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徐國柱又關瞭一整天機,他最後一次接紀委的電話,已經是前天下午的事兒。在停職的這段時間裡,他幾乎沒出過傢門,渴瞭就開一罐啤酒,餓瞭就煮袋速凍餃子,活著似乎隻是一種慣性。他好久沒這麼閑瞭,或者準確地說,好久沒這麼真正地閑過。時間對他來說,仿佛是一片無盡無頭的海洋,那根本不是什麼自由,而是深邃無望的恐懼。被人拋棄的感覺是不可逆的痛苦,曾經的輝煌如消散的煙花,綻放時精彩,逝去後再無蹤跡。警界英雄,狗屁!那都是騙人的空名。這個職業隻有在帶血的匕首和黑洞洞的槍口前才有價值,沒有戰鬥的戰士還不如一個農夫。

他看著墻上破舊的日歷,無望地估算著時間。天色已晚,房間陷入黑暗。他焦灼地摸索著最後一盒“中南海”,發現裡面的最後一根已經折斷。他嘆瞭口氣,猶豫中打開瞭手機,想讓門口兒小賣部的李子送條煙來。但開機之後,短信便開始報復性地狂轟濫炸。他心不在焉地看著,突然驚得跳下瞭床。

花姐在兩個小時以前,給他發瞭不下十條短信,內容都是兩個字:救命!

奔跑,好久不這麼奔跑。徐國柱筋疲力盡,大汗淋漓。他緊緊摟著懷中的女人,似乎忘記瞭疲憊。和花姐認識快二十年瞭,他從沒想過兩人會走到一起。他們畢竟是不同世界的人,之間的鴻溝無法逾越。花姐年輕時曾是市南區有名兒的“大果兒”,當時她經營著一處酒吧。那時的娛樂場所沒現在這麼多種多樣,歌廳、酒吧在聚集年輕人的同時,也魚龍混雜。扛頭、國生等老炮兒都垂涎花姐的美色,動不動就過來騷擾。但她有自己的辦法,能讓這幫傢夥既在酒吧花錢,又占不到便宜。流氓聚集瞭,警察也就來瞭。徐國柱為瞭獲取線索,也經常出入花姐的酒吧,兩個人幾次照面兒便熟絡起來。如果要拿個詞來形容當時花兒的美,那應該就是勾人。花兒那時真艷、真媚,也真颯,隻要是正常的男人,瞄她一眼就會過目不忘。但徐國柱是警察,心理素質比一般人強,但也不敢與花兒有太多接觸。他怕陷入這個女人的微笑,一發不可收拾。但在某天夜晚,花兒把徐國柱叫到瞭歌廳的辦公室,要跟他說一個線索。徐國柱也沒多想,跟著就進去瞭,沒想到這是個鴻門宴……

B市的交通在這時還在擁堵,限行措施已然失效。徐國柱把花姐抱到醫院,在交給醫護人員搶救之後,累得虛脫倒地。在搶救室外,他心急如焚,不知道到底發生瞭什麼。在到達花店之後,他隻看到瞭滿目狼藉,而花姐就那麼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是老鬼嗎?他在心中默默地思索著。除他之外,徐國柱想不出第二個人。王八蛋!竟然對女人下手!他氣得發抖。他重重地嘆氣,望著窗外的夜色,又想起瞭花兒昔日的模樣。

那天進到辦公室之後,花兒就把門反鎖。徐國柱剛想問是什麼線索,不想花兒已把自己脫得精光。“棍兒哥,幹我吧。”花兒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徐國柱。

徐國柱慌瞭,但還是板起臉:“你想幹嗎?”

“我就想讓你幹幹我,我想嘗嘗警察的滋味兒。”花兒說著就走到瞭面前。

徐國柱壓抑著緊張,努力不去吞咽口水,以免顯得愚蠢:“你有沒有線索,如果沒有我就走瞭。”他說著推開瞭花兒。

“棍兒哥,我真的不開玩笑。”花兒又湊上去解徐國柱的衣領,“我從見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你瞭,我說的是真的。”

徐國柱停滯著,他不知道那時自己為什麼會停滯。如果他真拿自己當個警察,那時應該嚴詞拒絕,甚至狠狠地斥責。但他卻沒有這樣做,竟停滯瞭數十秒鐘。但最後他還是做出瞭正確的選擇,推門離去。但徐國柱至今也沒想透,自己當時到底是因為原則,還是恐懼。

