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暗夜中的秦伯翰再也無法入眠,一個接一個的噩夢紛至沓來。先是龍海那張可憎而又厚顏無恥的臉,他獰笑著扯開自己的畫夾,裡邊夾著那張姚霞的裸體像,他沒有料到這個惡棍幾十年後還拿此事做恐嚇……他大罵對方無恥。龍海轉瞬消失瞭,畫中人卻款款走下來,睜著一雙幽怨的眼睛,使他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繼而,從她身後跑出一個小女孩兒,那孩子喊著爸爸,張著胖嘟嘟的小手向自己懷中撲來。他用手去接,女孩兒卻突然化成崢崢的古塔向他劈頭砸來,他的眼前頓時金星四冒,一下子跌進瞭深不可測的地下城垣。那火星也陡然變作大大小小的文物碎片,劃得他遍體鱗傷。

自從白雲塔下的壁畫出土之後,他已經有過不少噩夢伴隨的夜晚,可惟獨今天的夢魘來得更為可怖。這一二十年來,梁州白雲塔地下沉睡的文物,開始吸引瞭眾多的覬覦者和偷竊者,圍繞著梁州乃至更多的中國古城,隨著文物源源不斷地偷運出境,在港澳、東南亞乃至歐美的一些地區,有多少傢中國古董店得以掛旗開張,每年又有多少樁交易在明裡暗裡進行。正是這些海外文物掮客在操縱著中國的文物市場,尤其盯住瞭梁州的地下文物,才使這座原本寂寞的城市變得喧鬧起來。正是為瞭保住這地下寶藏,他才含辛茹苦地搞成瞭這件《城摞城圖譜》。可正應瞭齊若雷“慢藏誨盜”那句話,自己之所以遭襲,兇手顯然是為瞭圖譜而來,如果這套圖譜真的到瞭那幫竊賊之手,梁州的地下文物將會惹來又一輪的盜賣狂潮。壁畫之事尚未瞭結,自己又惹出這彌天的大禍,他不禁愧疚難當。

想到那批壁畫,他又是一陣心悸。自從郭煌那套假畫浮出水面,他還暗自慶幸自己歪打正著,保護瞭真畫逃過劫難,直到那天蒙面劫匪把刀架在瞭脖子上,他方知事態的嚴重,對方以死相挾,逼他說出真畫下落,當時也怪自己一念之差,自以為歹徒根本摸不清地下城的路徑,便吐實以求自保。回想起這一幕,他隻有大罵自己窩囊,因為對方隻要拿到圖譜,這批真畫的命運便難以逆料。此時,他隻有暗暗祈禱上蒼,護佑那批珍品安然無恙。加之此前在公安局看到過自己仿制的持扇宮女圖,一絲僥幸心理油然而生——他希望劫匪到手的隻是仿品而已,因此裝傻作癡,靜觀其變。

窗外,一聲火車汽笛的長鳴,劃破黑沉沉的夜幕,直刺他的耳鼓:他覺得那列車上運載的仿佛都是梁州的文物,風吹樹影的晃動,也像是盜掘者成群結隊地伏在窗下。他驚恐地大睜著眼,一絲倦意全無。由於眼睛適應瞭黑暗,室內的一切變得依稀可辨。借著走廊處斜射在窗欞上的燈光,他突然發現似乎真的是個人影立在窗外,再仔細分辨,不禁毛骨悚然:那是一張戴著大口罩的面孔,正透過窗簾留下的縫隙向自己這裡窺視!

