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腹背受敵

周末,齊江市繁華的中央步行大街,齊江市環保協會和生態環境局聯合搞瞭一個“垃圾分類、人人有責”的公益宣傳活動。林寒江本不想參加,但是架不住耿正和郝仁敬聯合起來軟磨硬泡,他愣是被兩人拖到瞭現場。

活動現場,數百人擁擠在舞臺前,參加活動的大都是環保志願者,來自齊江大學等幾所高校的師生。田小小正在臺上主持互動節目,看到林寒江被耿正和郝仁敬架到現場,大喜過望,在臺上大聲說道:“感謝林寒江副市長參加我們的垃圾分類宣傳活動,大傢掌聲歡迎林副市長為我們致辭!”

幾所高校的師生們報以熱烈的掌聲,為林寒江等人閃出一條通道。

林寒江低聲埋怨耿正:“真是有什麼樣的老師就有什麼樣的學生,這丫頭上來就把我架到火上烤!我什麼也沒準備啊。”

耿正一把將林寒江推到臺上:“別磨蹭瞭,痛快上去說幾句吧,你那口才不用在這個地方就是浪費!”

林寒江站到麥克風前,清清嗓子說:“同學們,昨天晚上我在齊江大學宿舍樓前面,被一個條幅極大地震撼瞭!那條幅上面寫著‘未按時間地點亂扔垃圾,你就是人群中的垃圾’,我在條幅前深深檢討,看來我以前就是你們說的‘人群中的垃圾’。”

臺下被這個開場白引得一陣哄笑,都覺得這個副市長沒有什麼官架子,和平日裡見到的領導不一樣。

林寒江止住臺下的笑聲,指著臺下的女大學生們說:“我看過一個小段子,說你們這些女大學生都愛喝珍珠奶茶,那麼如何幫助你們戒瞭這種容易變胖的飲料呢?隻需告訴你:珍珠是濕垃圾,杯子是幹垃圾,杯蓋是可回收垃圾,你們還會再喝嗎?”

臺下笑得人仰馬翻,尤其那些女大學生,好多人都笑出眼淚瞭。

林寒江還要講下去,忽然覺得頭頂和後背一涼,一盆水從後面全潑到瞭他身上。站在臺側的田小小發出一聲驚叫,一個穿得花裡胡哨的年輕人已經像老鼠一樣鉆進商場裡,臺上隻剩下一個塑料盆在滴溜溜亂轉。臺下那些師生還沒看清發生瞭什麼事,很多人還在捂著肚子笑呢。林寒江尷尬地站在臺上,渾身上下都在淌水,那水又臭又黑,八成是拖地的水。耿正和郝仁敬趕緊上來護著林寒江走到臺下僻靜處。郝仁敬要去追那個人,被林寒江攔住瞭。那些師生都在傻傻地看著這一幕,他們都不相信:一個副市長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兜頭潑瞭一盆臟水!

三人匆忙進到耿正的車裡,郝仁敬要打電話報警,林寒江臉色發青,說:“算瞭吧,臉已經丟瞭,就別再鬧得人人皆知瞭。”

林寒江雖然主張息事寧人,但是他的手指有些痙攣,顯然是在拼命克制自己內心的憤怒,這是他平生第一次遭受這樣的羞辱。

耿正找出一包紙巾,幫林寒江擦拭身上的臟水,對他又勸又責備:“別生氣瞭,我都提醒過你,你來齊江得罪瞭那麼多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琢磨你。你這性子寧折不彎,容易吃虧,這次人沒受傷就好,你也別往心裡去。”

林寒江默默擦著臉頰上的臟水,目光有些凝滯,不知道心裡怎麼想的。

耿正問郝仁敬:“你們最近得罪誰瞭,被人用這種流氓手段報復?”

郝仁敬摸著自己的老臉,想瞭半天說:“能用這種流氓無賴手段的人,八成是那個朱光明!”

“朱光明是誰?”林寒江一臉疑惑。

耿正接口道:“原來是這個渾蛋!這個人我知道,齊江市第一大土豪!這個第一大土豪不是說他實力雄厚,而是說他平時為人土得掉渣,偏偏使錢又豪邁過人!”

