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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他们的影子。影子拖得老长,投射在后侧墙上。还有他们的舌头。舌头伸得老长。
  他们都穿着制服,正是我先前注意到,后来就不见踪影的两个士兵──
  我想尖叫。一阵呻吟爬上我的喉头,逐渐升高如警笛,但奥利迅速抓住我的手肘。“别叫,大卫。除了你、我之外,没人知道。我不想声张开来。”
  我强忍叫声,好不容易开口说:“那两个士兵!”
  “从箭头计划来的,”奥利道,“当然了。”他把啤酒罐塞进我手里。“喝一点。你需要的。”
  我一下就把那罐啤酒喝得一滴不剩。
  奥利说:“我回来找找看是不是还有多的瓦斯罐,就是麦克维先生用来烤肉的那种,结果看到了这两个人。据我猜想,他们一定套好了绳结,站到那两堆纸箱上。然后他们互相帮忙把手绑到身后,你看两人手腕间是同一条绳子,然后两人一起维持平衡走上纸箱。所以……你看,两手都绑在身后,你知道。接着──我猜,他们把头伸进绳结里,用力伸向一侧拉紧绳结。说不定其中一个数到三,两人就一起跳。我不知道。”
  “不可能的。”我口干舌燥地说。但他们的手的确绑在身后。我目不转睛地盯着。
  “有可能的。如果他们非常想死,大卫,那是可能的。”
  “可是为什么呢?”
  “我想你明白为什么。像唐尼.米勒那些外州来度假的人可能想不透,但本地人差不多都猜得出来。”
  “箭头计划?”
  奥利说:“我整天站在结帐柜台边,听到的可多了。一整个春天,我一直在听人们谈论那该死的计划,没什么好话。湖上的黑冰──”
  我想到毕尔.乔提靠在我的车窗上,一口酒气勐对着我的脸吹。不只是原子而已,而是不一样的原子。现在这两具尸体吊在天花板上。脸侧向一边。吊在半空的鞋子。伸出来的舌头像香肠一样。
  我惊恐地意识到,内心深处,有某种感官的新门打开了。新的吗?不,其实是旧的。是那种尚未学会自卫的孩子所拥有的感官之门。因为孩子还没学会以管窥天的保护之道,还不知道如何排除百分之九十的宇宙。小孩什么都看得到,什么都听得到。但是,假使生命是意识的成长(就像是我太太高中时做的刺绣,不断加上图案),输入也不断减少。
  而恐惧让视野变宽,重启感官大门。我的恐惧来自知道自己正游向一个地方,而这地方是我们多数人在脱下尿布,穿上裤子时便已脱离的。
  从奥利的脸上,我看到相同的认知。当理性开始崩溃,人脑回路会负荷过重。神经细胞的轴突变得明亮炽热。幻觉转为真实,感官接收的平行线似乎交错了,死人会走路、说话;玫瑰会唱歌。
  “我至少听过二十来个人谈论。”奥利又说,“贾斯汀.罗巴、尼克.杜采、班.麦可森。在小镇里是没有秘密的,什么事都藏不住。就像泉水──就这样从地下冒出来,谁也不晓得它的源头。你也许在图书馆里听到什么,再告诉别人。或在哈森镇码头上,天晓得还有什么地方。但是一整个春天和夏天,我听到的都是箭头计划、箭头计划。”
  “可是这两个,”我说,“老天,他们只不过是孩子呀!”
  “在越南战场上也有这么年轻的孩子。我在那里,亲眼看到的。”
  “可是……是什么逼死他们呢?”
  “我不知道。或许他们晓得什么内幕,或许他们猜到什么。他们一定明白,这里的人迟早会找他们问话。如果有那个时间的话。”
  “假如你是对的,”我说,“那就大事不妙了。”
  “那场风暴,”奥利以低沉而木然的声音说,“说不定吹垮了基地里的某些东西。也许出了点意外。他们不知在搞什么鬼。有些人说他们在弄什么高密度辐射和分子增幅器,还有人提过什么核融合。假设……假设他们弄开一个洞,通往另一度空间呢?”
  “那是无稽之谈。”我说。
  “他们呢?”奥利说着,指指两具尸体。
  “他们倒是真的。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
  “我想我们应该把他们移下再藏起来,”他立刻说,“把他们藏在一堆没人要的东西下面──狗食、洗碗精之类的东西。这消息一旦走漏,对情况只是有损无益的。所以我才找你来,大卫,我觉得你是唯一一个可靠的人。”
  我喃喃地说:“这就像纳粹战犯在战败之后,在监牢里自杀一样。”
  “是的,我也这么想。”
  我们都沉默下来,突然间那低沉的沙沙声又从铁门外传来了──触须摸索铁门的声音。我们一起向后退,我的鸡皮疙瘩都浮起来了。
  “好吧。”我说。
  “我们尽快弄好。”奥利说。他的手电筒移动时,蓝宝石戒指无声地闪着光芒。“我要尽快离开这里。”
  我抬头注视绳索。他们用的也是晒衣绳,与那个戴高尔夫球帽的男人让我绑在他腰上的绳子相同。
  绳结箍进他们肿起的颈子,我不禁想着会是什么逼使他们走上绝路。奥利说万一这两人自杀的消息走漏,情况会更糟。我完全明白。对我来说,情况的确已变得更糟了。(我本以为这是绝无可能的,不是已经到谷底了吗?)
  打开刀子的声音。奥利的刀子本来就是用来切割纸箱和绳子的,十分合用。
  “你上还是我上?”他问。
  “一人一个。”我嚥了口口水。
  我们就这么办了。
  ※※※
  我回到卖场里时,亚曼达已不在那里,陪伴比利的是杜曼太太。他们两个都沉沉睡着。我走过一条走道,听见一个声音说:“戴敦先生。大卫。”那是亚曼达,站在通往经理办公室的楼梯旁,眼眸像翡翠一样晶亮。“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说。
  她走向我。我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水味。喔,我真想要她。“你说谎。”她说。
  “真的没什么。虚惊一场。”
  “随你怎么说吧。”她拉住我的手。“我刚上楼去。经理办公室没有人,而且门可以上锁。”她的脸色镇定无比,目光却不安地闪动,颈部可见跳动的脉搏。
  “我不──”
  “我看见你看我的样子。”她说,“如果我们必须把话说开,反而不好。杜曼太太正陪着你的儿子。”
  “是的。”我不禁想着,假如我因为刚才和奥利所做的事而受诅咒的话,这正是解开诅咒唯一的方法。或许不是最好的,却是唯一的方法。
  我们走上狭窄的楼梯,进了办公室。正如她所说,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而且门可以锁。我上了锁。
  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只是个影子。我伸出手,碰到她,将她拉向我。她在发抖。我们蹲下身跪在地板上亲吻。我伸手复住她坚挺的胸部,透过她的运动衫可以感觉到她剧烈的心跳。我想到黛芬告诉比利不要碰触落地的电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