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崔鐵軍在下班之後,沒在單位多留。他到超市裡買瞭幾個涼菜和一些切面,把自行車筐裝得滿滿登登的,才騎車回傢。這幾天他已經脫離瞭案件的偵辦工作,一直帶著小呂整理案件卷宗。楚冬陽找他談過幾次,他都沒有表態。案件在羅洋手裡,按部就班地辦理著,但卻離D融寶公司越來越遠。

回到傢後,崔鐵軍把涼菜裝進盤裡,從櫃子裡拿出一瓶“牛二”,又在灶上架鍋燒水,隻等人來瞭再熱湯煮面。他看瞭看表,坐在躺椅上打開電視機,換瞭幾個臺都沒找到D融寶的廣告。從近期的情況來看,D融寶的消息越來越少瞭,昔日電視、報紙上轟炸式的廣告如潮水般退去。如果從市場運作的角度上看,也許是D融寶公司這一波的宣發做完瞭;但從一個經偵警察的判斷上看,這可能意味著D融寶已經吸收到瞭大量資金,開始瞭下一步的打算。而這下一步的打算是什麼?誰也不得而知。

他正想著,林楠一推門,走瞭進來。

“哎,崔師傅,政委拉著我說瞭點兒事兒,耽誤瞭會兒,抱歉啊。”林楠也沒空手來,帶瞭一隻真空包裝的燒雞和幾袋涼菜。

“哎喲,就忘瞭跟你說瞭。得,買重瞭吧。”崔鐵軍說著指瞭指滿桌備好的菜。

“嗨,重瞭就重瞭,你放冰箱裡明天吃。”林楠笑著說。

兩個人分別落座。崔鐵軍倒上酒,把杯子推到林楠座前。“哎,喝兩口沒事吧,你還用報備嗎?”崔鐵軍問。

“沒問題,我出來之前已經跟郭局報備瞭,說今晚傢裡來客人。”

“行,那就踏實瞭。”崔鐵軍點頭。

兩位推杯換盞,邊吃邊聊。不一會兒這第一杯酒就下去瞭。今天是崔鐵軍約的林楠,他想把一些在辦公室沒法說的話,跟林楠嘮嘮。

“楠子,有些事兒我一直瞞著你,但也是沒辦法。”崔鐵軍借著酒勁兒,開門見山。

“您可別這麼說,我知道,有許多事兒您是想自己扛。您是老前輩,我敬重您,也相信您。”林楠說得坦誠,也奠定瞭雙方溝通的基調。

崔鐵軍點瞭點頭,舉杯和林楠相碰。“我得謝謝你,幫我演瞭這麼一出戲。我已經看瞭兩年大門兒瞭,要不是你主動把我叫到專案組,我也不可能碰那個案子。”他喝瞭一大口酒,“你也不是吃軟飯的,該明白我這麼做有自己的想法的。你就不想知道是為什麼嗎?”

“想知道,當然想知道。”林楠看著崔鐵軍,也喝瞭一口酒,“但剛才我說瞭,您是老前輩,我敬重您,也相信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願意說,我就聽著,有難言之隱,我也不會強求。再說崔師傅,我也不是傻子,您要真是在案子裡做手腳動歪心眼兒,我也不會不管。”他說得有理有據。

“行,你小子行。”崔鐵軍放下酒杯,嘆瞭口氣,“我為瞭這個案子,已經等瞭二十年。”他一字一句地說。

“什麼?”林楠抬起頭。

“二十年前,在B市的正午歌廳曾經發生瞭一起血案。襄城公安局的緝毒警察被嫌疑人二冬子開槍打死。”崔鐵軍說。

“這件事兒我知道啊。那個警察犧牲之後,咱們全省通緝嫌疑人,最後讓徐師傅給擊斃瞭。”林楠說。

“是。那個年輕的警察叫焦雄兵。他是……”崔鐵軍猶豫瞭一下,“他是我的弟弟。”

“什麼?”林楠大驚,“是您的……弟弟……”

“是的。”崔鐵軍點頭,“在我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瞭。我跟著父親來到瞭B市,他跟著母親留在瞭襄城。我弟弟原名叫崔雄兵,跟瞭母親後就隨瞭她的姓,改名姓焦。我媽一直不願意他幹警察,但這小子固執啊,非要學我……後來他在襄城當瞭緝毒警察,幹得也有聲有色。”

“他和現在的案件有什麼關系嗎?”林楠不解。

“你聽我說。”崔鐵軍掏出一支金橋,自顧自地點燃,“後來我弟弟受領導指派,負責一個緝毒案件的偵辦,在偵辦的過程中發現瞭重要的線索。他曾經在電話裡跟我說過,有一夥兒人從邊境往國內販毒,而襄城就是他們重要的中轉站之一。為瞭能更好地破案,他找機會發展瞭耿二冬當‘點子’,哦,就是二冬子,讓他在販毒團夥裡做眼線。二冬子一直非常配合,主動提供線索,而且還發現瞭一個重大的秘密。那就是這個團夥的所有販毒所得,都在通過一個地下錢莊洗到境外,而這個地下錢莊的一個嫌疑人,就在B市。”

