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有時候,一個人膽量的練就不僅僅是靠勇氣,還要靠運氣,這不期而至的運氣,真就會無端地增加一個人的膽量。

王大花從日本人眼皮子底下偷走情報,雖然不容易,但畢竟也有那麼一點點偶然的成份和天意的撮合。這一次成功得手瞭,但是也打草驚蛇,最終被發現瞭,以後再想偷情報似乎難上加難瞭。

王大花又接到瞭青木正二的邀請,還是小食堂做他喜歡吃的鮮魚餅子。王大花覺得,青木正二叫自己去做飯,十之八九是要做給那個遠藤特使吃,因為在昨天的酒會上,青木就跟遠藤說過這個事。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好瞭。

王大花腦袋迅速飛轉起來,她記得上次看到的那張情報上,有一長串兒的數字,1994、2008、1217、203、1981、119……那麼多的數字,對王大花來說,記住瞭也並不算什麼難事。她那魚鍋餅子店天天進這個買那個,花瞭多少錢,買瞭多少魚,出瞭多少鍋餅子,收瞭多少錢回來,都是數字兒堆起來的,王大花對數字特別敏感,有種過目不忘的本領。為這點本事,王大花沒少在人前人後吹噓,說自己雖沒讀過書,但不等於腦瓜子笨,記數字的本事說明自己聰明著呢。

上回焦點沒對準,照片沒拍好,王大花很生自己的氣,現在,在她內心深處,沒有比完成革命任務再重要的事情瞭。她下定決心,得好好跟夏傢河再學學拍照片。擺弄微型相機的時候,夏傢河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鏡頭裡,站在夏傢河身邊的王大花,拿相機對準自己,按下快門,一張她和夏傢河的“自拍照”就這麼偷偷定格瞭。

王大花來到青木正二辦公室,遠藤特使果然也在。青木為瞭討好遠藤,已經在他面前說過兩三回魚鍋餅子的好。現在,遠藤別的什麼都不想,就想嘗嘗王大花的魚鍋餅子。

王大花來到青木辦公室時,青木正二和遠藤正在談論著山口。山口和青木正二的不和由來已久,他倆都畢業於日本陸軍大學,畢業的時候,都獲得過天皇禦賜的軍刀,照理說,他們同屬軍刀組,性情相投,應該惺惺相惜,相互提攜。可事與願違,二人成瞭對手。山口是一個大阪商戶的兒子,而青木則是貴族後裔,如今,青木已是大佐,山口卻在少佐的軍階上停滯不前,由嫉生恨,山口把所有的不滿都集中在青木的身上瞭。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總喜歡把身邊的人當靶子,原因很簡單,隻有身邊的人他最瞭解,在最瞭解之後,總會用自己的優點去針對對方的缺點,進行錯位的比較。

這一次山口遲遲不到,在青木看來,很可能就是故意拖延。

青木正二對於這次運送鉆石的任務做瞭周密的部署。他選擇動用邵登年的商船護送,一則是為遠藤將軍的安全著想,更重要的原因,還是要把這批重要軍用物資安全運到日本。為瞭避人耳目,邵登年這次用的是一直在貔子窩停靠的大馬力商船“永豐號”,今天晚上就能靠上香爐礁碼頭。現在邵登年已經做好瞭所有的準備,明天船就要走瞭,關鍵是山口的貨還沒到。

山口這次的任務是把鉆石押運到大連,青木正二的任務是把鉆石運到長崎,如果鉆石到瞭,山口自然會聯系青木。山口負責的是陸路,青木負責的是海路,什麼時候上船,真得他說瞭算。況且,這個山口少佐的度量太小,又過於剛愎自用瞭,遠藤在東北的一路巡視,都聽到有關他的各種非議。這一次青木和山口要完成的是一項接力任務,也算是合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遠藤特使對此有些擔心。

王大花飯做好瞭,請青木和遠藤去吃飯,青木的文件擺在桌上,王大花看瞭一眼,隨手將什麼東西塞在門鎖舌頭裡。遠藤和青木興沖沖地走進小食堂,青木正二做瞭“請”的手勢,遠藤三郎拿起筷子,夾瞭一口魚腹,品咂著,朝王大花豎起大拇指。

