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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对不起,”他哭丧着说,“我不晓得,我怎么会晓得?你说你听到某种声音,可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该说清楚一点才对。我以为,我不晓得,也许是只鸟,或什么的──”
  这时奥利动了,侧身把吉姆撞开,抢进机房。吉姆踉跄后退,绊到一个纸箱,跌倒在地,一如我刚才在黑暗中一样。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句。他的红发乱糟糟地覆在额上,两颊灰白,眼神犹如受惊的小男孩。几秒钟后,发电机咳了两声,隆隆地开始运作。
  我回头望向卸货门。诺姆几乎已被完全卷走了,只有一只手仍固执地抓紧门缘。他的身躯满是缠卷的触须,一滴滴如硬币大小的鲜血溅落在水泥地上。他的头前后晃动,两眼瞪向迷雾里,恐惧得凸了出来。
  这时其他触须已悄悄爬进仓库地板上。控制卸货门的按钮旁已爬满一堆触须,根本无法碰到按钮。
  有条触须卷住一瓶百事可乐之后缩回雾里;另一条滑绕住一个大纸箱后将它用力勒扁。那纸箱裂开了,一卷卷包在玻璃纸内的金百利卷筒卫生纸如喷泉般射向空中,然后掉到地上四处乱磙。一条条触须立即迫不及待地擒住它们。
  有条大触须滑了进来,尖端高高举起,似乎在嗅着空气。它慢慢朝麦隆爬去。麦隆狂乱地退开,两颗眼珠在眼窝里疯狂乱磙。
  从他张开的嘴里,发出一声几近尖叫的呻吟。
  我四处张望,想找个长一点的东西,可以越过那些搜寻的触须,碰到铁卷门按钮。我看见一堆啤酒木箱上有柄扫把,毫不犹豫地伸手抓过来。
  诺姆的那只手已经松脱。他摔落在水泥地上,狂乱地想要抓住什么。这一刹那,我们的目光相遇。他的眼睛清亮无比,完全知道自己的处境。然后他被拉走了,又拖又磙地被卷进雾里。一声尖叫和着哽咽声传来。诺姆失去了踪影。
  我用扫帚柄顶端碰触按钮,马达开始动了。
  铁卷门慢慢向下滑动,最先碰到的便是往麦隆方向移动的那条硕大触须,铁卷门压破了触须的外皮,毫不放松地继续切下去,一股黑色黏液涌了出来。触须翻腾扭动,有如一条恶狠狠的马鞭,来回扫过卸货区的水泥地,但后来似乎放弃了。下一秒钟,它已缩回雾里,其他触须也跟着撤退了。
  有条触须抓了一袋五磅重的金尼牌狗食,不肯放手。降下的铁门毫不留情地将它割成两半,然后完全关上。
  被割断的那截触须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勒破了纸袋,使得袋里的棕色方块狗食撒了一地。然后那触须瘫在地上,就像条离水的鱼,东扯西卷,越来越乏力,终于完全静止。
  我用扫帚顶端拨拨它。那截长约三呎的触须先是紧紧揪住扫帚柄,接着又松开了,无力地躺在满地的卫生纸、狗食和漂白粉的纸箱中。
  仓库里倏地变得阒静,只听到发电机的隆隆声,和奥利在机房里痛哭的声音。我可以想像他坐在里面的一张凳子上,把脸埋进双手掌心里哭着。
  然后我突然又意识到还有另一种声音,那是我先前在黑暗中已听过的,缓缓蠕动的声响。只不过现在那声音伴有许多相同的和音。那是一条条触须在卸货门外爬动,想要找路爬进屋里来的声音。
  麦隆朝我跨近两步。“听着,”他说:“你一定要明白──”
  我一拳往他脸上挥去。他错愕得来不及阻挡,因此挨个正着,血从他的上唇涌出,流进他嘴里。
  “你害死了他!”我吼道,“看清楚了吧?看清楚你干了什么好事了吗?”
