金我去張羅,你先幫我找人寫出個本子來吧,一定別心疼錢,找最好的編劇來寫!”

寧檬把自己手頭的餘錢都拿出來瞭,交給柳敏薈去找編劇簽導演。柳敏薈不負眾望,找瞭很給力很懂抑鬱癥之苦的編劇來寫本子。寧檬全程跟著討論劇本,每次討論後,她都既難過又欣慰。難過假如當初她能像現在這樣瞭解抑鬱癥,尤琪就不會有機會送自己走上絕路瞭。欣慰以後這部片子上映瞭,應該可以幫助到很多人瞭解抑鬱癥,也能幫助很多抑鬱癥患者正視和克服他們的病痛。

本子定稿後,寧檬親自操刀做項目計劃書。她成為寧總後已經很久沒有親自做一份計劃書瞭,通常都是交給手下人去做,她隻負責指導和糾錯。

但這份計劃書,承載的不隻是對電影投拍的資金需求,還有對每一條抑鬱生命的珍視和尊重,寧檬不想通過他人之手,她要自己親自敲下每一個字。

項目計劃書寫好後,寧檬開始探尋資金持有者們的投資意向。

會被拒絕的結果其實是在她部分意料之內的,可當她一次次收到拒絕後,還是難免失望難過。

很多人都說:寧檬啊,你的心是好的,我們也很佩服,但這片子,說實話投資不小,上映後票房卻不會多,這題材太文藝太壓抑瞭,沒有商業市場。

寧檬一聽這些人的話,就知道不用再談下去瞭。因為他們連完整認真地看一遍項目計劃書都沒做到。

其實這個故事一點都不壓抑,她和編劇一早就商定好瞭,故事的基調不能用悲慘講述悲慘。本質上越是悲慘的事,我們就越要歡樂地去講,講完讓人笑,笑過再令人哭。這樣給人帶去的觸動和影響,要比直接用慘和讓人哭講故事深刻得多,高級得多。

寧檬沒有告訴這些人,您誤會瞭,這不是一部壓抑的片子,這是一部用歡樂展示壓抑的片子。她覺得沒必要對他們解釋瞭,他們壓根對這片子就沒興趣,她又何必去說那麼多。

她隻是默默在心裡發出一聲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的笑。看,抑鬱癥這東西,果然還是不被大眾正視的,關於這部片子,大傢對它的關註點,還是金錢收益遠遠大於生命的意義。

後來有一天,在寧檬拉電影投資屢屢碰壁的時候,柳敏薈給她打來電話,告訴她,唐正旺前兩天來瞭北京,來和券商開公司上市前的中介協調會,這兩天他們一直在一起喝酒來著。

自從薈影視首輪融資後,唐正旺成瞭投資薈影視的LP,從此他和柳敏薈一拍即合,合得來得要死,一頓飯之後迅速成為彼此感情不可被撼動的一生酒友。

柳敏薈告訴寧檬:“寧檬,我喝酒的時候把片子的事跟老唐說瞭,結果他很感興趣喲!你快出來咱們一起聊一聊!”

寧檬趕去柳敏薈和唐正旺正吃著飯的小酒局。

他們兩人對飲的小桌前,擺放著四套餐具,有三套都是用過的。

寧檬隨口問瞭句:“有人剛走嗎?”

唐正旺有點含糊其辭地嗯啊瞭一聲。

柳敏薈咋咋呼呼地讓她趕緊坐下,跟她說:“這都不重要,來來,快坐下我們一起來談重要的事!”

柳敏薈邊說邊對唐正旺擠咕眼兒。寧檬快被他愁死瞭,好歹一個估值過億的影視公司大老板,手下統領過那麼多演藝人員,卻一點演技都沒有。這眼色簡直是在昭告天下:我和唐正旺我倆之間有事兒!這事兒寧檬她不知道嘿嘿嘿。

唐正旺接收到眼色後,哦哦兩聲,趕緊說:“寧總啊,我剛剛聽柳總說瞭,你想拍一部關註抑鬱癥的片子,前期已經準備差不多瞭,現在缺開拍的錢。”唐正旺頓瞭頓,把情緒猛然調到高漲的頻率,做作地一拍大腿,“哎呀!不如這樣吧!讓我來投!上個月從柳總那退回來的投資款,我拿出一半來投你這片子,你看咋樣?”

寧檬聽著後倆字兒,想樂。唐正旺一個地道南方人,咋樣咋樣的口音全都是被柳敏薈帶跑偏的。

她從唐正旺假冒的高昂情緒和做作的激動拍大腿動作中,確定唐正旺從本心來說,是沒那麼想投這部片子的。可他為什麼要做出這樣一套興高采烈的表演呢?

寧檬開始詐他:“唐總,你上市在即,公司投錢拍片子怕是不合適。”

唐正旺一拍胸脯:“用不著公司投,從我自己私人賬上投!”

寧檬說:“你上回投資薈影視的錢不是公司出的嗎?原來是筆廣告預算來著,那投資收回後也是公司的錢啊,你怎麼走你自己私人的賬?”

唐正旺不知不覺進套:“但後來我追加的一半投資款不是公司的呀,那是私人的錢。”

寧檬:“哦,誰的呀?”

唐正旺:“陸……柳總啊來來來咱倆還沒跟寧總喝一杯呢!來寧總,先喝一杯潤潤嗓子咱們再接著聊!”

寧檬笑吟吟地跟他們碰杯喝瞭口酒。

酒精熱乎乎地落在她胃裡,烘出半身的暖熱。她在暖熱中把事情前前後後差不多捋清瞭。

她看瞭看旁邊的座位,一個吃到一半提前走掉的人坐過的位置。

他的餐碟裡,剩著幾樣東西。被人咬瞭一小口的半塊豬頭肉,被人吃掉半根的芥蘭,被人咬下一小截的半塊山藥。

寧檬轉頭不經意似的又問柳敏薈和唐正旺:“剛剛和你們一起吃飯的人是誰啊?吃東西怎麼這麼逗,和我認識的一個人一樣,吃什麼都一半一半的。”

唐正旺又嗯嗯啊啊地打馬虎眼。柳敏薈又強調這不重要,這麼吃東西的人其實挺多的,來來來喝酒聊片子。

寧檬笑著說:“我認識的那個也這麼吃東西的人,他呢,是因為很煩別人不換公筷就給他夾菜,但對方夾瞭他不吃又顯得不禮貌,於是他就通常隻咬掉沒被對方筷子夾到的那一半吃一吃意思意思。”寧檬頓瞭頓,笑靨生花地說,“你們說巧不巧,我說這人你們都認識,還挺熟的,他叫陸既明。”

柳敏薈和唐正旺一下子都把嘴巴張得大大的,像兩個被戳穿的大傻子一樣訕訕的笑。

在投資薈影視的時候,本來有三個LP:之前想投之之科技沒投上的王總,唐正旺,以及那位質押瞭自己所持有的上市公司股份後拿著質押款出來搞投資的吳老板。

但最後關頭吳老板臨時退出瞭。在寧檬苦思冥想該找誰來填補空缺的時候,唐正旺如及時雨般給她打電話提要求。

唐正旺用交情跟她換投資額度,他說寧檬咱們怎麼也是老交情瞭,我這麼大年紀張回嘴,你可一定要答應我呀。

他說他那裡有一筆錢沒處花,希望寧檬能給他把投資額度翻個倍。

寧檬當時還覺得老天爺真是眷顧她,瞧她這運氣好的,剛出個缺兒立刻就有沖上來想要填缺兒的。

寧檬現在再回想,唐正旺給她打電話的前一天,正是她拒絕撥給陸既明投資額度的時候。所以那時陸既明應該是咽不下那口擰巴的氣,非要跟她較勁到底,既然他自己投不進來,那他就從老唐那裡曲線地投。

寧檬搖搖頭笑瞭。

人生有時候真是有趣,當初的無心插柳如今卻總能帶來意外的成蔭成林。

陸既明隱姓埋名投在她兩個項目裡的兩筆錢,到最後竟成瞭他一無所有後的翻身傢當。

第二天一早剛到公司,寧檬就去瞭陸既明的辦公室。

她開門見山:“我知道你想幫我,但你也知道我又倔又軸,投資那部片子是我個人的行為,與公司無關。私人項目上,有兩種人的錢我不會接受,而你是其中的一種。”

陸既明問那兩種人都是什麼人。

寧檬想想說:“我還是用具體人物舉例吧,你和蘇維然的錢,我是不會要的。”

陸既明點點頭,用點頭的動作平復失落的情緒:“你喜歡的人,喜歡你的人?”

寧檬沒點頭沒搖頭,不置可否。但她心頭是一跳的。

陸既明放下簽字筆,看著寧檬認真說:“在投資拍攝關註抑鬱癥的片子這件事上,我希望你能摒除私人關系。我想你可以明白這樣一件事,我願意把投資薈影視收回的錢投在這部電影上,我不是在幫你,我其實是在幫我自己,在幫所有有抑鬱癥的人。我原來知道夢姐很辛苦,但我並不理解和認同她的辛苦。可自從我自己也有瞭這個癥狀,我才明確知道,她活著的每一天其實多麼兇險,她真是隨時都有赴死的可能,隻要一個情緒的低點就能讓她有足夠決心殺死她自己。”

這是陸既明出事以後,第一次主動提到夢姐。沒有撕心裂肺,也沒有埋怨怪罪。就像提到一位故人般,那麼懷念與自然。

寧檬堅固的內心防線被說松動瞭一角。不過她還是繼續堅持瞭一下自己的想法:“這筆錢你還是拿去還債吧!”

陸既明挑挑眼角撇嘴一笑,有點壞有點賴的樣子又和從前的他一樣瞭:“你想想,我要是想用這筆錢還債,是不是上個月一收到錢之後就拿去還瞭,還用等到現在嗎?”

寧檬順著他的話一想,還真是。

陸既明從桌面上撿起簽字筆,在手指間轉出一連串的圈:“所以說,這筆錢,我根本是當做小金庫對待的,就等著像現在這樣的關鍵時刻拿出來用一用。”他停止轉筆,神情正色起來,“現在公司運營良好,在投和擬投項目資質都很不錯,盈利預期都是清晰可見的。眼下我已經能按月按季還掉約定好的債務額。既然債已經可以按時還,這筆錢為什麼不拿去做更有意義的事呢?現在很多人手裡明明有錢還要貸款買房子,為什麼呢?不就是因為既然能貸款為什麼還要占用手裡的資金?這些資金可以拿去做很多錢生錢的事,隻要回報率高過貸款利率,這就是相當合算的買賣。

“所以這筆錢你就拿去拍片子吧,我也想為我們這些不知道怎麼就抑鬱瞭的人群做點事,這比拿去還債更有意義。”

寧檬思考著陸既明說的話。她覺得自己被他說服瞭。

不過她想強調一點:“但這片子將來上映瞭未必一定賺錢的。”

陸既明攤攤手:“不賺就不賺,本來這部片子本身的存在價值就不是錢所能衡量的,假如它能呼籲一些人在觀影後重視抑鬱癥、關註抑鬱癥患者,這就比什麼都強。”

寧檬最終采納瞭陸既明的意見,把他那筆錢投到瞭電影制作上。他們在做的是一件與盈利無關的好事,既然是做好事,寧檬告訴自己,那就暫時忽略掉那個兩種人的錢她不用的原則吧。

不過陸既明概括的那兩種關系——她喜歡的男人,和喜歡她的男人,其實並不準確。等時機到瞭,她會告訴他,那兩種人到底是什麼人。

十一月發生瞭兩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唐正旺的服裝公司在錢菲帶領的券商團隊的改制輔導下,不久後準備要提交材料申報上市瞭。上市前唐正旺特意登門路盟投資,告訴陸既明和寧檬,他願意把自己持有的股份給他們每人轉股4%,以做從前從兩個人那裡所受各種恩惠的報答,而轉股價格非常感動中國。

寧檬知道唐正旺給的這個轉股比例絕對良心,上市公司股東持股比例如果達到5%,以後想要減持的話得進行信息欲披露,唐正旺在避免麻煩的信息披露的基礎上,給瞭他們最大的轉股額度。

寧檬覺得陸既明從前的好心是有好報的。他在唐正旺困難的時候施以援手,換來的是唐正旺的知恩圖報。這可能是當今職場以及人情場上比較少有的正能量瞭。

陸既明問瞭唐正旺一個問題:“你一下子轉股8%,這樣會不會影響你的絕對控股權?”

唐正旺把胸脯拍得叮咚響:“不會!放心吧,公司其他股東都是我的傀儡,哈哈哈!”

陸既明再沒客氣,也讓寧檬不用客氣。他們欣然接受瞭唐正旺的股份。

事後寧檬問陸既明,為什麼沒客氣客氣。陸既明說:“以前我們確實沒少幫他,不客氣地說沒有我幫他周轉資金他的公司現在可能已經不存在瞭,我接受他點股份,這個好處得的不虧心。再說以後我們如果搞泛娛樂,處處能給他的服裝打廣告,他用8%的股份換未來各種廣告渠道,這筆廣告費折算下來還是他更合適。”

寧檬笑著說:“你怎麼不說將來我們泛娛樂事業的服裝贊助也不用愁瞭!”

