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總角之宴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

——李清照

池瞭瞭租瞭頭驢子,騎著進瞭南薰門,來到曹喜傢的宅子。

剛才她和瓣兒、姚禾如約又聚到簞瓢巷口的茶坊,姚禾將打探到的消息告訴瞭她們兩個。

瓣兒聽瞭納悶道:“侯琴並沒有許配人傢?侯倫為何要在這件事上說謊?他把侯琴安置到那個宅子做什麼呢?”

池瞭瞭卻一聽就懂瞭:“那個大官人……”

“哪個大官人?”

姚禾忙道:“油腳七去詐那個仆婦,那個仆婦所說的大官人。”

瓣兒仍沒明白:“難道是準備把侯琴許給那個大官人?”

姚禾低聲道:“不是許配。”

“那是?”瓣兒剛問完,臉忽然漲得通紅,“你們是說侯倫讓自己的妹妹去給那個大官人——”她再說不出口。

姚禾低聲道:“侯倫雖然中瞭進士,但朝廷裡冗官太多,三年瞭還等不到一個缺,眼看新榜進士又要出來一批,情勢越發嚴峻,我猜那個大官人是吏部的人,主管進士職任派遣……”

瓣兒一聽,雙眉緊蹙,驚怒道:“他為瞭謀個職任,就讓自己妹妹去做這種事情?!”

姚禾道:“或許是他父親的主意。他父親侯天禧因為貪瀆被免官罰銅,所以恐怕將所有希望都寄托於兒子侯倫——”

“為瞭兒子,就可以這麼作踐自己的女兒!”瓣兒越發惱怒。

池瞭瞭從未見瓣兒這麼動過怒,她心裡暗嘆:瓣兒畢竟涉世不深,哪裡知道世間人為瞭利欲,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她輕聲安慰道:“瓣兒,咱們先把這案子查清楚,看起來侯倫果然不是個善良人,和這案子恐怕脫不開幹系,咱們把他揪出來,就等於搭救瞭侯琴姑娘。”

姚禾見瓣兒氣惱,不知該如何是好,聽瞭這話,忙道:“池姑娘說的是。”

瓣兒這才稍稍平息,憤憤道:“他們三個是同屆進士,侯倫一定是怕曹喜和董謙跟自己爭搶職缺,才設下這個圈套,在范樓選定房間,利用董謙陷害曹喜。”

姚禾道:“大致應該是這樣。隻是——董謙為何會被利用?”

池瞭瞭道:“曹喜身上那塊玉飾!”

瓣兒道:“嗯!那塊玉飾很關鍵,曹喜不知道丟在瞭哪裡?董謙撿到恐怕也並非偶然。還有——董謙那首詞裡寫的青梅竹馬,應該就是侯琴。”

姚禾思忖道:“但曹喜從沒見過侯琴,董謙該怨恨的是侯倫,怎麼會遷怒於曹喜?”

池瞭瞭想瞭想道:“我有個辦法——”

她把想法說瞭出來,三人商議瞭一陣,覺著可行,池瞭瞭便起身回傢,取瞭琵琶,進城先來找曹喜。

曹喜走出門來,見是池瞭瞭,略有些詫異,但神色之間已經沒有瞭傲慢,有些回暖。

池瞭瞭也不再怨憎他,知道他是被朋友陷害後,反倒有些同情。

“池姑娘,有什麼事嗎?”曹喜的語氣也溫和瞭。

“我是來向曹公子借一件東西。”

“請說。”

“你身上那塊玉飾,借用一天,明天就還你。”

曹喜有些納悶,但並沒有問,從腰間解下那塊玉飾,遞給瞭池瞭瞭。

“多謝——”池瞭瞭接過玉飾,抬眼見曹喜眼中滿是蕭索落寞,心裡有些過意不去,輕聲道,“之前……錯怪瞭曹公子,還請曹公子見諒。”

曹喜笑瞭笑:“哪裡,最先是我對池姑娘無禮。”

“那好,兩不相欠,一筆勾銷。”池瞭瞭也笑瞭,“我要去找侯倫的妹妹侯琴,去查清楚一件事。明天傍晚我和瓣兒、姚禾在簞瓢巷口的顏傢茶坊碰頭,曹公子若想知道內情,可以去那裡會合。或者我來還玉飾的時候,再說給你聽。”

“我去。”曹喜眼中仍含著笑。

“那好,明天見。”

池瞭瞭笑著告別,騎上驢向城西行去,走瞭好一陣,仍能覺到背後曹喜的目光,她沒有回頭。

車魚坊是魚商聚集之地,魚商們在黃河捕魚,清早由西邊的城門運進汴京,所以取瞭這樣一個坊名。

池瞭瞭來到青鱗巷,找見那座門邊有棵榆樹的宅子,下瞭驢,抬手敲門。開門的是一個中年仆婦,她上下打量著池瞭瞭:“你是?”