“這人我聽都沒聽過,怎麼可能得罪他?”林寒江還是有些莫名其妙。

郝仁敬說:“我們這陣子搞的‘藍天行動’,正在排查一些小型鍋爐和煙囪,準備拆小聯大,等到供暖季結束後,就要拆除違規排放的鍋爐煙囪。進入拆除名單的鍋爐煙囪大部分隸屬朱光明名下的金龍供熱公司,他早就放出話來瞭,要給我們好看。”

林寒江已經平靜下來,他冷靜地看著郝仁敬,說:“他們既然還能有精力琢磨這些歪門邪道,說明我們的工作力度還是不夠。你們盡快把拆除小鍋爐煙囪的實施方案報給市委和市政府。對瞭,還有齊江沿岸企業要盡快進行污染程度調查,一並拿出實施方案上報!”林寒江的語氣裡透露著些冷酷,對那些施展齷齪手段的人,不能和他們糾纏細枝末節,那樣就正好落入他們的圈套,而是要直擊其要害。

耿正暗自嘆息一聲,不再說話,開車載著林寒江離開瞭活動現場。

宣傳活動多虧瞭田小小,反應很快,趕緊組織互動節目,化解瞭當時尷尬的氛圍。不過新來的副市長被人在鬧市潑瞭一身臟水,這事很快成為齊江市街頭巷尾的一樁八卦新聞。

生態環境局上報的兩個方案,被市政府擱置瞭半個多月,林寒江幾次催促李子平,都被李子平以方案不成熟,還需要廣泛征求各方面意見等理由推托,後來林寒江直接找到廖宇正,說:“一年的時間已經快過去四分之一瞭,我們上報的治污方案還遲遲不能通過,我們一點動作沒有,將來怎麼向環保督察組和省委復命?”

廖宇正當著林寒江的面給李子平打電話,催促兩個工作方案上會的事。李子平向廖宇正發牢騷:“這個林寒江眼裡隻有你一把手書記,沒有我這個市長,幾件事情都隔著我直接找你,每次都弄得我很尷尬。”

廖宇正替林寒江解釋:“他這個人性子就是這樣,倒不是故意想讓你為難,隻是想快點把事情辦成,有時候難免會不按程序辦事。我們還是從大局出發,盡量支持他吧。”

“我感覺他不是不懂程序,而是自以為是‘欽差大臣’,沒把這些條條框框放在眼裡。廖書記,早晚有一天他也會挑戰你的權威的。”

廖宇正倒是很大度:“隻要他林寒江能完成生態環境整治工作,這些條條框框就算被他砸碎瞭,我也認瞭。”聽瞭廖宇正這麼說,李子平不再言語。

在廖宇正的催促下,市政府常務會總算通過瞭生態環境局上報的兩個方案。這兩個方案明確瞭拆除小鍋爐煙囪的時間、沿江污染企業按照500米生態紅線關停、紅線外污染企業按照污染程度進行關停或遷址的時間和步驟。這兩個方案的發佈在齊江市引起瞭不小的震動,一些涉污企業如同驚弓之鳥,不少人哀嘆這個“獨釣寒江雪”下手真狠,真的要在齊江來一場暴風雪。

齊江老百姓平日裡都流傳:齊江市有兩尊佛,一尊是官場上的王武,另一尊就是生意場上的朱光明。這兩尊佛以前過從甚密,自從王武出事以後,朱光明覺得自己在政府裡失去瞭“內援”,一心想和新來的副市長林寒江搭上關系。

此時,朱光明正把腳搭在桌子上,摸著自己肥碩的後頸,聽手下的人向他匯報。

一個三十多歲的黑色西裝男人說:“老總,我們已經托人三次邀請副市長林寒江過來參觀,也表達瞭老總您請他吃飯的誠意,但他就是不答應。”

朱光明使勁拍著自己的後頸,罵道:“這個姓林的兔崽子,太不給老子面子瞭!我堂堂金龍公司,掌管著全市三分之一的供暖,二三百萬人的冷暖都要看老子臉色行事,他也太小看我瞭。”

西裝男人身後還站著幾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在朱光明面前大氣都不敢出。朱光明自己平時佈衣佈鞋,佛珠不離手,像一個在傢居士一樣,其實他每餐必是大魚大肉、名煙名酒,而且他要求手下必須學習外資企業的管理模式,首先從衣著打扮開始模仿,所以金龍公司的員工出去全是黑西裝黑皮鞋,簡直就是日韓電影裡社團組織的做派。

“你們還有什麼好辦法,讓我和新來的什麼‘寒江雪’見一面?”朱光明問那幾個年輕人。

幾個年輕人連頭都不敢抬,為首的三十多歲的男人欲言又止,朱光明指著那幾個年輕人罵道:“你們幾個都給我滾出去,一群廢物!”

三十多歲的男人等手下都出去以後,貼近朱光明的耳朵說:“老總,實在不行的話,還是用對付那個誰的招數對付他吧?直接拿錢去砸他!”朱光明眼睛一亮,點點頭道,“好吧,阿成,還是你考慮得周全,你去準備一下。今時不同往日,我還是忍一忍他吧。”

林寒江以前在省城的時候,一直有夜跑的習慣,來到齊江市以後,由於工作繁忙,天氣又冷,跑步的事就變成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最近見天氣開始轉暖,偶爾不加班的時候他也會去附近公園跑跑。

這天晚上,林寒江剛跑到齊江公園門口,一輛黑色的大奔就悄無聲息地滑行過來,擋住瞭他的去路。林寒江正詫異間,一顆油光可鑒的大腦袋從車裡鉆出來,滿臉笑意的朱光明向林寒江拱手道:“哎呀,驚瞭林副市長,罪過罪過。鄙人朱光明,在林副市長您管理的企業混口飯吃,我向您賠罪瞭!”