他拼命眨瞭眨眼睛,這個判斷更加明晰,那人戴著醫用口罩,隻留下一雙眼睛。這人正從玻璃窗處緩緩地移動,躡手躡腳地朝病室門口走來。他已經開始聽到門把手十分細微的扭動聲。轉眼之間,那人已經進入瞭房間,隨後便不再動作,整個身子擋住瞭走廊射過來的朦朧光線,在病床前形成瞭一個黑影。這黑影越拉越長,越走越近,把自己整個兒都遮蓋住瞭。秦伯翰被一種窒息的恐懼感攫住,他竭力使自己的呼吸均勻起來,但結果卻恰恰相反,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因為他此時感覺到那人已經來到床前,有一隻手臂已經接近瞭自己頭上的輸液管子。

一刻也不能再等待瞭,他的手在枕邊悄悄地移動。很快,他摸到瞭緊急呼救的開關,隨著他指尖地撳動,床頭的墻壁上立即亮起瞭紅燈,刺耳的鳴叫聲也隨即響起,面前的黑影倏忽之間不見瞭。

走廊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室內的燈光大亮,眼前走進來一個女護士,俯下身來用指背測試自己額頭的溫度,而後翻翻眼瞼,大概發現瞭他的一隻腳蹬出瞭被子,便躬身給自己掖上被角。

秦伯翰發現口罩上方的一雙眼睛非常熟悉,對方的眼神中正透著幾分緊張,也有緊張後的欣喜。

秦伯翰不敢正視這雙眼睛,他已經感到自己的內心世界已被對方洞穿,便下意識地轉頭把目光投向瞭別處。

護士回身密閉瞭窗簾,摘去瞭口罩,又脫去瞭醫護帽。

秦伯翰全然明白瞭,這個每日為他送藥和擔負護理的護士,竟是多次到過博物館現場他已經熟悉的女警何雨。

到瞭這份兒上,他覺得自己所有的掩飾都變得多餘和於事無補。同時他也明白,自己應當無條件地信任對方。他哆嗦著手指,示意何雨給自己找來筆和紙,然後伸出手臂,開始寫下瞭幾個字。

何雨拿起瞭紙條,隻見上面十分流利地寫著“找齊局”三個字。

沒有多久,齊若雷來到瞭病房,他吩咐何雨守在門口,禁止任何人進入病室,他要單獨和這個假癡不呆的博物館館長談談。不想這一談竟是徹夜。原來,秦伯翰對這批壁畫情有獨鐘,鑒於過去梁州出土的珍貴文物大都上解到省博物館,這一次他有意把它們留作鎮館之寶。於是生平第一次耍瞭個掉包的伎倆,在省文物專傢對壁畫作出鑒定之後,他悄悄多做瞭一套仿品,並將這套仿品入庫,真品卻隱藏在地下城鎮墓石獸旁的棺槨之中。不想這種違規調換竟成全瞭這批壁畫,接著就有瞭彭彪被開庭審判一幕。秦伯翰懷瞭惻隱之心,認為他罪不當重罰,就投匿名信給方律師,請他為彭彪辯護。但殊不知,隨著假畫的出現,自己反倒成瞭案子的焦點,不但受到警方的懷疑,而且背後的危險正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那天,凌清揚隨郭煌出現在傢中,他已預感到兇多吉少瞭。

“我敢斷定她就是我當年的女友姚霞,那一會兒鬼使神差,就讓她看瞭這圖譜。”

“你認為是她——難道她會忍心對你下毒手?!”齊若雷搖搖頭。

“當年是我辜負瞭她,她完全擁有對我懲罰的權力,是我把她給害苦瞭。”秦伯翰神色有些黯然,但坐直瞭身子:“看到圖譜的時候,她的兩隻眼睛裡都放出瞭亮光,她可是個執著的女人——我懷疑她和龍海合資辦廠,本身就是一個陰謀。”

