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托尼徑直走進房間,眼睛盯著卡羅爾。“對不起,”他說,“但我現在有話要跟你說。私人的事情。”

卡羅爾看到他這麼嚴肅,由生氣變為困惑。她認識托尼這麼多年,從來沒聽他喊過“狼來瞭”。不管他想說什麼,雖然不是有意想打斷他們。“去我的辦公室。”她說,把頭轉向敞開的門。托尼沒有停下腳步。卡羅爾嘆瞭口氣,攤開手向組員們表示無奈。她的組員習慣瞭托尼的怪癖,但仍然被激怒瞭。他就這樣走進來,好像這地方是他的地盤——不管發生什麼事。“照我說的去做:凱文,跟蘇茲·佈萊克的室友談談。帶上寶拉吧。薩姆,跟沙塔洛夫醫生要照片。克裡斯,和斯黛西一起把白板上的內容與卷宗同步。別忘瞭文身機。”她的目光越過克裡斯的肩膀,看到托尼已經在踱步。“我馬上回來。”她疲憊地說道。

卡羅爾關上辦公室的門,但沒有去關百葉窗。她希望這次談話不需要那麼私密。“最好是好事,托尼,”她說,重重地跌進椅子裡,“白板上有三起謀殺案。我沒有時間做任何無關生死的事情。”

托尼停止踱步,手按在書桌上,面對著她。“我認為這件事事關生死,”他說,“傑克·萬斯今天清晨從監獄逃脫瞭。”

卡羅爾的臉因為震驚而變得刷白。“什麼?”這是下意識的反應。托尼不打算再說一遍。卡羅爾盯著他很長一段時間,然後說:“他們怎麼能讓這種事發生?”

托尼發出輕蔑的哼聲。“因為萬斯比其他丙類犯人聰明。”

“丙類?怎麼可能是丙類?他是被判瞭刑的殺人犯。”

“而且據內政部說,他是模范囚犯。這麼多年,他待在裡面一直沒有犯事。更確切地說,他巧妙地隱藏瞭自己的意圖。”他的聲音裡有憤怒,他並未試圖壓制憤怒。他如果對卡羅爾都不能表現出情緒,那麼他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放松瞭。“他不僅被降為丙類囚犯,還一直待在治療區牢房。你能相信嗎?自由聯系外界,酒店客房一樣的囚室,集體治療,能像控制真手臂一樣控制假肢。”他把桌子一推,猛地坐上椅子。“我真想在你的桌上埋頭痛哭。”

“這麼說有人幫他?他是翻墻的嗎?”

“他顯然獲得瞭很多幫助。他扮成另一個犯人,那人獲得假釋一天。這種假釋原本是為瞭讓他們學會如何適應外面的世界。”他的雙手拍瞭下大腿。“那個原本要被假釋的犯人一定參與瞭。你記得萬斯表現出脆弱時是什麼樣子。他鎖定目標,連哄帶騙,讓人覺得自己不管處在什麼困境,他都是天賜良方。他會提供那個傢夥需要的東西。”他再次跳起來,來回踱步。卡羅爾不記得上一次見他如此激動是什麼時候。接著她想起來瞭。在柏林的一個公寓。當時處於危險中。她覺得兩次焦躁可能出於相同的原因。

“你擔心我,”她說,“你認為他可能跟蹤我。”

托尼停下來。“我當然很擔心你。我記得你告訴我的事。記得你逮捕他的那個晚上他對你說的話。”

卡羅爾感到後頸一陣發冷。萬斯當時低沉憤怒的話語使她戰栗;之後數月,她在黑暗和錯亂的夢中仍會記起這些話。她不管聽到什麼都能夠準確記住的這個天賦,有時就像是一個詛咒。“你會為今天晚上後悔的。”萬斯說。危險像一陣空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卡羅爾感覺到邪惡和害怕。她突然口幹,用力吞瞭口唾沫。“他肯定不會在附近閑蕩,準備報復我吧?”卡羅爾說,試圖首先說服自己。“萬斯會去他選定的避風港。一個他感覺能掌握自己生活的地方。不會是這個國傢,更不會是我的附近。”

“我不這麼想,”托尼說,“別忘瞭他對夏茲·鮑曼做瞭什麼。”

卡羅爾想起瞭那個年輕的警察,受訓與托尼共事的側寫師。閃亮的藍眼睛,出色的側寫師,正義沖動的仆人。夏茲發現一群人可能是連環殺手的受害者,這讓她的老板高興。她還發現瞭體育英雄和電視明星傑克·萬斯有很大的嫌疑。她沒有同事的支持,帶著懷疑獨自去找萬斯。萬斯以最殘忍和不人道的手法殺瞭她。“她是威脅,對他的安全和自由。”卡羅爾說,知道這句話太沒有力量。