趁著青木和遠藤吃飯的空兒,王大花悄悄潛進瞭警察部辦公大樓,順勢從門鎖舌頭裡地抽出一個發卡,別在頭上。剛掏出微型照相機,門外就響起一陣腳步聲。王大花的心臟瞬間被驚到瞭嗓子眼。

“報告!”隻聽到外面傳來松本的聲音喊。

王大花嚇得縮在角落裡不敢吱聲,手心直冒汗。少頃,傳來松本離開的腳步聲。王大花這才舒瞭口氣,擦一把額頭上滲出的細汗,把桌上那份情報翻過來拍照。因為學瞭半天的拍照技術,這一次順利多瞭。偷拍之後,王大花跑到警察部門口,找到躲在僻靜處的夏傢河,王大花把相機交給夏傢河,一肚子的得意,臉上卻極為平靜。夏傢河激動無比,看王大花的眼神都是敬佩的目光,他剛想表揚王大花,王大花卻並不理他,一轉身,回去瞭。

王大花偷拍的照片洗出來瞭,這次拍得非常成功,拍到的情報也很重要。原來,小鬼子在復州弄到瞭一批鉆石,要運回日本。如果運個鉆石鬧這麼大動靜,顯然不合情理。事實上,日本人這次要運走的成品鉆石隻是一小部分,還有大量的金剛砂,這批金剛砂運回日本提純,分明是要派大用場。金剛砂分好幾級,最高級的是鉆石,稍低的可以用來制造尖端武器,日本是島國,資源匱乏,缺的就是這些寶貝。

根據情報,要在陸上截獲這批寶貝很難,大姑娘意見,要在海上想辦法,先讓韓山東他們摸清運貨的是什麼船,停靠在哪裡。

除瞭帶來瞭大姑娘的指示,韓山東還帶來瞭那張王大花和夏傢河的合影。按照王大花的意思,拍這張合影,也算給她一個念想,瞭卻瞭她的一個心願:留不住夏傢河的人,就留個合影兒吧。

王大花看著她和夏傢河的合影,心裡有些傷感,在她心裡,這輩子想忘掉夏傢河,難!不管夏傢河怎麼傷害她,不管他結多少次婚,也不管他娶過多少個女人,她王大花永遠無法把夏傢河從心裡抹去。

永遠不會。

凌晨的海邊一片熱鬧,全然沒有城市裡那麼慵懶和無趣。

天剛放亮,王大花就來到海邊,漁民們打魚的小舢板上剛剛靠岸,她從漁民們手裡買來瞭新鮮的活魚,然後,她端著一盆活蹦亂跳的小雜魚來到邵府。邵府的院子裡,邵夫人正在散步,遠遠地看到王大花端著盆走過來,忙迎過去,看到王大花盆裡的魚,一個個小嘴忽閃忽閃地喘著氣,一看就是剛打上來的新鮮魚,心裡滿是歡喜。王大花告訴邵夫人,趁著魚還新鮮就送過來瞭,留著給邵夫人做新鮮的魚鍋餅子。

王大花和邵夫人站在院子裡說著話,劉署長從外面風塵仆仆地進來瞭,他懷裡抱著厚厚一垛賬本,看到邵夫人和王大花後打瞭個招呼,說是剛剛才坐“永豐號”貨船從貔子窩回來的,船才剛靠上香爐礁碼頭他就急忙過來瞭,他要著急見邵先生。

劉署長把賬本遞給邵登年,他已經發現瞭不少問題。他告訴邵先生,有些賬目重新核實瞭一下發現確實有問題,這些貨的發送地明明寫著煙臺、蓬萊、龍口等地方,可送到的卻是上海、天津,而且收貨人居然是日本人。看來,貔子窩的管事大郭一直背著邵先生在跟日本人做生意。

“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邵登年的臉色非常難看。

劉署長說:“他們去煙臺送白糖,按理說最多三天就應該回來,可他們用瞭九天,回來還說煙臺那邊的臺風刮瞭三天,我當時也信瞭,昨天晚上大郭一個手下喝多瞭,道出實情,還說這批白糖是送給日本人的。我買通瞭大郭一個手下,才知道他們這半年多一直在跟日本人來往。”

邵登年惱怒地一拍桌子,大罵道:“這個大郭,簡直是敗類!”