陸既明雞賊一笑。

寧檬發現他在資本市場所展現的諸多魅力和魄力中,有很難得的一點就是他能把受與不受的度拿捏得恰到好處,該客氣的時候客氣,該不客氣的時候就不客氣。

這個月發生的第二件大事,其實讓寧檬有點意外。

之前一度相談甚歡後來又為利益所跪的遊戲公司翟老板來找寧檬瞭。

他到瞭寧檬的辦公室,由衷地贊嘆瞭寧檬的氣質美麗又不可同日而語後,問寧檬: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句話嗎?

寧檬客氣地說您跟我說過的話比較多,抱歉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句。

翟老板聞聲有點失落和愧意,但他馬上調整好情緒,說:“我之前為瞭一筆好處費,鬼迷心竅地默認蘇總從你這撬走瞭ST的殼資源。我當時和你說過,這事是我做得不厚道,跪在利益面前瞭,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補償你。”

翟老板頓瞭頓,看著寧檬一眨不眨地說:“我不是一個空口說白話的人,寧檬,現在我來補償你瞭。”

翟老板告訴寧檬,遊戲公司借殼上市馬上啟動,在這之前,他想轉點股份給寧檬。

寧檬一聽到這個提議就在心裡小驚訝瞭一下。

這個十一月份,可以命名為她人生的轉股月瞭。靠自己上市的,借殼子上市的,居然都趕來要送她股份。

在確定瞭翟老板的提議是真心誠意後,寧檬一時間有點感慨萬千。

資本市場真像是個江湖,人有好有壞,有正義有邪念。而錢是刀也是劍,能傷人,也能一笑泯恩仇。

寧檬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感情用事,把人看得非黑即白非對即錯。她看得出翟老板是誠心覺得之前對不住她,現在也是誠心想要彌補她。

寧檬問翟老板:“其實你發展到今時今日這個規模,已經不必要在意我對你的看法瞭,你為什麼還想要轉股給我?”

翟老板說:“因為我不是你想象那樣的沒有良心,我背叛朋友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一輩子幹一件也就夠瞭。”

那一刻寧檬覺得特別舒心。資本市場沒有熏黑所有人的心,有人雖然被利益迷失過方向,但最終還是回歸到瞭道義的正途。

寧檬學習陸既明,在不該客氣的時候不客氣,她接受瞭翟老板的轉股。

現在加上之前之之科技餘大義也轉給她一些股份,她已經持股四傢公司瞭:之之科技,薈影視,服裝公司,以及遊戲公司。而這些公司不是上市公司就是準備要上市的公司,寧檬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挺直腰板在資本市場橫著走幾圈瞭。

翟老板對寧檬說:“我始終覺得對你有愧,現在你能接受我的歉意補償,我真的放下心裡一顆大石。寧檬你放心,我的股份隻會讓你賺錢不會讓你虧錢的,等借殼上市以後,會有機構幫我們做高股價的!”

寧檬隨口問瞭句:“是哪傢機構幫忙做股價啊?”

翟老板說:“這我還真不太清楚,蘇總說後面的事情交給他去安排,他的資源很牢靠,已經一起合作過好幾次,都很成功。”

寧檬點點頭,叮囑翟老板:“做股價這事如果被監管機構查出來,處罰會很嚴重。您公司資質不錯,別為瞭短時間內達到高股價而觸犯瞭法律法規,要是因此被處罰的話就太不值當瞭。”

送走翟老板,時間已經逼近下班。

寧檬點開瞭微信。

從蘇維然的頭像點進他的朋友圈,他最新一條消息是前天發的,一張照片,照的是他們母校大門口。

圖配字是:時光如刀,物是人非。

寧檬想瞭想,在蘇維然這條朋友圈下點瞭個贊。

然後她放下手機,手指敲著桌面在心裡默數數字。

很快她的手機響瞭一聲,蘇維然給她發瞭條信息。

蘇維然:看到你給我點贊瞭,不容易,最近怎麼樣?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寧檬回:好多瞭,都已經有心情翻閱朋友圈瞭[微笑]。

寧檬送走翟老板回來後沒有隨手關門。她看到辦公室外,員工們在陸陸續續收拾東西打卡下班。

手機又響瞭一聲:晚上有事嗎?可不可以請你吃晚飯?

寧檬回:好啊。

辦公室門口傳來咚咚兩聲敲門聲。寧檬抬起頭,看到陸既明的後背正輕倚在門框前,長身長腿地半倚半站,懶洋洋的帥氣逼人。他漫不經心地看過來,又漫不經心地問:“加班嗎?還不走?”

寧檬沖他笑一笑:“約瞭人一起吃飯。”

陸既明點點頭,扭身走瞭。扭身的同時他把想邀請寧檬一起吃晚飯的打算吞回瞭肚子裡。

他轉身回瞭辦公室。十一月底的冬日傍晚,才五點多天色已經黑透瞭。陸既明沒有開燈,他站在窗口前向下看。

潛意識把他帶到窗邊,讓他在滿室的黑暗中,耐心地俯視,等待,看到底會是誰把寧檬帶走一起吃晚飯。

心裡明明是有瞭一個答案的。可他不甘心,總希望有出乎意料的結局發生。

但讓他失望的是,結局一點都不出乎他的意料,來接走寧檬的就是蘇維然。

確切地看到寧檬上瞭蘇維然的車,陸既明從窗口前走開。

他走回到辦公桌前,坐回到皮椅上。

他像被鑲嵌在滿室黑色中寂寥的人體琥珀。

他找瞭一支煙,一個人坐在夜幕降臨的城市一角,孤獨地吸。

寧檬打起精神說話應對,於是和蘇維然的這一餐晚飯,她配合他把氣氛吃得非常好。

蘇維然有溢於言表的開心。他毫不掩飾地告訴寧檬:“這是我們分手以後,我所吃到的最快樂的一餐飯。”

寧檬心裡有點戚戚的。

無論如何,他對自己是真心的。所以想到接下來要問的話,她總是會忍不住有些愧疚。

在愧疚就要把勇氣銷蝕幹凈之前,寧檬把心一橫,開瞭口:“學長,我想跟你打聽些事情,可以嗎?”

蘇維然愉悅地一聳肩:“你盡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寧檬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瞭握拳給自己鼓勁:“學長,你也認識何嶽巒,而你們都是總裁級別的人,你應該對他的行事風格比較瞭解。你覺得我有沒有什麼契機或者切入口,是可以扳倒何嶽巒的?比如說,他和別人怎麼暗中做股價之類的?這方面我有沒有什麼切入口可以有機會扳倒他?”

蘇維然慢慢斂去瞭笑容。他把筷子放在桌面上,啪嗒一聲。他看著寧檬,問:“你是為瞭和我打聽這個才答應跟我一起吃飯的?”

寧檬想說不是,但在蘇維然的盯視下,這兩個字她有點說不出口。

蘇維然久久等不到寧檬的回答,淒然一笑:“你哪怕騙騙我也好。”

他拿起杯子喝瞭口水。他握著水杯的手有一點抖。喝完水放下水杯,他看著寧檬,說:“我和他隻見過幾面,並沒有你想得那麼熟。上次我本想到仁寧和他深入地談談合作的,但也因為你的話我中途就走瞭,直接爽瞭約連見他都沒見。我現在和他就是這樣的一個關系。所以寧檬,你問我的這件事,我可能幫不上你的忙。”

寧檬低下頭,不敢迎視蘇維然受傷和含怨的目光。她不知道再開口時自己應該先說一句對不起還是請你別生氣。

蘇維然的聲音有點冷地傳過來:“寧檬,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應該知道何嶽巒的套路?”

寧檬抬起頭,斟酌瞭一下,說:“我聽ST上市公司那邊一個朋友說,等你投的那傢遊戲公司借殼ST完成上市以後,你會找機構把那隻股的股價做高。”寧檬沒有表露出說這話的人其實是翟老板,她不能賣掉翟老板。

蘇維然笑瞭。很諷刺地笑。

“寧檬,就因為我認識何嶽巒,就因為我有做股價的資源,我就要承受你這樣的旁敲側擊嗎?我在你心裡,難道就是和何嶽巒一樣的人嗎?”蘇維然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寧檬能真切地聽到他心裡的不屑。那是實實在在的不屑。寧檬更愧疚瞭。

“你去問問陸既明,他懂不懂做股價,他有沒有這樣的資源?每一個做到我這種地位和資歷的圈內人,都有可以做股價的能力和資源!你沒有理由因為這個就把我和何嶽巒相提並論!”

蘇維然有點激動瞭。寧檬看到他的手握成拳後還在抖。

“寧檬,你用這樣的方式試探我,我真的很難過。你可以質疑我做事的方式不當,質疑我吃回扣抬股價是踩邊界不合規,但你不能就這樣草率地把我劃到和何嶽巒一樣的陣營裡去!”

蘇維然最後淒然一笑。

“寧檬,你傷到我瞭!”

寧檬愧疚得頭都要抬不起來。

“學長,抱歉,真的抱歉!我不該這麼問你,讓你受傷不舒服瞭。以後我不會再這樣,以後我們吃飯就是純粹的吃飯!你能原諒我嗎?”

蘇維然看著她好一會,緊握著的拳頭松開瞭。

“想讓我原諒你也行,從明天開始,你要請我吃七天晚飯!”

寧檬松口氣,說瞭聲,好的。

寧檬後來請蘇維然吃飯的時候,聽蘇維然提到瞭學姐。他們一直都在保持著聯系。寧檬不知道蘇維然這樣算不算是在自虐。她明明感受得到,蘇維然在和她說起學姐又懷孕瞭時,他整個人都是緊繃的。太用力想讓自己別表現出在意,往往卻會適得其反的緊繃。

“她這次如果懷的是男孩,應該就能飛上枝頭過好日子瞭。”

蘇維然說這句話時到底是什麼心情,寧檬有點聽不出。但她知道,他肯定不是釋懷和祝福的。

或者男人的占有欲很作祟,他不接受學姐的回頭,可學姐再回去那個二代身邊,並且再一次為他懷瞭孩子,這又讓他非常意難平。寧檬想或許學姐此後一個人帶著孩子,不跟任何男人一起生活,用整個後半生去憑吊曾經錯失的蘇維然,可能這樣蘇維然會舒坦通暢很多。

寧檬覺得蘇維然確實是需要看一下心理醫生的。分手後,他放不過他的前女友,更放不過他自己。

在按照承諾第七次請蘇維然吃飯的時候,寧檬勇敢地為他推薦瞭一位心理醫生。

“學長,我前一段時間心理狀態不好,幾乎影響工作和生活,我特別恨,恨好人沒好報,壞人各種舒心滋潤。後來我去看瞭這個心理醫生,和她聊一聊之後,現在我感覺人生還是很美好的,邪不勝正是必然的,隻不過正邪戰鬥的過程可能會坎坷漫長一點。”寧檬把心理醫生的名片推給蘇維然,盡量像分享好東西那樣,盡量不讓蘇維然覺得她是在說他有病得治,“學長,這個心理醫生是個大美女,說話很有趣,你要是有時間,就加她的聯系方式和她聊聊天,她人很正,話也很正能量。”

蘇維然看著寧檬,笑瞭:“你這是著急想把我打發給別人嗎?”

寧檬也笑瞭。他沒有去往她覺得他有心理疾病方面去想,沒激動沒手抖,這樣就很好。

在和蘇維然最後這次吃飯時,寧檬破瞭自己說的“吃飯就是吃飯,不會再試探”的戒。她很不經意地提到瞭彩凰資本。她仔細觀察瞭蘇維然聽到彩凰資本時的神情。沒什麼特別的,就像聊天時對方說瞭一大堆的話,其中一定有很多句是不那麼重要的口水嗑,從耳朵裡晃一圈隨口附和一下也就過去瞭。蘇維然聽到彩凰資本幾個字時就像聽到瞭口水嗑一樣,沒什麼特別反應,隻是話趕話地說瞭句:“這傢機構老板可不一般,黑白兩道都通,寧檬,避開他們,別跟他們打交道,你是女孩子,會吃虧的。”

寧檬謝過蘇維然的提醒。

時間漸漸滑入十二月底。站在年終歲尾,回首這一年,寧檬隻覺得自己仿佛歷盡滄桑。這一年對她來說,跌宕而沉重。她看到瞭興衰成敗,看到瞭生死無常,看到瞭人情冷暖,看到瞭人心莫測。

她做瞭很多事情,都有很好的結果。

她也還有很重要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做。

十二月北京深冬的夜晚,寧檬坐在沒有開燈的辦公室裡,看著窗外亮著紅紅尾燈的車子一輛接一輛地流動在夜間馬路上,真正的車如流水。

時間也如流水,有些事,她得抓緊去做瞭。

感慨瞭一會,寧檬起身準備離開。

她走出辦公室,關好門。整個公司都被夜的黑色填充著,隻有陸既明的辦公室裡,玻璃墻那一邊,有點狀的紅光一閃一閃地透出來。

寧檬頓住瞭腳步。

陸既明還沒走。他一個人躲在辦公室裡吸煙。

寧檬悄悄玻璃門,而後推開,對著黑暗裡閃爍的紅點問:“怎麼還沒走?還一個人吸煙?又抑鬱瞭嗎?”