林寒江看著朱光明手腕間“嘩嘩”作響的佛珠,心想:這尊佛終於沉不住氣,主動找上門來瞭。看著朱光明伸過來的那雙肥嘟嘟的手,林寒江沉吟瞭一下,還是和他輕輕握瞭一下手,說:“有什麼急事,能讓朱老板黑燈瞎火地來堵我?”

朱光明一臉愧疚,說:“哎呀,林副市長,您日理萬機,我幾次去辦公室找您匯報工作,您不是開會就是去現場,始終沒能見您一面。我就是想找機會向您匯報一下金龍供暖公司的事……”

林寒江馬上制止他:“朱老板,金龍公司的事還是請你去局裡談吧,在這裡說工作不合適。我今晚來公園就是想跑跑步出出汗,朱老板要是有興趣,一起跑一會兒?”林寒江故意打量著朱光明快堆到地上的肚子,誠心給他出難題。

朱光明喘瞭口粗氣,抹抹額頭上的汗,說:“林副市長說笑瞭,我這身板別說跑步瞭,連走路都要拄拐,痛風患者!”他挪過來,貼緊林寒江的耳朵說,“林副市長,聽說您還住在大學宿舍裡?齊江市虧待您瞭啊,這事連老哥哥都看不過眼,本來想私下做主給您在齊江買套房子,一則不知道您的喜好,二則擔心給您個人申報房產時帶來麻煩,所以老哥哥就自作主張,給您帶瞭點現金來。”

朱光明晃晃“嘩嘩”作響的手,那個叫阿成的西裝男人和司機從後備廂裡抬出來兩個行李箱,放在林寒江面前。那兩個行李箱似乎重量不輕,把林寒江看傻瞭。朱光明又晃晃肥嘟嘟的手,那兩個人立刻退得遠遠的。朱光明關心地對林寒江說:“林副市長,您找個時間在齊江買套房子,把夫人接過來,免得兩地分居,這也是老哥哥的一點心意。”

林寒江指著兩個箱子問朱光明:“都是錢?不少吧?”

朱光明笑得像佛爺一樣,伸出“嘩嘩”作響的那隻手,對林寒江使勁張開五根手指頭。“五百萬?”林寒江確實有些吃驚。朱光明抹抹額頭的油汗,說:“這是老哥哥的一點心意,您別嫌少,以後還有什麼需要,盡管找我!”

林寒江擼起袖子,過來試著拎那兩隻箱子,他使出瞭很大力氣也拎不動:“朱老板,你這點小心意,我是拎不動啊!”

朱光明心中冷笑:天底下沒有不吃腥的貓,也沒有錢砸不倒的官。他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瞭:“我都替您考慮到瞭,您想放在哪裡,我這司機今晚就給您送去,絕對不會有別人知道。”

林寒江哈哈笑道:“朱老板,謝謝你啊,你讓我開瞭眼界,知道500萬有多重,也讓我知道我沒有拿500萬的命。”

朱光明沒料到他會這樣說,一時不知怎麼接話,隻是訕笑著摸摸腦袋。

“不過朱老板,房子我是不需要的,我住在哪裡也不需要朱老板操心。”林寒江話鋒一轉,對朱光明道,“我還是奉勸你一句話,如果你這500萬沒有地方扔,還是拿去買點設備吧,降低你那些鍋爐的硫化物排放濃度。”

朱光明臉上的笑一下子僵住瞭。

林寒江看看手機上的時間,說:“對不起瞭啊,我得跑步去瞭,你們願意跑就一起來啊。”說完就大搖大擺跑進公園,把朱光明晾在夜色裡。

林寒江也小瞧瞭朱光明的韌性,這個傢夥還真是一個能屈能伸的人物,公園門口的挫折並沒有打消他的念頭。第二天,他又抱著厚厚一摞材料來生態環境局堵林寒江。林寒江正和郝仁敬、周成功等人研究“藍天行動”,朱光明的大油腦袋就在會議室門口似隱似現。林寒江合上文件,一臉苦笑,低聲對郝、周二人說:“這傢夥還真是難纏,把我的行蹤摸得很準啊,看來不把我收買瞭是不會罷手的。”

“朱老板,既然來瞭,就請進來吧!”林寒江沖門外大聲喊道。郝仁敬和周成功起身想離開,林寒江向他倆搖搖手,示意他倆坐下一起看看朱光明演的哪出戲。

朱光明喘著粗氣,把肥大的身軀擠進門來,一臉笑容地說:“哎呀,真是巧瞭,幾位領導都在,我正好向幾位領導匯報一下金龍公司的小鍋爐整改問題。”說著把一份裝幀精美的材料冊遞給林寒江,又分別給郝仁敬和周成功也遞上一份材料。

