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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巴德和奥利都认识她,露出不耐的神色,但站在她四周那些来避暑的人都纷纷避开她,无暇顾及他们排了半天的队,就像在城里遇到游民时的反应,仿佛她们会传染什么病。谁晓得?或许她们真的会传播疾病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令人措手不及。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推开大门,走进卖场。他流着鼻血。“雾里有怪物!”他尖叫道。
  比利紧贴着我──我不知道是为了那人在流鼻血,还是为了那人所说的话。“雾里有怪物!雾里的怪物把老强恩抓走了!怪物──”他摇摇晃晃退向一排靠窗的草地肥料包,顺势坐了下来。“雾里的怪物把老强恩抓走了,我听见他尖叫!”
  情况变了。风暴、警笛、火警铃,以及越来越多的怪事造成的不安,开始造成变化。人们开始集体行动。
  他们并不惊惶。如果我这么说,可能会造成完全错误的印象。他们没有奔跑,至少大部分人没有。可是他们移动了。有些人只是走到另一侧大玻璃窗旁向外眺望。有些则由入口大门走出,有些还提着他们想买的东西。焦躁而又公事公办的巴德.布朗急急叫道:“嘿!你们还没付钱!嘿,你!把那些热狗面包拿回来!”
  有人嘲笑他,那笑声有点肆无忌惮,惹得别人也笑了起来。但他们即使面露笑容,却仍显得迷惘、困惑与不安。又有另一个人大笑起来,巴德不禁胀红了脸。这时有个女士正巧挤开人群,经过他身旁,想去站满人的窗口眺望外面,巴德把她手上的一盒洋菇一把抢了下来,她大叫道:“把我的小菇菇还给我!”她这种奇怪的昵称使得站在邻近的两个人忍不住大笑出来。卡莫迪太太又一次嚷着要人别去外面,消防车的警铃声尖得教人喘不过气,宛如一个强壮的老妇,以为可以吓走闯空门的小偷。比利哭了起来。
  “爸爸,那个流血的人是谁?他为什么流血?”
  “没事的,比利小子。他只是流鼻血而已。”
  诺登问:“他说雾里有怪物,那是什么意思?”他双眉紧锁,那大概就是律师表达困惑的表情吧。
  “爸爸,我好怕。”比利泪眼汪汪地说,“我们可以回家吗?”
  某个人粗暴地从我身边挤过,差点把我撞倒,我连忙抱起比利。我也开始害怕了。四周越来越混乱。名叫莎莉的那个结帐员慌得想跑开,却被巴德一把拉住她的衣领,领口应声撕裂。她脸孔扭曲地伸手给了他一巴掌,尖叫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喔,闭嘴!你这小贱人。”巴德回她一句,却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惊愕。
  他又伸手抓她,但奥利喝阻道:“巴德,住手!”
  又有个人尖叫出声。先前还算稳定的状况,此刻已渐呈惊慌失控。人们纷纷从出口和入口涌出。某片玻璃碎了,还有一罐打开的可乐磙过地面。
  诺登嚷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这一刻,天色转暗了……不,这样说不太对。当时我的想法并不是天色转暗,而是超市的灯熄了。我不假思索地抬头看向日光灯,有这反射性动作的人不只我一个。因为我忘了早已停电,自然以为亮度的改变是电灯熄灭的缘故。然后我想起我们一进来时就已经停电了,但先前卖场里并没有这么暗。于是我明白了;即使站在窗畔的人还没开始尖叫、指指点点,我就知道了。
  浓雾逼近了。
  ※※※
  雾是从堪萨斯路那边过来的,渐渐笼罩了停车场。即使相距如此之近,但它看来与我们最初在湖的对岸注意到时并无不同。
  这团雾纯白、明亮,但完全不反射光线。它移动快速,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原来日正当中的景象,现在只残存着天上的一点光影,犹如被浮云掩蔽的冬月。
  雾团慢慢逼近。我想起昨晚的水龙卷。大自然中,有些巨大的力量是难得一见的,像是地震、飓风、龙卷风等等。我没有全看过,但以我看过的经验,足以让我猜测,它们全是以同样缓慢而有催眠效果的速度在移动。它们会让你目瞪口呆;就像昨晚站在大落地窗前的比利和黛芬那样。