紅點被按熄在桌面的煙灰缸裡。

“你怎麼也沒走?他還沒來接你嗎?”陸既明被煙淡淡熏過的嗓音有一絲啞。

寧檬笑出來:“你怕不是天天躲在這偷窺我有沒有被人接走吧?”

她是開玩笑的。

可陸既明輕輕地“嗯”瞭一聲。

她一下就有點心酸瞭。

“陸既明,”寧檬說,“吃飯瞭嗎?沒吃我請你吃飯去啊,現在。”

黑暗中響起果斷一聲起身聲,起身動作似乎有點大,帶得皮椅發出很大的響動。

陸既明三兩步從遠處的黑暗走到近處來,走到寧檬面前來。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有光,他瞪著寧檬,忍無可忍一般,說:“光請一頓不行!至少請七頓!”

說完他氣勢洶洶地先向外走。

寧檬先是在他身後樂。他居然躲在黑暗的窗後數得這麼清楚,這個月蘇維然總共來接瞭她七次。

但很快她就樂不出來瞭。她心裡酸酸的,不知道是在心疼著誰。

他都是以怎樣的心情,站在窗口後的黑暗中看她被別的男人接走呢?

和她之前在x市的冬夜聽他講起夢姐時,是同樣的心情嗎。

跨年夜前一天,十二月三十號,當晚路盟投資全體員工一起聚餐。

這是頂放松的一夜,放松到大傢全都不像是原來的自己。員工對老板不再畏畏縮縮,老板對員工的敬酒也來者不拒。所有人歡騰成一鍋粥,沒有皮蛋沒有瘦肉全都是平等的大米粒。

吃完瞭飯,大傢轉戰到KTV繼續邊喝邊唱地鬧騰。楊小揚死拉活拽著寧檬和陸既明一起唱歌,挑的曲目是那首《吉祥三寶》。寧檬喝得暈暈的,全程隻能找準一個調兒,就是楊小揚唱完“阿媽~”之後,她能準確無誤地“哎”一聲。

陸既明學會瞭她的套路,整首歌也就出瞭幾個單音,就是楊小揚唱完“阿爸~”他也嘎嘣脆地“哎”一聲響應著。

楊小揚最後累得要死,一個人完成瞭三個人的合唱。放下麥克風她就急眼瞭:“說好的平民夜,大傢沒大沒小,可你們倆誠心的吧?不當我領導瞭又改當我爹媽!”

寧檬哈哈地笑,笑得直晃蕩。陸既明坐到她旁邊扶住她。

楊小揚死活要罰寧檬吹一瓶啤酒,陸既明用老板的威嚴沖她瞪眼,希望制止這個平時在自己跟前大氣都不敢出現在卻反瞭天的那誰誰。

寧檬晃裡晃蕩地扭頭噴陸既明:“你別嚇唬她!煩人呢你!從前我是秘書她是秘書助理我們倆一直都這麼玩的!”她喝醉瞭嬌嗔發怒的樣子,看得陸既明眼直心跳。

寧檬和楊小揚各自吹瞭一瓶。然後楊小揚吐瞭,寧檬倒瞭。

等寧檬再次清醒的時候,她看到滿包間裡隻剩下她和陸既明兩個人。

其他人都走瞭,電視機在靜音播放KTV默認的曲目。畫面跳躍,帶動光影閃動,一時讓人有些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寧檬緩瞭一下,發現自己正靠在陸既明懷裡。她身上蓋著他的西裝外套,他的手臂隔著他的外套攏著她。她在他懷抱裡睜開眼仰起頭,對上他充滿內容的眼睛。那眼睛裡仿佛有著些她看不懂的期待。

她把自己從陸既明胸口前慢慢撕離,她看到陸既明襯衫領口的扣子開瞭,襯衫衣襟上也留有些撕扯過的痕跡。她問瞭聲:“幾點瞭?”

陸既明回答她:“三點多。”他的嗓子是啞的,一種帶著欲望的啞,他的眼神是熾熱的,一種燃燒著期待的熾熱。

寧檬揉著太陽穴問:“他們都是什麼時候走的?”

陸既明回答她:“走很久瞭。”然後他挑挑眼角,問,“發生過什麼,你都不記得瞭?”

寧檬懵懂搖頭:“今天真是喝得太多瞭,斷片瞭。”

陸既明聲音裡那種帶著欲望的啞和眼神中充滿期待的熾熱,一下全都被冰涼如水的夜湮沒掉瞭。

寧檬問他,你怎麼沒叫醒我。

陸既明說,你睡太沉,我沒舍得。

他沒舍得把她醒來後離開他懷抱的時間提前。

他想能多抱她一會,是多麼幸福啊。哪怕她醒來直接斷片瞭。

可這一晚,她在他懷裡,他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比任何時候都美好,比從前的錦衣玉食、比過去的頤指氣使都美好。

寧檬面孔還蒸騰著酒精殘留的滾燙,她從桌面撿瞭瓶礦泉水,擰開把水倒在掌心,拍到面頰上降溫。

之後她滿屋搜尋面巾紙,可惜全都被用光瞭。

斜側裡伸來陸既明的手,他捏著一條手帕遞過來。寧檬順手接過擦瞭臉和手,說瞭聲“謝謝”。

等擦完她把手帕拿到眼前一看,整個人定住瞭。

水藍色,女士用。這是她的手帕。當年負責既明資本和鷹石投資一起合作的定增項目時,她去給陸既明送資料那會落在陸既明那裡的。

那時她被霧霾刺激得不停打噴嚏,怕噴來噴去招人煩,就找瞭塊手帕來堵嘴。隻是後來那手帕不知怎麼就不見瞭,她一忙起來也全顧不上找它一找。還是蘇維然無意中跟她提起,看到陸既明桌上有那麼塊女孩子用的手帕,她才知道手帕是掉在哪瞭。她以為陸既明早把這手帕扔掉瞭,沒想到三年多過去瞭,他居然隨手隨身地就掏出瞭它。

寧檬握著手帕笑瞭:“這不是我的嗎?不還給我嗎?”

陸既明把手帕從她掌心裡一把奪回來:“我撿的,就是我的,憑什麼還?”

寧檬轉開頭,笑彎瞭眼。

等沖腦門的那股酒精燥熱終於消下去瞭,寧檬對陸既明說:“我們也走吧。”

陸既明起身套外套。

寧檬盯著他領口松脫瞭的那顆扣子,不解地問:“你扣子怎麼瞭?”

陸既明瞥她一眼,極度沒好氣地回瞭一句:“被鬼上身瞭!”

寧檬聳聳肩。在她斷片的時候這裡一定發生過一些很好玩的事情。

第二天是跨年夜,公司上午上班下午放假。

寧檬在辦公室裡揉著宿醉的頭時,楊小揚鬼鬼祟祟地敲門進來。

寧檬被楊小揚的一臉賊樣刺激得精神一振:“你那是什麼表情?”

楊小揚趴在寧檬辦公桌上,蕩漾起一臉春色,擠眉弄眼地說:“我現在不是以上司下屬的身份和你說話哦,我現在是以閨蜜好朋友的身份和你真誠談心!阿檬啊,說實話,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寧檬:“……?”

寧檬回以懵逼宿醉臉。

楊小揚撇著嘴翻瞭個白眼:“還裝!昨天陸總說你喝多瞭,得讓你安靜睡會,就讓大傢都先走瞭。我也走瞭,但我手機落那瞭,我就走一半又回頭去取。結果啊,老天有眼!就讓我撞破你們的奸情瞭哈哈哈哈!”

寧檬的心咚咚直跳。一股燥熱莫名地往她臉上卷。這感覺她好熟悉,好像她昨晚也有過這樣心跳臉熱的感受。

“什麼奸情?”寧檬問楊小揚。

楊小揚瞪大瞭眼:“阿檬,不是吧,你臉都紅成這樣瞭還要死鴨子嘴硬哦?那好你想聽我用小黃文的形式描述一番事情經過那我滿足你!昨天是這樣的,我返身回去找手機,結果一推包間門,我的媽!我就看見你跟陸總倆人正抱在一起要死要活地互相啃呢!真的是啃,不是親!!!你們沒那麼文藝,你們充滿瞭獸欲!!!阿檬,講真認識你這麼多年,我都不知道你有那麼狂野的一面,你把陸總襯衫扣子都給扯開瞭!我的天不能再說下去瞭,我好害羞我要出去冷靜一下!”楊小揚捧著臉蕩漾地飄出瞭辦公室。

寧檬面紅耳赤心跳如鼓。

她想起來瞭。

昨晚她喝暈以後,陸既明捧著她的臉問她哪難受,她哼唧著說哪哪都難受。陸既明說他也哪哪都難受。陸既明還說太難受瞭他忍不瞭瞭就算等下再挨一腳或者一巴掌,他也認瞭。然後他就把嘴唇往她嘴唇上一壓,他們就狂野地啃在瞭一起。隻是啃到後面她酒勁上頭直接迷糊過去瞭,再醒來就是一副斷片的姿態。

現在斷的片銜接上瞭,寧檬使勁拍自己的臉。

終於把那股要命的燥熱拍散瞭,她起身,走去陸既明辦公室。

她深呼吸,敲敲門,聽到“進!”之後鎮定自若一推門,對著從辦公桌前抬起頭的陸既明,做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問:“晚上有空嗎?不如我請你看電影吧?”

寧檬問陸既明:晚上有空嗎?不如我請你看電影吧。

陸既明把筆往文件上一摔,一副“你想請我就請我你當我是什麼”的嗔怒樣子,問瞭聲:“管飯嗎?”

寧檬憋著笑:“可以管。”

陸既明得寸進尺:“包跨年嗎?”

寧檬很大度:“可以包。”

陸既明憋著一股勁兒,不知道是試探還是打趣,憋得眼角都抖瞭:“給發女朋友嗎?”

寧檬故意搗亂:“想要幾個?“

陸既明覺得自己再也不能把問題繼續鋪墊下去瞭,他必須單刀直入插進重點,否則他會憋死自己:“你男朋友呢?你怎麼不找他看去?”

寧檬給瞭一個不那麼經意的笑:“我沒有男朋友啊。”

陸既明在她的話音裡整個人像被塑在僵硬不能動的石刻雕像裡。

寧檬繼續:“沒瞭好幾個月瞭。”

她說得雲淡風輕的。她的雲淡風輕飄到陸既明那裡卻掀起瞭狂風巨瀾。

陸既明有點激動地想站起來,心意比動作快,椅子被慢瞭半拍的動作所累,拖拖拉拉絆著瞭他起身的腿。一串噼裡啪啦叮裡咣當的聲音後,他狼狽地坐在瞭地上。

半點噴火總裁的形象都不復存在瞭。

寧檬開心地笑起來,也不去扶他,揮揮手,又是一片雲淡風輕:“我去訂票瞭,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四個字她咬得戲謔又開心。

陸既明從地上躥起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去寧檬辦公室溜達溜達表達點什麼,一下又覺得應該抓緊時間繼續未完成的工作,等下好以全身心的放松狀態去迎接這跨年夜的美好生活。

他就這樣一下走過來,一下走回去,在辦公室裡打起瞭轉。他像個毛頭小子一樣,為鄰傢的姑娘失魂落魄轉磨磨。

最後他走到墻壁前,額頭抵著墻,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再也忍不住地笑起來,笑得一發不可收拾。

她分手瞭,分手瞭!

晚上寧檬和陸既明到五棵松附近吃瞭飯,然後就近到耀萊五棵松影院去看電影。

陸既明問寧檬,全城電影院那麼多,為什麼非繞路來這一傢看。

寧檬說:“因為這一傢影院是業界龍頭啊!”她向陸既明展現瞭一下她對於電影票房事業的深入研究,“全國7852傢影院,隻有一傢影院年票房收入過億,就是這傢耀萊五棵松店瞭。”她打趣陸既明,“你這麼優秀,我第一次邀請你看電影,當然要選最好的電影院啊!”

陸既明笑得飛揚跋扈起來:“你知道我優秀就好!”

他們看的電影是《你的名字》,寧檬提前從網上訂的電影票。

在自助機前取票時寧檬隨口告訴陸既明:“現在到現場買票的人比較少瞭,大部分人都通過電商在網上買票。去年全國440億的票房,有七成都是通過電商賣掉的,其中貓眼、微票兒、格瓦拉占據銷量前三名。”

陸既明點點頭,說:“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

寧檬說,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她想憋死每一個提設問句的人。

但陸既明不肯被憋死,他非要自問自答:“你現在像行走的行業調研報告。”

寧檬翻個白眼,決定把他的話權當是誇獎好瞭。

入場前寧檬特意提醒陸既明看那些排隊買爆米花和可樂的人:“看,那裡!”

