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阿古錄人的方式?你是說……」
「對,阿古錄的天葬,將屍體奉獻給狼神。阿蠻也許不會理解。」靜姬垂下了頭。
「知道了,靜姬。」
關於匈奴狼
大王子默度的原型是匈奴冒頓單于,而阿古錄人的原型是比冒頓晚了幾個世紀的阿史那人。他們和古羅馬人一樣,以狼為祖先和自己民族的圖騰,從柔然的鍛奴發展壯大到強悍的突厥。
明月沾
金城郡靠近關北,山環水繞,民風淳樸。
郡守姓陳,名守翼,祖籍蜀南,早年曾因戰亂南遷。後來機緣巧合,被僥倖放了個郡官兒,舉家移居金城。
平心而論,陳郡守的仕途絕對算不上順達,一個郡官兒的帽子被他居然頂了近十年,迄今為止還沒有一星半點被擢升的趨勢,這在當朝也真是少有。想必多半是因為這陳郡守為人呆板儒弱,萬事不願出頭,更不懂機巧變通,故而一直不太受上邊的重視和下邊的推崇的緣故。
在金城多年,陳郡守膝下的兒女都已漸漸成人。三年前,長女遠嫁,去了青海。次女才配得個當地的小吏。只有兒子陳江明,小字阿勇的,剛剛弱冠,婚事還未商定妥當。
這個陳江明,雖不是潘安樣貌,卻也有顏輔精神,畫得一手好畫兒,又精通騎射,擅長劍術,而且為人仗義正直,故還不到弱冠年紀,就已經聲名遠播。
可惜這樣的優秀人兒,竟然得了濕阻之症(肝炎一類的疾病)。起初,陳江明對自己的病根本不在意,只不過是那肝區偶爾的隱隱發痛發脹,稍稍忍忍就過去了,似乎並無大礙。於是照樣喝酒夜遊,不知節制調養,直到後來,發病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而且肝部痛的也越來越厲害,才有幾分慌了神兒,趕緊看了幾個郎中,連吃了上百劑湯藥。也許是拖延了病情,這些湯藥似乎都不大管用,由於這濕阻之症有傳染之嫌,又不可飲酒勞累,漸漸的,陳江明的一些朋友開始和他開始疏遠起來。陳江明不由的情緒低落,心情抑鬱,覺得自己本來彷彿是初飛的鷹,正滿懷激情的自由翱翔,忽然莫名其妙的就折了雙翅,墜落到在荊棘叢裡,身心都在受著煎熬。
一日,陳江明的二姐歸寧回家,看到弟弟悶悶不樂的樣子,便拉他去外邊散心。值得一提的是,這陳江明的二姐最近新迷上了天元教,對此篤信不疑。這天元教是一門新興的宗教,現世不過幾年,便已經在民間十分的流行,信眾竟然過了百萬。
按照這天元教的說法,此一時間,天元毀滅,惡鬼出世,混入人界,一個不小心,人就要被鬼所惑,迷失了真性。而且,事事都有因果,人人都在輪迴,唯有天元常在,即日日修習天元心法和內功,才可避免種種苦疾厄難。
細說起這天元心法,彷彿有幾分像是佛教的打坐凝神,去除色相。而這天元外功則有幾分像是道家的氣功,從下丹田開始修習命功,加上一些舒筋展體的動作,導氣入週身巡行。常常練習,會有種種異象出現。有人感到下腹丹田如火,有人見金色神佛,有人說開了天眼,可見妖鬼,等等諸多古怪之見聞幻象,在此不可一一而述。
當人們有了這些神異的親身體會,一發對這天元教更加的深信不疑,不知從何時起,開始有傳言道:信奉此教者可以飛昇成仙,出世為佛,人們不由更加癡迷。時不時的,信眾們便聚會討論所見所感,慢慢的,這些信眾就形成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團體,每個團體還發展出了自己的頭目。這些頭目大多有非凡的修習成績和驚人的獨到見聞,深得眾人的佩服。