林寒江打開那份銅版紙印刷的材料,隻看瞭一眼就變瞭臉色,把冊子劈面扔回給朱光明。郝仁敬和周成功都嚇瞭一跳,心想平時儒雅的林寒江怎會這麼有失風度。

朱光明條件反射地伸出纏著佛珠的胖手去接,沒有接住。冊子掉在地上,竟然彈出一張金色的銀行卡。

林寒江冷笑道:“朱老板,昨天晚上的500萬是重如泰山,今天的銀行卡是輕如鴻毛啊。不管是泰山還是鴻毛,我林寒江都承受不起,我勸你還是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吧。”

朱光明一張胖臉變成醬紫色,彎腰很努力地去撿那張卡。郝仁敬和周成功對視一眼,明白瞭林寒江話裡的意思,他二人趕緊把手裡的材料塞給朱光明,雖然那裡面沒有卡,但是也像熱山芋一樣燙手。

林寒江喊來局辦公室主任,話語裡帶著些怒意:“我們還要開會研究拆除小鍋爐的事情,你替我送一下朱老板吧!你們辦公室的人也請註意,以後我們開會的時候,不是誰想進來就能進來的!”

被趕出來的朱光明一路喘著粗氣,狼狽不堪地鉆進他那輛大奔裡。

會議室裡,周成功激動地對林寒江說:“林副市長,你是一個爺們兒!我服你!”

林寒江有些不懂,問周成功:“此話怎麼講,我拒接賄賂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周成功無限委屈,說:“這個朱光明以前可是我們的太上皇啊!”

原來,這個朱光明以前也經常來,但是那時候他可是如履平地,頤指氣使,把原來的局長當馬仔一樣呼來喝去。他提出的要求,市領導批示,局領導落實,稍有不滿意,朱光明就在局長辦公室裡大聲叱罵,原來的局長還得賠著小心解釋,生態環境局的工作人員敢怒不敢言。周成功曾經因為拒絕金龍公司提出的要求,被原來的局長批過很多次,他從來沒想到朱光明也會有被轟出去的一天。

林寒江嘆息一聲:“沒有天理瞭,政府官員竟然被這些無良商人呼來喝去,看來污染最重的不是我們的生態環境,而是我們的人心!”

郝仁敬也有些激動,他擦擦眼鏡片,說:“我們能把朱光明轟出去,就能把齊江的藍天搶回來。以前看見朱光明,我是敢怒不敢言,現在有你為我們撐腰,我們終於可以揚眉吐氣瞭!”

研究完工作,郝仁敬和周成功勸林寒江還是要提高警惕,說朱光明這人最能死纏爛打,什麼齷齪的招數都能使出來,還是小心提防一點為好。林寒江不以為意,笑道:“齊江市是我們共產黨的天下,朱光明總不會像杜月笙、黃金榮那樣,把我扔進齊江去‘栽荷花’吧?現在全國都在開展掃黑除惡專項鬥爭,他這種人應該自求多福才是。”

周成功還是有些擔心:“林副市長,你沒在基層工作過,有些人壞起來是會讓人瞠目結舌的,小心一點不是壞事。”

林寒江不以為然:“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他們能怎麼讓我瞠目結舌吧。”

惱羞成怒的朱光明回到金龍公司,大發雷霆,據說拍桌子把手腕上的佛珠都震散瞭。他把怒火發泄到別人身上,讓那些黑西裝黑皮鞋的人貼著墻根站瞭一溜,挨個兒大罵一頓!

一名經理進來戰戰兢兢地向他請示,說有一個小區供暖因為溫度不達標,被媒體曝光瞭,幾十個住戶把供暖公司的大門堵住瞭,該怎麼處置?

“去,你也滾那邊站著去!”朱光明像一尊怒目金剛滿地打轉,那名經理大氣不敢喘,乖乖挨著墻根站著。

最後還是朱光明的心腹智囊阿成湊瞭過去,大著膽子和朱光明嘀咕幾句。

朱光明聽瞭一拍自己的後頸肥肉,大笑道:“好吧,就按照你的辦法去做。你要是不能替我出瞭這口惡氣,就把我喂給你吃的全給我吐出來!”

幾天後,一波寒潮天氣襲擊齊江市,偏偏此時,金龍公司故意降低供熱溫度,致使市內大面積供暖不達標,市民們蜷縮在寒氣逼人的屋子裡,白天還能出去活動活動,夜裡根本無法入睡,房產局的投訴電話幾乎被打爆瞭。金龍公司又安排瞭一些人到群眾中挑唆,說是環保部門為瞭減排硫化物而故意要求降低供熱溫度,很快便有兩三百名不明真相的市民被挑唆到市信訪局上訪。上訪群眾聚集在信訪局門前,造成交通癱瘓,信訪局長和房產局長苦苦解釋,每當氣氛有所緩和的時候,金龍公司在上訪群眾中摻的“沙子”就借故起哄。

一個鬥雞眼男人跳在臺階上,振臂大喊:“他們說瞭不算,他們都是騙子,我們去找市委書記和市長,不解決供暖問題決不罷休!”