望著秦伯翰表情復雜的臉,齊若雷好長時間沒有說話。他又能對這個懦弱者說些什麼呢?是抱怨他從一開始就蒙蔽瞭自己,使警方費盡瞭心機去破一宗假案,還是斥責他被人劫去瞭圖譜,致使地下墓穴中的壁畫真品和眾多的文物悉數暴露在江洋大盜面前?顯而易見,這種抱怨和斥責於事無補,絲毫無助於扭轉眼下的被動局面。但懦弱者提供的情況,倒使齊若雷的思路一下子明晰起來,就像在蜿蜒峽谷中行進的列車一下子駛入瞭平原,使人從頭到尾看到瞭每節車廂:案中的壁畫一真三仿,警方發現和查獲的是兩套仿品,一套從彭彪處繳獲,一套在地宮墓穴的石門後取出,所餘的一真一仿下落不明。若按秦伯翰所言分析,對方已棋先一著,不僅拿到瞭秦伯翰的第二套仿品,而且還掌控瞭真品,現在是真是假,混雜莫辨,若硬攻強取,則會打草驚蛇,搞不好會玉石俱焚。望著眼前這張滿是愁雲慘霧的臉,齊若雷腦海裡突然掠過一個想法,一個大膽而奇特的設計開始湧動起來,他想繼續攪動這深瀾暗藏的池水,使魚兒一個個浮出水面……

見齊若雷半晌不語,秦伯翰倒急切起來,他索性下瞭床,走到瞭老爺子的面前。

“我這已是戴罪之身瞭,索性豁出去瞭。”因為剛才床前出現的那個黑影,無疑對他是更大的威脅,他不敢再對老雷子有任何的隱瞞。

“我估摸著,凌清揚和龍海聯手,還應該有一個內應。”

“這話怎麼講?”

“那天,圖譜被他拿去瞭多時……”

天有不測風雲,龍海集團像遇到突發而至的颶風,陷入瞭可怕的危機之中。

龍海原來的如意算盤全然被打亂瞭,在兩個大山幫壯漢的脅迫下,龍海飛回梁州。他把噩夢般的香港之行細細想瞭一遍,分析到兩處可能造成壞事的地方:一是他的辦公室主任白舒娜,那天鬼鬼祟祟到倉庫,形跡著實可疑;再就是小老漢和“一把摸”,兩個從天而降的喪門星,為保自己的活命說不定會把地下的秘密出賣給祖文,所以才給自己下瞭這樣一個套。

這一輩子在江湖上闖蕩,龍海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背運過,好在事情已經成功瞭一半,倒不在乎這片黑雲能擋住日頭,況且自己還有一張最硬的王牌,即便是回到梁州,也並沒有眼前之危。並且,材料廠和樓盤不動產還需要他盡快料理和脫手,才能最終使自己的夢想成真。

回到梁州他才意識到禍不單行——他離開梁州的短短幾天裡,不知從哪裡冒出的謠言,說龍海集團的資產全部被勞倫斯公司套牢,這次老板赴港名曰促銷,實則避禍,說不定就不回來瞭。這種輿論像插瞭翅膀一樣霎時間傳遍全城,幾傢銀行紛紛找上門來催討債款,等到機場接龍海的汽車返回廠區時,等待發工資的工人早已把廠辦公室圍得水泄不通。

龍海萬沒有想到回梁州首先遭遇到的大麻煩竟然是他從不放在心上的工人。在他眼裡,化肥廠的工人就是一群破廟裡的窮和尚,我發善心給瞭施舍,你們倒蹬鼻子上臉,再說姓龍的又不是政府任命的廠長,隨你鬧出天去自有人來收場。龍海氣咻咻讓保安擋住工人,罵罵咧咧進瞭辦公室,不想這下子反把工人激怒瞭。

龍海到廠辦公室沒半個小時,工人們就聚集起千把人,就像預先組織好一樣,一哄而進,把龍海圍在瞭中間。龍海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他面對的完全是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那些憤怒的面孔讓他感到有些底氣不足。