陸既明掙紮瞭一下,妥協:“好吧,如果你非想吃的話,我就紆尊降貴過去給你排著。”

寧檬笑起來。他恐怕到死都要保留一部分無法治愈的老板病癥狀。

寧檬說:“我不是讓你去排隊買吃的,我是讓你看有多少人排在那買!”

陸既明眼神飄過去又飄回來:“看到瞭,怎麼瞭?”

寧檬說:“你知道影院收入裡毛利率最高的是什麼嗎?”

陸既明職業的觸角張開來:“你如果不這麼問,我會認為是票房收入,但你既然這麼問瞭,我想答案一定不是這個。”

寧檬給他打個指響,然後說:“就是爆米花可樂薯條這些賣品!拿萬達院線舉例來說,放映電影的毛利率是21%,但這些賣品的毛利率高達61%。”

陸既明驚瞭一小下:“相差三倍?我真是小看你們女人好吃的能力瞭,居然高出這麼多。”

寧檬笑一笑,不反駁。愛吃的女孩子運氣總不會太差。

兩人入瞭場,場內熄瞭燈。銀幕亮起來,廣告紛呈登場。

陸既明挨著寧檬的那隻手在膝蓋上緊張地蹭,掌心沁出的毛毛汗快把他西褲筆挺的褲線都抹平瞭。

他運著氣,剛要破釜沉舟去抓寧檬的手,寧檬卻湊過來,貼著他的耳朵對他說:“你看,這些廣告收入,也是影院的主要收入來源之一!”

……陸既明一下泄瞭勁,手老老實實地趴在瞭自己腿上。

電影開演瞭。

他心不在焉地看,註意力全在自己的那隻手上。他很想再次奮力一搏,去抓住寧檬那隻讓他心癢無比的白白的手。

寧檬感受到瞭他的心不在焉。

她沒征兆地一轉頭,小聲對陸既明說瞭句話:“你怎麼這麼慫?”趁著陸既明發愣,她手一伸,抓過陸既明的爪子,交指一握,舉起來,另一隻手還伸過來在他們握在一起的雙手上拍瞭拍。

寧檬看著陸既明,小聲地戲謔他:“這回可以安心看電影瞭嗎?”

陸既明像傻瞭一樣,好幾秒後才給出反應,他用力一點頭。

寧檬轉回頭看屏幕,陸既明垂眼看著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心裡美得想尖叫,兩個嘴丫子簡直快咧到後腦勺去瞭。

電影放映完畢,場內亮起瞭燈。

寧檬扭頭問陸既明:“好看嗎?”

陸既明無法控制自己收回嘴角的弧度,那是表露著他心裡無限美滋滋的弧度。

“特別好看!”他直勾勾地看著寧檬咧著嘴傻兮兮地說。

寧檬抽出手,隔在他眼前晃瞭晃:“魔怔瞭?我問的是電影好看嗎。”

陸既明回回神:“哦,好看。”

——但,沒你好看。

他在心裡騷氣地補著後半句。

寧檬沖他笑,笑得意氣風發地,她有點興奮地問:“陸既明,你說我們搞影院怎麼樣?現在電影票房這塊蛋糕太大瞭!”

陸既明回回有點蕩漾的心神,總算明白過來,寧檬為什麼給他科普瞭一晚上的影院行業情況。

他和寧檬邊往場外走,他邊聽著寧檬講著票房大蛋糕的可口以及令人垂涎。

“你看現在有多少人來看電影?場內基本都是滿的,而場外還有這麼多人在排隊!去年全國票房440億,今年在這個基礎上還會漲,明年預估全國票房將達到550億。而這個數字,離市場飽和還有很大的距離,票房增長還存在一段很大的空間,因為目前全國的觀影人次和其他發達國傢比,並不高,還遠遠落後於美國韓國日本和澳大利亞。所以這個行業,未來的盈利空間還很大!”

陸既明聽得來瞭興致。兩個熱愛事業充滿幹勁的工作狂熱烈討論起來,陸既明頓時把該不該繼續去牽寧檬的手的心頭悸動都給忘瞭。

陸既明:“但是開影院需要和商業地產合作吧?”

寧檬眼睛發亮:“就是因為有商業地產的資源,我才有這個想法的!”她問陸既明還記得她為之之科技召開的那次小型投資推介會嗎,還記得來參會的人裡有個中年大哥梁總嗎。“他手裡可握著全國各地的商業地產及綜合體資源。”

陸既明回想瞭一下,隨後咬瞭咬後槽牙:“就是那個站在電梯口握著你的手不肯放的老頭?”

寧檬笑瞭:“嘴真損,老大哥可以瞭,老頭不至於的吧!”

她接著對陸既明預估瞭一下院線事業的未來前景:“假如我們真的把影院產業做起來,三年內至少能估值到二十個億沒有問題,越往後估值會越高,六年可以達到幾百億。到時賣給上市公司也行,自己上市也行。這將比我們現在做的任何一筆投資,回報都高都豐厚!

“至於影院發展呢,是需要依托院線的。現在全國有四十幾條院線,由它們負責影片發行、影片排片等等,新建影院一定要加盟院線才行,而加盟需要費用。假如我們自己能擁有一條院線,那這筆費用就可以省瞭。但是關於院線的申請,目前是非特殊情況基本不會被審批。但不要緊,我正好認識瞭一位神奇的女士,她旗下公司就有一條院線,而且更神奇的是,她的院線下隻有寥寥幾傢影院,我們完全可以把她擁有院線的公司收購過來,這樣我們就有自己的院線瞭,我們建瞭影院後就不用去加盟別人的院線,我們的泛娛樂事業以後會越來越宏大!“

陸既明被寧檬說得有點熱血沸騰。

“你是怎麼產生這個想法的?”

寧檬笑:“很久之前,在我心情不好一個人想買票看場電影卻因為人太多沒買到電影票的時候,我心裡就有瞭這麼個大計劃瞭。”她頓瞭頓,問陸既明,“我是不是膽子很大,很敢亂想?"

陸既明看著她的眼神變得幽深多情:“你如果膽子不大不敢亂想,就會一直是我的秘書,就會因為我的倒下而失業。那現在,也就沒有一個厲害的你,和一個被你鼓勵得重新站起來的我瞭!”

陸既明伸手過來,牽住寧檬的手,兩眼熱烈地望著她。他熾熱的眼神看得寧檬的心咚咚直跳。她感覺陸既明一張口,他飽漲得滿腹都是的與男女之情有關的東西就要噴薄而出瞭。

陸既明張口瞭。寧檬有點緊張地屏住呼吸。

陸既明:“那麼,這個院線和影院的事情,我們過完元旦就開始著手幹吧!”

寧檬:“……”

好吧,這可能是她一晚上都在用工作打岔他情緒的報應。

他們手牽手從大廈裡走出來。

街上燈光閃爍,到處都是洋溢著笑容的人,大傢都在等著倒數跨年。

寧檬看看表,離2017年還有兩分鐘。

陸既明忽然拉著她站定。

寧檬問他怎麼瞭。

陸既明鄭重地看著她,眼角流動著一縷縷的柔情蜜意。火山噴子化身多情種,這變化足可以融化一顆少女心。

他帶著滿眼的多情,看著寧檬,說:“我有話想跟你說。”

寧檬笑吟吟地也看著他,等著聽他想說的話。

陸既明憋得整個腦袋都紅瞭。

他看著寧檬,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的笑容在等待中漾著若隱若現的甜。

他一下緊張起來,緊張後,他忽然改瞭主意。

“今天你突然就拉著我出來看電影,突然就告訴我你沒有男朋友瞭,我都沒時間做準備!我要說這話很重要,我必須好好準備一下,明天!明天我帶著禮物去你傢找你說去,行嗎?”

寧檬笑容裡的甜不再若隱若現,它變得清晰可見。

“好啊!那我明天在傢等你!”

大街上有人開始倒數。

從十到一。

寧檬在這宏大的倒數聲背景音裡,輕聲地說:陸既明,希望你明年可以成為我的第二種人!

陸既明把頭湊過來,表示他沒聽清。

寧檬的話音剛落,倒數正好結束。她踮起腳抱著陸既明的頭,對著他的耳朵吼:陸既明,新年快樂!

陸既明幾乎要落下淚來瞭。

前年,去年,到今年。他終於擁有一個和她度過的、隻和她度過的,完完整整的跨年夜。

倒數完畢,陸既明送寧檬回傢。

到達傢門口時,寧檬開瞭鎖。然後她說,陸既明,晚安。

陸既明說晚安。說完一副要走不走的樣子,戀戀不舍溢於言表。他的樣子看得寧檬直樂。三十多歲的人瞭,純情起來還和毛頭小子一樣,實在是對不起他帥氣風騷的長相。

她沖陸既明勾勾手指:“你過來。”

陸既明微俯瞭身,幅度很小,跟沒動過一樣。

寧檬不耐煩,扯住他領帶往下一拉。

陸既明一下大幅度俯身下去,臉正好和寧檬齊平。

寧檬扯著他的領帶,偏頭在他臉頰上,親瞭一下。

陸既明愣住瞭。

寧檬松瞭手,笑著說:“晚安!明天我在傢等你。”

她轉身開門進瞭屋,一派淡然從容的樣子。

隻是大門在她身後剛一關合,她剛剛的冷靜模樣立刻全都沒瞭蹤影。她背靠在門上喘著大口的氣一下一下撫著胸口,那裡面有顆心跳得像打鼓一樣瘋。

原來這才是愛情的滋味。讓人一點都無法冷靜,讓人癲狂得想大喊大叫大聲地笑。

她轉身趴在貓眼上向外看。

陸既明像個傻子一樣手舞足蹈,握拳收臂抬腿跺腳,無聲中不知道用肢體做瞭多少個“yes”。

寧檬情不自禁地一直笑著看著,直到他乘上電梯下樓離開。

這一晚她睡得無比地沉無比地好。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睡眠是可以有味道的,香甜快樂的味道。

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寧檬從香甜可口的美好一覺中醒來。

她撈起手機看,微信裡已經儲存瞭無數條未讀信息,一部分是各種人在發來新年快樂,另一部分是陸既明在做準點報時。

半夜兩點,陸既明:“我到傢瞭。我要準備睡覺瞭。晚安!”

三點。

“有點興奮,我睡不著!”

四點。

“天怎麼還不亮?”

……

從八點開始,他發過來的信息變成:

“醒瞭嗎?”

“醒沒醒?”

“還沒醒?!對我想說的話你就這麼沒有期待?!”

十點的時候,陸既明說:“完瞭,我困勁兒上來瞭,那我先睡一小時。”

現在是十點半。寧檬看著這一大堆神經病一般的信息,捧著手機傻樂。

他哪裡還像個三十多歲的人,簡直幼稚得要命。不過她有點開心,他把他這番情動的幼稚給瞭她。

寧檬決定先不吵醒陸既明,讓他盡量多睡一會,沒有立刻回給他信息。

她退出陸既明的對話框,隨手翻看其他人發來的信息。都是圈內人客氣的新年祝福,寧檬一邊隨手翻著一邊隨手禮貌地回“同祝新年快樂”。

回到蘇維然的信息時,寧檬手指停頓瞭一瞬。蘇維然發的是:“寧檬,新年快樂。沒有你陪的這個跨年夜,我的幸福感缺失瞭很多。”

寧檬想著該怎麼回蘇維然才周到又不刺激他。

想瞭想,她回復:“學長,新年快樂,祝你新的一年能夠陽光普照,開心快樂。”

退出對話框,她繼續回信息。回瞭很久都還沒有回完,她這才發現自己這三四年來也很是積攢瞭一些圈內人脈的。她內心充滿成就感。

回著回著,學姐的對話框浮到瞭上面來,學姐頭像右上角顯示著兩條未讀信息。

寧檬點進去。

第一條是祝福信息:“寧檬,新年快樂!”

寧檬心裡計算著時差,為學姐隔洋跨海的祝福頗受感動。

第二條有一點關心也有一點八卦:“維然發信息給我,祝我新年快樂,我們順便聊瞭兩句,聽說你們分手瞭?感覺跨年夜他一個人很孤獨。”

寧檬先禮貌地回復瞭新年快樂,然後針對學姐的第二條信息,她輕描淡寫回復瞭一個“嗯”。

沒等退出,寧檬就看到和學姐聊天的對話框上方顯示出“對方正在輸入……”。

隔洋跨海間隔十二個小時的學姐居然還實時在線。

學姐的回復馬上跳進對話框:“是因為……他對你動手瞭嗎?”

寧檬回她:沒有。

她是給蘇維然留面子,也是在給自己留面子。

學姐的信息又到達眼前:“你真是個厚道姑娘,蘇維然自己都說他動手打瞭你,他還問我應該怎麼辦。你瞧他,這麼問也不怕我傷心。寧檬,能原諒他嗎?他說他以後真的再也不會這樣瞭,他還說他聽你的話去看瞭心理醫生瞭。”

寧檬端著手機醞釀瞭一下應該怎麼回復學姐。

寧檬:“學姐,其實跟暴力傾向比起來,我和他更大的問題是彼此價值觀不同、做事理念不同,而且看樣子這些不同在未來似乎也沒辦法達成相同。”

學姐發消息過來:“好吧,我明白瞭。他那邊我也不給他回復消息瞭,本來我也沒什麼立場參與你們的事,就讓他自行去品味接受你們的結局吧。還有寧檬,不要因此對男人、對愛情有瞭心裡陰影,你要快點熬過這一點不快樂,快點幸福起來哦!”

