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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堯呼吸一滯,盡量輕鬆道:「哈哈哈……我,我……」

衛凌風離得更近,朦朧夜色下,床帳紗影都像是被月光浸潤。沈堯扶床坐起來,坦白道:「我不曾喜歡過姑娘,也許趙都尉並未冤枉我。」

他可能只喜歡一個人。無關這人是男是女。

他輕拍衛凌風的胸膛:「別笑話我,師兄。」

這一聲「師兄」叫完,他的手腕被衛凌風握住,往前一拽,他立刻栽進衛凌風懷裡,整個人壓在他身上。本該到此為止的。但是沈堯可能被撞到頭了,他想起自己做過的夢,洗過的褲子和床單……難道都白洗了嗎!不,沒有白洗,他雙手撐在枕邊,慢慢往下俯身,還說:「大師兄,你想要我滾的話,你可以喊停。」

衛凌風一聲不吭,紋絲不動。他只是看著他,目光與他相接。

沈堯在他唇邊輕吻,笑道:「師兄真是疼愛師弟,這都不讓我滾,那我可得寸進尺了……」

如何得寸進尺?沈堯沒有思路,亦沒有章法。

他緩慢地親吻他,更覺今夜枉顧規矩,如同魔怔,到了後來又被衛凌風翻身壓過來,草藥的清香融入心肺,兩個人都只嘗試了最簡單的接吻,這時他忽然被衛凌風推到床角,這才警覺遠處的窗欄上趴著一堆活物。

黑色的,淺淺一層,正在蠕動。

沈堯道:「這是什麼鬼?」

衛凌風衣衫繚亂,被黯淡月光一照,真乃人間絕色。不過他的話讓人發冷:「像是五毒教養的東西。」

沈堯抓過蠟燭:「草藥和火燭驅趕有用嗎?」

衛凌風翻過床榻,黑暗中摸尋一把劍,片刻後他拔劍出鞘,劍意充沛如有寒光四射,沈堯第一次看他用劍就是今晚,那劍風之蠻橫罡烈,比起程雪落有過之而無不及。

第42章 清案(四)

劍風震碎了蠕動的蛇蠍,爬上窗台的毒物們瞬間化作一灘血水,滿溢著一股腥臊腐敗的氣味。

這種奇妙的味道引來了段家的侍從。

深夜,秋霜寒如雪,眾人站在室外,各自的臉色都不太好看。某一位侍從對衛凌風說:「出了這等差錯,是我們看護不力。」

衛凌風給沈堯拉緊了外衣,才說:「我和師弟命懸一線,多虧諸位及時趕到。初時,我見窗台一片血光,正想呼救,你們就來了……」

他的言辭十分誠懇:「並非看護不力,有勞諸位相助。」

那侍從領受他的好意,讓他們另尋一間臥房。今夜之事,他們會直接秉明家主。

隔壁的許興修聽見響動,也披衣出門。他聽說衛凌風的事,免不了疑竇叢生,便和衛凌風講了幾句話。

沈堯原地站立,久久不動,似乎陷入深思熟慮。

某一位侍從寬慰道:「沈大夫無須擔憂,我們會派人繼續值夜。」

沈堯回神,應道:「好的!」

衛凌風抱著藥箱和幾件舊衣服,帶著沈堯去了另一間房。房門一關,衛凌風拉緊布簾,將衣服攤放在地上,仔細一看,那堆衣料包裹著《天霄金剛訣》和一把長劍。

沈堯走到他身邊:「大師兄?」

衛凌風落坐於床沿,道:「暫時別叫我了,我在想一件事。」

沈堯向後躺倒:「你想你的,我叫我的。」話中一頓,又說:「我原先盼著一夜暴富,揚名立萬,如今我改了念頭。這一路上見過的生生死死,我都還記著。」

他拍了一下衛凌風的後背,用一種接近於氣音的聲調說:「師兄,等我們到了天下第一莊,為莊主治完病……我們就返回丹醫派,從此隱居避世,不再出山,你覺得好不好?」

他講完這句話,手還沒放下來,搭在衛凌風的背部。

沈堯按壓他的脊骨,心中想著每一塊骨頭的名字,周圍的所有穴位,經絡的縱橫分佈。他深知哪一種力道最讓人舒服——這是他學醫十餘年的經驗所在。

衛凌風被他按趴下了。

沈堯默默奇怪:我做得不對?