劉署長猶豫瞭一下,說:“大郭還串通上瞭神尾太郎……要是咱們成瞭幫小日本殺中國人的幫兇,也對不起祖宗呀。”

邵登年淡淡一笑,但笑裡的內容有些復雜,他說:“老劉,你是做生意的好手,往後,得給你壓壓擔子瞭。你還是別跟著‘永豐號’去瞭,回傢休息休息,明天回貔子窩吧。”

看著劉署長走出書房,邵登年嘆瞭口氣,翻看瞭幾頁賬本,抓起電話。

劉署長出走,走瞭沒有多遠,又想起個什麼事,折回書房,剛要推門,聽到裡面邵登年氣急敗壞的聲音:“大郭,你辦的什麼事?屁股都沒擦幹凈,全讓老劉查出來瞭!”

劉署長有些吃驚,他仔細聽著,邵登年的聲音又傳出來:“你別廢話,趕快把老劉帶去的人給我滅瞭,別讓他們跑瞭。完後你馬上回大連,帶著‘永豐號’跑一趟日本。老劉不用你管,我來辦!”

劉署長聽到這裡,早已惶恐失措,六神無主。他躡手躡腳地離開,來到前院去找王大花,結果王大花已經走瞭。劉署長臉色蠟黃,趕快離開邵府跑瞭。

劉署長跑瞭沒有多遠,身後便跟上來一輛汽車,悄然尾隨著他。劉署長腳步匆匆地過一條馬路時,身後的那輛汽車突然加速,朝著劉管傢撞瞭過來。

王大花走在路上,剛才撞劉署長的車從她身邊駛過時,她往車裡看瞭一眼,開車的是邵府的司機大力。王大花往前走瞭幾步,遠遠看見前面有不少人在圍觀,她擠進人群一看,怔住瞭。地上,劉署長腦袋旁的血跡蔓延開去……

王大花折身回到邵府,在後院裡,大力正在修理汽車,一抬頭,嚇瞭一跳。

“咋弄瞭個癟?”王大花問。

“撞……撞墻上瞭。”大力支支吾吾地說。

王大花看到這情形,已經全明白瞭。她把情況匯報瞭夏傢河。

邵登年撞死瞭劉管傢,他這麼幹,一定有什麼原因。

王大花不由得想起瞭邵夫人。

王大花把曲子堂和邵夫人請到瞭店裡,這段時間裡的變故難免讓兩人傷懷。

邵夫人和曲子堂雖然最終沒有走到一起,但兩人的心裡都還有對方。曲子堂落難後,邵夫人念舊情,隔三差五地托人打問和幫襯他一下。兩人的話題說到瞭邵登年身上。邵夫人把邵登年的事和盤告訴瞭曲子堂,曲子堂聽完,吃驚地盯著邵夫人,說:“這麼說,你早知道邵登年勾結小鬼子?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邵夫人低聲抽泣著,說:“讓別人知道我嫁瞭個漢奸,你覺得我臉上有光嗎?”

“他滿口仁義道德實業救國,我哪裡能想到他是披著人皮的豺狼!”曲子堂憤怒地說。

“子堂,我們走吧,那個傢,我實在呆不下去瞭……”邵夫人嗚嗚哭著。

要把邵登年的醜陋嘴臉公佈於世,說難也不難。善惡到頭終有報,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是天理。據韓山東調查,邵登年剛調撥瞭一艘快船‘永豐號’到碼頭,劉署長就是這件事的知情人,所以被滅瞭口。看來邵登年就是要用這條船幫日本人運鉆石。現在,正好田有望在香爐礁碼頭幹活,找到他,就可以查查那條“永豐號”貨船瞭。