事後他沒有責怪花兒,而是狠狠收拾瞭一頓國生。因為他隱約地感到,這該是國生的詭計。那時他在追查著一個涉黑的案子,國生是其中的知情人之一。當然,收拾國生的理由絕不會是這個,他的把柄多如牛毛。

徐國柱下意識地從口袋裡摸煙,發現並沒有帶來。就下樓走出醫院,到一個小賣部去買。小賣店的售貨員是一個小女孩,今年還不到20歲。她梳著一個馬尾辮,渾身散發著青春氣息,徐國柱看著她,不禁又想到瞭花兒。

花兒有過兩段婚姻,但最後都以失敗告終,也許沒有男人能接受她的過去。但這些年,她一直踏踏實實地做著生意,從沒聽說得罪過什麼人,按說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徐國柱抽著煙,大腦開始運轉。這時,他突然想到,一直沒見到那個花店的小姑娘。這可怪瞭!他拿出手機,猶豫瞭一下,還是撥通瞭鬼見愁的電話,但對方卻已經關機。媽的,難道真的是他?徐國柱原地踱著步,望著遠方的黑暗。

這時,手術燈滅瞭,醫生走瞭出來。徐國柱趕忙迎瞭過去。

“醫生,怎麼樣?”他問。

醫生摘下白色口罩,嘆瞭口氣:“手術很成功,但病人的情況不是太好。她後腦的撞擊太過嚴重,直接影響到瞭中樞神經,不排除會有嚴重的後遺癥。但這一切都要看恢復情況。”

“嚴重的……後遺癥……”徐國柱傻瞭,“能……嚴重到什麼程度?”他問。

“用句通俗的詞語說,就是有可能成為植物人。”醫生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陳述。

“什麼?”徐國柱顫抖起來,“不會吧,醫生,你們再想想辦法,想想辦法!”

“我們會全力以赴,但你也要做好思想準備。”醫生說完又走進瞭手術室。

“我操他大爺的!”徐國柱佇立在原地,把渾身的力量都聚在雙手上,“如果真的是你,老鬼,我絕不會放過你!那這筆賬也該到瞭清算的時候。”

在市西區一處體育館裡,四周漆黑一片。夏彪躡手躡腳地在黑暗裡尋找著,觀察著周圍的情況。這個曾經供人運動健身的地方,如今因為經營不善,被抵押瞭出去,裡面空空蕩蕩、異常安靜。夏彪正走著,突然一個黑影從眼前躍過,他被嚇得後退瞭幾步,差一點兒坐到地上。定神一看,才發現是隻野貓。他嘆氣搖頭,剛要轉身,不料後腰已被硬物抵住。

“誰!”身後的人問。

“我……是小青讓我過來的。”夏彪回答。

“別動,要不弄死你。”後面的人說著,就開始搜身,在確認之後命令道,“走,往裡走!”

夏彪隻得從命,他在黑暗中七拐八拐,才走到一個門前。後面的人用力一推,他便闖瞭進去。

裡面亮如白晝,夏彪忙用手擋住眼睛。後面的人又推瞭他一把,他才踉踉蹌蹌地向前走去。隨著視線的清晰,他慢慢看清,這是一個室內的籃球場,面積大約有四五百平方米。在場上,正有幾個人在打著籃球,為首的便是小青。

看他進來瞭,小青擺瞭擺手。“哎,你很準時啊。”他笑著說。

“小雪在哪兒!”夏彪焦急地問。

“東西在哪兒?”小青問。

“東西帶瞭,但我要先看到人。”夏彪說。

“別信他,剛才我搜瞭,他身上沒東西。”後面的泰格說。

“不會吧。”小青皺眉。

“我……我帶瞭。”夏彪有點緊張,“但我進來的時候,藏瞭起來,我怎麼知道你們會不會耍花樣。”

一聽這個,小青笑瞭起來。“哈哈哈,你的IQ很高啊。”他說著拍瞭拍夏彪的肩膀,“帶人,快!”他回過頭喊。

幾分鐘後,小雪便被帶瞭出來。“彪子,你怎麼來瞭?”小雪大驚。

夏彪一見,趕忙走瞭過去。小青卻一閃身,將他攔住:“哎哎哎,別著急,我們又不會吃瞭她。東西呢?”