眾人被忽悠得一起喊:“見書記!見市長!”

鬥雞眼又從包裡掏出一條白紙橫幅,上面寫著“隻顧政績,不顧百姓死活!林寒江天怒人怨,請你滾出齊江”,一大群人舉著白紙橫幅,呼啦啦向市政府遊行進發,一路招搖過市,把幾條道路堵塞得水泄不通。一些被堵住的司機掏出手機進行直播,林寒江的大名被迅速擴散到網絡上。

林寒江當時在省城開會,並不知道齊江市鬧出瞭這麼大的動靜。耿正將網絡視頻發給他,他才知道自己又出名瞭,但是他身在數百公裡之外,無法向群眾解釋。

李子平和廖宇正先後給劉耕野打電話,讓他趕緊出面平息此事。劉耕野雖然不願意插手此事,但是在兩位領導的要求下,隻能不情不願地允諾下來。不過這點事情確實難不住劉耕野,他調來公安警力,攔住遊行的隊伍,收繳瞭橫幅,然後指揮信訪局和房產局派工作人員把上訪群眾全部領到生態環境局辦公樓門口。

做完這些,劉耕野在給領導的電話裡怒道:“遊行隊伍我攔住瞭,圍堵市政府我化解瞭,至於後面的事,我可不管瞭,誰的孩子誰抱去!”

苦瞭郝仁敬和周成功,兩人被圍瞭五六個小時,苦口婆心費瞭無數唾沫才把老百姓勸退。

其實,真正讓上訪群眾偃旗息鼓的是朱光明,他接到瞭一個電話,警告他不要把事情鬧大瞭。握著電話的朱光明肥大的腦袋點得像雞啄米一樣,看來這個打電話的人讓他十分畏懼。

林寒江趕回齊江的時候,上訪群眾已經散去瞭,供熱溫度也恢復瞭。唯一留給他的就是那個鬥雞眼男人寫在生態環境局墻上的幾句打油詩:治污不行,降溫先行。凍一激靈,滾回省城!看著郝仁敬找人把這幾句話用塗料蓋住,林寒江面色鐵青,久久無語。

郝仁敬安慰林寒江:“林副市長,您別生氣,基層工作就是這樣,挨罵是傢常便飯,時間久瞭,您也就不會當回事瞭。”

林寒江:“這算是給我的下馬威吧?不過我這人也有一個臭脾氣,別人放馬過來,我就奉陪到底!”

金波一直對王武留下的遺書心存疑竇,想把王武辦公室的電腦找來查看一下。辦案幹警告訴他,王武的電腦已經被紀委工作組收走瞭,要想看電腦裡的內容,隻能去求紀委書記嚴哲想想辦法。於是金波去求趙馳出面找一下嚴哲,誰知趙馳一口拒絕:“沒事找事,我可不想往紀委那些人身邊湊,要去你自己去啊!”

金波一臉愁容:“人傢是市委常委,我和他差瞭好幾級呢,一個副職怎麼敢僭越求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為人,不愛去打擾那些領導。”

趙馳:“老金,咱們可是有言在先,王武這案子隻能暗地裡查,你明目張膽地去找紀委要電腦,不等於向全齊江的人宣告我們不認可紀委的結論,在重新調查王武的死因嗎?再說瞭,當時自殺的結論是我們公安局出的,現在公開否定自己?”

“趙局,這事我還想刨根問底呢。當時我在外圍追查王武,等我趕回來時,局裡已經認定瞭王武是自殺,這是不是有點草率啊?”

趙馳沖他擺擺手:“當時我們是配合紀委查案,紀委說定性為自殺,我也不能公開反對吧?再說,當時急切之間根本沒有發現這些疑點,省裡著急要一個說法,隻能以自殺定性報上去瞭。”趙馳的話倒不是推卸責任,當時確實如此,省市相關部門需要在最短時間內澄清事實。

金波有些委屈:“現在調查一個兇殺案,我們卻要偷偷摸摸,又要到處求人?”

趙馳反應很是敏銳,抓住金波話裡的漏洞:“誰說的兇殺案?你有證據瞭?老金,這個案子首先要講政治,你可別輕易定性啊!”