“地下錢莊?B市?”林楠皺眉。

“是的。我當時也很興奮,認為可以和他聯手破案。於是我就約他見面。沒想到……就再也沒見到他……”崔鐵軍聲音哽咽。

林楠給他滿上酒,又給他夾瞭菜。“崔師傅,謝謝您對我的信任。”林楠說。

“嗨……”崔鐵軍與林楠碰杯,“後來的事情你知道瞭,就在那天,雄兵到正午歌廳和二冬子接頭,沒想到二冬子搶瞭他的槍,在爭奪中,子彈射進瞭他的胸口。後來大棍子雖然把他擊斃瞭,但雄兵搞的案件卻石沉大海,再也沒瞭消息。”

“那個案子襄城市局的領導不知道嗎?”林楠問。

“知道,後來在襄城的販毒點兒也給端瞭。但這並不是重點啊。”崔鐵軍說,“雄兵曾經說過,二冬子在當線人的時候,發現在販毒團夥背後有一個更大的勢力。但那股勢力到底在做什麼,他也無法弄清,於是雄兵就想找我商量,一起開展工作。但沒想到,就在這個當口,二冬子不知怎麼就突然翻瞭臉,而這個線索也就斷瞭。”

“聽說二冬子有精神病史?”林楠問。

“嗨……那都是幌子。”崔鐵軍搖頭,“你知道當時在B市的那個嫌疑人叫什麼名字嗎?”

“什麼?”林楠問。

“黃有發。”崔鐵軍說。

“黃有發?”林楠皺眉,“他不是D融寶……”

“對,他就是D融寶的幕後控制者。”崔鐵軍回答。

“天哪,您這麼多年,一直在追蹤他?”林楠問。

“也談不上。”崔鐵軍說,“後來他去瞭南方,我就沒辦法再追查瞭,但沒想到他這幾年又回到瞭B市。”

“崔師傅,我腦子有點兒亂。得理理思路。要照您這麼說,整個這起案件,包括這次地下錢莊的洗錢,都與黃有發有關?”林楠問。

“當然。”崔鐵軍確定地說,“而且我一直懷疑,二冬子的瘋是提前做的準備,而雄兵的死也不是偶然。也許當時雄兵掌握瞭某個關鍵的證據,是有人想讓他閉嘴。”

“哦……”林楠點點頭,靠在椅背上,“那徐師傅?”他看著崔鐵軍問。

“也是我打的電話。我通過線索發現,二冬子要和鬼見愁見面,但這事兒咱經偵沒法管轄,於是我就拿公用電話告訴瞭大棍子。這……也是那兩個老傢夥和我翻車的原因。”崔鐵軍開誠佈公。

“明白瞭。崔師傅,我覺得您沒錯。”林楠說。

崔鐵軍嘆瞭口氣,低下頭:“但作為一個警察,我不該公事私辦。”

“您跟我說瞭這麼多掏心窩子的話,是信任我。我感謝您對我的信任,也想說兩句心裡話。我一直覺得,做人難免有小私,但是要有大公。隻要大公擺在前頭,小私不違反原則,就不會有什麼大錯。在我幹經偵的這些年,身邊也倒下瞭許多的戰友,但他們卻與刑偵、緝毒戰線上倒下的戰友不同。人傢是為瞭破案,拋灑熱血,犧牲在一線,但我們那些倒下的戰友呢,卻大都是禁不住誘惑,被錢色拉下瞭水,最終被釘在瞭恥辱柱上。人傢成瞭英雄,咱們的人成瞭罪犯。說句實話啊,幹經偵難啊,咱們經手的案子,哪起沒有關系、沒有利益糾葛?咱們幹警察的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難免會被人找,會被人求。咱們都是小人物,也想著讓傢人幸福,把生活過得更好。但商人的錢可不是好東西,那是魚餌啊,吞下去就吐不出來。隻要吃瞭,就得當人傢的奴隸。人傢刑警身體受瞭傷還能治愈,但咱們幹經偵的,如果政治上出瞭問題,就會萬劫不復。”林楠說得激動起來,自己幹瞭一杯酒。

“但在咱們支隊,我最佩服的就是您和我師父。為什麼呢?因為你們都可以為瞭案子犧牲小私。記得我還像小呂那麼大的時候,您就已經是辦案的主力瞭,這麼多年,您每年經手凍結的資金不下億元,找關系求您的老板也不計其數,但您從來沒給誰通融過。就沖這點,我服您,也敬您。”林楠說完就站起來,又滿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崔鐵軍看著他,熱淚盈眶。“行,楠子,有你這句話,我這輩子就算沒白幹。”他說著也幹瞭杯中酒,“咱們幹經偵的,被考驗的除瞭身體,還有這兒啊。”他指著自己的胸口說,“楠子,我還要提醒你,小心身邊的人。”

林楠看著他,沒有表態:“崔師傅,我是您看著長起來的,希望您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崔鐵軍點頭,“現在我已經跟你說明瞭情況,再參與這個案件就不合適瞭。楠子,我們這輩兒人都老瞭,許多事情力不從心,現在這些活兒,就交給你瞭……”他停頓瞭一下,“別讓我失望啊。”他看著林楠的眼睛說。

“放心吧。”林楠重重地點頭。

“還有……”崔鐵軍停頓瞭一下,“帶好小呂,他是個搞經偵的好苗子。”

“放心吧。”林楠再次點頭。

《三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