陳江明的二姐陳江蕙天資不錯,入教不久便成了一個頭目,定期組織周圍的信眾集會交流修煉心得。幾天前,一個修行多年的姐妹說打坐時見到陳家的老太太,也就是陳江明和陳江蕙的老母親,穿著男裝,一身是血,手裡還提著一顆人頭,坐在地上怪笑。經過大家的熱烈討論,得出了一個結論,這陳老太太上輩子是個男人,欠了人命,這輩子帶著深重的罪孽投胎做了女人,那陳江明的病說不定與此有關。正巧陳家傳來消息,老夫人忽然得了重病,加上有準確消息說那天元教教主不日將親自到金城縣傳教,陳江蕙趕緊匆匆帶了天元教的經文,在教主駕臨的當天趕回了家中。正趕上弟弟坐在院子裡發呆,陳江蕙一把拽了弟弟,出門到大街上等天元教主的金駕。
才出府門,就見大街上人頭攢動,處處洋溢著激情,人人眼裡都閃著好奇或期盼的眼神。不一會兒,聽仙樂飄渺,幾對童男童女吹著笛子,撒著鮮花緩緩走來,後邊高高的車攆上垂著金色的帳子,裡邊跌坐著一個富態的中年男子。那男子面帶微笑,面如滿月,雙耳垂肩,結著蓮花手印,一付安詳自如的神態。
信眾頓時騷動起來,有下拜的,有踮著腳尖一臉崇拜的盯著那教主的,有往前擠著要靠近車攆的,陳江蕙自小就潑辣,連推帶搡的扒開眾人,拖著弟弟擠到了車攆旁邊。就聽那江蕙扯著嗓子喊:「教主法力無邊,快救救我弟弟。」想是陳江蕙的聲音極嘹亮,那車裡的教主居然掀開了帳子,垂眼看了看陳氏姐弟,和顏悅色的說:「知道了,只要好好修習,種種惡疾苦難都可以消除,去吧。」那陳江惠聞聽此言,頓時如醍醐灌頂,連連拜謝教主指點。
回到家裡,陳江蕙立刻親自教授弟弟修習心法功法,起初那陳江明只是為了讓姐姐高興而馬馬虎虎的應付,誰知才修習兩三天,就覺得週身舒暢,勞累無力的感覺全都消失了,方才有幾分認真起來。陳江惠見狀大喜,乾脆派人回自己夫家傳話說娘家有事,自己要多住一兩個月,自此專心指點弟弟練功。說來也怪,一個月後,陳江明的臉色漸漸好起來,而且病痛也輕了許多。自此這陳江明對天元教無比推崇,和姐姐一起專心修煉,甚至開始說服周圍的人信奉天元一教。漸漸的,連陳郡守也受了了兒女的影響,試著修習起來心法和內功。想是年歲大了,精力到底不濟,在修習心法打坐時,這陳郡守總會睡著,幸好修習內功需要動來動去的,陳郡守才能有些清醒的時候。這樣堅持了半個月,這天早上,陳郡守忽然發現了一個驚喜,自己居然長出了幾根黑髮。如此一來,這陳郡守也開始一心一意的信起天元教來了。
唯有那陳老夫人因為病痛,不大勤習那些功法心法,陳江蕙想起教友之言,不由心裡有幾分發急發狠,聯合了老父和弟弟,好好的對陳老夫人進行了幾天的思想教育:什麼有罪就要認識到,就要認真的贖改,眼下的病痛怕就是因為前生的殺人罪孽而起,說不定陳江明的惡疾也與此有關……陳江明雖然有些不愛聽姐姐將自己的病痛說成是母親的罪過,可無奈姐姐說的活靈活現的,還有教友為人證,不由一時之間難以反駁。好在自己覺的身體似乎在好轉,漸漸有些精力來照顧病中的母親了,便常守在母親的病榻前,安慰因為姐姐的話而傷心的母親。陳老夫人看到兒子的變化和孝心,不由身心輕快,病也好了幾分。
日子一天天過去,陳江明恢復了幾分昔日的風采,這不由使周圍的家人對那天元教有了幾分好感和好奇,紛紛詢問,甚至以至於加入了天元教。兩個月後,當尹江蕙離開娘家時,這陳府上下大多數人都已經是天元教徒了。按天元教的說法,一旦開始修行,自此便和那庸碌的平凡眾人有了差別。超凡脫俗的感覺,讓陳府的人們感到舒服,甚至為之而著迷。而且大家開始認識到,吃苦受累吃虧被罵都會有福報,會把罵人行惡的人身上的福德移到自己身上,便一改從前一些惡習,少有口角,也不計較私利,變的任勞任怨起來。這種種變化被外人看在眼裡,紛紛大為驚歎,也開始願意相信天元教有神力的說法了。