  我又挥动拳头,左右开弓。我在大学学过拳击,但此刻乱打一气,完全不照章法。他向后退,躲过了几拳,但也麻木而认罪似的挨了几拳。他的认罪使我更加光火。我揍得他流鼻血,一只眼睛也浮现黑圈。我又用力一拳击中他的下颚,这拳使他眼神变得恍惚,几乎晕了过去。
  “听着,”他不断说,“听着,听着。”我又揍他的下腹,使他嘶喘一声,再也说不出“听着、听着”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揍了他多久,但有人抓住我的胳膊。我用力挣脱,回头怒视。我希望抓住我的人是吉姆,那样我也可以顺便赏他几拳。
  然而那人不是吉姆,而是奥利。他的圆脸一片死白,两眼都有黑圈,眼里仍噙着泪水。“不要,大卫,”他说,“不要再打他了,那于事无补。”
  吉姆远远站在一旁,一脸茫然。我用力把一箱东西踢向他,那纸箱击中了他的靴子,又弹开了。
  “你和你的朋友是对蠢货。”我说。
  “得了,大卫,”奥利不快地说,“够了。”
  “你们两个蠢货害死了那孩子。”
  吉姆低头看着靴子。麦隆坐在地上,两手捧着他的啤酒肚。我喘着气,耳鸣不止的全身颤抖。我在两个纸箱上坐下,把头埋在两膝之间,两手紧紧握住足踝上方。我就这样披头散发的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大概会昏倒或呕吐什么的。
  等我平静点后,我抬头望向奥利。在紧急照明灯的微光下,他的戒指闪着粉红色光芒。
  “好。”我木然说道:“我出够气了。”
  “很好,”奥利说:“我们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仓库又充满了废气。“把发电机关掉。这是第一件事。”
  “对呀,我们离开这里吧。”麦隆说。他用请求的眼光看着我。“我为那孩子难过,可是你一定要明白──”
  “我什么也不必明白。你和你的朋友回到卖场里,但你们待在啤酒冷藏柜旁边就好,不要对任何人提一个字。还不到时候。”
  他们毫无怨言地走了,有点争先恐后地走出双扇门。奥利关了发电机,就在灯光熄灭前,我看到一条搬家工人用来埝东西的拼花棉毯,盖在一叠玻璃汽水瓶上。我走过去拿了那条毯子,可以给比利盖。
  奥利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机房。他和许多胖子一样,呼吸时会发出一点低微的嘘声。
  “大卫,”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还在这儿吧?”
  “我在这儿,奥利。你小心,别绊到那些漂白粉纸箱。”
  “好。”
  我用声音引导他,不到半分钟,他便在黑暗中伸手抓了我的肩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天,我们快离开这儿吧。”我闻得到他常在嘴里嚼的去口臭药片味。“这黑暗……真可怕。”
  “是的。”我说,“不过你忍耐一分钟,奥利。我要跟你谈谈,但不要那两个混蛋听到。”
  “大卫……他们没有强迫诺姆出去。你该记住这点。”
  “诺姆只是个孩子,但他们是大人。不提也罢,反正事情都发生了。但我们必须告诉他们,奥利,那些在卖场里的人。”
  “要是他们慌了──”奥利的声音有些迟疑。
  “也许他们会,也许不会。可是他们会好好考虑该不该离开;现在大多数人都想往外冲。那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不少人都有亲人留在家里,我自己也是。我们必须让他们明白,他们走出去的话,冒的是怎样的危险。”
  他的手紧紧握着我的臂膀。“好吧。”他说,“是的,我不断问自己……那些触须……就像大鱿鱼似的……大卫,它们连在什么身上呢?那些触须长在什么东西上呢?”
  “我不知道。但我不要那两个家伙对别人胡说八道。那会引起大乱的。我们走吧。”
  我四下张望,很快便找到双扇门中间那道透光的门缝。我们小心翼翼避开四散的纸箱,朝那方向走去。奥利的一只胖手毫不放松地钳住我的手臂,我突然想到我们的手电筒不知何时都丢了。
  走到门口时,奥利茫然地说:“我们看到的……那是不可能的,大卫。你也知道,对吧?即使从波士顿海洋馆开辆大卡车,运出一只像《海底两万哩》那样的巨大鱿鱼,离了海水它也会死的。它活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