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萬斯如果需要任何證據證明報復計劃是對的,深沉無夢的睡眠可以為證。沒有噩夢困擾他,沒有輾轉反側,沒有盯著天花板為入眠祈禱。他完成瞭想對托尼做的事後,把中式快餐帶回酒店房間吃,上網瀏覽新聞頻道,直到感覺困倦。他不僅對自己做的事感興趣。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充分接觸媒體,所以他想看看在他離開期間,媒體發展得怎樣瞭。

他不禁感到遺憾。這個多媒體的世界簡直就是為他而存在的。他會在推特和臉書上如魚得水,他會比那些受到公眾崇拜的白癡強得多。這是他被卡羅爾·喬丹、托尼·希爾以及前妻賤人剝奪的又一樣東西。他也許應該創建個推特賬號嘲諷警察。“在逃的萬斯”,他可以用這個用戶名。他必須放棄這個誘人的想法。如果說他在監獄學會瞭一件事,那就是你在網上的一切活動都會留下痕跡。他已經忙得不可開交,沒空費心隱藏在網上藐視當局可能留下的蹤跡。他們知道他逍遙法外、自行其是就足夠瞭。

他醒來時差不多是上午十點,他很高興地發現,本地一個新聞網站登出火災的幾張照片,並懷疑這是縱火事件。呵,廢話。新聞沒有提及萬斯,但這篇不知道是誰寫的報道,居然發掘瞭很多關於“屋主托尼·希爾博士”的事,托尼本人對火災不予置評。這件事使萬斯有所警覺。他從一張照片的背景中看到一直在電視上談論他逃跑事件的那個警察與眾不同的腦袋。黑亮的腦殼,警惕的眼睛,一張看起來常年被拳頭打的臉。這個警察也在火災現場。

有人在往正確的方向調查。萬斯不以為然。隨便他們連接細節,他總是領先一步。現在的情況就是例證。這個國傢中對他而言最安全的地方是伍斯特。因為他們相信他已經走得很遠,不會想到他就在伍斯特。他眉毛都不需抬就可能穿過教堂廣場購物中心。他想到這裡,開心地笑瞭。

他在這裡安全,但他無意閑逛。他要去很多地方,要見很多人。他沒有一件輕松事。但他首先必須做好最後的準備。他去查看瞭攝像頭。裝在谷倉的攝像頭不復存在,警方想必發現瞭一部攝像機,然後拆下瞭所有的。所以監控托尼·希爾的房子和米琪農場的攝像機被裝在瞭外面——警察將往錯誤的方向尋找。他又做對瞭。

萬斯檢查赫裡福德郡養馬場的一組畫面,那是他前妻和她愛人開始新生活的地方。他跟米琪結婚給米琪與貝齊帶來瞭巨大的好處。圍繞米琪的流言蜚語一直阻礙她的電視生涯上升到巔峰。他們結婚後一切流言收場。她一定是直女,不然萬斯為什麼要娶一個女同性戀,他可以挑漂亮、性感的女人嘛。玩世不恭的人試圖造謠萬斯也是同性戀。但沒人相信。他一直是異性戀,從沒顯出搖擺的跡象。

這場婚姻是個騙局。米琪從一開始就清楚能從中獲得什麼。她如此渴望接受這些好處,選擇不去質疑萬斯想要婚姻的理由。萬斯使米琪相信他隻是想獲得保護,不被粉絲跟蹤。他讓米琪相信,他喜歡和高級妓女之間那種沒有任何附加條件的性滿足,並承諾絕不會讓她受到俗氣的爆料人的騷擾。這些事比真相更容易讓人相信——真相是,他想掩蓋另一種身份:誘拐少女的連環殺手。他從不曾讓米琪知道這個真相。

他保持交易狀態下的立場。他希望她按照默契給予回報。但事情變得棘手後,米琪非但沒有提供他需要的不在場證明,撇清關系的速度比彼拉多還快。萬斯最討厭不懂回報之人。他總是信守諾言。他唯一未能實現的諾言是,他向英國人民發誓他將把奧運金牌帶回傢。但是他們並沒有視之為辜負,因為他情有可原。