在這些教眾眼裡,有了天元教,一切的事情都似乎變的越來越如意,越來越完美,做工的漲了薪水,兒女們有了出息,病人恢復健康,求學的得了功名,經商的財源廣大……這些好事情都歸功於天元神力。如果有了不順心的事情,發生在練功的人身上的就是神佛的考驗,而發生在平凡人身上的,就是上天的懲罰,要他們償還冤孽。這樣的天機,只有奉行天元教才可以參透。如今,陳家上下就深深悟透了這樣的天機,人生的境界得到了飛躍,這可要完全歸功於天元神教。
想到這一層,陳家專門騰出了一間廂房,掛了天元教主的畫像,日日放上清水鮮花,珍奇水果,專心供奉。轉眼五六年就過去了,天元教如今是如火如荼,遍佈全國,陳江明也發展成了教團的一個知名頭目,常在家裡集會討論教義。
天元教發展到這個地步,自然引起了當朝最高當權者皇帝的注意。起初,這皇家聽到的傳聞都是關於這天元教如何神奇的,到了後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時不時有些關於教眾古怪或過激行為的事情上達聖聽,據說有人瘋癲亂語,有人棄世自盡,還有人出手傷命,自詡為除魔。加上這天元教發展迅速,遍佈四海,又發展有自己的組織,這多少有些讓皇帝覺得心下不安。終於,當一個準備參加科考的考生在長安吊頸自盡的事情傳出後,皇帝對這天元教的容忍終於達到了極限。
這個上吊的考生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聖上的拜把子兄弟,當朝驃騎大將軍的親外甥。這驃騎大將軍為人剛直,一生不信鬼神,早年受了姐姐的托孤,照料外甥,並許諾要讓這外甥名登科榜。也許是期望或責任太大,使得這將軍對這個外甥的管教過分嚴格,以至於這外甥到了十五六歲的年齡,開始事事與將軍作對,既然這將軍不信鬼神,這外甥就做了天元教的信徒,而且萬分的虔誠。這一次,當將軍逼著他上考場的時候,他便乾脆在考前做了個了斷,上天當神佛去了。此事一出,不但那將軍大怒,皇帝也發了脾氣,要下令禁止天元教。
此消息一出,頓時京師嘩然,那長安天元教眾居然敢到街頭鬧事,還有些讀書人上書請願,這真龍天子的火一下子就被煽了起來,正燒著時,又來了澆油添柴的,關外的匈奴居然派使節送來書信,婉責漢家天子褻瀆神佛。這下惹出了禍患,可歎人們能參透天機,卻看不清一點,這人間的天下,一向只有真龍,沒有什麼控制在天之龍的神佛。當皇帝的,大多痛恨被人指點掣肘,於是當下就認定天元教主私通了匈奴番邦,有造反的心思,一定要除掉不可。還未下詔,那天元教主便飛快的拖家帶口,捲著巨額財產,偷偷的溜出了關去,在那匈奴地界當了個小小的藩王。當朝天子得到消息,頓時暴怒,當下對這天元教眾要來個趕盡殺絕滅,皇后忙規勸道,這天下初安,不可手段過於激進,殺人太多,失去民心,落入了匈奴單于的圈套。平心而論,這天元信眾也不都是惡人或者叛國賊子,大多都是求平安幸福的老百姓罷了。不如先下道聖旨,規勸一番看看。皇帝想想也有道理,便發了皇榜文書昭告天下,天元教實為亂世邪教,傷害賢良,惑人視聽,為天朝所禁。天元教主叛國出逃匈奴,罪大惡極,當誅滅九族。至於諸多信眾,上天好生,故只要願意悔改,不再聚眾修習,信服此教,便可既往不咎,如明知故犯者,殺無赦。