“龍老板,我們的工資啥時發放,你要有個說法!”一個看樣子是領頭的工人毫不客氣。

“不是早就說過瞭嗎,我正在調集資金,馬上就會解決。”龍海知道自己在撒謊,他想先穩住這些人,不想鬧得太嚴重,誰知工人們根本都不買賬。

“別他媽的糊弄人,馬上是啥時候,這種話俺們聽得多瞭。”人群中有人粗聲大氣地吼道。人頭在攢動,龍海根本看不清是誰。

“你們想鬧事啊,咋的,我姓龍的可不是嚇大的!”龍海一急,在江湖上混事的那副腔調又拿瞭出來,瞪著兩隻牛眼想找出跟他叫板的人。

“龍老三,你別在這兒充大,你的底誰不知道,今兒你不讓公司拿出錢,別想邁出這扇門一步。”又是那個大嗓門,竟敢直呼他的小名,聽口氣像是要跟他玩命。

龍海終於明白,工人們已忍無可忍,但多年的頤指氣使,使他不能當這麼多人的面服軟,他幹脆破罐破摔:“你們要這樣逼我,那我就一分錢也拿不出來,你們看著辦吧!”說完,往辦公室的轉椅上一坐,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這個雜碎說他不拿一分錢,他傢養的狗天天吃肉,賬上有幾十萬就是不發工資,太欺負人瞭,這是拿咱工人不當人哪!”有人開始破口大罵,緊接著一片亂糟糟“雜碎、熊貨、王八蛋”的罵聲哄然而起。

“哪個罵我的,有種站出來。老子今天就是不拿錢,看誰能吃瞭我!”龍海氣急敗壞瞭。這些年來他風光無限,連市裡的大小官員跟他說話都客客氣氣,誰敢這樣當著他的面把他罵得狗血噴頭。

“打他個孬種,操你媽龍老三!”龍海沒鬧明白:當許多工人由於被子女的學費、老人的醫療費壓得喘不過氣,而現在連生活費都沒有著落的情況下,忍耐會超出極限。他不知道,自己正是在佈滿幹柴的烈焰上又潑瞭汽油。在一陣怒罵聲中,滿屋的人已緊緊地逼到瞭龍海臉前,團團把他裹起來。這時他發現,周圍竟沒有一個自己的手下人,那個綽號叫“黑塔”的貼身親信今天也不知道哪裡去瞭。這才意識到事情壞瞭。此時從四面八方伸出的拳頭雨點似的落在他的頭上,還有人當胸一腳,把他跺得當即貓瞭腰。他明白,急瞭眼的人們會把他揍成肉餅,而且任何一個人都不會為他作證,他頓時害怕瞭。

“好、好、好,你們厲害,你們厲害。我拿行不行,我拿,我砸鍋賣鐵也給工資湊齊,行瞭吧?”龍海一邊護著自己的頭,一邊不住地叫著:“你們是爺,我是孫子。”

他忽然想起剛開始白舒娜還在辦公室,就聲嘶力竭地喊起瞭她的名字。白舒娜沒敢走遠,她也怕事情鬧得不可收拾,聽到屋裡龍海的喊聲,便趕快隔著人群應道:“龍總,我進不去啊,你有事就說吧。”

“馬上給公司財務處打電話,讓他們帶二十萬現金來。”龍海的聲音像戳破瞭的輪胎,輕飄飄的,沒瞭一點底氣。

“好,我馬上通知財務處。”白舒娜片刻不敢遲疑。

財務處長接到電話,意識到出瞭事,不光把錢帶來瞭,還帶來瞭派出所的民警。工人們見工資兌現瞭,誰都不想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最終都走散瞭。事情暫告平息,但從工人手中脫身出來的龍海早成瞭烏眼雞,不知誰下手那麼重,一拳砸在他的眼上。龍海心裡咒罵著,但知道這虧是吃定瞭。光腳不怕穿鞋的,要抓領頭鬧事的,比登天還難,這麼多人擰到瞭一塊,比他媽的香港大山幫都可怕。