池瞭瞭照預先想好的答道:“昨天大官人聽說侯小姐身子不大好,讓我來給侯小姐唱幾支曲,開開心,解解悶。”

“哦,這樣啊,你進來吧。”

池瞭瞭走進院中,見院子裡異常清冷,沒有多少人傢氣。那仆婦引著池瞭瞭走進堂屋,來到後面的一間臥房,輕輕叩瞭叩門,輕聲道:“侯小姐,大官人找瞭個唱曲的來給你解悶。”

半晌,裡面才傳來一個女子倦倦的聲音:“你讓她回去吧,我不想聽。”

池瞭瞭不等那仆婦答言,先笑著朝門裡道:“侯小姐若嫌吵,我就不彈琵琶,清唱幾段慢曲。侯小姐隨意聽聽,若不然,平白回去,不但今天飯錢沒瞭,還得挨罵。我們營生不易,還請侯小姐多體諒體諒。”

片刻,門開瞭,昏暗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面容其實十分娟秀,隻是眉眼之間盡是悲倦,又穿著件素色衣衫,竟像是春谷幽魂一般。她淡淡瞅瞭池瞭瞭一眼,輕聲道:“進來吧。”

池瞭瞭道瞭個萬福,抱著琵琶走瞭進去。

“侯小姐先慢慢聽著,我準備晚飯去瞭。”那個仆婦說著轉身走瞭。

池瞭瞭環視這間繡房,陳設佈置比瓣兒房中要精致,但處處透著一股冷意,尤其是天已黃昏,隻有一些微光透進窗紙,越發顯得幽寂。

侯琴坐到床邊,低著頭,神思倦怠,像是一枝新花被折下來,丟棄在這角落一般。池瞭瞭看著,湧起一陣悲憐。心想自己雖然從小隻身遊走風塵,嘗盡冷熱,但比起侯琴,又不知道好多少倍。

她坐到窗邊的一隻繡墩上,將琵琶擱在墻邊,笑著道:“我新學瞭一支《卜算子》,詞填得非常動人心,唱給侯小姐聽聽?”

侯琴微微點瞭點頭,像是應付一樣。池瞭瞭略清瞭清嗓,輕聲唱起董謙題在范樓墻上的那首《卜算子》:

紅豆枕邊藏,夢作相思樹。竹馬橋邊憶舊遊,雲斷青梅路。

明月遠天涯,總照離別苦。你若情深似海心,我亦金不負。

起先侯琴還倦倦的,並沒有著意去聽,但聽到竹馬青梅那一句,心似有所動。等聽到後來,竟默默流下淚來。

她忙用手帕拭掉淚水,輕聲問道:“這是誰填的詞?”

“董謙。”

“董謙?”侯琴身子一顫,驚望向池瞭瞭。

瓣兒果然沒有猜錯,池瞭瞭笑著問道:“侯小姐認得董謙吧。”

侯琴點瞭點頭,眼中又流下淚來。

池瞭瞭又問道:“這首詞是董謙為侯小姐填的?”

侯琴猛地抬起頭,流著淚問道:“你怎麼知道?你見過他?”

“我沒見過他,這首詞是從酒樓的墻上看到的。不過,我不是大官人請來的,今天來是為瞭董謙。董謙失蹤瞭。”

“失蹤瞭?!”侯琴頓時緊張起來。

“他是由於這件玉飾失蹤的,侯小姐見過嗎?”

池瞭瞭取出曹喜的那塊玉飾,侯琴忙起身走過來,一看到玉飾,頓時驚問:“你是從哪裡拿到的?”

“侯小姐真的見過?”