他希望他們也能理解他的其他行為。他做瞭應該做的事。大多數人可能不會視之為應該,但他不是大多數人。他是傑克·萬斯,非同尋常。這意味著他是個例外,不受其他人都賴以為生的瑣碎規則約束。他們需要這些規則。他們沒有這些規則就不能好好活著。但他能。他做到瞭。

萬斯檢查一幅幅畫面,專心地看著,找準地方,盡可能地放大畫面。很容易就能看清安保措施。警察在監視從兩邊往馬場的道路。車道還是被一輛運馬車占據著。一輛路虎警車停在後車道的入口處,車裡有三個警官。四個戴著便帽、佩著槍支的警察在房子周邊巡邏,將HK自動步槍舉在胸前。

院子裡也有專人守衛,那群人似乎是用管道清潔劑、鋼絲和橡皮泥制造出來的。有幾個人的胳膊上掛著獵槍。萬斯感興趣的是,他們穿著相同的服裝,但衣著略有差異。平帽,上蠟的短風衣或棉夾克,牛仔褲和馬靴。這些警察中無論誰走出屋子都不向四周多看一眼,直接走向馬廄。從馬廄出來後亦然。

如果他的目的是進入這所房子,這件事值得關註。但是他的計劃非常特別。從安保情況來看,他的計劃非常有可能成功。萬斯洗完澡穿好衣服,他還有半小時空閑時間。他身上沒有什麼引人註意之處。

他把車停在一條小街上,那裡離汽車租賃公司有一小段距離。帕特裡克·戈登已經訂瞭今天的車輛,那樣的SUV非常適合鄉村。按照他指令,車上裝瞭一個拖車球。他把SUV開到前一輛車旁,從前一輛車的行李箱取出汽油罐、電腦包和手提袋,向赫裡福德郡出發。他在路上要停一下,他有充裕的時間。他駛離伍斯特後意識到,今天天氣很好。

他要好好利用這一天。

托尼和往常一樣,在思考時沒有註意到時間匆匆而過。他的胃隆隆作響、抗議錯過瞭早餐和午餐時,他才意識到有多晚。船上廚房的櫥櫃裡有各種罐裝和袋裝食品,但他不能在這種時候費神做飯,今天不行。所以他鎖上船,登上岸。他想去酒吧,但隨即又拋棄瞭這個想法。他沒有準備好見別人,即使是陌生人。

他走下幾條紅磚街道,在一個角落快餐店完美地解決瞭吃飯問題。他匆忙趕回“鐵人”,帶著包好的香噴噴的鱈魚和薯條,食物還熱得燙指尖。他這時候想到,並非一切都是狗屎。

他走向船停泊的浮橋,快到時停下腳步。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鐵人”的尾部,雙臂合抱,靠著小屋,濃密的金發被風吹亂。他一下子精神振奮,好像看到瞭和解的可能性。然後他明白瞭卡羅爾的肢體語言,明白卡羅爾不是來和解,也不是來與他討論如何對付萬斯。

他想知道她究竟想幹嗎。但互相盯著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托尼好像擔心被攻擊,小心翼翼地走下浮橋,上瞭自己的船。“可能夠兩個人吃的。”他說。

卡羅爾慢慢拍瞭拍膝蓋。“我可沒打算在這兒逗留那麼久,還跟你吃飯。”她說。

他從來都說服不瞭卡羅爾。“隨便你,”他說,“但我需要吃東西。”他踏上船,瞪著卡羅爾,直到她移到一邊。他打開門,往下走。卡羅爾如果想要和他說話,隻能跟著他。

他從擱物架上取出一個盤子,把魚和薯條拿出來倒在盤子上。卡羅爾小心翼翼地走下臺階,托尼退回主艙,把文件和筆記本電腦推到一邊,好在桌邊吃東西。他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罐可口可樂,放在盤子旁邊。“也許有人會說,與我剛剛失去的東西相比,這裡的一切更適合我。”他說。

“我聽說瞭房子的事,”卡羅爾說,“我很遺憾。”

“我也感到遺憾。我知道這件事跟邁克爾和露西的事相比微不足道,但它仍然傷人。所以我為我的愚蠢付出瞭一點代價。”他盡量不流露出痛苦的聲音。但他從卡羅爾縮緊的瞳孔看出,他失敗瞭。

