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崔鐵軍騎著自行車,在心中咒罵著鄭律師這個衣冠禽獸。但轉念一想,他也隻不過是D融寶公司的一條走狗。在這個年頭,成功的概念越來越狹窄,錢、權構架成瞭社會地位,住廉租房的不可能與住別墅的一起探討成功。鄭律師的那些話也總是在他腦海裡回響,崔鐵軍在想著,他是否在用這種方式向其他的辦案人員撒網,自己能扛得住,但別人是否也能扛住。剛拐過管豐路,他的電話就響瞭。崔鐵軍停車一看就樂瞭,是大棍子的電話,這當不當正不正的時間,他正愁沒人聊天呢。

在市南區的青華池門口,三個老傢夥聚齊瞭。按照徐國柱的說法,今天是讓大噴子出血,給他去去晦氣。

“你丫有什麼晦氣啊?”崔鐵軍看著他皺眉。

“操,我這晦氣大瞭,這麼大歲數還亂搞男女關系,我這不是給自己長臉呢嗎?”徐國柱大大咧咧地說。

“別說得那麼難聽,什麼亂搞男女關系啊,你有那本事嗎?”潘江海笑,“我問你,你結婚瞭嗎?沒有吧,那個娘們兒呢?不是也沒結婚嗎?人傢結瞭婚的在外面搞才叫搞破鞋,你們這是健康純潔的戀愛關系!”

“操,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我這是健康純潔的戀愛關系。”徐國柱也不嫌害臊。

“別他媽嘚瑟瞭,要不要臉啊。”崔鐵軍說。

“哎喲,怎麼著?你也氣兒不順?”徐國柱正愁沒有同病相憐的,笑著問。

“我心裡舒坦著呢,餓瞭,先扒拉兩口。”崔鐵軍說。

老三位沒去遠地兒,就蹲在澡堂子門口兒的一個小食攤兒旁,灌腸兒、肉串外加啤酒,不到五十塊錢就糊弄飽瞭。完事後,一個個挺著肚子就直奔澡堂瞭。

青華池是B市的老字號,裡面還保持著老傳統的樣子。一進去夥計就大聲吆喝,領手牌兒、脫衣服、拿毛巾,連泡帶搓,沖完瞭休息區一躺,泡壺熱茶比活神仙都美。徐國柱站在池子邊做瞭個全身伸展,一躍就跳瞭下去,濺瞭旁邊幾位一身水。潘江海沖那幾位笑笑,指瞭指徐國柱的腦袋,幾位才沒跟他較真兒。

“哎……要說泡澡還得來這兒啊,舒坦……”徐國柱在池子裡躺成瞭一個“大”字,“我前幾天覺得渾身發皺,就到傢門口兒的一洗浴去泡澡。結果剛進去一小崽子就過來問,‘大爺,您上樓玩玩嗎?冰火、毒龍、螞蟻上樹全他媽有……’”

“這不是菜名兒嗎?”潘江海在池子對面問。

“你別給我扯,你們丫搞預審的什麼不知道。”徐國柱撇嘴,“你接著聽我說啊。我一看是臟地兒,就說不去,想洗洗就走。嘿,你猜那小崽子跟我來瞭句什麼?”徐國柱自問自答,“丫跟我說,後面出租房裡還有歲數大的,幹一下五十。我操他姥姥的。”

“哈哈哈哈……他真拿你當老大爺瞭。”崔鐵軍也笑瞭。

“這幫孫子,給我氣得啊。”徐國柱說著就往身上撩水。

“後來呢?你丫肯定上樓瞭。”潘江海說。

“扯,你不嫌臟我還嫌臟呢。哥們兒瞄瞭個空,拿手機給治安支隊的章鵬打瞭個電話,那幫小兔崽子還挺利落,不到十分鐘就到瞭,連鍋端。二十多對兒,一下這個月的數兒就完成瞭。到現在還追著我屁股後面說要碼一頓呢。”徐國柱自豪地說。