侯琴眼中忽然閃出恨意:“這是曹喜的。”

侯琴不知道上天為何要將人分為男女,既分瞭男女,又為何偏讓女子如此無助。從生到死,自傢一絲一毫都做不得主,隻能安安分分聽命、聽命、再聽命。甚而不如野地裡的草,雖然也被人踩,被畜踏,但自生自長,自安自命,有風來,還能搖一搖,有蝶過,還能望一望。

從開始知事起,她聽得最多的一個詞是:貞靜。

他父親侯天禧從來不跟她多說話,隻要看到她說笑跑動,便會重重說出這兩個字:“貞靜!”

後來哥哥侯倫也學會瞭用這兩個字唬她,壓她。開始,她不懂這兩個字,曾偷偷問母親,母親說:女孩兒傢,不能亂說、亂動、亂笑,要安靜。她又問為什麼呀?母親說:你是女孩兒啊。

母親的這個解釋像一滴墨,滴進她心底,留下一小團黑影,再也沖洗不掉。

好在那時母親還在世,她也還年幼,雖不能隨意往外面跑,卻能在後院裡玩耍。父親和哥哥很少來後院,也就不太管束責罵她。後院雖然不大,但母親種瞭許多花草,還有一片小池子。自小沒有玩伴,她也慣瞭,一個人在那裡自己跟自己玩。有花有葉,偶爾還會有蝴蝶、蜜蜂、鳥兒飛過來,現在回想起來,的確已是十分自足自樂。

她傢隔壁是董傢,董傢在後院墻根栽瞭一架薔薇。那年春末,那薔薇花藤攀上墻頭,開出許多紅花,胭脂一般。那時她傢的花大多都已開敗,她望著那些薔薇,羨慕得不得瞭,但墻太高,隻能望著。

有天下午,她正望著那些花眼饞,墻頭忽然露出一張臉,是個少年。那少年爬到瞭墻上,看到她,笑著朝她做瞭個鬼臉,是董謙。

董謙有時和她哥哥侯倫玩耍,她見過幾回,不過她父親不許她和男孩子接近,因此雖然彼此認得,卻沒說過幾句話。

“你想要這些花嗎?”董謙騎到墻頭笑著問她。

她沒敢說話,但忍不住點瞭點頭。

董謙便連枝摘瞭一朵拋給她,並說:“小心有刺!”

她趕忙撿起那朵花,比遠看更加好,花瓣胭紅,還隱隱有些香氣。

“還有!”董謙又摘瞭幾朵,接連拋給她。

她一一撿起來,紮成瞭一小束,開心極瞭,朝著墻頭的董謙笑著說:“謝謝你!”

董謙笑著搖頭:“這有什麼?那邊墻上還有黃顏色的,我再去給你摘!”

這時墻那邊院裡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謙兒,你爬那麼高做什麼?快下來!”

聽聲音是董謙的母親,董謙朝侯琴做瞭個鬼臉,隨即扶著墻頭倏地溜瞭下去。

那之後,她去後院,董謙不時會攀上墻頭,有花就給她摘花,沒有花,就給她拋過來一些小吃食、小玩意,兩個人一個在墻頭,一個在地上,說著話,講些趣事。她和她哥哥侯倫從沒這麼親過。

隻可惜,一年多後,董謙的父親轉任瞭其他官職,全傢搬去瞭外地。隔壁搬來瞭另一戶人傢,也有個少年,卻異常頑劣,偶爾爬上墻頭,看到侯琴,就會丟土塊,罵臟話。侯琴又厭又怕,隻要聽到他的聲音,便會躲進屋裡。

和董謙那一年多光景,竟成瞭她活到今天最歡悅的時日。

好在她的母親自幼曾讀過一些書,教瞭她認字識文,雖然不能去外面走動玩耍,讀書時卻也能神遊四方。父親不喜她讀書,她便趁父親不在時偷偷到書房取書來讀。後來,她讀《詩經》,無意中讀到“總角之宴,言笑晏晏”,覺得竟像是寫自己和董謙一般。

過瞭幾年,她母親過世瞭,父親也遷瞭京官,她隨著父兄搬到瞭汴京。汴京宅地貴,他父親隻賃瞭一套窄房,沒有前後院,她隻有一間朝南的小房間,常日陰潮昏暗。父親俸祿低,還要盡力讓哥哥侯倫讀書交遊,她便日夜做些針黹補貼傢用,整日沒有空閑,心也隨之越發陰仄。