“我來這兒不是為瞭指責你讓他們失望。”她靠著廚房門,雙臂合抱,明顯表露出痛苦。托尼很多次想象卡羅爾出現在這裡,跟他像其他人那樣乘著小船出去遊蕩,放縱他們的小幻想。他在開玩笑吧?他們倆都不正常。他們即使活著脫離這種生活,也不會變成那種拿退休金的老人,沿著運河閑逛,給水壺畫上城堡和玫瑰,討論柴郡運河區哪傢酒館做的牛排餡餅最好吃。

托尼往嘴裡拋瞭根薯條,熱土豆燙嘴,讓他倒吸一口氣。“哇!熱!”他咀嚼著逐漸變涼的土豆,吞下。“抱歉。”倒黴的笑容,微微聳聳肩。他認為他在跟誰開玩笑呢?他從來都沒有足以讓他擺脫麻煩的魅力,跟卡羅爾在一起時尤其如此。“那你為什麼來找我?”

她往前走瞭幾步,打開待機狀態下的筆記本電腦,拿起放在電腦旁潦草的筆記。屏幕漸亮,出現一張犯罪現場的照片,照片裡,打開的紙板盒裡露出被肢解的屍體。她大聲朗讀筆記上的字。“‘《迷宮之人》。1996年。在HBO播瞭一季。根據加拿大作傢詹姆斯·薩羅諾的小說改編。網站.臉書?推特?’還有許多諸如此類的內容。這他媽的是怎麼回事?”

他想要撒謊。想要聲稱是他強迫寶拉提供這些信息,因為他想彌補卡羅爾。但他這樣做等於是渴求憐憫,而他在漫長的夜晚已經決定,他在將來要盡可能做得更好,不用被人憐憫。“你的團隊愛你。他們不想讓你走。所以他們想做出成果,作為告別禮物送給你。他們知道你原則上反對我無償工作,可能也明白我對你弟弟的死負有難以推卸責任。盡管如此,他們要求我幫忙。因為他們認為我能幫忙。我想我幫到瞭。”他指著卡羅爾手裡拿的文件。“我想出瞭《迷宮之人》。”

“你認為這樣對調查有幫助嗎?牽強附會。案子跟一部不出名到連DVD都沒出過的電視劇有聯系?就算這是真的,而不是胡思亂想,又有什麼用?”她怒火中燒。托尼不認為她的發火與殺人案有多大關系。在正常情況下,她可能已經帶著懊惱離開,之後再對寶拉嘮叨幾句。這次她發火的順序不同。

他不慌不忙撕瞭一塊魚吃。“犯罪現場幾乎相同。兇手用演那部劇的明星的名字預訂旅館房間,他可能在那個房間溺死瞭第二個受害者。似乎有十幾個人定期在一個網站的論壇上發帖。如果其中一個住在佈拉德菲爾德,這個人可能就是你要找的殺手。或者他可能認識你要找的殺手。總比一無所獲好,你的團隊在我給出建議前,所獲不多。”

卡羅爾砰地把文件放在桌子上。“你怎麼能分神做這些呢?傑克·萬斯還逍遙法外,你怎麼能關註怪物殺死妓女的爛事?你是萬斯的目標,和我一樣。你應該與安佈羅斯和帕特森合作,盡快找到萬斯,而不是在這裡他媽的瞎操心不關你的事。”卡羅爾大喊大叫,聲音顫抖著,抑制住托尼知道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掉落的眼淚。“你顯然不關心我,但你不關心自己嗎?”

托尼直直地盯著她。“實際上,你把話說反瞭。我可能不關心自己,但真的關心你。而且萬斯知道這點。這可能就是克裡斯現在躺在醫院的原因。”這些話剛滑過嘴唇,他就咒罵愚蠢。

卡羅爾就像被他甩瞭一巴掌。“克裡斯在醫院?我不知道這件事。她究竟發生瞭什麼事?”

托尼不敢看卡羅爾的眼睛。“她代替寶拉去接尼爾森。萬斯先前進到你的公寓,在貓食桶裡設置瞭陷阱。克裡斯滿臉都被潑瞭硫酸。”

“噢我的天哪,”卡羅爾虛弱地喊道,“陷阱是為我設的。”

“是的,我想是這樣。讓你承受更多痛苦,也要我痛苦。”

“什麼——她怎麼樣瞭?”