寧檬握著手機又不自覺地笑瞭起來。

她把陰影熬過去瞭,她現在覺得很快樂。

謝過學姐、結束聊天後,寧檬順手點瞭學姐頭像,去看瞭看她的朋友圈。

最近一條朋友圈滿滿地流露著學姐苦盡甘來的好心情。

學姐曬瞭三張照片,第一張是她的女兒,小小的粉面團兒寶寶,嬌憨可愛。第二張是學姐給自己肚子拍的特寫。圓溜溜的肚子裡正孕育著另一個小生命。第三張,是學姐和二代的合照,看樣子是二代帶著學姐出席瞭一個很正式的宴會場合。

三張照片的圖配文是:女兒,兒子,我和他。一傢人在一起,就是幸福。

寧檬看得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其實學姐得到的這個傢說到底與責任和愛無關,她得到這個傢靠的是母憑子貴。寧檬心裡有一點悲哀的感覺。學姐是個高知女性,當初她是比蘇維然更積極想要出國拼搏出一番未來的人。可如今她卻變成瞭需要依靠生兒子來打敗其他女人的人。她的事業心進取心似乎在時光流逝中被扭曲為爭寵心和算計心瞭。

寧檬覺得有點不寒而栗。依靠男人過日子的女人,最終會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瞭吧。

寧檬看著學姐的朋友圈,看著感慨著,眼皮忽然跳起來。

手機屏幕驀地一變,有電話打進來。

來電顯示是“柳敏薈”。

寧檬揉瞭揉狂跳不止的眼皮,穩定住咯噔一跳的心,接通電話。

柳敏薈用一種格外深沉的聲音首先祝福她新年快樂。

然後他說:“安中醒瞭,他說想見你。”

寧檬聽見自己的心重重一跳。她放下手機直奔醫院。

安中還是滿身管子地躺在病床上。從他被轉移回北京的醫院,寧檬三五不時就會去看看他。他是尤琪最後接觸過的人,除卻對他本身的關懷,寧檬在探望他的時候,仿佛總能透過安中寄托一些對尤琪的哀思。

寧檬趕到醫院時,安中正疲憊地等著她。

寧檬坐到床邊的椅子上,握住安中的手,輕聲問他:“怎麼那麼想不開?有什麼事不能熬一熬呢?”

安中沖她咧嘴吃力地笑、吃力地說:“如果現在,我想對你說,你為什麼要救我,你會不會特別失望?”

寧檬的眼睛一下就紅瞭。她搖頭:“不會的!”

安中又吃力地笑一笑,說:“我們怎麼沒有熬?我們每天都在互相鼓勵,再熬一熬吧,再熬一天,這一天過去,明天也許就沒什麼大不瞭瞭,也許一切就都好起來瞭。可是到瞭第二天,卻原來比前一天更難熬。我們是真的,熬不住瞭。”

寧檬聽得滿心悲愴。她也曾兩度抑鬱過,她現在不會再怨他們自私,隻求自己結束一切的痛快,不理活著的人的感受,因為她知道當抑鬱癥的病痛向人襲來時,那是件多麼絕望多麼身不由己的事。

寧檬知道安中還很虛弱,應該讓他多休息。但她實在太想知道尤琪自殺前的情況瞭。

“決定跳崖前,她哭瞭嗎?”

安中說:沒有,她笑得很美,很解脫。

——她有沒有提到我?

安中說:我們決定解脫之前,她提到的最多的就是你,比提到她父母還多。

寧檬哭瞭。

——原來她還是記掛我的。

安中說:她當然記掛你,連在跳崖前一刻都在記掛,不然也不會臨時又單獨寫瞭份遺書給你。

寧檬一下愣住瞭。

“單獨寫遺書給我?”她告訴安中,她並沒有看到這樣一份遺書,她隻看到安中身上有一份他們共同寫的遺書。

“那份遺書,在她身上嗎?”寧檬問。

安中告訴寧檬:“沒有,她身上什麼也沒有。我把我們的遺書帶在身上,其實也根本沒指望有人看它。它隻是我們自己想留給這個世界的訣別儀式而已。”

安中剛醒來,說瞭很多話,有些累瞭。他休息瞭一下,把氣調勻瞭,接著說:“我們是到瞭崖邊時,尤琪臨時決定要寫點什麼給你的,她對你不放心。當時她是用手機寫的,寫完給你私人郵箱發瞭郵件,自動發信時間定在瞭我們跳崖的一周後。山裡信號不太好,她費瞭半天功夫才把郵件發出去。”

寧檬愣住瞭。

私人郵箱?!

她手抖起來,胳膊抖起來,渾身都抖起來。她掏出手機,使勁回想著私人郵箱的用戶名和登錄密碼。

工作以後她一直在用辦公郵箱,私人郵箱已經荒廢瞭很久。那郵箱,是從前她和待在國外的尤琪互動發郵件專用的,尤琪回國後,那郵箱她就沒再登錄過。

人們總是在不經意地丟掉很多舊東西,以為它不再重要。於是也丟掉瞭舊東西所能煥發出來的重要信息。

終於把郵箱登錄上瞭。

尤琪發給她的郵件,正以加粗未讀的痕跡,顯示在收件箱裡。

寧檬眼前的視線模糊瞭。

檬檬:

當你看到這封郵件時,我已經去瞭另外一個極樂世界瞭。希望你不要怪我的不辭而別,我怕和你說再見時,你會哭,我也會哭,於是索性就不說瞭吧。女孩子要笑著才好看啊,所以答應我,看這封郵件的時候,你不要哭。

對不起檬檬,我知道你在等我回去,但我真的沒力氣回去瞭。

女孩子真的不能指望一世不變的愛情,我被養廢瞭,喪失瞭獨立的人格,沒有事業,沒有自立的能力。可惜我懂得這個道理懂的太晚瞭。檬檬你很好,你自立自強,從不放棄夢想,並願意為之努力。我如果能像你一樣堅強自立就好瞭。謝謝你檬檬,你是我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短暫生命裡,始終不變的溫暖。

我原以為哀莫大於心死,我傷透瞭心之後,就不會再惦記他。可是不是這樣的,我的心傷得再透,我也還是沒辦法把他徹底放下。好抱歉,我做女人做得這樣沒出息。但我就是做不到看著他和別人在一起,看著他和別人生兒育女。他的寶寶很可愛,但我一點都不想看到那孩子,連他的存在我都覺得窒息。這麼多年我都沒有孩子,檬檬你知道為什麼嗎?沒畢業時,我為他懷過孩子的,那會他說我們還是學生沒辦法養孩子,於是我聽他的,去不見光的診所悄悄流掉瞭。從此我就再也懷不上瞭。這件事不光彩,所以我從來也沒告訴過你。我的孩子沒瞭,我因而厭惡憎恨他的孩子。我沒辦法結束他孩子的生命,但我可以選擇結束我自己的,從此落得個解脫。

檬檬,在人世活瞭這一遭,除瞭愧對父母之外,我隻覺得愧對你。我讓你的所有擔心和牽掛都白費瞭。但檬檬,我太累瞭,對不起,原諒我的自私,允許我解脫吧。

最後,檬檬我要對你說……

不要哭,要笑。

——愛你的,琪

寧檬看著尤琪的郵件的最後部分,用力克制著自己,不讓自己繼續哭。她克制得渾身都在打顫。

原來尤琪還受過那樣的罪,她現在很想手刃瞭何嶽巒那個畜生!

她眼前浮現著送尤琪去貴州采風時,尤琪走進安檢通道後的那回頭一笑。她轉身沖自己笑著揮手,說,快回去吧我要出去工作賺錢瞭。

沒想到那一笑,竟是她與她之間的訣別一面。

寧檬把臉埋在雙手間。她沒哭,她要讓尤琪放心。她不能讓她到瞭另一個世界還要為自己擔心抑鬱。她該怎麼讓尤琪知道,她擔心自己的事不會再發生。

手機嗡地震動一聲。

寧檬放下捂臉的手,拿起手機看。

是陳曉依發瞭一條“新年快樂”過來。

看著陳曉依的頭像,寧檬眼睛都要充血地恨。臉皮要有多厚,才能做到這樣逢年過節就來膈應人?

她發瞭條信息過去。陳曉依回過來。她又發過去,陳曉依又回過來。

她摔瞭手機。

混蛋!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混蛋!

寧檬幾乎要崩潰在安中的病床邊。

寧檬緩瞭好一會。當她再次平靜下來,她對安中說:“我先走瞭,過幾天再來看你。你再努力熬一熬,別著急又自殺。我和老柳拍瞭部關於抑鬱癥的片子,年底就能上映瞭,你起碼等到年底看完它,好嗎?”

那是她的心血,是她對尤琪的懷念與祭奠。

寧檬走出醫院的時候,收到陸既明的信息。透過佈滿細紋裂痕的屏幕,她看到他問自己醒瞭嗎,他說他準備好禮物要出發瞭。

寧檬打車回到傢。

真巧,她和陸既明幾乎腳前腳後同時到達她傢樓下。

陸既明捧著花站在她面前,火紅火紅的一大捧,那是代表愛情的紅玫瑰。他身體站得筆直,筆直到幾乎僵硬。他在用僵硬掩飾他的害羞與局促。

寧檬一路上那麼的哀傷,眼下都要被他這與年齡極度不符的純情逗得想笑瞭。她彎一彎嘴角,又抹平。短暫的想笑之後,是讓人更加難過的哀傷。

陸既明捧著火紅的花束走近她。

他說我興奮得一夜沒睡,天亮之後稀裡糊塗睡瞭兩個小時,就趕緊爬起來去買花買禮物。

他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對情侶對戒。

他清清嗓子,對寧檬說:我準備好瞭!現在,我有話想對你說!

寧檬壓下心裡的沉重,看著陸既明,輕聲地、抱歉地、勸哄地、哀求地,說:你想說的話,我都知道。我也有話想說。先讓我說,好嗎?

寧檬說完想說的話,陸既明懷裡鮮紅的花束集體垂下瞭頭。

他默瞭一小會,又費瞭一小陣力,終於成功讓自己發出笑容。

“好吧,聽你的。”他把情侶對戒揣回到口袋裡。“但是現在,你能先給我抱一下嗎?”

寧檬默默張開手臂。陸既明抱上去,久久都不松開。

他們像兩個本是一體卻失散瞭的半圓,現在終於找到瞭對方,終於與彼此完整地鑲嵌。

寧檬回抱著陸既明,頭埋在他胸口。她聽著他的心跳,默默在心裡對他說——

陸既明,我來替你報仇吧。

元旦放假結束後,2017年第一個工作日,路盟投資內部爆發瞭一場爭吵。一場兩個老板之間的爭吵。

兩個老板陸既明和寧檬是在陸既明的辦公室裡展開這場爭吵的,但陸既明辦公室的玻璃圍墻沒能滴水不漏地圈住這輪爭吵的聲音,很快它就傳到瞭老板辦公室外的中高層辦公區。幾位中高層匯在一起,竊竊私語。

——陸總和寧總吵架瞭?

——看樣子是的,可是為什麼啊?

——我離得近,我聽得比你們完整一些。應該是元旦之前陸總和寧總悄悄好上瞭,結果跨年夜陸總給他國外女神打電話,寧總不樂意瞭。

——哎喲,這要擱我身上我也不樂意。

——但是陸總說瞭,他小時候女神姐姐陪他長大,現在換他陪陪姐姐沒毛病。

——姐姐?嗯……這年頭確實不流行哥哥妹妹瞭,流行姐姐弟弟倒是真的,姐姐越溫婉,弟弟越小狼狗,這就越是個頂級標配。

——別打岔,後來呢?

——後來寧總生氣瞭,質問陸總,你低谷的時候是誰在陪著你?是我不是她,她拍拍屁股去國外瞭!是我陪著你東山再起,沒有我你能有今天嗎?

——寧總說的似乎也有道理,但陸總聽瞭這話估計得炸,男人要面子啊!

陸既明辦公室裡傳出來的拍桌子聲和陡然提高的憤怒男音,驗證瞭屋外竊竊私語的幾個人的推斷。

“寧檬,你別太自以為是瞭,你以為你是救世主?你幫瞭我,我會對你感恩,但你別拿這個處處做道德綁架!”

寧檬憤怒又傷心的聲音傳出來:“所以我陪你熬過你最痛苦最難熬的這段時間之後,你最後選擇韓伊夢?”

陸既明的聲音裡有瞭幾絲掙紮和痛苦:“她有重度抑鬱癥,她每天都有自殺傾向!”

寧檬冷笑瞭兩聲:“誰弱誰有理?那我算什麼?!”

陸既明的聲音很痛苦瞭:“寧檬,你講講道理!”