白舒娜在工人散去後,回到瞭自己的辦公室,馬上給凌清揚打瞭電話。不想對方聽瞭並沒有特別的表示,隻是順便問瞭一下龍海眼下賬面上的資金數額,就掛上瞭電話。廠裡此刻恢復瞭往日的平靜,可白舒娜卻惴惴不安,覺得自己正陷入一個可怕的旋渦之中。來廠之後,她感到凌清揚明裡暗裡在和龍海鬥法,上一次從庫房的地下爬出來兩個活鬼,分明被龍海藏瞭起來,而後把人裝上瞭船;可凌清揚卻佯裝不知,她把這個情況迅速報告瞭何雨。今天廠裡出現的事情她先給何雨掛瞭電話,按照何雨的交代又繪聲繪色地告訴瞭凌清揚。對方聽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這不能不讓白舒娜心存疑惑:她清楚地知道,凌清揚為材料廠引資,借給龍海很多錢,並在企業參股。按常理,她不希望龍海廠裡出現大麻煩,因為這樣對她並無益處。但凌清揚眉宇間隱約露出的冷笑卻令人費解。如果說龍海這個暴發戶現在正坐在火藥桶上,而凌清揚則是一個接引導火索的引爆者。

白舒娜看得不錯,凌清揚從一開始就為龍海集團設置瞭一個巨大的陷阱,她是在一步步地包抄合圍,逼使著這個龐然大物走向毀滅。從龍海兼並化肥廠到股份制的改造,從與理查德公司的合作項目到自有資金被悉數套牢,種種跡象表明,龍海的企業氣數已盡,正面臨崩潰的邊緣,而這場災難的始作俑者,又是眼下龍海不能不去求告的債權人凌清揚。

此時的龍海,讓隨從“黑塔”喚來幾個得力的下屬,進行瞭一番頗費神思的謀算,現在惟一的生路,就是說服凌清揚追加投資,才能使材料廠起死回生,重新運轉。這點誰都明白:凌清揚先期投入瞭五百萬資金,這意味著她已經和龍海綁在瞭一條船上。在龍海看來,假如凌清揚同意繼續投資,他會讓她把債務轉為股權。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將已經看到的市場風險轉嫁給她。但能否說服凌清揚,他隻能試試自己的運氣。在這樣的情境逼迫下,龍海撥通瞭這個貌似溫柔實則可怕的女人的電話。

凌清揚在自己酒店接待瞭這個前不久還不可一世的龍老板。一見面,凌清揚就話中有話地給瞭龍海一個暗示。

“喲,龍老板哪,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百忙之中到我這兒,定是有什麼要事吧,是不是把支票帶來瞭,準備把錢提前還給我?”

龍海有些尷尬,但他清楚不能跟對方繞彎子,凌清揚可不是等閑之輩,要想讓她入甕,隻能讓她覺得有利可圖。

“我可不是為這個事來的,那錢對你還不是小菜一碟,我想談的是件大事。”龍海顯得一本正經。

“請龍老板說說看。”凌清揚卻顯得輕描淡寫。

“既然凌總能借錢給我,說明信得過俺龍海,現在材料廠的生產潛力遠沒有挖出來,要是有充足的資金支持,這塊蛋糕可以做得很大。凌總在國外商場上,自然是如魚得水,這點兒俺可是脫瞭鞋也趕不上的。我想咱們可以在這個項目重新合作,你可以成為材料廠的最大股東,不知這個提議你有沒有興趣?”龍海越說越懇切。

“龍老板把這個賺大錢的機會給我,真夠慷慨的。我說什麼也不能冷瞭你的一番好意,但不知你所說的到底是啥樣的合作法,是想再從我這裡拿走一部分錢呢,還是拿來個缸讓我頂著?”凌清揚不無揶揄地說道。

“凌總說到哪裡去瞭,俺龍海集團和你聯手經營,可算得上是強強聯合嘛,生意砸瞭,俺們不也一樣得肉疼嗎。至於合作,方式可以多種,如果您真有心,很想聽聽您的高見,咱倆之間還不好商量嗎?”