這皇榜一出,天輪教眾們便開始分化,一大部分人立即退出了天元教;還有一部分人依舊追奉天元教,但不再公開宣揚教義或參與集會,只自己偷偷的在家修習;只有一小部分人抱著寧死不屈的英雄主義精神,勇敢頑強的準備和皇權天威做鬥爭。陳江蕙和陳江明就是這部分人的代表。
就在皇榜文書發放的當天,陳江蕙帶著「神諭」回到了娘家,見到了弟弟江明。江蕙道:「教主從那邊傳消息過來,天元教要有劫難。上天將給教眾許多的考驗,這樣,真修行的和假修行的就可以分的一清二楚。因為只有真修行的人才能通過這些考驗,從而徹底超脫凡俗,達到神界。教主告誡說,以後的日子會極其艱難,關卡重重,不過每挺過一關,修行上就會有一個飛躍。」那陳江明聞言連連點頭道:「姐姐說的不錯,我也得到消息了,而且還聽說教主有意要我們組織各地教眾上長安請願……」話還沒說完,就被陳江蕙打斷:「那邊不是說了麼,其實這不是教主的意思,而是天意。我這次來就是要順天行事,和你商量如何率眾到長安去的。」說著,姐弟兩個便喝退了僕從,緊緊的關了門,嘀咕起來。外邊的丫頭注意到這兩人的異常舉止,附耳在門上聽了聽,打了個寒戰,趕緊去前面找老爺和夫人。因為陳郡守幾天前就吩咐下來了,看好公子,一有動靜就立刻來報。
要說這陳郡守,是沒什麼大本事,官兒也做的不大,但畢竟混跡官場已久,政治敏感度自然高過一般老百姓。早在長安出事的時候,這陳郡守就意識到天元教怕是要有大麻煩了,因而一直提心吊膽的,等到皇榜出來,還沒舒一口氣,陳江蕙這個惹事精就回來了,陳郡守趕緊讓丫頭留心打探消息。此刻聽到丫頭的來報,陳郡守嚇的臉色發月,心都快跳出來了。這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居然想到長安鬧事!一邊的陳老夫人聽了,騰地站起身來,一個人往後邊去了。
到了後邊,老夫人推了推房門,是從裡面插上的,便拍著門道:「開門。」那陳江明聽到是母親來了,趕緊起身應門。老夫人進屋見了兒子和女兒陳江蕙,氣的拍著桌子道:「你們不要命了,沒聽那皇榜說「殺無赦」嗎?」
陳江明垂著腦袋不敢說話,陳江蕙卻看看母親不冷不熱的道:「我們專心修行的,自然有神佛護體。娘不用瞎操心。」
「天子無戲言,娘為你們好,勸你們不要再信什麼天元教了。我看那教主投奔了匈奴……」
老夫人話音未落,那陳江蕙就如同被馬蜂蟄了一般跳了起來:「好你個老妖婆,誹謗我神教,試圖動搖我們修行的真心,你上輩子殺了人,這輩子我們都要因為你的罪孽而受苦。」陳江蕙一邊說,一邊用雙手狠狠一推,陳老夫人就打了個趔趄,差點坐在地上。陳江明趕緊拉住姐姐,那陳江蕙雙手被制,就用頭去頂老夫人,老夫人敵不過年輕力壯的陳江蕙,氣的眼淚汪汪,忽然門光噹一聲打開,一個婦人衝了進來,一個巴掌甩在陳江蕙臉上。屋裡幾個人都頓時呆了,定睛細看,原來,那婦人竟是遠嫁青海的老大陳江玲。