韓山東和王大花來到香爐礁碼頭,一艘大馬力貨船停靠在岸邊,船頭寫著“永豐號”的字樣。不遠處的貨堆後,田有望看著高大的貨堆,說:“這船挺怪,今天停進碼頭以後,就封上船瞭,說是要去煙臺,可配上船的那些雜七雜八東西,吃的用的,少說也夠十天半拉月的。”

“知道什麼時候發船嗎?”韓山東問。

“今晚七點。”田有望說。

這麼看,“永豐號”百分之百就是青木正二要用來運鉆石的船瞭。大姑娘指示,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批鉆石離開大連。既然“永豐號”對外面放風說是去煙臺,那就來個將計就計,以去煙臺的名義登上“永豐號”,半路劫船。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大姑娘已經聯系瞭膠東海上遊擊隊,隻要韓山東帶人上船後控制住大副二副,明天一早船出瞭渤海灣,就到瞭北隍城島,膠東海上遊擊隊的同志會在那裡接應。至於怎麼上船,韓山東有辦法,請邵夫人幫忙,讓她找邵登年,就說是老傢的親戚要回去,順個腳。

邵夫人來到邵登年的書房,看到桌子上擺放著一張日文地圖,邵夫人向邵登年說瞭想讓他捎帶五個親戚的事,邵登年問:“老傢的親戚?我怎麼以前沒聽你說過。”

“你沒聽我說過的事多瞭,就像你的好多事,我不也沒聽說過嗎?”

“過三天還有去煙臺的船,不急的話,可以等等。”

邵夫人說:“人傢急,不急就不來找我瞭。”

“那行吧,晚上六點半,你叫他們到香爐礁碼頭找大郭就行。我跟他打個招呼。”

邵夫人悄悄打電話,把消息告訴瞭韓山東。做這些的時候,邵夫人心裡很坦然,她覺得,就當是為自己贖罪瞭。可是此時的邵夫人渾然不知,客廳外,大力正躲在暗處偷聽。

大力聽到屋裡的邵夫人掛瞭電話,就躡手躡腳地走開瞭。他走進書房,把聽到的內容全部告訴瞭邵登年。邵登年聽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齒地說:“我讓你們一個也活不成!”

他的目光把大力嚇瞭一跳,他知道,隻要邵登年說過的事,要辦的人,誰也逃不掉,想到這,他不由得嚇出瞭一身的冷汗。

青木正二這段日子常常陷入不安之中,要知道山口遲遲不到,一定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山口究竟是出於消極式的不合作,還是另有原因呢?肯定是後者,不知道他又在玩什麼不可告人的把戲。

青木不知道,事實上,很長時間以來,山口和孫世奇在暗地裡做著一些不為人知的事。

山口早就到瞭大連,但就是不肯出面,他在等。等什麼呢?等孫世奇想辦法把煙土送上船。這半年多來,他們私自串通,在貨船裡夾帶販運煙土。可是,以往他們都是在花園口碼頭走貨,這次有特使專程押送,必須在大連出發。孫世奇急得焦頭爛額,碼頭上的警備越來越嚴格,要想把煙土帶進去,哪裡是一件容易的事?

山口是在這天的傍晚才出現的。他為孫世奇爭取瞭一天多的時間,可孫世奇卻一無所獲。“永豐號”上船的檢查實在太嚴,每件貨物都得焦作愚親自審核、蓋章,出單據,沒有那些東西,他們的貨上不瞭船,到現在還在倉庫裡放著。山口出現在香爐礁碼頭的時候,遠藤三郎二話不說,一記耳光就打在瞭山口的臉上。

“兩個小時之後就要發船,你現在才露面,這兩天你幹什麼去瞭?”

“報告將軍,花園口那邊有些緊急事情需要處理,耽擱瞭一些時間。另外,這次押運任務很重要,我怕出現意外,沒有按照既定線路走,所以推遲瞭。”

“隨便更改線路,延誤到達時間,出瞭問題你能負責任嗎?”