  这团雾慢慢磙过双线柏油路,将整条路从视象中抹除。麦肯家那栋漂亮的荷兰殖民风建筑整个被吞噬了。有一会儿,麦肯家隔壁那栋老公寓的二楼还固执地出现在那团白雾中,但下一瞬间也跟着消失了。停车场入口处的“靠右”标示,以及出口处指向公路的箭头标示皆已消失。标示上的黑字在雾中漂浮了一会儿,仍逃不过葬身的厄运。停车场里的车辆也一一消失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呀?”诺登又问了一句,声音中透着紧张。
  雾继续向前磙动,从容不迫地吞掉蓝色的天空。即使距离只有二十呎,它的边界仍像直尺划出来的一样清晰。我觉得自己像在观看某种超级视觉特效,电影导演的奇特梦想。它来得真快。蔚蓝的天空先是剩下一块,接着是一长条,接着只剩铅笔划出般的一条细线,然后便完全消失。一片白茫茫压向卖场的大玻璃窗。我还能看到窗外大约四呎的垃圾桶,但此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看得见我的越野车挡泥板,但仅此而已。
  一个女人发出凄厉的长声尖叫。比利更是紧靠着我,他的小身体不住颤抖,犹如一团松脱却不断有高压电流过的电线。
  有个男人大吼一声,一个箭步跳过没有开放的结帐信道,往大门冲去。这个举动引发了集体奔逃;人们开始混乱地冲向雾里。
  “嘿!”巴德.布朗大吼一声。我不知道他是出于生气还是害怕,或是二者兼具。他的脸几乎变成紫色,膀子上青筋突起,看起来和电线一样粗。“嘿,你们,你们不能把东西拿走,把东西拿回来!你们这样是偷窃!”
  他们还是继续向前冲,但有几个人把东西丢回店里。有些人兴奋地大笑起来,但毕竟是极少数。他们一窝蜂涌进雾里之后,我们这些留在卖场里的人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敞开的店门外飘进一丝微酸的气味,门口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不少人又推又挤,唯恐落于人后。我的肩膀因为抱着比利而开始发酸;这孩子壮得很,有时候黛芬会叫他“我的小牛”。
  诺登也随着人群迈出脚步,一脸着迷的神情往大门走去。
  我换只手抱比利,及时伸手拉住还未走远的诺登:“别去,换了我就不会去。”
  他回过头。“你说什么?”
  “最好等一下。”
  “等什么?”
  “我不知道。”我说。
  “你不认为──”一声尖叫从雾团中传来。
  他蓦然住口。本来挤着要出去的人流大乱,开始往回挤。原来兴奋的谈话声和叫嚷声也都忽然停息。站在门边的人们脸色蓦地转白,而且看来扁平可怖。
  尖叫声持续不断,和火警铃声相互呼应。一个人能有这么大的肺活量,发出如此之久的尖叫声,似乎是不可能的事。诺登举起双手揪着头发,喃喃说了句:“上帝啊!”
  那尖叫声猝然而止;不是渐渐低微,而是突然中断。又有个人往外跑去;是个穿着工作裤,身材高壮的男人。我猜他大概是去救那个尖叫的人。有一会儿,隔着玻璃门,我可以看见他在浓雾中穿行。不一会儿(就我所知,我是唯一一个目睹此景的)在他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一片白茫中的一团灰色阴影。在我看来,那个穿工作裤的男人并非自行跑进浓雾里,而是被抓进去的,他的双手高举,仿佛不知所措般前后挥动。
  超市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外头忽然现出了一群月亮般的灯光。那是停车场的钠气灯,刚刚亮了起来,无疑是由地下电缆供电。
  “不要出去,”卡莫迪太太以她最沙哑的声音说:“不要出去,出去就是死。”
  这回,似乎没人有心争辩或嘲笑了。
  外头传来另一声尖叫,声音模煳,听起来似乎发自远处。比利身子僵硬地靠向我。
  “大卫,到底怎么回事?”奥利问道。他已离开岗位,圆脸上佈满大颗汗珠。“这是什么?”
  我说:“我要知道才怪。”奥利显然吓坏了。他是个单身汉,一个人住在海兰湖畔的一栋精致小屋,喜欢在“欢喜山”的吧台前喝两杯。他的左小指戴了个星形蓝宝石戒指。去年二月,他中了乐透,便用一部分奖金买了那枚戒指。我总觉得他好像有点怕女孩子。
  “我不懂。”他说。
  “我也不懂。比利,我要你下来。我会握着你的手,只是现在我手很酸,没办法再抱你了,好吧?”
  “妈咪。”比利低语了一句。
  “她没事。”我说。总得说点什么才行。
  在锺氏餐厅附近开了家旧货店的老头走过去,身上是他经年穿着的一件旧大学运动衣。他大声说:“那是污染云。都是蓝佛和南巴黎的那些工厂。化学品。”说完他便挤向第四走道,经过放置各种药品和卫生纸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