托尼搖瞭搖頭,表情因為憤怒而扭曲。“沒有人聽夏茲的。包括我,那是我永遠的恥辱。她的資料沒有說服一位高級警官調查萬斯,更別說逮捕他。萬斯是叢林中的大型野獸,而夏茲是一隻蚊子。萬斯殺瞭夏茲,因為她惹惱瞭他。諷刺的是,就是這件事讓他最終進瞭監獄。他如果不理會夏茲,我們隻會當夏茲是一個被怪念頭纏住的蠢女人。她被殺後,我們都震驚瞭。”

卡羅爾點瞭點頭,表示同意,肩膀耷下來。“萬斯不蠢。他當時也許不理解,但現在必須明白。他顯然為這次逃脫準備多年瞭。他為什麼會冒著再次被捕的風險?隻為瞭報仇?”她看瞭看窗外繁忙的大辦公室。她迫切想要喝一杯,但她不希望小組成員看到她上班時喝酒。她真希望自己剛才關上瞭百葉窗,但現在已經太晚瞭。“他越獄肯定不是為瞭報復吧?他肯定計劃好瞭逃跑路線。他肯定要去國外吧?一個和我們沒有引渡條約的地方?”她試圖說服自己,不讓恐懼迫近。

“他看待世界的方式與我們不同,卡羅爾。萬斯是精神病患者。多年來,綁架、強奸、折磨並殺害年輕女孩就是他活著的意義。而我們使這一切遠離瞭他。自那以後,他大概一直覺得時間在蠶食他。相信我,報復我們是他的第一要務。我知道萬斯。我曾經坐在他的對面,看到他的方方面面。他會報復——你是目標。”托尼突然坐下來,雙手抓住椅子的扶手。

卡羅爾皺起眉頭。“不僅是我,托尼。我隻是將他逮捕。你是分析他的罪行和行為的人。他如果有報復清單,你也在頭幾位。不僅是你。那些並肩為同事報仇的娃娃側寫師們呢?他們也在報復范圍內。利昂、西蒙和凱。”卡羅爾意識到什麼,揮手指向窗戶外。“還有克裡斯。我總是忘記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克裡斯,我們當時在完全不同的部門調查萬斯。克裡斯也在他的名單上。夏茲被殺,沒有人比克裡斯更熱切地想要抓獲萬斯。她是目標。他們都是目標。他們需要得到警告。”突如其來的憤怒飆升到卡羅爾的胸口。“為什麼我沒有正式得到這個消息呢?為什麼我是從你這裡聽到這個的呢?”

托尼聳聳肩。“我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我還沒有交出風險評估。但你可能是對的。我不相信萬斯會覺得他們在他被捕中發揮瞭重要作用,可以成為報復的目標。但是他們確實需要被告知。”

“還有他的前妻,”卡羅爾說,“上帝啊。告訴我他們已經通知瞭米琪·摩根。”

“我已經叫他們警告她,”托尼說,“萬斯會認為她背叛瞭他。她不僅不支持他,還羞辱他。他是這麼理解的。不是跟他離婚,而是宣佈取消婚姻。我們知道萬斯為什麼想要婚姻,一般囚犯會認為,無性的婚姻隻意味著一件事,”他苦笑地看瞭卡羅爾一眼,“你是一個無能的廢物,不能勃起。”

卡羅爾看到他眼睛裡的痛苦,感覺刀鋒在肉裡扭轉般的刺痛。多年來,橫在他們之間的不隻是他的無能,但它肯定也沒有正面作用。“你不是無能的廢物,”她故作輕快地說,“不要對自己感到難過。你剛才說米琪什麼——她隻是讓他受到瞭嘲笑。”

“他會把這當成是惡意,”托尼說,“但我不認為她會是他找的第一個人。她是事後這麼做的。使他遠離自己生活的人才是惡人。”

“也就是我們。”卡羅爾說。焦慮慢慢變得憂懼。她現在真的需要喝點酒。

“我認為我們在他采取行動之前還有機會,”托尼說,“萬斯從來不是冒險的人。他會先休息,確保在監獄定下的計劃能有效施行。所以我們還有時間躲藏起來。”

卡羅爾看起來困惑。向恐懼屈服令人厭惡。“躲藏起來?你瘋瞭嗎?我們需要出動,去找到他。”

“不行,”托尼說,“你最不應該做這件事。你要去他看不到的地方。威爾士的半山腰,或擁擠的倫敦街頭。但肯定不是與搜索隊一起,他會努力擺脫他們。卡羅爾,我希望我們所有人都活下去。最好的方法是使自己免受傷害,直到他們抓住萬斯,把他送回到他該去的地方。”

卡羅爾怒視著他。“他們如果沒抓到他怎麼辦?我們能銷聲匿跡多久?我們暫停生活,直到安全時才出現?這需要多久?”