夏彪看著他,想瞭想說:“你們要先放瞭她,我再給你們錄像。”

“不可能。”小青搖頭,“你放心,我會按照規矩辦。”

夏彪沉默著,他知道此時錄像是唯一的砝碼。他領教過小青的手段,知道那笑容背後的心狠手辣。

小青看他猶豫,又笑瞭笑:“上次咱們是不打不相識。我向你保證,隻要拿到東西就馬上讓你們走。”他說著用手拍起籃球,慢慢地運球,投擲。球應聲入網,“我知道,你們一直被老鬼控制著,她媽得病瞭,得靠老鬼接濟,嗨……不就是錢嗎……”小青一臉不屑,又把球運到籃下,勾手投籃,“隻要你以後跟著我混,我保證你過上好生活。”他沖著阿飛招瞭招手。

阿飛會意,沖著夏彪扔過來一個東西。夏彪一把接住,是一輛奧迪車的鑰匙。

“這是老鬼以前的車,現在歸你瞭。”小青說。

夏彪沒弄明白,疑惑地看著小青。

小青笑笑:“他背叛老板瞭,老板就將他所有的一切都轉給瞭我。這些,這些,還有這個籃球館,隻要有錢,我就可以獨享。”他擺出不可一世的表情,“怎麼樣,加入我們吧,這可是你的機會。”他笑著說。

夏彪沉默著,但不知為何,心裡卻蠢蠢欲動。這麼多年,他一直被別人踩在腳下。他也曾想和鬼見愁一樣,威風八面,但自己卻總幹著最下作的工作,過著最底層的生活。而小雪也一直是鬼見愁的工具,用自己的身體去要挾別人。

“你……說的是真話嗎?”夏彪問。

“呵呵……”小青回頭看瞭看泰格和阿飛,“你問問他們,是不是真話。”

夏彪又沉默瞭一會兒,才點瞭點頭:“錄像在體育館一進門左手邊的沙發底下。”

泰格聽到,趕忙跑去尋找,不一會兒,便取回來一個移動硬盤。

小青接過硬盤,用手掂量著。“這裡面的東西,你看過嗎?”他問。

“這裡面所有的錄像都有加密,我不知道密碼。”夏彪實話實說,“但這隻是備份的文件,原始錄像都在老鬼那裡。”

“呵呵,你是說這個嗎?”小青說著,指瞭指阿飛手裡的另一塊硬盤。

夏彪有些茫然:“你們,把老鬼……”

“呵呵,我們還在找這個老傢夥,但可惜還沒找到。對瞭,鐵鍬已經加入我們瞭,這個就是他拿來的,而且還說瞭密碼。”小青撇嘴笑著。

阿飛在一旁打開筆記本電腦,用密碼解開硬盤上的錄像。“沒問題,是真的。”他沖小青做瞭個“OK”的手勢。

“好瞭,你們可以走瞭。”小青痛快地說。

“可以嗎?”夏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然可以瞭,我不會出爾反爾。”小青用手拍著籃球,“記住我的話,如果想加入我們,你隨時可以來。”他說著投出瞭籃球。

夏彪試探地走到小雪身邊,看小青沒有阻攔,就拉起她迅速向門外走去。

小青看著他們的背影,露出邪性的表情。

“哎?咱們泰國的人呢?還沒辦成事?”小青突然想瞭起來。

“沒有,聽說到現在也沒找到那個小子。”泰格說。

“那就讓他先回來,咱們還有更大的事兒要折騰呢。”小青說。

在出租車上,夏彪和小雪緊緊依偎著。

“他們……他們沒跟過來吧。”小雪緊緊摟住夏彪,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夏彪望瞭望後面,並沒有車輛跟蹤,心裡才算踏實瞭一些。他靜靜地撫著小雪的頭,安慰道:“別怕,有我呢。”

小雪看著夏彪,眼淚不住地流淌下來:“咱們真的沒事瞭嗎?”

“沒事瞭,一切都過去瞭。老鬼現在沒勢力瞭,咱們不再怕他瞭。”夏彪說。

“我媽還在醫院。”小雪說。

“放心吧,我會籌到錢的。”夏彪說。

“說得容易,哪兒有錢啊。”小雪嘆氣。

“你看,我還有這個呢。”夏彪說著從兜兒裡拿出奧迪的鑰匙。

“你還真要瞭?”小雪驚訝。

“我才不跟他客氣呢。等過幾天找到買傢,咱就把它賣瞭,那時候就有錢瞭。”夏彪笑著憧憬。

“哎,你怎麼又把頭發染瞭,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小雪擦瞭擦眼淚說。

“呵呵……”夏彪笑瞭,“咱們躲過這陣,就遠走高飛。”他信誓旦旦地說。

《三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