這陳江玲的夫婿柳郁就在驃騎大將軍麾下任職,兩個月前因為戰功,擢升了寧遠將軍,差人給岳父家裡報喜。這差人到了府上,聽到陳府上的種種故事傳聞,覺得神奇有趣,回去便一五一十的說給寧遠將軍和夫人聽。寧遠將軍雖然遠離京城,但消息十分靈通,而且為人機敏多謀,聽了差人敘述,立刻私下告訴夫人,趕緊回娘家一趟,勸說家人盡早從天元教脫身,不然可能不久就會大禍臨頭,搞不好會牽連到自己身上也未必可知。夫人一聽,心下大為著急,忙備了車馬往娘家趕。青海到金城郡有些距離,陳江玲在路上花了些時間,所以今日才剛到家。進門見過父親,聽說母親到後廳去找弟弟妹妹去了,忙匆匆來到後邊,正巧撞見妹妹欺辱母親,不由怒上心頭,直接動了手。這陳江蕙自小就欺貓侮狗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個姐姐陳江玲,如今即使挨了一巴掌,也絕不敢還手,只恨恨的低聲嘟囔了兩句,便老實老實退到了一邊。
陳江玲見壓住了妹妹,便攙扶了老母親,冷冷的拋下句:「江明,隨我來。」便頭也不回的出了屋門。陳江明是大姐江玲看著長大的,騎射的本事也都來自陳江玲和舅公,所以對江玲一向敬畏有加,便乖乖的跟在後邊,穿過側廊,來到母親的房裡。陳江玲安慰了母親幾句,喚江明到跟前問:「你的病如何了?還常看郎中麼?」
「這個……,我好了,就不用求醫吃藥。而且近來也忙的緊……」
「是麼?真好了?」江玲伸手扣住了陳江明的手腕,將雙手的脈相都查了查,頓時皺起了眉頭。原來這陳老夫人娘家世代行醫,陳老夫人的哥哥,也就是那位傳授江玲騎射之術的舅公,就是個針灸名家,擅長子午流注開穴法,江玲未出閣時,曾深的這位舅公的歡心,跟著學得了些望聞問切之術。而當年的陳江蕙只顧玩兒,沒有心思修習這些枯燥的東西,陳江明年歲又太小,故三人中,只有江玲得到舅公的真傳和指點。
後來這位舅公不知為什麼,忽然有一天一個人浪跡天涯去了,如今已經多年沒有消息。
江玲出嫁後,這些年在青海,常用從前學得的醫術替人診脈看病,漸漸積累了些經驗。
今天查看江明的脈象,心裡不由暗道不好,那濕阻之症不但沒有被除去,而且已經開始往水鼓之症上轉化(肝硬化及腹水),如不好好調理脾胃,除濕靜養,江明怕是命不長矣。
陳江玲忍住了心酸,定了定心神,看看面前的弟弟和母親,心裡暗暗有了主意。
「江明,你姐夫身邊需要一個教騎射的教官,我舉薦了你去。過兩天就和我去青海。這事情沒的商量。」
「謝謝姐姐看重,只是眼下小弟有要事在身……」
「不用說了,我知道你要做什麼,不過你也想清楚了,你那教主在匈奴享福,你要去賣命。你死了也就罷了,老父老母一定會受你牽連,如果被皇上判了死罪,你又情何以堪?天下有那門子正經的宗教會讓人殺父虐母?你給我老老實實去青海,將來安頓了父母,你要為那天元教上刀山下油鍋我都不攔著。那天元教不會叫你只顧著自己吧?如果這樣,你又修的是哪門子神仙呢?」
陳江玲一席話說的江明啞口無言,看看一邊坐著的老母親,花月了頭髮,正滿面憂色,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心裡一軟,便點點頭答應了。陳江玲又親筆寫了封書信給妹夫,細細陳述妹妹如今的情況,以及其中的利害關係。隨後喚來家僕,在耳邊吩咐幾句,才遣他去妹夫的府上送信。第二天,天才亮,忽然有幾個差人上門捉了陳江蕙從後門出去了,那陳江蕙嚇的又哭又叫,陳郡守正要叫人攔下,陳江玲卻冷冷道,嚇嚇她也好,父親不必擔心,別看那幾個凶神惡煞的,其實都是咱家小郎子手下的差人,不會真傷到江蕙的。晌午時候,陳江蕙的夫家送來消息,說是陳江蕙已經被看管起來,有一段時間不能出門見客了,如有得罪,還望見諒云云。陳江玲鬆了口氣,又住了兩天,留下自己的貼身丫頭娟兒夫婦照顧父母,拖著弟弟陳江明往青海去了。