寧檬的笑聲裡全都是嘲諷:“你之前就是這樣,你一直都是這樣,因為她有病,你就要選她,你既然選瞭她,就別再撩撥我啊!可你不,哪怕我有男朋友瞭,你還是撩撥我。好,我分手瞭,我被你成功撩撥到瞭,可你又開始搖擺不定。陸既明,說到底,你還是選韓伊夢,對嗎?”

陸既明已經在哀求:“起碼,先等她把病治好!”

寧檬的聲音已經冷靜下來,冷靜得近似無情:“陸既明,你現在不需要我瞭。我們拆夥吧。”

元旦後的第二個工作日,寧檬和陸既明拆夥瞭。寧檬從路盟集團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搬走瞭,走得決然,走得義無反顧。

楊小揚請聽到昨天爭吵的中高層辦公區的各位仁兄仁姐不要八卦,也不要傳八卦,否則他們可能還會再失去一個老板——楊小揚說反正知道這事的就你們幾個再加上我瞭,傳出去陸總覺得沒面子就會把我們全都一刀切。

動情地宣佈完一人傳謠全體回傢的威脅後,楊小揚自己倒是沒忍住嘆息瞭一聲:寧總走就走吧,好歹馬上也三十瞭,再跟陸總身上蹉跎下去都快成老姑娘瞭。唉,唉,唉!

她一搖三嘆地晃走瞭。

陸既明在辦公室裡低迷消沉瞭兩天,之後他變得異常暴躁,一點小事他都能發出一通火來。中高層們全都小心翼翼,就怕一不小心有個什麼錯處會被這個為瞭姐姐丟掉妹妹的男人揪住泄火。

中高層們從楊小揚那裡偶爾聽說,寧檬從路盟離開後,又回瞭鷹石投資。不過她沒有立即上班,她請瞭一周假,出國溜達散心去瞭。

大傢於是覺得,雖然看起來寧檬走得瀟灑決然,但她心靈上的創傷還是很疼痛很深刻的。

那麼全心全意地陪一個男人從絕地逢生,除瞭因為愛他,還能有什麼理由?

唏噓過後,這幾位中高層們竊竊交流,都覺得男老板這事幹得有點不漂亮,都希望前女老板能趕緊找到新幸福。

寧檬去國外散心一個星期,回來後,她振作精神,回到鷹石上班。

石英對她的全心回歸很高興,人精的她並不多問寧檬和陸既明之間發生瞭什麼,隻是直接給寧檬提瞭合夥人,並分配給寧檬一間風景僅次於她自己的獨立辦公室。

寧檬站在辦公室窗前,俯瞰著樓下車流如織的長安街。

應該差不多瞭。

寧檬全身心回到鷹石上班兩天後,蘇維然打電話過來,想約她吃晚飯。

寧檬表現得有點猶豫,說自己最近心情不太好。蘇維然趁熱打鐵地勸:“出來吧,一起吃個飯,沒準聊一聊心情就變好瞭。”

寧檬於是在晚上赴瞭約。

席間蘇維然問寧檬:“你今天看起來好像沒什麼精神。”

寧檬笑一笑,回他:“去國外玩瞭幾天,可能是有點累加上時差還沒有倒過來。”

蘇維然點點頭,又微笑著問:“聽說你從路盟撤出來瞭?”

寧檬勉強擠出個笑容:“嗯。”然後她說,“學長你消息好靈通,我以為我撤夥撤得很低調瞭。”知道她撤夥的應該就是那幾位中高層和楊小揚再加上一個石英瞭。

蘇維然一邊用公筷給她夾菜,一邊說:“這個圈子裡的消息都是互通的,當你的消息能很快傳到別人那裡,恭喜你,說明你已經到達這個圈子的最上層瞭!隻有最上層的人,他們的一舉一動才會備受別人矚目。”

寧檬想一想後,有點開心似的笑:“好像是這個道理呢。”

蘇維然趁著氣氛大好,拋出一個試探性的問題。

“不過話說回來,你是因為什麼和陸既明拆夥瞭呢?”

寧檬嘴角的弧度漸漸被拉平。

“因為一些私事,在一起合作得不愉快瞭,就散夥瞭。算瞭,學長,不說這個瞭吧。”

她憂傷落寞的樣子全被看在蘇維然眼裡。蘇維然眼底氤氳著復雜難解的情緒。

那股復雜難解的情緒漸漸從濃烈到平息後,蘇維然抬手蓋住寧檬放在桌面上的手,說:“別難過,你還有我,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有我。”

寧檬把手從蘇維然的掌心下抽回來:“學長,對不起,我……我現在沒有其他想法,我隻想先把事業做出成績來。”

蘇維然釋懷一笑:“沒關系,隻要我們還都單著,這就好,一切可以慢慢來。”

寧檬還要說什麼,蘇維然怕她又是要用一些話理智隔開他們之間的男女關系,於是借口去下衛生間,拒聽那些話。

他起身後,寧檬拿起手機發瞭條信息。

“公司內部中高層裡果然有無間道,此後為防止有人使壞,所有需要審批的文件,你一定要親自審。”

對方的信息秒回過來:“好。”

緊跟著又一條:“最多隻能一起吃飯,再多我要爆炸瞭!”

寧檬努力抿平嘴角,不讓笑意泄露出來,破壞她一個失意人的人設:“一定不會再多。”

吃完瞭這餐飯,蘇維然提出送寧檬回傢,寧檬表示還有一點其他事情,就不用蘇維然特意相送瞭。蘇維然盡管有點依依不舍,但也沒有強求。

寧檬和蘇維然走出飯店,準備各走各路分手前,寧檬臨時起意問瞭蘇維然一個問題:“學長,你這輩子有沒有做過什麼讓你覺得很後悔的事?”

蘇維然反問:“你有嗎?”

寧檬點頭:“我後悔當初沒有堅定我的懷疑,就是何嶽巒他確實劈腿瞭。假如我那時夠堅定,或者能再深入地去找到知情人佐證一下,尤琪現在就還會是條鮮活的生命。”她一眨不眨地看著蘇維然,問,“學長你有後悔的事嗎?”

蘇維然想瞭想,說:“我比較後悔答應你分手。”說完他嘆息瞭一下,勸因為想到尤琪而滿臉憂傷的寧檬,“別難過瞭,生死有命,離開這個世界是尤琪自己的選擇,不是你的錯,不要總是這樣自責,她也不想看到你為瞭她這麼難過。”

寧檬勉強笑瞭笑,道瞭聲好的和再見。

蘇維然這答案讓她心頭最後那一點柔軟和猶豫也化為烏有瞭。

公交車上,她發信息:“我可能不會再為有目的地接近他而感到有點愧疚瞭。”

對方秒回瞭一個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表情包。

然後是一句話:“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我的朋友。”

寧檬把手機按在胸口前笑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蘇維然以回請寧檬之前七頓飯的名義,三五不時地就邀請寧檬共進晚餐。

有次他們到東方廣場樓下吃小南國,好巧不巧地,居然還遇到瞭陸既明。看到陸既明帶著的女伴竟是韓伊夢時,寧檬眼睛都瞪圓瞭。蘇維然把她的反應盡收眼底。

隨後寧檬決然地與陸既明擦肩而過,如同完全不認識他一樣,順帶著和韓伊夢也沒打一個半個的招呼。

陸既明也轉身帶著韓伊夢向著相反方向走開。

蘇維然把他們彼此決然的樣子看在眼裡。

他內心很愉悅。他們還真的是拆夥瞭。

寧檬吃完飯在回傢的路上,開始發消息。

寧檬:“夢姐特意回來的?”

對方秒回:“也不算是,明天是她爸爸的祭日,她回來拜祭過就走。剛剛夢姐還問我,我和你怎麼瞭,她說她上次走之前明明把話都和你說清楚瞭,你怎麼還是一副生氣的樣子。所以你們之間到底說過什麼???”

寧檬發瞭個捂嘴笑的表情:“你想知道就去問夢姐啊。”

對方:“行!行!你們女人,我服瞭!她讓我問你!”

寧檬握著手機樂不可支。

她繼續發消息:“不管怎麼說夢姐這麼一出現,倒是神來一筆瞭,充分驗證瞭我們的爭吵和拆夥的真實性。”

對方秒回一個風中獨立的表情。

寧檬看著那風,忽然想起什麼,於是發消息過去:“哦對瞭,這兩天降溫,天冷。給你快遞瞭一條秋褲,求穿。”

對方秒回:“……能不能不穿?”

寧檬:“不穿影響腎功能,腎功能關系未來夫妻生活質量,以及生兒育女能力,等等。”

對方:“別說瞭,我穿,行不行?!”

寧檬在周末傍晚和蘇維然一起吃飯的時候,接到瞭律師的電話。

律師告訴寧檬,她起訴媒體的事情進展得有點不太順利,希望雙休日能和她見個面再詳細聊一下。

寧檬說好的,現在她正在和人吃飯,等下吃完會和他商定具體碰面時間。

掛斷電話後,寧檬看到瞭蘇維然眼中的探詢。他問寧檬發生什麼事瞭,怎麼還牽扯到瞭打官司。

寧檬把媒體胡說八道編造內容靠別人生死博眼球的事說給蘇維然聽,也說瞭自己當初的訴求:要求對方撤回不實報導但被拒絕,她這才橫瞭心決定打官司。

蘇維然問瞭媒體名稱,寧檬說瞭。蘇維然哦一聲,說:“是這樣啊,難怪你這邊挺難進展的。這傢媒體很有勢力,你想告贏他們還真的不大可能,不過我倒是認識這傢媒體的一個分管領導,我可以去幫你說和一下,讓你們化幹戈為玉帛。”

寧檬挑挑眉,倔倔地問:“那他們能對死者道歉嗎?”

蘇維然攤攤手:“這個有點難度,不過我可以和他們說讓他們立刻撤掉那條新聞。”

寧檬笑瞭笑,笑得像顆倔強的小青松:“謝謝學長,不過我不想說和,我還是要起訴他們,不管多難,我都想要聽到他們的道歉。”

蘇維然無奈地笑著搖一搖頭:“你還是和從前一樣,一旦決定,就執行到底,一往無前。”他忽然很感慨,看向寧檬的眼神變得幽深,他儒雅而深情的樣子,怎麼看怎麼都是一位謙謙君子。

“但你這樣,真好。你始終是一個心中有信念的人。”蘇維然註視著寧檬,感慨地說。

寧檬打趣地一笑:“學長,你說得太文藝瞭,你就直接說我始終是個犟種就可以瞭。”

蘇維然哈哈地笑起來。

晚上回到傢,寧檬給那人打電話。

那道帶著些微磁與啞的聲音把調子拖得懶懶洋洋的。

“這是第幾頓飯瞭?之後你得加倍賠給我!”

寧檬憋著笑意說好的。

那邊說:“我差不多知道誰是無間道瞭。”

寧檬說:“留著他,不愁捏不到他盜取公司商業機密的名目,到時候時機成熟瞭把他和他樓上的主子一勺燴都送進去。”

那邊問:“時機什麼時候成熟?我心裡明明一點都不難過,卻整天都要演一副為情所困的臭德行,這很不人道的你明白嗎?!”

寧檬聽得直笑:“我覺得差不多瞭,到現在為止,他應該相信我和你是真的拆瞭,畢竟你和夢姐出雙入對,而我眼裡是多麼的不容沙子。在相信我們確實拆瞭這件事上,無間道同志功不可沒。”寧檬說到這頓瞭頓,沉吟瞭一下後,繼續,“我覺得我現在去問他炒股的事情,應該可以探出一些比較深層的東西瞭。那麼,”寧檬的聲音語調都變得有點戲謔起來,“我的朋友,接下來我要開始表演瞭,表演一個沉迷炒股無法自拔的人!”

手機聽筒裡傳來那一個人同樣戲謔和帶著笑意的聲音:“話筒燈光都給你,朋友,請開始你的表演!”

寧檬最近一段時間把很大一部分精力都用在瞭炒股上,整天炒股軟件不離手,開口閉口各種技術指標K線走勢,連和蘇維然吃飯都要用半頓飯的時間討論大盤走勢討論優質個股。

蘇維然對她的評價頗高:“這麼短時間內你就能把二級市場研究得有模有樣,不容易!”同時他也不掩疑惑,“你怎麼忽然對炒股這麼有興趣瞭?”

寧檬神秘一笑,笑得眼底亮晶晶的:“因為我發現幹咱們這行的人,沒有幾個不炒股的,而且我聽說我們鷹石的一個副總,光靠炒股就掙來一套別墅,現在正裝修呢,我看得眼熱,也想炒出一套房子來!”

蘇維然對她表示,炒股確實能掙到不少錢,也確實能賠掉不少錢。想保證穩賺不賠,是需要門道的,真正靠技術炒股能賺錢的人,少之又少。寧檬問那掙得多之又多的穩賺不賠的門道是什麼?蘇維然笑而不語岔開瞭話題。

寧檬於是明白瞭,時候還沒到。蘇維然還不肯輕易把他的“門道”透露給她。

晚上她和那位朋友通電話,說瞭她目前還套不出什麼有價值的信息的現狀。

她的朋友在電話那邊急瞭:“不能再抻瞭,再天天看著你跟他一頓飯又一頓飯沒完沒瞭地吃下去,我要先扛白旗投降瞭!”那位朋友焦急地給她支招,從男人瞭解男人的角度,甩著大尾巴扮演心理專傢,“你趕緊用別的男的刺激刺激他吧,一刺激準加快進程!”