“你就別吹瞭,你肯定沒給人傢結洗澡錢。”崔鐵軍撇嘴。

“哈哈,還真沒結。”徐國柱說完,三個人又笑瞭起來。

“哎……咱們要還像章鵬那幫小子那麼年輕,該多好啊……”徐國柱嘆瞭口氣。

“是啊,這輩子也不知道怎麼糊裡糊塗就過去瞭。”崔鐵軍也感嘆。

“嗨,瞎活著唄,日子就是強奸犯,幹你一天是一天。”潘江海說。

“呵呵,你丫真行,一張嘴肯定下三路。”徐國柱被逗樂瞭,“哎,你聽說過襄城有一位因為吃餃子不蘸醋讓警察抓瞭的事兒嗎?”徐國柱說,“那是個真事兒,據說當年嚴打的時候,幾個襄城的警察到飯館吃飯,正吃著呢,突然看見旁邊一位吃餃子不蘸醋,慌裡慌張的,心想估計有事兒,就亮證給他弄回去審查瞭。結果預審問瞭半天,這哥們兒是一點兒事兒沒有,吃飯發慌是因為要趕火車。”

“哎……那時警察權力大呀,但那幫人也是胡來。”崔鐵軍泡得冒汗,把身子往上提瞭提,“要擱現在,估計都得脫衣服滾蛋。”

“是啊,現在當警察就是當孫子,是個人就敢跟你較勁。”徐國柱說。

“其實呀,我倒覺得這是法律的進步。”潘江海接過話茬兒,“那個時代也有點胡來,你們還記得嗎,還曾經有段時間為瞭‘充數兒’弄瞭個‘預謀搶’。巡邏民警在街上看見一拿著西瓜刀的,問你拿著幹嗎呢,是不是想搶劫啊?對方隻要說是,甭管是不是氣話,馬上給撅到車上拘瞭,都他媽是‘數兒’鬧的。”

他這麼一說,幾位又是一陣嘆氣。潘江海不想讓話題再繼續低迷,就換瞭個調子。“哎,我說大棍子,你丫這肩膀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啊?”

他這麼一說,徐國柱來瞭精神:“嗨,這傷啊,是郭大白話造的孽。”

“我操,跟人傢有什麼關系啊?”潘江海來瞭興趣。

“你聽著啊。當時我們都二十多歲,剛從‘衛生警’轉到公安局幹巡邏。我們隊有一‘挎子’,我們倆就整天開出去轉悠,那時白警服也漂亮,一上路牛×啊。有一天隊裡佈瞭個查盜搶車的活兒,結果在巡邏中我們正好遇見那輛車。我操,那得追啊,但你想啊,我們一‘挎子’,對方是一‘126P’,我們哪追得上啊。結果那孫子也壞,到一急轉彎的時候故意剎車,我當時就傻瞭,前面就兩條路,要麼撞車要麼進溝。結果我就進溝瞭……”徐國柱笑著搖頭。

“噢,那件事兒我還真知道,是不是老郭腦袋上那塊疤就是那次啊?”崔鐵軍問。

“可不,要不是我擋瞭他一下,他腦袋就癟瞭。”徐國柱說。

“噢噢噢,你要這麼說,我也想起來瞭,後來刑警隊把那幫人給抓瞭,帶出來一大串案子。是那個事兒吧?”潘江海問。

“是啊……”徐國柱拍瞭一下大腿。

“哎,要說那輛‘挎子’,還有故事呢,也出在老郭身上。”崔鐵軍笑瞭,“聽說你們隊一位爺,帶著老郭到外地查事兒,一去就一百多公裡,結果回來的時候天都黑瞭,老郭丫坐累瞭,在一過大車的地方,想下來活動活動。結果剛下車,那哥們兒就開走瞭,到單位才發現旁邊沒人瞭。有這事兒嗎?”