“屬下知錯。”山口低下頭認錯。

“貨物馬上裝船!”遠藤三郎指示。

傍晚的殘陽把無邊無際的海面染成瞭紅色,天與地之間好像隔瞭一道巨大的紅色的屏障,就連碼頭上忙碌的工人也被這夕陽染成瞭紅色,黝黑而結實的膀子和胸膛泛著紅光。他們大都頭戴氈帽,胡子拉碴,臉上暗淡無光,格外地粗糙。

在眾人忙碌的時候,青木正二讓松本悄悄上船,好在地下黨劫船的時候,一舉殲滅他們。這一招是青木正二有意為之,目的是引蛇出洞。這個計劃,遠藤三郎一點都不知情。青木正二覺得,過早告訴他,將軍未必肯配合,那麼,計劃可能就無法實施下去瞭。隻有他上瞭船,中共的地下黨才會相信沒人發覺他們的計劃。等抓獲瞭共黨的接應之後,再告訴他實情吧。到時候,他不僅不會埋怨,這件事還會讓他此次的中國之行大放異彩。

安排完畢,青木正二坐在香爐礁港觀景臺,和邵登年一邊喝著茶,一邊看著碼頭上的情形。

“我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青木正二微笑著,對邵登年說,“這批貨物安全到達日本之後,邵桑就將從中國人變成日本人瞭。”

對於這個消息,邵登年非常驚喜。他一連對著青木鞠瞭三個躬,激動地說:“謝謝太君栽培,從今往後,我生是大日本帝國的人,死是大日本帝國的鬼。”

碼頭上,韓山東帶著四個年輕人朝“永豐號”走去。他們和大郭打過招呼,大郭就帶著他們去檢查口,準備上船瞭。檢查口早已有日本兵把守,他們仔細地檢查瞭韓山東一行的物品,沒有發現異常,就讓他們上瞭船。

觀景臺上的邵登年早已透過望遠鏡把他們看得清清楚楚,他邊看邊說:“可惜來的太少瞭,就五個人。”

一旁的青木正二放下望遠鏡,陰陰一笑,沒有說話。他知道這五個人是魚餌,還得靠他們餌上大魚來。

船上,韓山東一行正往裡走,迎面而來的日本兵卻刻意躲著他們。韓山東隱約覺得情況有些不對,他猛一回頭,發現身後有日本兵正跟著他們。韓山東知道已經暴露瞭,帶著人向船艙沖去,松本突然出現在前面,攔住瞭去路。一番激戰之後,韓山東他們寡不敵眾,除瞭韓山東,那四位同志都犧牲瞭。

夜裡,青木正二來到審訊室。審訊室裡黑乎乎的,黑暗中,各種刑具陳列著,顯得陰森森的。韓山東從下午到夜裡,已經被打瞭幾回,幾個人輪流著打,打得他皮開肉綻,奄奄一息。他的腦袋無力地垂落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衣服上也滲出斑斑的血跡。一個日本兵抓住韓山東的頭發,令其仰起臉來,韓山東的一張臉已經變形。松本惡狠狠地用尖刀抵住韓山東的喉嚨,逼問道:“快說,接應你的船在哪裡!”

韓山東看著松山,笑瞭下,說:“在海……海上。”

“八嘎!”松本的刀慢慢紮進韓山東的脖子,血跡慢慢滲出來。

刑訊室的門開瞭,青木正二走瞭進來。青木正二走到墻邊,拿過一個小盆,從木桶裡舀瞭些水,將幾張審訊紀錄紙放在裡面浸透,說:“看來,韓先生不大好說話呀。”

韓山東說:“你我本來就是死對頭,我們能有什麼話?你要逼著我說,我隻能罵娘瞭,這樣的話,你一定不願意聽。”

青木正二雙手從小盆裡提起幾張紙,糊在韓山東嘴上。很快,韓山東喘息困難起來,臉色泛青泛紫。青木正二雙手又提起幾張紙,繼續糊到嘴上,韓山東把在扶手上的指甲硬生生掰翹瞭起來。青木正二用手指頭戳破紙張,韓山東大口喘著粗氣,待韓山東的喘息漸漸平息,青木正二看著他,問:“韓先生,可以說瞭嗎?”