龍海急於知道凌清揚的真實態度,像這麼重大的事項,他深知對方不會輕易答復他,但他萬沒想到凌清揚竟很快地表瞭態,仿佛她已早有瞭這個準備。

“這樣吧,既然你誠心誠意聯手,原則上我同意,希望你回去以你們公司名義起草一個文字的方案,我們再做下一步協商。”現在,凌清揚完全是以逸待勞地等著事情的發展。對龍海的如意算盤她心知肚明,龍海會出此下策讓她參股經營,就是想把她牢牢拴在這隻大船上,待她一旦上船,等於臨死拉瞭個墊背的,贏瞭,獲利均占;輸瞭,風險共擔。

龍海原以為這個半洋味的娘們兒會跟他寸利必奪,討價還價,乘機要挾他,沒想到凌清揚異乎尋常的爽快,倒使龍海著實有些不得要領,離開瞭格格府,就挑燈夜戰和手下人一番籌劃。

方案很快拿出,他馬不停蹄,再與凌清揚聯系。可對方那裡竟毫無動靜,連個電話都不接,這讓龍海很不是滋味。娘的,人到難處就得低低身子,這娘們兒準是在吊老子的胃口,大丈夫能屈能伸,目的達到方為英雄,他媽的,韓信還鉆過人傢的褲襠呢。想到這裡便一個勁兒不停地撥要凌清揚的電話。

“哦,龍老板啊,抓得還挺緊哪,我還琢磨著你變主意瞭呢。”對方話語綿綿,一副被攪瞭清夢十分慵懶的腔調。

“怎麼會呢,和您凌大老板合作,俺可不敢馬虎,方案和條款早定好瞭,是不是派人先送過去讓您過過目,有啥異議咱回來再商量。”龍海捏著鼻子,專撿好聽的詞兒說。

“好吧,龍老板是個生意場上的爽快人,這方案該不會是木匠的斧頭吧!”

龍海知道凌清揚所指的是什麼,他哈哈一笑:“凌總,言重瞭,咱是合作,是聯合,可不是做買賣,俺怎麼能一面砍呢?”

“那好吧,我看過條款後再給你答復。”說完那邊就把電話掛瞭。直到這個時候,龍海才真正懂得瞭啥叫窩囊憋氣,他隱隱覺得凌清揚有點戲弄他的味道,那軟綿綿的語調中總有一股居高臨下的架勢,簡直像把他當成一個要飯的。龍海此時真恨不得把這個娘們兒剝得一絲不掛,在床上把她折騰得死去活來,有瞭這些想象,多少對他是個安慰。再說,失之東隅,得之桑榆,好在那批貨已經出手,隻要進出口做外貿加工這條線不斷,還會有更多的補償機會。

龍海叫人把方案送到凌清揚那兒,他自己沒有去,總也得端端老板的架子。出乎意料的是,當天下午,凌清揚就給他回瞭話,而且還是凌清揚親自打過來的。

“龍老板,方案我看過瞭,看來你是真有誠意。”

“那當然,以心換心嘛。”如果凌清揚再往下追問,賭咒發誓他都幹。

“誠意是有,但不是合作的誠意。”凌清揚話鋒一轉,讓龍海心裡忽悠一下,“我懷疑你是不是誠心誠意和我合作。”

“這從何說起呢?”龍海有些不得要領。

“這廠區的地價作得像炒地皮,怪不得你們搞房地產發得那麼快,原來這地皮上可以長鈔票,這廠裡總資產你是不是連影子都一塊算上瞭?!”凌清揚加重瞭語氣,帶著一股被捉弄的忿忿然。這娘們兒果然是個厲害角色,口氣變得尖酸刻薄,一下子打在瞭龍海的三寸上。但龍海畢竟是龍海,並不慌亂。

“凌總,市裡給我的地價當然很低,但是有很多附帶條件嘛,這些條件哪樁不需要我出錢?您也知道,這便宜可不是白占的,還要養幾百張嘴哩,市裡閻王爺不嫌鬼瘦,給我壓的擔子也不輕啊。”龍海解釋著,仿佛受瞭很大委屈。

“那是你公司的事,我管不著。如果你真想合作,材料廠必須獨立出來,單獨作資產評估。按你現在的算法,我投入的資金比你實際投入的多,到頭來,卻隻占45%的股份,這不仍然是拿我的錢做你的生意嗎?”

