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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段無痕真想殺他,他現在已經是個死人。

方才段無痕出招時,尚且留有餘地,而衛凌風憑借輕功躲閃,步法玄妙如行雲流水,但他久久不願反擊。段無痕只能收劍回鞘,密佈的殺氣立即消散。

衛凌風慨歎道:「多謝段少俠,饒我一命。」

段無痕卻說:「武林中的幾位隱士和宗師,實力皆在我之上。普通人會被你蒙蔽,但是那些人不會,你好自為之。」

他講完,剛準備離開,又被衛凌風攔住。

「藥房在哪兒?」衛凌風問他。

段無痕換了個方向,一邊走一邊說:「你隨我來。」

*

深夜時分,衛凌風帶著一包藥,回到了沈堯的房間。

黃半夏靠在屏風邊打盹。他手裡拿著一個蒲扇,時不時給沈堯扇點兒冷風,桌上擺著丫鬟送來的晚膳,清一色的美酒佳餚,囊括了時令蔬果和山珍海味。

黃半夏沒吃幾口,沈堯昏迷未醒,更不可能爬起來進食。

衛凌風將藥材裝入石臼,但他沒用木槌,直接上手,幾味藥都化作煙塵粉末。他將這些東西拌勻,又拿起一把匕首,割開拇指,往石臼擠了一茶匙的鮮血。

衛凌風並未發出半點響動。不過黃半夏迷糊中睜眼,瞧見衛凌風,就跟聞到了薄荷腦一樣,霎時清醒許多,他喊道:「衛大夫,你終於回來了!」

他踉踉蹌蹌,跑了過來。

他瞥見了石臼裡的血跡,驚駭道:「誰的血?」

衛凌風左手被衣袍遮擋,語調鄭重道:「用來給沈堯解毒的血。」

黃半夏撓了撓頭,堅持追問:「誰的血?」

衛凌風捧著石臼,加入最後一味藥材:「你姑且把它當做一條蛇的血。這條蛇,自小被拿來試藥,百毒不侵……」

黃半夏肚子餓得咕咕叫。他抄起一碗白米飯,握著筷子,連續扒了兩口飯,才說:「這麼好的一條藥蛇?段家養的嗎?」

衛凌風沒做聲。他彎腰靠近沈堯,熟練地上藥,又拿來十三根銀針,封閉了沈堯的氣門。

沈堯原本處在昏厥的幻境中。他被摧心剖肝的痛楚喚醒,差點跌倒,碎碎念道:「我還活著嗎?痛死老子了。」

一句話還沒說完,胃裡又在翻江倒海。沈堯扶著椅子,跪在地上,喉嚨刺痛酸澀,湧起鐵銹般的腥味。

他聽見衛凌風說:「很疼嗎?要不你哭一哭。」

沈堯唾棄道:「不哭!男兒有淚不輕彈。」

衛凌風勸誡道:「你在外人的面前,應當做個假樣子。但是在師兄的面前,你不用顧忌世道的虛名。」

沈堯實在難受,抽了下鼻子:「是嗎?我要是痛哭,你嫌不嫌我丟人?」

衛凌風扶住他的肩膀:「從小到大,我見過你多少丟人事?不在乎多一件,或者少一件。」

沈堯被衛凌風說動,撲進他的懷中,嚎啕道:「老子都快要斷氣了!日他個蘇紅葉!」

沈堯因為神志恍惚,忘記了黃半夏還在這間屋子裡。黃半夏愣愣地望著沈堯與衛凌風抱作一團,當然也不敢說什麼,過了好半晌,他還在埋頭吃飯。

*

次日辰時,沈堯依舊在睡覺。

黃半夏要去看他,但被衛凌風阻撓。衛凌風說:「讓他睡到自然醒。」

黃半夏心想也是。他跟著衛凌風去了藥房,路上遇到楚開容和他娘,幾人還打了個招呼……楚開容他娘親的身邊,站著一位殊麗絕倫的美婦,清艷水俏,顧盼生姿,直讓黃半夏當場看呆。

他結結巴巴道:「妹、妹妹好。」

那美婦笑道:「我兒子比你更年長些。」

黃半夏掐指一算,那美婦至少三十五歲了,他年紀小閱歷淺,何曾見過這種女人?登時害臊臉紅,舌頭像是被人割走,只能發出「嗯嗯啊啊」的搪塞語調。

楚開容圓場道:「這位是段夫人,她兒子是段少俠,你見過的。」

黃半夏瞪大雙眼,心道:這位瞧不出年紀的美人,竟然是段無痕他老娘?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如此冷清,比我來晉江寫第一篇文還要冷清一些