韓山東盯著青木正二,突然一口帶血的吐沫噴射而出,正中青木正二臉上,青木正二氣急敗壞地罵瞭一聲,一拳打向韓山東的面門。

這天夜裡,惱羞成怒的青木正二給韓山東動瞭大刑。青木正二已經不見瞭此前的斯文,扯起韓山東的頭發吼道:“今天,你不說出劫船的地點,不說出大姑娘是誰,我就讓你把這裡的大刑挨個再過上一遍!”

青木正二拿過打手手裡烙紅的鐵餅,按到韓山東的身上,韓山東一聲慘叫,隨之一股熱浪躥瞭出來,昏死瞭過去。青木正二把一桶涼水潑在韓山東身上,韓山東慢慢醒瞭過來。

“姓韓的,你要是再不開口,我就不逼你瞭,我要把給你說情上船的人抓來!”青木正二說到這裡,看到瞭韓山東臉上的微妙變化,接著說:“我們的博弈到此結束,我去找給你開綠燈的人。”

“等等……”韓山東虛弱地喊道,“讓我想一想……在哪裡劫船,我確實不知道。”

青木正二的臉色一變,剛要發怒,韓山東又說:“你等我把話說完……跟劫船的地點相比,你可能更想抓到大姑娘。”

青木正二果然精神為之一振,問:“在哪裡?”

“青泥窪街。”

“是誰?”

“我不知道這個人叫什麼,隻在青泥窪街上見過一面。”

“明天,我把全青泥窪街上的人全都叫出來,你給我指認出來!”

韓山東疲憊地點瞭下頭。

青木正二臉上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第二天一早,王大花和夏傢河正在牙善診所裡等著韓山東的消息。自從韓山東被抓以後,夏傢河四處托人打問,但是都沒有任何進展。他正在想辦法營救韓山東,可是目前,還無從下手。正在夏傢河和王大花焦急的時候,牙善診所的門突然推開瞭,江桂芬急急忙忙跑進來,說:“傢河,老韓回來啦!”

王大花和夏傢河匆忙跑出診所,來到青泥街上,隻見一輛囚車前,四個日本憲兵一人扯住鐵鏈的一端,中間是鐵鏈捆綁的韓山東,他緩步前行。韓山東的身後不遠處,跟著青木正二,焦作愚和松本走在兩側。

青泥窪街上的住戶和商戶都被強行趕出來瞭,看到被打得沒瞭人樣的韓山東,人人自危。

韓山東步履艱難,拉著他的四個日本憲兵不時拽扯。王大花看到韓山東,眼裡噙滿瞭淚。

“大姑娘在嗎?”青木正二問。

韓山東的目光從人群裡掃過,接著點頭說:“在!”

“在哪裡?”青木正二追問。

韓山東舉起手來,朝著王大花等人的方向一指,說:“那裡!”

青木正二望過去,那裡站著很多人,就說:“你指的準確一點!”

韓山東又指著另一處,說:“那裡!”

青木正二隨著韓山東的手指看去,韓山東又指瞭一處:“那裡!那裡!那裡……”他轉動著身子,不斷指著。

青木正二終於明白過來,惱羞成怒,罵瞭一聲。

韓山東大笑起來:“青木,你個孫子,想找大姑娘,爺告訴你,爺就是大姑娘!青泥街上的每個中國人,大連街上的每個中國人,都是大姑娘,他們都恨不得撕瞭你們這些人面獸性的畜生!爺在船上讓你們抓瞭,還有數不清的大姑娘會跟你們算賬,你們別想跑出大連!爺要把你們都沉到海底!爺十八年以後,還是一條好漢!”

韓山東捧起鐵鏈,想要砸向青木正二,松本朝著韓山開瞭一槍,韓山東踉蹌著,還是拉動起鐵鏈,擰轉著身子,哈哈大笑道:“爺就是……大……大姑娘……”

松本又開一槍,四個日本兵手裡的鐵鏈放開,韓山東終於轟然倒地。

夏傢河和王大花在海邊給韓山東燒著紙,王大花一直不斷抽泣。夏傢河起身,對著大海,緩緩舉起右手敬禮。王大花見狀,也站起來,學著夏傢河的樣子,舉起瞭右手……

大海無聲無息,除瞭海浪翻滾著,一切似乎都靜止瞭。

《王大花的革命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