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老金杯在路上飛馳,徐國柱閉目養神。崔鐵軍打開音響,裡面正放著一首朗誦詩:

我們也年輕,你們的年輕寫在臉上,我們的年輕始終藏在心房。

你們做夢,我們也做夢,你們的夢充滿遐想,我們做夢從來不去多想。

你們有愛情,我們也有愛情,你們的愛情講究的是熱情奔放,我們的愛情講究的是地久天長。

你們是財富,我們也是財富,你們的財富在於來日方長,我們的財富在於飽經滄桑。

你們是太陽,我們也是太陽,你們是一輪火紅的朝陽,我們是一抹絢麗的夕陽,同樣燦爛輝煌……

“狗屁燦爛輝煌……”徐國柱睜開眼睛咒罵,“都他媽日薄西山瞭,誰還讓你輝煌去啊。”他說著從兜兒裡拿出手串,默默地揉搓起來。

“你信佛啊?”崔鐵軍問。

“嗨,現在玩手串的有幾個信佛的?都是閑的。”徐國柱說。

“哦……”崔鐵軍嘆瞭口氣,關上音響,他打開車窗,拿出一根“金橋”遞給徐國柱,“其實在我心裡啊,你丫一直挺牛×的。”崔鐵軍說。

“呵呵,還牛×呢,都讓這幫孫子給擠對去‘彈壓地面兒’瞭。”徐國柱默默地吸煙。

“咱B市當警察的,誰不知道當年是大棍子制伏的二冬子,要不是你,那孫子還不定……再說老鬼……”

崔鐵軍還沒說完,就被徐國柱打斷:“爺,爺!咱不提這個行嗎?行嗎?”他連連擺手。

“好,不提,不提。”崔鐵軍知道,這是徐國柱最有名的一次戰例,而反觀現在的處境,也是他最大的心結。

“背頭,你說咱們幹瞭這麼多年警察,是真的瞭解什麼是警察嗎?”徐國柱透過車窗目視遠方。

“呵呵,你丫怎麼突然深沉起來瞭。”崔鐵軍笑。

“不是,我就覺得吧,這一輩子都快過去瞭,但自己怎麼好像還沒活明白。”徐國柱說,“當年吧,我剛當警察的時候,覺得牛×、威風,甭管什麼大流氓,見到咱們都得低三下四的,走在街上老百姓喜歡,回到傢裡也有面兒。但你看現在呢,警察怎麼就成瞭碎催瞭。”

“呵呵……是啊,時代不同瞭,流氓許多都洗白瞭,混到人民群眾中間瞭。”崔鐵軍苦笑,“所以幹這活兒就更費勁瞭,得把眼睛擦亮瞭啊。”

“行,我看你真是當頭兒的料。小詞兒一套一套的。”徐國柱也笑。

“哎,我說棍子,你也這麼大歲數瞭,就想一直這麼單著?”崔鐵軍問。

“嗨,不單著能怎麼著?得瞭吧,甭拉墊背的瞭,保護好我的前列腺,多活兩年得瞭。”徐國柱大大咧咧地說。

崔鐵軍看看表,轉入瞭話題:“棍子,咱們今天找的這人,靠譜嗎?”

“不靠譜。”徐國柱搖頭。

“不靠譜你找他?”崔鐵軍疑惑。

“嗨,這孫子啊,以前是跟著老鬼混的,曾經挺猛的,但後來中瞭二冬子的道兒,沾上瞭那玩意兒,一下就不靈瞭。這麼多年反反復復進瞭戒毒所十多次,也沒給斷瞭。出來以後,為瞭吸兩口,隻要是能賺錢的,他都幹。你說這種人,能叫靠譜嗎?”徐國柱帶著厭惡之情。

“嗯,你說‘耗子’就是跟他混的?”崔鐵軍問。

“是。”徐國柱點頭,“這是一幫靠‘架天窗’、‘摸後門’起傢的東西。一會兒進去瞭,你什麼都甭管啊,就看著,我來。”他叮囑道。

在某個私密會所。潘江海正和三個人圍在牌桌前打著麻將。他聚精會神地盯著牌,時不時地瞥著他人的臉色。

“四桶。”他試探地扔出一張牌。

“五條。”對面的鄭律師也扔出一張。他年齡在50出頭,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顯得溫文爾雅。

“哈哈,開杠。”潘江海抓過那張牌,把四個“五條”推在面前。他接著又從牌尾摸起一張牌,“三萬,哈哈,和瞭,杠上開花!”他興奮地推倒手中的牌。

“哎喲喂,潘警官手氣不錯啊。給錢給錢。”對傢的張老板笑著搖頭,說著就從面前拿過一摞現金。

“不要不要,我不是說瞭嗎?我們警察可不賭錢,就是玩玩,散散心。”潘江海擺手拒絕。

“哎,這可不行,你們的規矩是規矩,那這牌桌的規矩就不是規矩瞭?”張老板不答應,他說著就硬要往前塞。

“哎,你要這樣,咱就沒法玩瞭。”潘江海說著就要離桌。

鄭律師左顧右盼,輕笑瞭一下:“嗨,我說張總啊,你也是。我這個老同學啊,局氣,你要想跟他交朋友,來日方長。”