寧檬問那我怎麼用別的男的刺激他?別的男的是誰?刺激是肢體刺激還是靈魂刺激?

問到最後寧檬都覺得自己有點不人道瞭,她把話筒另一邊那位老處男都快刺激成漏風的風箱瞭。

漏風的風箱呼哧呼哧喘著克制自我情緒的粗氣,在一片醋海滔天的酸氣中告訴寧檬,怎麼刺激、用誰刺激。

第二天開始寧檬和蘇維然討論股票的時候,基本有兩個男性名字就不離嘴瞭:一個是柳敏薈,一個是遊戲公司的翟老板。

寧檬總是興高采烈地說:“柳敏薈之前推薦我一隻股票,002***,我今天做瞭個T,賺瞭不少錢,學長這頓飯一定讓我請!”

或者說:“翟老板可真是個神人,雖然他是做遊戲公司的,但他對二級市場還真是蠻瞭解。他之前告訴我一隻股票600***,跟我說7塊錢左右的時候可以建倉,等漲到9塊錢左右就不要戀戰瞭,要直接全部賣掉,他還告訴我這隻股之後就算再漲也不要碰瞭,那些小漲都是套人的,小漲一下後終究會大跌。我聽他的,果然,那隻股從7塊錢漲到9塊錢,後來又跌回到7塊錢,我沒買,然後它現在一路跌到瞭4塊錢瞭。看來9塊錢那個時候是主力拉升一波然後就撤瞭呢。”寧檬最後不忘濃墨重彩地再稱贊翟老板一次,“翟老板,可真是神!”

聽著寧檬對別的男人的大力稱贊,蘇維然不是很痛快地笑一笑,對她說:“翟柳這二位老板,他們倆好像很喜歡你。”

寧檬大大方方地一點頭,說:“嗯,他們倆從不藏著掖著這件事,一天恨不得互相比賽分別跟我告白八百遍。為瞭讓我選他們炒的股,他們個頂個拍胸脯跟我吹自己推薦的股是從業內大拿那兒得到的‘可靠消息’,告訴我我跟著他們炒絕對不會賠,要是賠的話,他們願意自己出錢給我補差價。”

蘇維然一笑:“補差價這個說法一定是翟老板先提出來的,他懂這裡面的套路。”

寧檬一拍手:“學長你太智慧瞭,一猜一個準,就是翟老板先說的沒錯。說起來翟老的‘可靠消息’還真的挺可靠的,他最近告訴我的兩隻股我都賺到錢瞭,改天我一定得好好請他吃頓飯。”

蘇維然的笑容從淡然變得有點吃味起來:“其實,柳敏薈買的股票,應該是翟老板告訴他的。而翟老板的消息,都是我告訴他的。”

寧檬做出一副驚奇的表情:“啊?所以他們說的‘可靠消息’,其實發佈源在學長你這裡?”

蘇維然點點頭,一副心情復雜的樣子:“之前的合作中,我和翟老板相處得都挺好的,他前一陣說想炒股票,問我有沒有什麼好的推薦,我就都告訴他瞭。但沒想到我倒是無意中為他做嫁衣裳瞭,他轉頭就把這些可靠消息告訴你給他自己拉好感用瞭!”蘇維然笑著搖搖頭,“你啊,要謝別謝他,你得謝我!要請客也別請他,你得請我才對!”

寧檬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笑起來:“最厲害的人原來還是學長你!”

她心裡是另一種笑,沒有表面那麼假裝那麼恭維,那是一種對另一個人的真心贊美的笑。

她那位朋友在男性心理方面還挺厲害的,他支的這招用那個男人刺激這個男人,還真是立竿見影當即見效。

寧檬趁熱打鐵,用一臉崇拜的神色向蘇維然問:“學長,你給我推薦兩隻好股票吧?等我賺錢瞭,天天請你吃飯!”

蘇維然挑眉笑一笑,說:“我給你推薦兩隻好股票當然沒問題,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寧檬正色起來:“你說。”

蘇維然:“你炒我推薦的股票之後,就不要再天天聯系他們問股票的事情瞭,沒這個必要。”

寧檬用肯定的回答安撫蘇維然悄然無聲膨脹著的占有欲:“OK,沒問題!”然後她躍躍欲試地打開炒股軟件,“學長,來吧,告訴我股票代碼吧!”

蘇維然笑一笑,說瞭兩個股票代碼。

“從技術指標上看,這兩隻股短期內都會大漲。”

寧檬添加瞭這兩隻股票,心裡有點興奮地對自己說瞭聲yes。

表演瞭這麼久,不過是為瞭眼下這一刻。

他為瞭拉開自己和其他男人之間的距離,一定會說兩隻必然會漲的股票。

而哪種股票必然會漲?

——當然是有人人為操作的那種瞭。至於那句“從技術指標上看”,其實是在欲蓋彌彰,畢竟她在他眼裡,還是一個對法律法規很較真的人,他不敢冒險告訴她漲幅裡有貓膩。

寧檬默默籲口氣。準備瞭這麼久,她終於摸索到瞭能夠撬松動那夥人的一個小角落。她一定得利用好這個小角落。

晚上寧檬把這兩隻股票代碼告訴瞭“她的朋友”。

電話那邊的人仔細研究過後,對寧檬說:“第一隻股,從K線和最近新聞看,是要漲一波瞭。但這種漲應該跟人為操作關系不大。但第二隻股就不一樣瞭,假如它短期內能漲起來,多半是有人為操作的因素的,到時你就可以直接去聯系上市公司,打入到內部查探一番瞭。”

對方說完這段分析後,不死心地問瞭遍寧檬:“不然我去和上市公司周旋吧?”

寧檬一口否決他的提議:“不行,你太招眼瞭,樓上不知道塞瞭多少人在路盟跟你無間道呢,你現在是活在顯微鏡下,你一出動立刻會引起那夥人的警覺。你就待在幕後好好演一個為情所困的大傻子就可以瞭,別因為一時沖動讓我們到現在為止的努力功虧一簣。”

寧檬一番話把蠢蠢欲動的朋友按得老老實實的。

第二天一開盤,蘇維然介紹的兩隻股裡有一隻立刻大漲。寧檬沒去理它。

就如那傢夥所說,從技術角度再結合當下新聞,但凡有點技術分析能力的研究員都能看出它會漲。

寧檬直接對另一隻股鉚勁。

但那隻股一連幾天都沒有動靜。就在寧檬幾乎快失去耐心、懷疑蘇維然對自己還不是全然放心、懷疑自己的推斷是否有誤的時候,那隻股在當天尾盤時被拉起來瞭。

寧檬心裡一顆大石落瞭地。

莊傢行動瞭。而那個莊傢,一定是彩凰資本。

那個罪惡累累的團夥被她撬松動的角落,范圍似乎又擴大瞭一些。

寧檬知道,是時候聯系這隻股票對應的上市公司瞭。

寧檬決定從上市公司的財務負責人入手。這個職位屬於公司高管,他一定是最瞭解上市公司各種事宜運作的人,甚至比董事、其他高管和大股東還瞭解。而那些事宜,既包括臺面上的事,也包括很多上不瞭臺面的事。

寧檬的計劃是,先打聽出上市公司財務負責人是誰,然後盡量找點他不合規的事嚇唬他——找不到的話就直接做個局嚇唬他,好讓他說出點和彩凰資本有關的事。之後她再拿這些事去突破彩凰資本內部,爭取從彩凰內部引發核爆,一舉瓦解與它相關聯的何嶽巒、雙勛,以及,最讓她失望的蘇維然。

在努力突破上市公司的財務負責人時,寧檬忽然有瞭一個意外發現,甚至不妨說是驚喜的發現。

上市公司財務負責人手下的財務總監,居然是她的老熟人朋友,越夕姐姐——那個原本在既明資本財務部工作的姐姐,那個半夜三更被前夫傢暴攆出傢門投靠到她那的姐姐,那個靠著她和陸既明幫忙最終成功離婚成功擺脫瞭無賴前夫糾纏的姐姐。

寧檬忽然覺得老天還是很公平的,平時多做好事,未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有福報。

看,她的福報來瞭。

越夕從既明資本離開以後,為瞭和過去破舊的生活徹底說再見,就換瞭手機號碼,寧檬從此也就沒和她再有什麼聯系。

但一個人隻要下決心想要找到另一個人,總是會有辦法的。

寧檬問楊小揚,她電腦裡有沒有過去既明資本所有人員聯系方式的存檔,楊小揚嘎嘣脆地說當然有,這是你當年負責整理的,陸總不發話誰敢不留著。你是不知道呀,你離開既明資本之後凡是和你沾邊的東西,陸總都恨不得讓我們供起來。

寧檬心裡蕩起一絲麻一絲甜。她讓楊小揚發一份聯系方式的存檔過來。收到文件後,她問楊小揚:“那個無間道起沒起什麼幺蛾子?”

楊小揚說:“他起不來什麼幺蛾子,我和陸總打配合,天天防他防得滴水不漏。阿檬你別說,陸總演技真絕瞭,天天那個為情所困的鬧心樣兒讓他演的,無間道完全不懷疑!”

寧檬放心瞭,告訴楊小揚:“給那無間道做個套,放點消息讓他傳給他主子,能留下實際證據那種,到時候把壞人一鍋端瞭,也順便把這一位的泄露商業機密罪行揭發瞭。”

楊小揚說好嘞你瞧好吧。寧檬放下電話發現自己現在對付壞蛋可真是夠心狠手辣的。

寧檬從原有的聯系方式列表裡找到瞭越夕的郵箱信息,一個是公司的辦公郵箱——這個郵箱在她離職的時候已經註銷瞭;另一個是越夕的私人郵箱——當時統計所有人聯系方式的時候,陸既明還說沒必要留這麼個私人郵箱吧,工作上的事情都得給我用工作郵箱交接。是寧檬提議並堅持還是要留一個私人郵箱的,因為當時既明資本的工作郵箱加載不瞭超大附件,有時候文件大瞭就不得不用私人郵箱進行收發。

寧檬此刻很感謝當時公司郵件辦公系統存在著缺陷,否則她拿不到越夕的私人郵箱。有時候缺憾在當下是缺憾,但時過境遷後再看,它卻可能是一種功德。

寧檬往越夕的私人郵箱裡發瞭封郵件碰運氣,沒想到隻過瞭一刻鐘她就收到瞭回信。越夕果然還在一直用這個郵箱。

回信裡,越夕留下瞭她在用的手機號。

寧檬立刻按照號碼撥瞭過去。

越夕現在就職的上市公司就在臨省,寧檬和越夕聯系上以後,直接買瞭高鐵票去瞭臨省會面。

再見面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些激動,都覺得對方有瞭很大變化。而這變化都是越來越好的,她們每個人經過職場和挫折的歷練後,都變成瞭更加果斷更富能力的職業女性。

寧檬覺得這樣變化後的自己遇到這樣變化後的越夕,這樣的會面竟有點讓人振奮。這感覺就像兩個從前的小兵,各自變成將軍後在沙場上重遇和並肩作戰。

寧檬很簡潔明瞭地說瞭一下自己和陸既明現在的情況,以及既明資本已經倒瞭的事實。

越夕有點吃驚,她無法相信自己離開時那個欣欣向榮的公司會在四五年間土崩瓦解。

寧檬把內裡曲曲折折的因由講給越夕聽,也把自己的來意告訴瞭越夕。

“經過證實,有傢機構是弄倒既明資本的罪魁禍首,除此之外,它還參與瞭惡意收購欽和股份,最終把陸既明的父親逼成腦中風去世。我們對這個資本市場的渣滓非常痛恨,恨不得立馬能除掉它,可是它和它幕後的團夥,行事謹慎,連監管機構都抓不到他們做事的把柄,我們就更找不到實質證據瞭,所以一直也沒有摸到能夠瓦解他們的突破口。”

越夕想瞭一下,問:“那你特意來找我,是不是現在找到突破口瞭?而這個突破口,是不是和我有什麼關系?”

寧檬對越夕刮目相看。她現在敏銳犀利,和當年因為懼怕丈夫毆打而唯唯諾諾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寧檬不由心酸地想到瞭尤琪。有的女人離開瞭男人反而能夠脫胎換骨,有的女人卻化作屍骨。

寧檬晃瞭下頭,晃走那些湧上心頭的傷感,對越夕說:“越夕姐,你說的一點都沒錯。這傢暗中操縱股價的機構,是彩凰資本。”

越夕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挑瞭挑眉。

寧檬從越夕的神情裡,驗證瞭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的,驗證瞭她之前處心積慮在蘇維然面前做的種種表演都是有用功。

“越夕姐,”寧檬說,“我要是沒猜錯的話,這個彩凰資本最近也正在和你現在就職的公司聯合做股價吧?”