金波雙手一攤,說:“證據很可能就在那電腦裡呢,除非你想辦法讓我查看王武的電腦。”

趙馳已經不勝其煩,說:“你自己想辦法吧,我還得趕去開會。”

趙馳這個滑頭說走就走,把金波晾在那裡直翻白眼。

金波抽空又去找林寒江,想讓林寒江幫他去找紀委書記嚴哲。

聽瞭金波的請求,林寒江有些為難,這個金波心裡隻有辦案和真相,對官場的規則和忌諱並不瞭解。他一個主管環保的副市長,怎麼能為瞭公安局的案子去找紀委書記溝通協調呢?林寒江心裡輕嘆一聲:怪不得這個金波沉浸公安系統多年,送走瞭一任又一任局長,自己卻始終不能轉正,原來根子在這裡。雖然為難,但是考慮到王武的關系,林寒江還是答應瞭私下裡去找嚴哲瞭解一下情況。

見林寒江終於松口,金波高興之餘又發牢騷,說:“林副市長,你說我們現在做事最累最難的是什麼?”

“是什麼?”

“是我們自己在內部給自己設置障礙,制造困難,內訌、內耗、內卷。”金波說出的詞還挺時髦。

林寒江看著金波,不由得一陣苦笑,這個金波原來比自己還“軸”。

第二天,林寒江開會時遇見紀委書記嚴哲,把他拽到一邊,低聲把金波的請求轉告他。

嚴哲一臉為難,說:“王武的案卷和相關證物都交給瞭省紀委辦案組,我也無權要回來。”

林寒江央求他,能不能和省紀委協商一下。嚴哲躊躇再三,最後答應去試試。

齊江市準備召開一季度經濟工作通報會議,劉耕野在會議室門口和李子平研究瞭一下財政支出情況。李子平問劉耕野:“近期財政資金缺口這麼大,具體什麼情況?”

劉耕野掐指頭算賬:“最近政府化債和環保投入資金太大,有點承受不瞭,長興垃圾處理廠2.1億,夜市建設7000萬,環保爐補貼3000多萬,還有‘藍天行動’小鍋爐拆除和熱網並聯,等等,至少還要1.5個億,放在我桌子上還沒批呢……再加上還貸5個多億,快10個億的大窟窿。李市長,你把我這身老骨頭拆瞭也堵不上這個大窟窿啊!”

李子平滿臉不悅,催他:“別哭窮瞭,快說說辦法吧。”

劉耕野一臉無奈,說:“有幾筆支出,我隻能暫時壓下來,還有全市的一季度績效工資,我看也先停停吧,等資金緩解瞭再補發吧。”

李子平也皺起眉頭,有些遲疑:“這麼做很容易激怒大夥的,眾口鑠金啊!”

劉耕野雙手一攤,說:“那我沒辦法瞭,反正是沒錢發績效瞭,要不市長你去和大傢解釋解釋?”

李子平面色難看,扔下一句話:“你看著辦吧。”匆匆離開瞭會場。

市長在開會之前臉色難看地離開會場,已經讓參會的人暗自揣測,等主持會議的常務副市長劉耕野宣佈暫緩發放一季度績效,會場裡頓時炸瞭鍋!

劉耕野在會議上說:“實在對不起大傢啊,我在齊江市工作三十年,第一次這麼慚愧地向大傢道歉。因為受政府化債的壓力,以及近期在生態環境整治方面投入資金較多,致使財政資金缺口很大,隻能暫緩發放大傢一季度的績效,希望大傢能理解。”臺下的人鬧哄哄地議論,因為這是齊江市歷史上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績效暫緩發放瞭,以後是不是連基本工資都開不出來瞭?

劉耕野安撫大傢:“目前,隻是由於一些環保項目的支出較大,超出瞭預算,我們一定會想辦法解決的。請大傢理解支持,相信齊江市會渡過難關的。”精於計算的劉耕野不動聲色地將矛盾引向林寒江。

劉耕野這一番“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很快就收到瞭效果,齊江市政府部門一季度測評中,生態環境局又位列最後一名。

郝仁敬拿著測評結果來找林寒江,說:“林副市長,您看大傢辛辛苦苦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果!我回局裡怎麼和大傢交代?”說著他把測評結果扔到瞭林寒江面前,顯然這個老好人也動瞭真火。

林寒江當然知道這個結果其實是針對自己的,是他連累瞭生態環境局的同志們。他看著測評結果,默然無語。

“去年年底因為局裡主要領導出事,測評中被一票否決。今年大傢鉚足瞭勁兒打翻身仗,加班加點幾個月都沒休息,最後測評結果還是倒數第一,太不公平瞭!”郝仁敬一肚子委屈,憤憤地拍瞭一下桌子。

林寒江安慰郝仁敬:“老郝,好好寬慰一下局裡的同志,畢竟隻是一個季度,今年我們還有四分之三的時間去扳回來,大傢不要泄氣。”

郝仁敬苦笑,說:“林副市長,您覺得我們還有扳回來的可能嗎?”