後來哥哥考入瞭太學,有天帶回來一個人,她在後面聽見哥哥跟父親說:“爹,你認不認得他?”她父親認瞭半天也沒認出來。她哥哥笑著道:“他是董謙!咱們傢在江寧時的鄰居。”

一聽到“董謙”二字,她的心猛然一動,像是無意中撿到丟失瞭許多年的一粒珍珠一般。傢裡沒有請仆婦,父親便讓她出來奉茶,她燒瞭水,煎好茶,端出去時,偷偷望瞭一眼董謙,他已是一位白衫青年,眉眼端方,氣質敦厚。

董謙一見到她,忙笑著站起身施禮:“這是侯琴妹妹吧。”

她沒敢答言,斟好茶,慌忙躲瞭進去,心裡卻忘不掉董謙的笑容,那笑容並沒有變,仍像少年時那般淳善。

那以後,董謙時常來她傢拜訪,每次也總是她去斟茶,他們從未對答過一句話,但眉目之間卻越來越親熟。她漸漸發覺,董謙這樣頻繁來訪,似乎是為瞭見她。

恍然間,她如同又回到瞭江寧舊宅的後院,等著董謙從墻頭出現。心裡越來越希冀,也越來越難寧,心底像是冒出瞭一棵薔薇花的芽,禁不住地生長起來。

有天晚上,她聽到父親和哥哥在外面商談事情,雖然聲音很低,她卻聽哥哥說董謙想來提親。一聽到這句,她立時站起瞭身,心咚咚劇跳,忙貼近門縫邊偷聽。

可是父親卻說:“董傢傢境比咱們傢好不到哪裡去,比他傢好的我都回絕瞭。結一門親,若不能添些貴,至少也得來些錢。你妹妹這人才容貌,得找個好買傢才成。那董謙,你以後別往咱們傢領瞭……”

聽到這裡,她渾身凍住瞭一樣,連腳都挪不動。她從來不敢怨自己的父親,那一刻,心底卻湧起無限悲怒,但隨即,母親當年那句話浮現心頭:“你是女孩兒啊。”無奈無助隨著淚水一起流瀉出來。

那之後,董謙一年多都沒有來,直到他和哥哥侯倫都中瞭進士,發瞭榜,他才又來瞭一次。

侯琴本已死瞭心,但一聽到董謙的聲音,一瞬間便春風化凍。她匆忙準備茶水端瞭出去。董謙見到,仍那樣笑著註視著她,她也想回他一笑,卻不敢,隻偷偷望瞭他一眼。雖然隻一眼,心中卻又暖又顫,像是走在寒冰之上,冰忽然裂開,身子卻掉進溫熱的水中。

幸而父親那天不在傢,董謙和哥哥侯倫正在爭執元稹那句“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出處,董謙說出自孟子,哥哥侯倫不信,起身去自己房裡取《孟子》來對證。侯琴煎好茶,端出去剛斟滿杯子,董謙忽然遞給她一個小紙卷,她嚇瞭一跳,但飛快接過,攥在手心裡,慌忙抱起茶瓶躲進瞭廚房。進去之後,她顫抖著打開那個小紙卷,見上面寫著四個字:非你不娶。

一看到這四個字,她頓時驚呆。她從來沒敢奢望過什麼,甚至連“我想”兩個字都極少說。然而,這四個字正是她心底唯一期盼,埋得極深,深到她自己連夢裡都不敢夢。董謙卻將它送到她的眼前,這並非夢……

驚異之後,她忽然想哭,號啕哭出聲,卻不敢,隻能任憑淚水湧瀉。

良久,她才想到:董謙既有此心,我也該讓他明白我之志。

她想到瞭四個字——非你不嫁。

但隨即心生悲涼,這件事自己絲毫做不得主,這樣的諾,她無力許出。

她在廚房裡想瞭很久,才想到一件事,忙跑進自己臥房,找出母親當年給自己的幾顆紅豆,挑瞭最大最圓的一顆。而後又取過剪刀,解開自己頭發,剪瞭一縷,卷成小小一圈,將紅豆藏在中央,找瞭半張紙包緊,捏在手心裡。

她在門裡躊躇慌亂瞭好一陣,始終不敢出去。這時哥哥在外面喊道:“妹妹,茶瓶哪裡去瞭?出來添茶!”