越夕看著她,緩緩地,搖搖頭。

寧檬差點被越夕這記搖頭弄懵瞭。如果是她推斷錯瞭,或者是實際情況是對的但越夕卻否認它,那將意味著從越夕這裡是打不開突破口瞭。

寧檬頓時提瞭一口氣掛在嗓子眼。

越夕搖瞭搖頭後,笑瞭,說:“不是最近正在做股價,其實我們公司和彩凰資本在很早以前就做過一次股價瞭。”

越夕對寧檬說:“你和陸總當年在我最難熬的時候,拉瞭我一把,你們倆對我有再造之恩,所以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不瞞你,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們公司和彩凰資本之間是怎麼回事。”

越夕告訴寧檬,其實在這次聯合做股價之前,公司就已經與彩凰資本聯合做過一次股價瞭,雙方是通過一個叫Jason王的人牽的線。

那時的情況是,公司高管和大股東與彩凰資本方面簽訂瞭抽屜協議,約定瞭彩凰資本把股價做高後,高管和大股東在高價位減持套現。他們約定瞭減持底價,假如減持時價格高過底價,那麼高出底價的收入部分,高管和大股東得按比例分成給彩凰資本。

而假如彩凰資本在做股價過程中因為不可抗力導致賠錢瞭,賠錢部分也要由高管和大股東按比例分擔,由他們掏錢賠償給彩凰資本。

第一次聯合做股價,高管和大股東通過高位減持套現瞭不少錢。他們嘗到瞭甜頭,於是這一次他們又找到彩凰資本,再次簽訂瞭抽屜協議,打算故技重施。

越夕搖搖頭,嘆口氣:“寧檬,說實話,我半個月前就已經跟公司提出辭職瞭,這段時間正在做各種交接,等我手頭上的事都交接完,我就徹底跟這個公司沒關系瞭。這個公司,作風不正,早晚會出事,我不想到時受它連累。”

寧檬再次聽到Jason王這個名字,內心充滿瞭失望和灰心。但她也為越夕的正義感到心中溫暖。這個行業裡,不乏喪失底線的人,但也不乏堅守底線的人。

她問越夕,彩凰資本那邊負責和上市公司對接的人是誰,是老板本人嗎。

越夕笑一笑:“彩凰的老板靳海洋可雞賊著呢,這事他自己才不出頭,都是授權他手下的狗腿子來做。那人據說也是從既明資本出來的,但他去既明資本的時候我已經辭職離開瞭,所以我不認識他。哦,他的名字叫邱俊霖。”

聽到邱俊霖三個字,寧檬心裡咯噔跳瞭一下。

如果是他,那事情解決起來就更有門瞭。

寧檬和越夕推心置腹聊瞭一整個下午。交談結束時,寧檬告訴越夕,自己需要她的幫忙。

“越夕姐,能不能拜托你幫我把高管和大股東與彩凰資本之間簽的抽屜協議‘借’出來給我用一下?我保證不把它舉報到監管部門、不會連累到你,我就是用它去威脅嚇唬一下邱俊霖,我的目的是想讓他幫我從彩凰資本內部拿到他們集體做局惡意收購欽和股份和砸股價害既明資本垮掉的實質性證據!“

越夕明確表示自己願意幫助寧檬和陸既明。

“你們對我有再造之恩,我怎麼報答都不為過。關於彩凰資本和高管股東簽訂的抽屜協議,我會盡最大努力幫你拿到,但是可能需要一點時間。”

寧檬鄭重謝過越夕,當晚乘高鐵回瞭北京。

到瞭傢,寧檬和那位朋友通電話,講述瞭自己與越夕會面的具體情況。

電話那邊的朋友屌兮兮地說:“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根據最近大盤走勢,我要沒估計錯,大勢所趨之下那個上市公司的股價很快就會跌下去,到時彩凰資本會賠在上頭好多錢。我就說到這,接下來看你的悟性瞭,我的朋友。”

寧檬一點就透。

她立刻打電話給越夕,這樣那樣地交代瞭一番。

幾天後,上市公司的股價果然受大盤影響,一再地往下跌,且這波跌勢過後,股價怎麼都漲不上去瞭。

寧檬做戲地打電話給蘇維然抱怨,說他推薦的股票害她賠瞭不少——其實她一分錢都沒買過。

蘇維然連連抱歉,說:“你買瞭多少股?我幫你補差價!”

寧檬笑著說不用瞭不用瞭,二級市場如賭場,賺賠都是常事,得認,而後掛瞭電話。

補差價。

她期待著這三個字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三天後,好消息到瞭。

越夕打電話告訴寧檬:“你推斷得一點都沒錯,那晚你告訴我,公司股票可能會跌,跌瞭之後彩凰資本會派人來要錢補他們賠掉的差價。果然啊,剛剛邱俊霖來要錢瞭,像個流氓一樣,帶瞭一夥人,把高管股東們都堵在公司裡,要求按照抽屜協議的約定立刻補錢給他們。都是拿不上臺面的事兒,公司領導也不敢報警,可一時也拿不出這大幾千萬,就扯皮瞭好久。按你事先提醒,我把整個過程都幫你錄下來瞭,視頻正在上傳,傳完我會發到你郵箱。

“另外還有,抽屜協議我也拿到瞭。能拿到它也算是天時地利瞭,虧得邱俊霖來鬧,還鬧得很難看,不然我真沒辦法趁亂從財務負責人那拿到它。我們公司財務負責人對我很不錯,所以寧檬,你得保證不牽連到他才好。“

寧檬對越夕保證一定不牽連財務負責人分毫,越夕於是告訴她,明天就把抽屜協議快遞過來,協議一式多份,少一份暫時還不容易被察覺,但最好快用快還,最起碼一定要趕在她離開公司前還給她。

寧檬說好的沒問題。

掛掉和越夕的通話,寧檬撥號給那位朋友報喜訊。

那位朋友卻潑來一小盆涼水:“其實光憑這兩樣東西,未必能讓邱俊霖就范,讓他甘心替你去找彩凰內部的其他證據。你必須得再逼逼他,把他逼到絕境才行。”

寧檬輕巧巧地就躲開瞭這小盆涼水:“這個我也想到瞭。現在的情況對邱俊霖來說,隻能是危機,不算是絕境,他可以把危機報告給他的老板,讓他的老板幫他解決。但假如,他的危機沒辦法報告給老板,因為一報告,他的老板就會弄死他,那這個危機對他來說就是絕境瞭!邱俊霖他這個人吧,又貪心又膽小,滿腦子被小聰明小便宜占滿瞭,缺少真智慧,很好對付的,隻要能嚇唬他嚇唬到正地方,他一準怕到尿褲子!”

她當年辭職臨走前,故作高深地那麼嚇瞭一嚇邱俊霖,他立刻就萎瞭。

那邊的朋友有點興奮,問:“你是不是早就已經打好什麼歪主意瞭?”

寧檬笑而不答,做出反問:“你記得他當初是幹瞭什麼齷齪事把我氣到辭職的嗎?“

那邊的朋友答:“當然記得!要不是因為他,我能跟你較勁批準你辭職?!你前腳走我後腳就把他臭罵一頓開掉瞭!時隔多年我問你一句,怎麼樣,現在聽完覺得解恨不?”

寧檬憋著笑,說解恨。

“當初他用的那套手段,我敢肯定他還會再用。隻要他用瞭,他就自動進入絕境瞭。”說到這,寧檬嘆口氣,“說起來,他心眼那麼小,對你罵他開掉他一定記恨得要死,所以在你爸爸和你的事情上,他準保沒少出壞水,不說別的,光我遇見的他參與瞭謀劃的聚餐就有兩次。不過這麼看的話,他對那夥人怎麼謀劃吃掉欽和、怎麼一舉搞垮你,一定非常瞭解,你等著我把他逼到絕境逼他拿出那些資料替你報仇吧!”

寧檬拿著抽屜協議和視頻,約瞭邱俊霖。

邱俊霖乍見寧檬的第一眼,滿臉都是吃驚。

“喲寧檬,大變樣啊!可是我怎麼看著你現在的樣子覺得有點眼熟呢?”

寧檬在心裡冷笑。當然有點眼熟,他們在KTV早就碰過面,隻不過他當時沒認出改變瞭形象的她,但他卻把她的新形象在潛意識裡留下瞭痕跡。

寧檬沒和邱俊霖兜圈子,她在他頗小人得志的拿腔做派中,用手機播放瞭他帶人去上市公司搗亂要錢的視頻,又把抽屜協議甩在他面前。

邱俊霖臉上變瞭色:“你什麼意思?”

寧檬笑得禮貌又得體:“意思就是,我看到這份抽屜協議是以你邱總的名義和上市公司簽的,於是推測,想必你老板是為瞭規避他自己的風險,授權你做出頭鳥瞭。”

邱俊霖掛起瞭無賴相:“所以呢?你拿到它給我看,是要報當年的仇嗎?”

寧檬差點笑出聲來。

鼠目寸光的人,連揣度起別人來都覺得人傢與他同樣的小心眼。

“哦,你要這麼想,那就把咱倆之間的事兒想小瞭。我要憑它們讓你幹的事兒,可比報仇出氣大得多!”寧檬笑吟吟地對邱俊霖說。

邱俊霖臉色凝重起來:“你想用它們威脅我幫你幹某件事情?呵呵,恕我直言,寧檬,你能拿到這些東西,說明你和上市公司高層之間關系密切,假如你用拿著它們到有關部門舉報我做威脅,那你有沒有考慮過,你也會牽連到上市公司、牽連到給你材料的人?”

寧檬笑:“這點邱總您就多慮瞭,我能拿到材料,說明這是上市公司受不瞭你的無賴行徑,寧可和你魚死網破瞭。”她向前傾身,敲敲桌面上的文件,對邱俊霖說,“邱總啊,你說真調查起來,你和上市公司那邊誰損失更大?人傢最多高位套現,你呢,身上的事肯定很多,一件牽出一件來,不經查的!“

她這記嚇唬對邱俊霖成功起到瞭恫嚇作用。她看到邱俊霖額頭上冒出瞭一層浮汗。

不過那浮汗很快就消瞭,邱俊霖冷笑一聲,說:“那你就拿去舉報好瞭,看從我身上到底能查出哪些事來,我自己也挺拭目以待的。”

寧檬靠回到椅子裡。她沉吟的樣子讓邱俊霖誤以為她是沒轍瞭,於是他開始逆反出囂張的氣焰:“寧檬,我誠心勸你一句,你一個女人,混這個圈子得懂見好就收,你不像我們男人,逼急瞭可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這已經是很赤裸裸的威脅瞭。

寧檬笑瞭。她沉吟那一下,不過是為瞭看邱俊霖怎樣變臉。他還真叫她如願以償,讓她看小人變臉看得爽:“邱總啊,你可能誤會瞭。我剛才是想,你為什麼這麼有底氣呢?嗯,應該是覺得你的老板黑白兩道都通,你雖然是以自己的名義簽瞭這些東西,但畢竟是在為他做事,他不會放任你被舉報不管的,他一定會幫你擺平我的,對嗎?”

寧檬看到邱俊霖臉上的囂張在她的話裡蒸發掉瞭一半。

寧檬又去敲瞭敲桌上那份協議:“可是啊,邱總,你說假如你老板靳海洋看到這份協議,看到上面的分成比例和他手裡那份協議的不一樣,知道瞭是你做手腳在上市公司那邊簽瞭陰陽合同,吃掉瞭中間的差額,於是光這一單你就黑瞭他不少錢,你說他會不會一怒之下查一查你之前經手的所有項目?你說他要是發現你單單都膽大包天黑瞭他的錢,他會不會幹脆把你定位成替罪羊,直接把你搞死又順便洗白瞭他自己?”

當年邱俊霖黑掉寧檬的項目,靠的就是這招——他撬走關於西蓮的那個項目,報給既明資本的時候,合同顯示既明資本收益占六成,西蓮占四成。但實際上他又連蒙帶騙地跟西蓮另簽瞭份合同,讓西蓮從自己的四成裡又分出一成給他。

寧檬斷定這一招,邱俊霖這個貪占便宜的小人會化用一輩子。

她大膽地推斷,邱俊霖一定會在協議上做手腳,比如和靳海洋匯報分成比例是彩凰:上市公司為5:5,但和上市公司談的卻是彩凰:上市公司為7:3,他從中間吞掉那兩成。他是被全權授權負責簽約的人,在和上市公司簽約過程中可以有很多種方法做到同時簽下兩種比例的合同,且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寧檬一開始說陰陽合同,其實是在詐邱俊霖。但很快她發現自己詐對瞭,邱俊霖沒辜負她的推測,他真的那麼幹瞭。貪心真是可以讓一個小人毫無底線地一次次鋌而走險。

寧檬看到自己的話說完,邱俊霖臉上剩下的那一半囂張也迅速蒸發得幹幹凈凈。他額頭上開始滴下大顆大顆的冷汗。

好瞭,現在她已經成功把他從危機推入絕境瞭。

扳倒那夥人的松動的角落,又擴大瞭。

《請叫我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