“他們會抓住他的。他不是超人。他入獄太久,對迅速發展的監控社會沒感覺。”

卡羅爾哼瞭一聲。“你這麼覺得嗎?當時把他關進監獄的確鑿證據來自於我們現在擁有的監控設備的早期版本。我想他會非常清楚外面什麼樣。他在治療區牢房,有電視、收音機。甚至能偶爾使用互聯網。托尼,萬斯知道他將要面對什麼,他會在他的計劃中考慮這點的。”

“那我們更應該藏起來。”托尼固執地說。他的手猛地拍在椅子的扶手上。“該死,卡羅爾,我不想再有任何人死在那病態混蛋手上。”他完全卸下防禦,讓她想起他對夏茲·鮑曼的死多麼悲傷。多年來,自責壓倒瞭他,這不僅是因為法庭判萬斯不承擔異常殘暴行為的後果。

“你不會的,”她說,聲音柔軟而溫暖,“這次不會像上次一樣。我們警察不躲避傑克·萬斯這樣的動物。我們出去找他。”托尼張開嘴想說話,卡羅爾舉起一隻手阻止他。“我不是帶著愚蠢的雄心壯志這麼說的。我這麼說,是因為我相信。我如果被恐懼控制,現在不妨辭職。我現在正在換地方工作,我如果害怕唯一應該關註的事就是提前退休。”

托尼嘆瞭口氣,知道自己被擊敗瞭。“我不能說服你。”他說。

“是的,你不能。而且其他人除非在過去的十幾年裡改變瞭許多,不然你也不能說服他們。我們得出去找他。”

托尼的臉扭曲,露出痛苦的表情。“請不要這樣做,卡羅爾。求你瞭。警告其他人,盡一切辦法。做你的日常工作。讓他沒興趣殺的人追捕他。”

“那你呢?你也打算這麼躲起來嗎?”

托尼發現自己不能正視她的眼睛,盡管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可恥的。“我將遠離前線,去很遠的地方,做一次風險評估。分析萬斯想要做什麼。他想去什麼地方。我想與你隱藏在威爾士的半山腰,這樣我就可以請教你是怎麼想的,但這不會發生,是嗎?”他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聲音裡彌漫著憤怒。這一次,他壓制住憤怒,迫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親切。“所以我可能會讓別人處理我今天在醫院的事務,開車回伍斯特,我安靜地工作。”

卡羅爾不希望他這樣做。她希望托尼在她能關註到的地方。“我希望你待在這裡,”她說,“我們如果不躲藏,但應該彼此離得近些,避免給萬斯攻擊我們的機會。”

托尼看起來有點動搖。“你忙於調查連環殺手,我不應該和你一起工作。你心愛的局長如果看見我在這裡晃悠,會長動脈瘤。”

“他活該。我猜你還沒開始想目前的謀殺案吧?”

托尼避開她的目光。“我還沒時間來想。我無暇顧及這件事。我得對萬斯越獄事件做個評估。這樣好瞭:我在你的辦公室做這件事,百葉窗拉上。等我把報告交給內政部,再解決這個。好嗎?”

卡羅爾驚訝地笑起來。“你無可救藥,你知道嗎?”

“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他如果靠近我們中任何一個,我們躲起來。”

“我不會躲到威爾士的半山腰。”卡羅爾的嘴抿成直線。

“是的,我知道。我在伍斯特運河上有條窄船。我們可以像貓頭鷹和貓一樣出航,不去想萬斯。”

卡羅爾皺起眉頭。這不是她這些年來認識的托尼·希爾。是的,他最近聲明他自己發生瞭深刻的變化。他找到瞭父親,理解瞭父親為什麼會離開他,繼承瞭父親的遺產。但卡羅爾在今天之前並未覺得他有什麼變化,除瞭他決定要離開佈拉德菲爾德,搬進在伍斯特的愛德華時代的豪宅。好吧,這也意味著他要辭掉精神病院的工作,但卡羅爾確信他幾個星期不工作就會渾身難受。托尼熱愛探索心智受損患者。他會去另一傢醫院上班,探索另一群精神錯亂的人。卡羅爾對此深信懷疑。

然而,沒做計劃就坐船離開,隨便去一個地方不是他的性格,這是真正的改變。她都不記得托尼上一次休年假是在什麼時候,更別說出去度假。也許他也太恐懼。“我們船到橋頭自然直。”她喃喃自語,起身,走向門口。“我必須立即把這個壞消息告訴克裡斯。然後我們找到其他人,告訴他們。”

托尼站起身。

“不,你就待在這裡。”卡羅爾說,從他身邊走過去,關上百葉窗。

“我要回傢拿手提電腦。”他抗議說。

“你不必如此。你可以用我的電腦。”

“你的電腦裡沒有文件模板。”

卡羅爾露齒而笑。“就用你以前發給我的文件作為模板吧。你會輕松地在電腦裡發現名稱為‘側寫’的文件。對不起,托尼,這件事如果真的像你想得那麼嚴重,你要像照顧我一樣照顧你自己。”

就這樣吧,卡羅爾邊想邊走進大辦公室。托尼無話可說。

《罪有應得(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