這一句話擊中瞭林寒江思慮的痛處,他長嘆一聲,喃喃自語:“是啊,想扳回來確實很難很難。”他站起來,走到窗前,看著外面城市上空薄薄的霧霾,沉默瞭半天,說,“霧霾不是霧霾,是觀念和勢力。”

“林副市長,您說的什麼意思?”郝仁敬沒聽懂林寒江的話。

“我在省城下定決心來齊江市的那一天,天空裡也是這樣的霧霾,在那天之前我都是想著怎麼躲避霧霾。霧霾彌漫,我大不瞭窩在屋子裡就是瞭,從沒想過去挑戰它。我來齊江就是要和它打一場仗。眼前的霧霾,僅僅是霧霾嗎?不,它是一種觀念,甚至是一種勢力,我們身在其中,被它纏繞籠罩,無處發力又無處可逃。那麼我們該怎麼做?”

身後的郝仁敬坐在那裡,也陷入沉思。

林寒江又道:“如果不去挑戰霧霾,我們就隻能臣服於它的纏繞籠罩,最後窒息而死;如果去挑戰霧霾,我們可能會撥雲見日,奪回藍天碧雲,也可能灰頭土臉,甚至頭破血流。老郝,你說我們該選擇挑戰還是接受窒息?”

“林副市長,您的大道理我都懂,可是再好聽的道理也沒有考核成績和績效工資有說服力。全局上百口人,誰會聽我講大道理啊?這個局長,我看還是換人來當吧。”

林寒江一時無語,隻能好言安慰郝仁敬堅持下去。

良久,郝仁敬哭喪著臉問林寒江:“林副市長,我鬥膽問您一句,省裡給您一年時間,您有沒有考慮過結果是什麼樣?”

林寒江沉默一會兒說:“說實話,我想過,無數次想過。無非是兩種結果:一種是慘勝,將來遇見什麼困難不可預判,付出的代價不可估量;一種是慘敗,我林寒江身敗名裂狼狽而回,齊江環保人集體折戟沉沙。總而言之,不論慘勝還是慘敗,我林寒江的結果都離不瞭一個‘慘’字。”

“那您覺得值得嗎?”

“是否值得,不是由我們評判的,是由齊江八百萬人的心去判定的。”林寒江說,“我相信我們今天的委屈,總有一天會給我們一個交代。如果我們這個時候後退放棄,就永遠沒有證明自己的機會瞭。老郝,我們做事情靠的是責任和良知,你真的那麼在意領導表揚和考核名次嗎?”

“我也不想在意,可是話語權在人傢手裡啊。您想挑戰霧霾,可我想躲到沒人關註的角落;您將來能展翅高飛,可我連翅膀都不敢長出來!”老好人郝仁敬難得一見地發牢騷,可見他心裡委屈到瞭極點,“林副市長請您放心,工作我不會耽誤,但是以後沖鋒陷陣得罪人的事,您還是另請高明吧。”說完他抓起那張測評單看瞭一眼,狠狠地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推門而去。

郝仁敬幾近撂挑子的發泄,讓林寒江心裡也是痛苦不堪。有時候你努力做事,卻四處碰壁;你認為自己的路正確,背地裡卻有成千上萬的人指責你。真正讓人疲憊的,不是工作任務,而是看不見的掣肘。

林寒江打電話給耿正:“晚上帶瓶酒過來吧,陪我喝點兒。”

耿正在電話裡叫道:“太陽從西邊出來瞭,你小子也有饞酒的時候?”

耿正來的時候,看著林寒江憔悴的神態,關心地問道:“怎麼瞭,是那個恐嚇電話又折騰你瞭,還是在為被潑臟水的事生氣?”

林寒江苦笑道:“一盆臟水,我還沒放在心上。至於那個電話,沒事就給我解一下悶,我都習慣瞭,有時候還能聊兩句。”

兩杯白酒下去,心情鬱悶的林寒江已經有瞭些醉意,他向耿正訴說自己的苦悶,說:“為什麼做點事情這麼難呢?我想把齊江市的生態環境問題給解決好,還給老百姓一個幹凈美麗的城市,可是我現在好像身上拉著一張千鈞重的網,割不斷脫不瞭。這網上還有倒刺,不斷地把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拽過來,把我壓倒拖垮,我好累。”

耿正似乎也深有同感,他給林寒江倒滿酒,說:“我們每個人都背著一張網,親人朋友、傢庭事業都在這上面掛著呢。每個人的網聯起來,就串聯成社會,所以社會就是一張網。這張網隻會越來越重,最後把我們壓垮。”

林寒江醉眼蒙矓地問耿正:“就沒有一個辦法,能從這網裡逃出去?”

“有啊,古人就有辦法,看你想學不想學。”耿正把酒杯一頓說,“學學范蠡、陶淵明,帶著你的小雪泛舟五湖、采菊東籬,脫離這俗世折磨。”

林寒江長嘆一聲,說:“賢人隱士的生活,你以為我沒想過?可惜這個時代,已經不適合這種人生存瞭,五鬥米雖然不多,如果沒有瞭它我還真得去喝西北風。”

“你可以到學校裡工作啊,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教聖賢書。”

林寒江搖搖頭說:“一年之後,如果上級允許我就棄仕從教。但是大學仕途也沒什麼區別,隻不過換瞭個地方而已。霧霾之下,世間哪有凈土啊?”