衛凌風側躺著,仍然背對著他,白衣如流雲堆砌,鬆鬆落落攤在床上,千般風情,萬種旖旎,煞是美觀。

沈堯一下就來了勁,從他身後緊緊抱住他,嘴上「師兄,師兄」的喊,彷彿一夜之間,他們回到了小時候。

不過還是有區別的。

沈堯小時候這樣胡鬧,衛凌風要罵他:放開,成何體統。如果把衛凌風惹急了,他連「滾開」都說過。

但是今天不一樣。衛凌風與沈堯躺在一處,哪怕兩人沒有面對面,沈堯也能猜到他的神色,因為他的聲音比較柔和:「隱居避世,自然是好。江湖是非,不問對錯,你深陷其中,分不清真假。」

沈堯承認道:「嗯,我分不清。」

他攬住衛凌風的腰:「但我知道,你是真的好。」

衛凌風顯得很謙虛:「不,也不盡然。」

「不盡然」之後的話,他卻說不出來了。不是因為他不想說,是因為沈堯把手伸進了他的衣領,在他耳邊輕聲念道:「我的醫術是你手把手教出來的,你對我的好,我這一輩子忘不了。」

沒錯,沈堯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師弟。

他任由師弟肆意妄為。

沈堯摸索一陣,又問:「師兄,你看我學得對不對……」他以指尖打旋:「雲門,中府,周容,天池……胸前還有哪些脈絡穴位?」

衛凌風側首,半張臉貼著錦被:「我教你學醫,可沒教你這般作孽。」

沈堯低笑:「我怎麼作孽?大逆不道?」

第二個問句結束,沈堯指腹用力,聽得衛凌風呼吸混亂,又見衛凌風耳根泛紅,沈堯很滿意。他十幾年來學醫所吃的苦,在這一刻變成了軟絲絲的蜜糖。

他依舊是少年人的心性,很體諒師兄給他玩了這麼久,不怨不怒,還讓他玩。他輕吻衛凌風的左耳,緩聲道:「師兄,剛才那間屋子裡,你讓我親,也沒推開我,你不曉得我有多開心。」

衛凌風卻道:「你的脈搏與氣息都和平日不同,我能察覺。」

直到現在,衛凌風也沒轉過來,正面朝著沈堯。他在床上怎麼都是一本正經的?真沒想到啊,他比話本子裡的迂腐書生還要嚴肅刻板。

就算這樣,沈堯照樣起心動念。

他調侃道:「師兄我對你說了這麼多情話,你也對我說一句吧。」

衛凌風僅僅是攥著他的腕骨,握得死緊,浸潤涔涔汗意。他可能是在醞釀,也可能是在退縮,總之過了好久,他說:「阿堯,你最讓我操心。」

沈堯狐疑道:「這算情話?」

他喃喃自語:「這句話,你對我講過好多遍,我一點情調都沒聽出來。」

衛凌風終於翻身。漆黑夜色中,他看著沈堯,手掌覆在沈堯的頭頂,將髮絲往後撥了撥,每撥一次,他靠近一分。到了最後,他和沈堯的呼吸幾乎相融。

他左手扣著沈堯的頭,右手捏緊他的下巴,全無第一次接吻的簡單和溫柔,驟然變成了壓制式的纏吻,甚至輕咬沈堯的唇角。

清香蔓延,全是草藥的清香,神魂俱廢,廢在了月結霜華的夜晚。

*

昨夜究竟幾點入睡——這是個待解的謎團。

沈堯醒得很遲。

他衣衫完好,心情不錯,連昨夜的蛇蠍毒蟲都拋到了腦後,不過自然有人提醒他。他出門不久,許興修與他碰面,開口就是:「我聽說,段永玄震怒了。」

沈堯道:「換做是我,我也會震怒。前天被魔教抄家,昨夜又是蛇蠍突襲,好端端一個武林名門,面子都丟光了。」

許興修眉頭微皺:「不僅是面子……」

沈堯歎氣:「我懂。」

許興修換了一隻手拎著藥箱,目光集中在沈堯的臉上。他盯住沈堯,過了片刻,他問:「你的嘴唇怎麼了?為什麼腫了?」說著,就要去探他的脈息。

沈堯原地一跳,蹦到了台階之下:「沒事沒事,師兄別擔心我。」

許興修十分嚴肅:「你過來,跑什麼跑!有病不治,你還要拖著?」

沈堯抬袖,遮著下半張臉:「真沒事,我自己就是大夫。」

許興修刨根問底:「你到底是怎麼搞的,昨夜被蟲子咬了嘴唇嗎?」

沈堯笑道:「我好歹也帶著丹醫派的香囊,普通的蟲子根本近不了身。」

許興修被他點醒,若有所思:「那就是,不普通的毒蟲了?」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