幸而剛才她慌亂之下將茶瓶拿回瞭廚房,她忙走進廚房拿過茶瓶出去添茶,哥哥侯倫在翻看那本《孟子》,侯琴給董謙添滿瞭茶,見哥哥目光凝在書頁上,急忙將手心裡的小紙包放到董謙茶盞的後面。董謙見到,忙伸手蓋住。她也放下茶瓶,慌忙逃進去瞭,許久,心仍劇跳不止。

過瞭一陣子,侯琴聽到哥哥侯倫又向父親提起董謙想要說親的事情,她父親卻仍嫌董謙至今沒有職任,就算有瞭職任,也隻是從八品的官階,許給他,這生意就虧瞭。

侯琴聽到,雖然傷心,卻已沒瞭多少怨憤。她知道董謙的心,董謙也知道她的心,這已經足夠瞭。身為一個女子,一生中能得到這樣一張紙條,紙上這樣四個字,“非你不娶”這樣一個重比千鈞的許諾,還能求什麼?

她沒有預料到的是,父親和哥哥竟會逼自己去做那樣的事情。

哥哥侯倫中瞭進士已經三年,卻遲遲輪不到職任,父子兩個都焦急難耐。侯倫花瞭兩年多的心血,終於結交到一位能幫到他的人。那人不愛錢,隻愛色,卻因在守服,不能娶妾。父親和哥哥商議瞭幾天,決意將她送到那人在青鱗巷的別宅。

她從沒有違逆過父親,但這一次,她一直哭著執意不從。

父親卻罵道:“我養你這麼多年,從沒要你做過什麼,這回隻是要你幫幫你哥哥,讓我侯傢早日脫瞭這幾世窮賤命。你若不答應,我就去投水自盡!”

她聽瞭,還能說什麼?

到瞭青鱗巷那間宅子,有一個仆婦看守宅院。第二天,那人就來瞭,侯琴又羞又怕又驚慌,但想著父親的話,不敢逃躲違抗,隻能任憑那人凌辱。

那人走後,她哭著想起母親的解釋,母親隻解釋瞭貞靜的“靜”,卻沒有解釋“貞”。貞是忠貞,她該貞於誰?父親、哥哥,還是董謙?她其實沒有選的餘地,連死都不能選。

她隻能死心,但她知道這絕不是貞。

隔幾天,那個人就要來一回,每來一回,她都像是死瞭一回。

她不知道那人姓什麼、叫什麼,隻聽父親、哥哥和宅裡那個仆婦稱他“大官人”,她也從不願打問,不知道更好,算是給自己留一絲情面。

自從來瞭這裡,父親隻來過一次,是怨她不會討那人歡心,將她痛責瞭一頓。哥哥侯倫則不時來看她。每次來,都要說些安慰的話,讓她再忍一忍,等授瞭職任,就接她回去。而且,哥哥竟然知道她中意董謙,說回去後一定說服父親,把她許給董謙。

聽到董謙的名字,她心如刀割。她順瞭父親和哥哥的意,便已對董謙不貞,這一世她再沒有任何顏面去見董謙,更何談婚嫁?

忍受瞭三個多月,有天哥哥侯倫忽然說,想辦法讓她和董謙見一面。她本想立即拒絕,但話卻舍不得說出口,董謙是這世上她唯一盼見又怕見的人。

過瞭兩天,那仆婦出去買菜,從外面反鎖瞭門。她坐在臥房裡發呆,沒多久,忽然聽到外面門鎖響,隨即,哥哥侯倫引著一個人走瞭進來,是董謙。

一眼看到董謙,她覺得像是隔瞭幾輩子,又隔瞭幾重夢,怔在那裡,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

“我先出去,你們聊一會兒。”哥哥侯倫回身出去,掩上瞭門。

董謙站在門邊,望著她,也一動不動。

成年重逢之後,他們其實沒對答過一句話。

良久,董謙才低聲問道:“那人是誰?”

她低下頭,半晌,才搖瞭搖頭,想說不知道,卻出不瞭聲。

兩人又靜默瞭片刻,她忽然想起那塊玉飾——那人上次來瞭之後,第二天,她在床腳發現瞭那塊玉飾,她撿起來,丟進瞭抽屜裡。

她忙起身從抽屜裡取出那塊玉飾,走過去遞給董謙,卻不敢抬眼看他,隻低聲說:“這是他的……”

董謙接過玉飾,猛地驚道:“曹喜?!”

《清明上河圖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