“不好。”他已經開瞭個頭,很難再撒謊。“她雙眼失明,臉被燒毀得厲害,他們還擔心她的肺部。她處在藥物昏迷中,醫生說這樣可以保證她情況穩定,而且無痛。”托尼伸手想碰卡羅爾,但是她退縮瞭。“我們沒有告訴你,因為我們認為你要應對的事情已經很多。”

“上帝,”她喊,“你們這樣做隻會讓我感覺更糟。你在做什麼呢?你為什麼不處理萬斯案?”

“我已經給瞭阿爾文我能提供的所有幫助。他如果需要我,會找我的。”他覺得自己哽咽起來,清瞭清嗓子。“我不能創造奇跡,卡羅爾。”

“我曾經以為你能。”卡羅爾說,臉垮下來。她咬著嘴唇,轉身離開托尼。

托尼的嘴露出一絲笑意,但臉上沒有笑意。“很多人就是這樣愚弄別人一段時間的……對不起,卡羅爾。我真的抱歉。我認為他接下來會去傷害米琪。這可能意味著貝齊有危險。阿爾文動用瞭大量當地警力,他們對米琪的地方采取瞭武裝保護措施。不知道你聽瞭這些話會不會感覺好受些。”托尼用手指戳戳食物,食欲消失瞭。“我不知道我們還能做什麼。是的。我他媽的害怕他計劃做的事。”

“可笑,不是嗎?我們在保護那個包庇萬斯犯罪事實那麼多年的女人。他們的假婚姻方便他綁架、囚禁、折磨、強奸和殺害年輕女性。你和我,阻止他的人,卻成瞭受損失的人。她將再次毫發無傷地走開。”卡羅爾說,怒不可遏。

“這太不公平。”她跌在托尼對面的大皮轉椅中,終於耗盡精力。

“我知道。但你在這裡是安全的。”

“你什麼意思?”

“我不認為他知道這個地方。我認為他派瞭人調查我們的生活,觀察我們去哪裡,做什麼,見過什麼人。隱藏在谷倉的攝像機——”

“什麼隱藏的攝像機?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她釋放出最後一點憤怒。“你是怎麼知道的?”

“在我離開之前,技術人員發現瞭攝像機。富蘭克林沒有告訴你嗎?”

“富蘭克林告訴我的沒有你告訴我的多。”

托尼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他從來都不喜歡和卡羅爾爭執。“反正,我不認為他知道這艘船的存在。我好久沒有來過這裡瞭。酒吧的索爾為我看著船。我昨晚來這裡時,阿爾文帶瞭個技術人員為我掃描瞭一圈。沒有攝像頭,沒有竊聽器。所以我認為萬斯沒有監控這裡。這是安全屋。”

“萬斯在監視邁克爾他們?”

“萬斯入門的時機堪稱完美。他在他們最不可能註意到時走到他們身邊。”

“混蛋。”卡羅爾說。她閉上眼睛,頭垂下,落在手上。

“前面有個小艙,”托尼說,“裡面有舒服的床。亞瑟喜歡舒適。你可以在上床睡覺前在那兒舒服地躺上幾小時。”

她身子晃瞭晃,站起來,又很快坐下。“哇噢,我還沒有暈船。謝謝你,但是我——”

“你不需要去任何地方。你的團隊知道怎麼開展行動。阿爾文·安佈羅斯和斯圖亞特·帕特森需要機會向你證明他們自己,在你真正成為他們的老板之前。他們如果確實需要你做什麼事情,會有人打電話給你。”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努力讓她信任自己。這種努力哪怕隻能讓她睡幾個小時也好。

卡羅爾四處看看,思索著。“那你呢?你看起來真狼狽。你昨晚睡瞭嗎?”

“我從來都睡得不多,”他說,“多一個晚上不睡有差別嗎?”這話並不完全對。他成年以後大部分時間睡眠糟糕,但他住到亞瑟·佈萊斯平靜的房子後,睡眠大有好轉。這是他喜歡那所房子的原因之一。但是他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現在也不能告訴卡羅爾。不然他會像個絕望地乞求憐憫的人。“去睡吧,卡羅爾。你醒來以後可以再跟我吵一架。”

“我會的。”她說。她沒有再爭辯。托尼看著卡羅爾走瞭幾步,去前艙,他的心從來沒有這麼沉重。他不由自自主地認為,他們之間發生瞭非常要命的事。

《罪有應得(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