“凌總,地價的事可以商量嘛,這隻是俺一傢的初步意見。”龍海不敢碰硬,口氣謙和。

“不光是地價,這個合作項目也應當是獨立的,如果真有誠意讓我參與的話,我的股份不能低於51%。”凌清揚那邊的語氣不容置疑,噎得龍海一時還不上價錢:如果凌清揚真能投入大筆資金,肯定能讓廠裡起死回生,但決定權一旦掌握在對方手裡,產品一經獲利,自己豈不成瞭冤大頭?斟酌瞭半天,龍海才憋出一句話:“凌總,俺一定會很認真地考慮您的提議,不過得跟董事會商議一下,細節條款咱正式見面簽訂時再商定吧。”

“龍老板,我說你不是真有誠意,你還不願聽。說實話,一開始我就不願蹚這個渾水,是你拉我硬幹的,到現在我跟你一齊下油鍋,你還挑幹的地方站著。我看還是算瞭,我的借款眼看也到期瞭,你把錢給我清瞭,就算我幫瞭你一個忙,劃不著再替你頂這個破缸。”凌清揚顯然失去瞭耐心,準備放電話瞭。

龍海此時真是百爪搔心,自己費盡心機圈下廠區的地皮,本想地上蓋樓盤,地下掘文物,等於是造瞭臺銀行的印鈔機。現在拱手讓出,就仿佛像咬到嘴裡的熟鴨子,突然被一隻強有力的手奪去瞭,自己嘴裡反倒隻剩瞭一副鴨掌骨。可實出無奈,自己的脖兒頸不也正像一隻被人攥住的鴨脖兒嗎?

經過幾小時的唇槍舌劍,龍海最終還是接受瞭凌清揚提出的條件,但對方也作瞭相當大的妥協:她的資金分三次到位,在資金沒有全部到位之前,廠內的事務仍由龍海決定,時限為兩個月。在這期間,凌清揚對廠裡的關鍵事務尚不具有決定權,這一點也是龍海一直堅持的底線。因為這兩個月對他來說,具有生死攸關的意義。對此凌清揚也出乎意料地同意瞭。兩個人像在下著一盤不著一子的高棋,都在用心揣度著對方真正的動機,可最終的結局誰都難以預料。

凌清揚的資金一經註入,工廠重又像開足瞭馬力的機器,轟轟隆隆地向前運行,工人的工資也還清瞭,很快地倉庫的空間就被大堆大堆的產品再次占滿。龍海每次到那裡巡視,仿佛看到瞭成捆成捆的鈔票,他覺得自己這步棋是走對瞭。

眼看著材料廠的產品爆棚,凌清揚告訴龍海她要親自去一趟香港,為的是和理查德公司談判,公司產品收購價格壓得太低,根本無利可圖,必須尋找新的代理商,以爭得合理的利潤。龍海不懂外貿,加之上一次跌跤摔得太重,把他嚇怕瞭,如今凌清揚主動提出開拓新的市場渠道,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這也印證瞭龍海的推斷:凌清揚的巨額資金註入後,是決不願讓自己的錢打水漂的。話又說回來隻要產品售價可觀,凌清揚賺瞭錢,他龍海不也照樣招財進寶嗎。

凌清揚飛抵香港後,很快電告龍海:已和比原有價格高出10%的公司成交,並簽訂瞭一份統銷合同,敦促龍海立即將全部存貨運往香港。龍海聞聽喜出望外,這女人果然神通廣大,舉手投足之間就把自己脖子裡的那根繩套解開瞭。他便開足馬力,將手中股票、證券統統變現,源源不斷投入生產。與此同時全力組織運輸發貨,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產品發往香港口岸,之後接到瞭凌清揚一個口氣十分平靜的電話:“貨已抵港,正在作驗收交接,貨款隨後就到。”

龍海轉憂為喜,喘出一口氣來。

《污點(瞞天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