這話似乎讓耿正深有共鳴,他一仰脖幹瞭一杯酒,說:“人生如棋,就怕走錯路,隻要一步走錯,你一輩子都陷入被動。”

林寒江吐出一口酒氣,問他:“怎麼瞭?你這廝走錯路瞭不成?”

耿正笑道:“我是說你,好好的廳官不做,跑來齊江受這些醃臢氣,現在把自己弄得進退不得、左右不是人吧?”

林寒江頹然低頭,耿正說的話確實讓他心生悔意。耿正拍拍林寒江的肩膀,說:“說實話,作為一個齊江人,我真希望你老老實實做官,和和氣氣做人,當一塊圓乎乎的鵝卵石沒什麼不好啊。”

林寒江乜斜著他,一臉的不相信:“真心話?”

耿正點點頭,又搖搖頭,他站起身來搖搖晃晃轉瞭兩圈,有些激動:“好吧,算你瞭解我,有時候作為你的老同學,我又不希望你真的被齊江的水磨圓瞭棱角,我希望你能保持自己的個性,不要隨波逐流。你是齊江的一股清流,有瞭你這樣的人,齊江的水才能真正地變清。所以,我看你在齊江的所作所為,有時候想勸阻你,有時候想支持你……我都被你折磨成精神分裂瞭。”兩人互相拍著對方的肩膀哈哈大笑,都笑出瞭眼淚。

這頓酒本來是林寒江想尋醉,結果卻是酒量極好的耿正喝醉瞭,離去時他已經有些踉踉蹌蹌。

林寒江收拾桌子的時候發現耿正的包忘記帶走瞭,他把包扔到一邊,不料包裡卻掉出一本書。林寒江撿起那本書,是一本舊的簡裝版《傳習錄》,他的思緒一下子被帶到二十多年前的大學時代。那時候,他抱著這本《傳習錄》坐在寢室裡,對面的耿正向他手舞足蹈地表演,朗誦王陽明的《啾啾鳴》:

丈夫落落掀天地,豈顧束縛如窮囚!

千金之珠彈鳥雀,掘土何煩用鐲鏤?

君不見,東傢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銜其頭?

西傢兒童不識虎,抱竿驅虎如驅牛。

癡人懲噎遂廢食,愚者畏溺先自投。

人生達命自灑落,憂讒避毀徒啾啾!

那時耿正在準備參加班級元旦晚會的節目,他給自己策劃瞭一個幽默詩朗誦,一邊朗誦一邊扮出老虎吃人的樣子,笨拙的樣子把林寒江笑得在床上打滾。

王武端著一盆水進來,被兩人的樣子嚇瞭一跳,林寒江跳起來抓住王武:“王胖子這體型最適合扮演老虎,是一隻威猛富貴虎。耿正你頂多是一隻病貓,還是營養不良的那種……”三人在宿舍裡打鬧,把水盆都碰翻瞭。

後來畢業分別時,林寒江就把這本《傳習錄》送給瞭耿正,林寒江記得這本書最後一頁上還有兩人共勉的兩段話。

林寒江慢慢翻到最後一頁,上面的筆跡已經微微發黃瞭:

“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雲過太空。夜靜海濤三萬裡,月明飛錫下天風。”這是林寒江書錄的王陽明詩作《泛海》,他記不起自己默寫這首詩的心境是什麼樣的,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已經成為一堆難以拼接的碎片。

“為瞭自己相信的正義要勇敢去拼,不要做縮頭烏龜,否則就是活千年,不過是千年的禽獸。”這是耿正書錄後人學習《傳習錄》的名言,那時候耿正的頭發一定是劍拔弩張的吧。

大學畢業前夕,王武和耿正已經有瞭芥蒂,“三劍客”貌合神離分崩離析,如今更是陰陽兩隔。林寒江看著簽名,那時兩人的筆跡青澀潦草,卻透著一股自信與堅持。林寒江鼻子一陣發酸,合上瞭書。

林寒江掏出手機給小雪打電話,小雪在電話裡聽出瞭他舌頭有些不利索,責備地問他:“怎麼喝這麼多酒?”

“沒事,和‘長發老怪’喝瞭點酒,就喝幾杯。”

“你是不是遇見不順心的事瞭?”心有靈犀的妻子感覺到瞭林寒江壓抑在胸中的煩悶。

那一瞬間,林寒江突然感覺自己很軟弱。他很想在電話裡和小雪傾訴,告訴妻子自己錯瞭,他有些後悔來齊江,說出口的卻是:“親愛的,我沒事,我在這裡很開心……”

《江流天地外(江河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