張老板停頓瞭一下,笑著點頭:“好,那好。”

“行瞭,我看大傢也盡興瞭,咱們去茶敘。”鄭律師說著站起身來。幾個人相互客氣著,尾隨在鄭律師身後來到瞭會所的陽光房。他們分賓主落座,漂亮的女茶藝師半蹲在地上,洗茶、沖泡、封壺、分杯,茶是上好的普洱,茶香隨著裊裊騰騰的熱氣四溢在整個房間,女茶藝師雪白的大腿從旗袍的開氣兒暴露無遺。

潘江海坐在鄭律師身旁,熟練地端杯飲茶。陽光灑在身上,讓他覺得十分愜意。

“鄭律師啊,這次我可真是服瞭你瞭。那個案子要不是你出手,我們真不知道該如何搞定。你真不愧是B市的第一大律師。”張老板贊揚著。

鄭律師笑笑,擺瞭擺手:“談不到,談不到。任何一個法治的國傢,都應該尊重法律、敬畏法律。一個健康的社會,也是需要批判的力量的,我們律師的責任也正在於此。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幫助你們打贏這場官司,也是為推動政法部門執法質量的進步做貢獻。”

“對,您說得太對瞭!”張老板用拳擊掌,“我們董事長說瞭,希望讓您作為我們長期的法律顧問。”

“呵呵……再議,再議。”鄭律師笑瞭笑,“其實啊,這次老潘也沒少幫你們的忙。要不是他在背後出謀劃策,我怎麼會知道公安局辦案的漏洞。”

鄭律師這麼一說,潘江海反而不自在起來。今天這個局是鄭律師安排的,張老板等二人都是打官司的原告,而被告則是襄城南區公安分局。

“嗨,我可不是什麼出謀劃策,這不成瞭架炮往自己傢打瞭嗎?”潘江海笑笑,“我隻是覺得啊,你們私營企業是非常不易,因為個稅務的事兒就散攤子瞭,太可惜瞭。再說,民警取證的不規范也是應該糾正的。所以……我就是幫幫忙。”

“哎,您說得對,您這樣的才是好警察。我們老百姓就擁戴您這樣的。”張老板極盡溢美之詞。

潘江海看著張老板的嘴臉,心裡暗笑。現在甭管什麼人,都往老百姓堆兒裡紮,偷、漏稅的嫌疑人也成瞭擁戴警察的模范瞭。但他表面卻不會表露,笑著點頭。

“行瞭,我看今天就這樣吧。張總,你回去再跟董事長說說,除瞭律師費用,你還得支付一下上訪群眾的費用,每個人每天二百,加上差旅費,一共不到十萬塊錢。你看,這是明細。”鄭律師說著把一張單子遞瞭過去。

張老板接過明細,認真地看著。他知道鄭律師這是報的花賬,他讓人算過,鄭律師找來的上訪人員一共就那麼幾個人。“行,沒問題,我回去就辦。”張老板說。

“行,那咱就這樣。”鄭律師說著就站瞭起來。

“哎,哎。”潘江海看這就要結束瞭,捅瞭捅鄭律師。

鄭律師這才想起來:“哎,對瞭,潘警官還有一年多就退休瞭,你們也琢磨琢磨,公司需要法律顧問什麼的,給他留個辦公室啊。”

“哦,這個……”張老板笑笑,看瞭看潘江海,“行,沒問題,我們回去就向董事長匯報。”

潘江海一看張老板這表情,心就涼瞭下來。

“這幫孫子,就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在送走張老板之後,潘江海對著鄭律師發牢騷。

“哎,這你算說對瞭,要是用人朝後、不用人朝前才不對呢。”鄭律師撇嘴說,“現在這世道啊,都講實際,要我說啊老潘,你也別總想著事後交朋友,要我說幹事兒就得一把一結。原來都說人走茶涼,但要我說啊,你們這些幹警察的,現在是人還沒走茶就涼瞭。”

潘江海知道鄭律師說的是實話,但聽著依舊刺耳。“哎……其實我告訴你吧,我早就不想幹瞭,一個月這麼點兒錢,還不夠我養傢的呢。”他抱怨道。

“哎,那可不行啊。警察是你的根兒,不幹瞭就斷瞭。現在社會上還有這麼多人認你,為什麼啊?不就為瞭你穿著的這身皮?”鄭律師正色,“哎,這次的費用我還是打到你閨女的名下?”鄭律師問。

“行。”潘江海點點頭。

“呵呵。”鄭律師笑瞭,“行瞭,老潘,要我說,你也別總想著掛靠哪個企業當顧問瞭。能找到咱們這兒的,都是有短兒的,誰敢養個警察在傢裡啊。等你退休瞭,就到我這兒幹,準保比你現在強。”鄭律師拍瞭拍他的肩膀。

“到你這幹,我看算瞭吧……”潘江海撇嘴,“我整天幫著社會上的人挑公安局毛病,這要讓我們同行知道瞭,我可真他媽得遺臭萬年瞭。行瞭,走瞭,我還得回去點個卯呢。”潘江海擺瞭擺手轉身就走。

“哎,你說你這是圖什麼啊。”鄭律師看著他的背影,不屑地笑。

《三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