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卡羅爾·喬丹總督察抓著書桌左側底部抽屜的把手。這是她決定離開佈拉德菲爾德的代價。到本月底,她經驗老到的專業團隊就會解散,她將離去。到那時,每一個抽屜,每一個文件櫃,她辦公室裡的每個櫥櫃都會被拆掉。她想把屬於個人的東西帶走——照片,卡片,同事留的便條,從雜志和報紙撕下來的曾讓卡羅爾和同事們開心的漫畫。有些專業材料需要歸檔某處,由佈拉德菲爾德警察廳管理。還有現在已經看不懂其意思、與當時所查案件有關的便條。還有大量要粉碎的材料——沒有任何人想要看那些紙頭。所以她團隊的其他人都下班後,她留瞭下來,開始整理。

但是她猛拉開抽屜時感到心情沉重。抽屜裡塞滿像地質層一樣的案宗。可怕、神秘、令人震驚、令人心碎的案子。她可能永遠不會再碰到類似的案子。她沒想到要隨意處理這些材料。卡羅爾轉動椅子,伸手去開中間那個文件櫃的抽屜,裡面裝著她更加熟悉的東西。她從迷你酒吧、快捷酒店和出差途中收集來的微型伏特加,她拿瞭一瓶。她把杯子裡的咖啡殘渣倒進垃圾桶,用紙巾擦瞭擦杯子,把伏特加倒進去。不夠多。她又抓起一瓶,倒進杯裡。看起來還是不像一杯飲品。她一口氣喝掉,幾乎沒任何感覺。她又倒瞭兩小瓶進杯子,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喝一口。”卡羅爾大聲說。她沒有酗酒的惡習。不管托尼·希爾怎麼想,她能控制自己。她身上發生過幾次重大事件,但那些已經過去瞭。享受一兩口酒,不構成問題。她的工作和人際關系都未受影響。“不管那些。”她咕噥著,從抽屜裡拖出一捆文件。

她埋在成堆的文件中整理瞭許久,電話鈴聲響起時,她感覺就像被解救瞭。手機屏幕上顯示著警方的手機號,但她不認得這是誰的號碼。“總督察喬丹。”她說道,伸手去拿杯子,吃驚地發現杯子已經空瞭。

“北區偵緝警司裡基。”一個粗啞的聲音說。

卡羅爾不認識裡基,但是一個級別這麼高的警官工作到這麼晚,一定是發生瞭大案子。“需要幫助嗎,長官?”

“我們有件案子,我覺得你的團隊會願意做這個案子,”裡基說道,“我想最好在案發現場被破壞之前,盡快邀請你們加入。”

“我們喜歡這樣的辦事方式,”卡羅爾說,“但是你知道,我的隊伍快解散瞭。”

“我聽說解散通知快要發佈瞭,”裡基說道,“但是你們目前都還在上班,對嗎?我認為你們肯定想全身心投入這最後一個特殊案件。”

卡羅爾不會說這樣的話,她明白裡基的意思。他們都明白,普通傢庭案件和大多數刑事案與扭曲的心靈制造的謀殺之間的差異。幾乎沒有什麼謀殺案可謂正常,所以她認為用“特殊”描述一個謀殺案並不奇怪。“把地點用短信發給我,我會盡快趕到那兒。”她說道,把還沒審閱的文件放回原處,一腳踢上抽屜。

她瞥見空杯子。嚴格來說,她已經超量瞭。但她自認為完全有能力開車——她在工作中曾無數次在拘留室聽過抗議的醉鬼說過這句話。但她不願單獨出現在案發現場。他們如果要接手一個案件,就會當場展開行動,她獨自一人無法充分利用時間和本領。她在腦子裡過人員名單。她的兩個警長,克裡斯·戴文最近為瞭一個重大審訊已經熬夜太多天;凱文·馬修斯正在外慶祝結婚紀念日。裡基的聲音聽上去不是非常著急,所以她不應該破壞凱文的夜晚。那就隻剩下警員瞭。斯黛西·陳對機器總是比對人有更大的興趣;薩姆·埃文斯關註自身的事業多於關心受害者;隻剩下寶拉·麥金太爾。卡羅爾撥打寶拉的電話時,意識到自己早就選定瞭寶拉。