“操,那也是我的事兒啊。”徐國柱大笑,“不是‘挎子’,是一輛被扣押的‘鈴木’,丫坐在我屁股後頭,我戴著頭盔沒看見,結果到瞭單位我看人沒瞭,我操,這怎麼辦啊?當時都是BP機,我呼丫也不回,給我急得啊,就差報失蹤瞭。結果第二天人老先生來上班瞭,說昨天是坐長途車回來瞭。”

“哈哈哈哈……”幾個人又是一陣大笑。

“哎……”徐國柱嘆瞭口氣,“要說我們那撥‘衛生警’吧,也就老郭混得最好瞭。那撥人都在社會上混過,關系復雜,當警察後出事兒的也多,老魏、老蔣,膽兒多大啊……”

“那按說,你跟老郭的關系應該不錯啊?”潘江海問。

“嗨,不是一路人。”徐國柱搖瞭搖頭,不願再提及往事。

“是啊……那時才叫當警察啊……”崔鐵軍也說。

“嗨,到什麼歲數兒說什麼事兒,你老占著茅坑不拉屎,後面人還不憋死。你往周圍看看,就什麼都明白瞭。”潘江海沖澡堂子裡抬抬下巴,“穿上衣服都人五人六的,脫下衣服就是胖子、瘦子,都一輩子,沒什麼區別。”

“你們知道嗎?我還在治安幫過一陣忙呢。”潘江海也開瞭話匣子,“當時不是全市嚴打整治黃賭毒嗎?預審就定點兒下派,銜接各警種,我直接就到治安的打擊隊瞭。那時可真爽啊,天天泡澡堂子耍歌廳。”

“哎喲喂,你丫有‘前科’啊。”徐國柱笑瞭。

“狗屁,那是打擊隊為瞭查情況,派我這個‘生臉兒’去蹚道兒,他們隊長老王頭兒跟我約法三章啊,隻許看不許摸,我操!差點沒給我憋死。”潘江海把自己給說笑瞭,“哎……其實啊,每個人心裡都有魔鬼,就看你能不能控制得住,控制住瞭你就是警察,控制不住你就是流氓。”潘江海總結得挺好。

“哎,歌廳你去的哪個?我看看認不認識?”徐國柱原來是專門管‘點子’的,找情報時沒少往那些地方跑。

“正午歌廳,你知道嗎?主要是這傢。”潘江海說。

“正午……”徐國柱和崔鐵軍全愣住瞭。

“就是那個出事兒的歌廳?”崔鐵軍問。

“哎……是啊,當時裡面就很亂,我覺得早晚出事兒。”潘江海說。

“那原來是老萬罩的,後來讓二冬子給攪和瞭,一下就亂瞭。”徐國柱嘆瞭口氣。

“我聽說襄城緝毒的那小夥子就是在那兒出的事兒?”潘江海問。

“是啊,聽說還沒結婚呢,就……”徐國柱似乎被提起瞭痛苦的回憶,“哎,那是個挺不錯的小夥子啊,精神、能幹,二冬子這王八蛋啊!”他恨恨地說。

這個話題起瞭頭兒,就擋不住瞭,三個老傢夥聊起來二十年前的往事。當時流氓二冬子已經在B市崛起瞭,老萬、國生等老炮兒都躲著他,在來B市之前,他曾經是襄城緝毒民警焦雄兵的“點子”。據說當時因為一起緝毒案子,焦雄兵到正午歌廳找二冬子問情況,結果就突然出瞭事。二冬子發瞭瘋,不但搶槍殺害瞭焦雄兵,還在逃亡中揚言要幹掉老鬼。最後要不是徐國柱及時出手,還不定要再傷幾條人命。

徐國柱沉默著,覺得池子裡的水越來越冷。他永遠忘不瞭那擦肩而過的一槍,和二冬子最後迷茫的眼神。

“得瞭得瞭,別提那事兒瞭。”潘江海站起身來,“哎,走吧,二位爺,沖完瞭喝口茶去。好茶,單叢,廣東哥們兒送的,哎……”他看崔鐵軍也在愣神,“走吧,再泡就禿嚕皮瞭。”

這老三位到瞭休息廳,每人又做瞭刮痧、走罐兒。徐國柱連喊舒服,說下次還得讓大噴子出血。崔鐵軍不習慣在外邊睡,蹬著自行車先走瞭。潘江海酒勁兒上來瞭,躺在沙發上打起瞭呼嚕,但手機卻一直在旁邊振動。徐國柱煩瞭,拿起電話就開始胡掄。

“喂,找誰啊?潘江海啊……”徐國柱咋咋呼呼地說,“他嫖娼被抓瞭,現在到看守所瞭。”他說完就把手機關瞭,這次才清靜下來。

《三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