一到青海地界,陳江蕙先是讓陳江明休息了兩天,然後便安排他每日去校場一個辰,其餘的時間以靜養為主,又親自安排陳江明的飲食,將生冷油膩,辛辣甘甜的都戒了,不准飲酒,還常煮了爵床羊肝湯和一些健脾養肝的藥茶,天天哄著陳江明服用。起初,江明覺得有幾分難過,沒了教友,少了朋友,作息飲食都多少和在家時不一樣,這樣的生活還真是讓他不習慣,不免有想回金城郡的念頭,無奈姐姐姐夫看的緊。好在日子一久,江明開始結交軍士,尤其在結交了一個有幾分胡人血統的白姓禦侮校尉後,才漸漸覺出大姐這裡有趣。要說江明和這個白校尉的友誼開始的也純屬偶然,這兩人本是泛泛之交,但一次,陳江明曾經在白校尉家人有難,急需用錢時,傾囊相助,不計回報。這個白校尉感念江明為人俠義,願意深交,兩人後來就成了好友,除了晚上休息,月日裡幾乎形影不離。這個白校尉,也許是家中經商的緣故,知道天南海北的許多稀奇古怪的趣聞,聽江明提到天元教,點頭道:「聽來是個神教。不過,我的家人相信的是真神。我聽我叔叔說他經商遇險曾在洛陽郊外的樹林裡被天神搭救,一男一女,男的穿著白色的衣服,女的穿著綠色衫子。叔叔說是安拉保佑。」江明點頭道:「你的真神和我們神教一定有淵源,說不定就是一個神呢。白校尉不如也練練心法和內功試試?」白校尉笑笑道:「讓我問問我的真神吧。」陳江明聞言也不再勉強,只是一有機會就給白校尉講述神教的妙處,操演心法內功。那白校尉只笑著聽,靜靜地看,並不做評價。除此之外,兩人談論的就多為時事,還常常切磋劍術,這樣一晃就是半年過去,江明似乎也有些將天元教聚眾到長安等等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一日天好,陳江明約了白校尉和幾個朋友到野外野遊,眾人正高興,忽然看到遠遠的幾個人騎馬而來,等那近了,陳江明不由暗暗吃了一驚,為首的一個,正是從前在金城郡認識的王姓男子,外號王小胖兒的,也是天元教的一個頭目。那王小胖兒到了江明跟前,滾鞍下馬,上前抱著江明,一臉的悲喜交加,剛要開口,忽然看到江明周圍五六個校尉司戈打扮的人,便住了口。江明見狀,忙給大家介紹,說是金城舊友,在此相遇,真是有緣。眾人都附和道好巧,客氣了一會兒,江明便找個借口,脫開白校尉等人,和王小胖兒幾個找個地方,單獨聊了起來。就見那小胖兒一把鼻涕一把淚,訴說起往事。
原來江明離開金城郡後,郡城裡的天元教頭目們就組織了第一批教眾共十人,到長安請願,結果還沒入長安城,就被官府捉了,有教眾當場自盡,英勇殉教,可歌兮,可泣。後來,各地又有幾次教眾入京的事發生,聽說大多結果慘烈。一些頭目開始被通緝,如今下落不明。即使形勢險惡如此,仍有教眾願冒死為神教和教主洗清冤枉,絕不背棄神教。說到這裡,那幾個和王胖子一道兒的人都神情淒慘起來,卻又流露出幾分驕傲,那表情看起來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王胖子哭著說著,越來越激動,忽然一把拉住江明道:「教主從那邊傳話來,要我們分頭到各地尋找失蹤的修行人,一起度過劫難。我們從你二姐那裡知道了你的下落,專門來尋你的,才到這裡就能和你巧遇,真是神教保佑。江明兄弟,此次,我一路上能有幸召集到這許多教眾,還都是托你的名頭,大家都願隨你到長安去救世。兄弟,事不宜遲,快隨我們上路吧。」眾人都滿懷希望的看著陳江明。
《莫言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