有些事從未改變,寶拉心想,身上洶湧著腎上腺素,開著車前往兇殺現場。她每次前往案發現場,都能感覺血液中的震顫。

“抱歉把你拖出來。”卡羅爾說。

她並不真的感到抱歉,寶拉想。但是卡羅爾一直都很善於確保組員不會感到自己是被理所當然地利用瞭。寶拉的視線沒有離開道路。她大大超過限速,但她能掌握目前這個速度。沒有人想當匆忙趕赴案發現場而撞倒無辜公民的警察,並被人記住。“沒關系,長官,”她說道,“埃莉諾隨時應診,我們隻是在傢度過一個安靜的夜晚。玩拼字遊戲,吃外賣。”埃莉諾和卡羅爾一樣,能讓每個人都感到舒心。

“我還是要道歉……”

寶拉咧嘴笑瞭。“不管我怎樣安慰你。我們有什麼信息嗎?”

“裡基是用明線打來的,所以我們沒有談論細節。我隻知道,他認為這是我們樂意接的案子。”

“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瞭。”寶拉說,意識到卡羅爾語氣中的酸楚和遺憾。

“不管我在不在,這樣的案子都會發生。”

寶拉很驚訝。“我不是在責怪你,長官。我知道這是誰的錯,”她快速地瞥瞭卡羅爾一眼,“我想知道……”

“我一定會為你說好話的。”

“事實上,我還有其他要求。”寶拉深呼吸瞭一口氣。她幾天來一直試圖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和卡羅爾說這件事,但是總有一些事妨礙她。她如果現在不利用卡羅爾幫她,誰知道機會什麼時候再出現呢?“我如果要申請,西麥西亞有職位給我嗎?”

卡羅爾不知道怎麼回答。“我不知道。我從沒想過有人會……”她在座椅裡轉個身,以便更好地觀察寶拉。“兩個地方不一樣,你知道。那裡沒有佈拉德菲爾德這麼多兇殺案。隻能在刑事調查做做日常工作。”

寶拉突然笑瞭。“我可以忍受。我認為自己已經在第一線的一堆爛事裡盡瞭太久的職責。”

“我不反對你說的話。你如果真想去,我會盡全力幫你實現,”卡羅爾說,“但是我覺得你在這裡過得很好。和埃莉諾怎麼樣?”

“我和埃莉諾沒有問題。好吧,和你想的不一樣。事實是,她想在醫學事業上更進一步。她聽說伯明翰有個好工作。但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願意在佈拉德菲爾德到伯明翰之間通勤。所以……”寶拉在交叉路口放慢車速,在快速駛過之前仔細掃視兩個方向的路況。“她如果要離開,我就需要考慮我的選擇。你如果要去西麥西亞,我想我不妨利用自己的人際關系。”她瞥瞭卡羅爾一眼,咧嘴笑瞭。

“我會盡力,”卡羅爾說道,“其實我寧願誰都不帶去。”她補充道,出於真心。

“我和也參與碎碎念系列兇殺案的那個警長相處得很好,”寶拉用強調的語氣說,“阿爾文·安佈羅斯。我非常樂意再次和他共事。”

卡羅爾嘆瞭口氣。“我明白你的意思瞭,寶拉。沒有必要強調。但是我不能打保票。你知道現在的情況,現在削減經費的政策已經波及一線警官。”

“我知道。對不起,長官。”她看著導航儀,皺瞭皺眉,然後左轉,進入一個小型工業區,屋頂坡度平緩的組裝倉庫排列在彎曲的道路兩旁。她們轉過最後一個彎,寶拉知道她開對地方瞭。一群警察和各式車輛圍著最後一間倉庫,藍光沒閃,以免引起註意。但是倉庫外肯定已經豎起犯罪現場專用的綁著飄揚彩帶的標桿。寶拉停下車,關掉引擎,挺直肩膀。“接下來該我們上瞭。”

在這種時候,卡羅爾總是覺得自己還不夠優秀。她做這個工作時間越長,就越是難以忍受總是事發後才到達。她希望托尼與她在一起,不僅僅因為他解讀犯罪現場的方式不同於她。托尼理解她渴望防止這樣粉碎人們生活的事件發生,不想讓這些事件給人們帶來抹不去的傷口。正義是卡羅爾夢寐以求的東西,但她這些天覺得自己很少見到正義。