所以我每條評論都會看……以前是不會的

唉,大家能給我一個擁抱取暖嗎

度過嚴冬

第27章 劫獄(一)

黃半夏自覺失禮,連忙躬身垂首,客客氣氣地喊道:「段夫人。」

段夫人略微點頭,態度溫柔隨和:「你也是丹醫派的大夫嗎?」

黃半夏應道:「是的,我是。」

此前,沈堯曾對黃半夏說過,倘若要跟著他學醫,必須先入丹醫派的師門。所以,黃半夏已經將自己當成了丹醫派的人,怎料楚開容拆了他的台:「黃半夏在說笑呢。他是安江城黃大夫的兒子……前幾日,似乎認了沈堯做大哥。」

段夫人語調微升:「沈堯?」

楚開容介紹道:「這位是衛凌風,丹醫派大弟子。沈堯是他的師弟,丹醫派掌門第十代嫡傳。」

段夫人果然捧場:「自古少年出英才。」

衛凌風知道,段夫人見過的「英才」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疑惑的是,為什麼沈堯告訴他,段無痕的父親曾經見過丹醫派掌門,而現在,段夫人也提起了丹醫派的大名?

他抱拳道:「段夫人謬讚了。我與師弟們只鑽研醫術……」

楚開容搭了一腔:「他們不學武功。」

衛凌風頷首:「正是如此。」

楚開容未作評價,驀地一笑。反倒是段夫人感懷道:「可惜了你這孩子,資質和根骨都算是第一等。」

段夫人雖然生得沉魚落雁,衣裳首飾卻是素淨簡樸,遠不及楚夫人的錦衣玉帶和朱纓寶釵。不過她的腰間掛著一串玳瑁。那些玳瑁絕非凡品,富有光澤。

衛凌風多瞧了幾眼,段夫人便說:「今日有緣,我可以為你測算……」

衛凌風打斷道:「段夫人……」

一旁的楚開容又一次接話:「段夫人是慧谷禪師的關門弟子,擅長占卜,精通周易,專攻五行八卦。」

段夫人取下那一串玳瑁,唇邊笑意溫善。她不需要衛凌風的首肯,自行擺卦,手法極快,連帶著衣袂飄搖。周圍的旁觀者看得發愣,不由自主地退散,只剩衛凌風獨自一人,面對著紛繁錯雜的六十四卦象。

衛凌風問她:「段夫人在算什麼?」

段夫人回答:「你的前程大運。」

衛凌風又問:「為何要替我算前程?」

段夫人緩緩伸出一隻手,覆蓋在卦象之上:「你的鼻子樑柱端直,山根連印,龍鳳之眼,目明神清,這是人中豪傑的面相……而你自稱不會武功。」

衛凌風捲起了袖子:「我父母早逝,自幼家貧,幸得恩師提攜,才能讀書認字,行醫問藥。」

段夫人的神情忽然大變。她解開卦象,喃喃自語道:「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

她這句話說得很輕,只有衛凌風能聽見。楚開容和楚夫人走過來問她結果,她也不回答,只是攏緊了衣襟,對衛凌風的態度轉而冷淡許多。

楚開容瞧出端倪,懇請段夫人給他也算上一卦。然而,段夫人自有一套規矩——她每天只會占卜一次,僅僅探索最想知道的謎題。一旦消除了疑雲,她就閉口不言。

衛凌風從未學過五行八卦。他不清楚段夫人猜到了什麼,袖中拳頭握緊,青筋隱現,骨節向外凸起。

江湖傳聞:「涼州段家無庸才。」這句話的意思是,涼州段家,久負盛名,無論是段家的家主、少主、主母亦或者門下弟子,每個人都是才華橫溢。

衛凌風朝著楚開容等人揮手,告別道:「我須得去一趟藥房,先走一步。」

天氣不似昨日晴朗。雲霧如煙,陰雨綿綿,衛凌風抬袖掩面,輕咳一聲,還沒走出多遠,楚開容喊住他:「衛大夫,沈堯怎麼樣了?」

衛凌風沒轉身,只說:「多謝楚公子關心,我師弟已經好多了。」

他和黃半夏穿過一條遊廊,在雨中撐起一把傘。水滴迸濺,雨勢漸急,湖中泛黃的荷葉受其牽連,虛晃半晌,輕搖不斷。衛凌風沿著湖畔前行,背影消失在飄渺風雨中。

楚開容遙望他遠去,又聽段夫人問了一句:「今天早晨,你們見過我夫君了嗎?」

楚開容恭敬道:「段伯父心懷大仁大義。他惦念著安江城的災情,還有那場瘟疫的源頭。今日一早,他帶著幾位親隨,動身去了安江城。」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