她很高興裡基沒有多說什麼。有些話不需要說出來,而太多警察試圖用喋喋不休掩飾恐懼。但這樣做反而讓恐懼更加明顯。

這個女人一絲不掛。卡羅爾看到皮膚表面有幾個割傷,懷疑兇手可能用刀割破瞭她的衣服。她要求犯罪現場調查小組攝影師重點拍下這些刀口,他們如果發現衣服,可以進行比較。

這個女人的身體被牢固的六英寸釘子固定在十字架上,釘子穿過她的手腕和腳踝。卡羅爾不敢去想當時的各種聲音:錘子敲打釘子的聲音,骨頭的嘎吱聲,回蕩在金屬墻壁間的痛哭聲。然後十字架靠墻翻倒,她燙染的金發拂過水泥地,前額上面烏黑的發根露瞭出來。

但她不是因為被釘十字架才死的。卡羅爾想,也許可以把野蠻地割喉當做是一種憐憫,但她希望這樣的憐憫永遠不存在。喉嚨上的傷口很深,大動脈被割斷。血液噴射出驚人的距離,除瞭一小塊地方,地上到處可見噴出的血跡。“他站在那兒,”卡羅爾自言自語,“他身上肯定濺瞭血。”

“該死的,他一定很強壯,”寶拉說,“移動釘瞭屍體的木頭十字架是個難事,我想我做不瞭。”

最靠近屍體的那個穿白衣的身影轉向她們。他戴著口罩說話,聲音有點低沉,但卡羅爾能聽清。她聽出這個帶加拿大口音的人是內務部的病理學傢格裡沙·沙塔洛夫。“這個木架子隻有兩米寬六米長,而她什麼都沒穿。我得說死者是典型的癮君子,隻是沒跡象表明她註射藥品。我打賭你可以把她放下來,並且毫不費勁地挪動,麥金太爾警探。”

“她死多久瞭,格裡沙?”卡羅爾問。

“你的問題我從來都無法回答,”格裡沙說,調侃的語氣中略帶疲憊,“大約二十四小時。”

“這個房子已經空瞭大概四個月,”裡基說,“保安不知道後門被強行打開瞭。”他語帶輕蔑。

“那我們是怎麼發現她的?”卡羅爾問。

“老一套。遛狗的人意外發現的。狗直奔後門。它一定是聞到瞭血的氣味。”裡基皺皺鼻子。“沒什麼可疑。據狗的主人說,狗沖進門口,門開瞭,狗消失在裡面,不出來。於是他走進去,拿著手電筒。看到瞭,給我們打電話。”裡基苦笑。“他還算聰明,抓住狗,沒讓它完全破壞犯罪現場。”

“沙塔洛夫醫生推斷她是昨晚被殺的。為什麼狗昨天沒發現?”

裡基回頭望望,看到他的督察在記錄要點。他一直很沉默,站著不動,但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狗的主人說他們昨晚沒走那條路。我們肯定會查證這一點。”

“永遠都不要相信發現屍體的人。”裡基說。

好像我們不知道似的。卡羅爾盯著屍體,專註地查看所有細節,思索事件的經過,推測這個年輕女子是怎麼被引到這兒的。“身份確認瞭嗎?”她問。

“目前還沒有,”斯賓塞說,“機場附近有些街頭妓女,大多數是東歐人。她可能在那兒工作。”

“或者兇手是從城裡把她帶來的。從坦普爾場。”寶拉說。

“前兩個是本地人。”裡基說。

“好吧,我們希望格裡沙把她恢復成人樣,確定身份,”卡羅爾說,“長官,你剛才說‘前兩個’。你確定這是系列案件嗎?”

裡基轉向屍體。“指給她看看,醫生。”

格裡沙指著女人手腕內側看起來像是文身的東西。上面沾著血,但卡羅爾仍能辨認出字母。“我的”。可憎、病態和無恥的留言。在卡羅爾的腦子裡面,一個魔鬼小聲說:“好好查這個案子。你如果去西麥西亞,永遠不會再見到這麼吸引人的犯罪現場。”

《罪有應得(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