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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堯抬手推開窗戶,清透的日光照進更多。澹台徹眼底有光,顯得明澈,但他似乎有些赧然:「我那時年少輕狂……」

沈堯忍不住笑了:「我要是去了天下第一劍館,我能評上什麼等級?」

這一遍問出來,衛凌風和澹台徹都沒作聲。

沈堯又問了一遍,衛凌風和澹台徹同時給出了回答。不過,澹台徹說的是「丙中」,衛凌風說的是「丁中」。

澹台徹感歎道:「你對你師弟,還真嚴格。」

「嚴師出高徒!」沈堯替衛凌風爭辯道,「我幼年時,多虧了師兄教導。」隨後又靈光一閃,問道:「唉?澹台兄,倘若雲棠當年的劍術,就像我現在這樣,你會用什麼辦法來教她?」

沈堯本想從澹台徹口中套出一兩本劍法秘籍的名字。然而,澹台徹拔出酒罈的蓋子,倒出半杯美酒,細品一口,才慢悠悠地說:「我會讓老教主另請高明。」

沈堯聞言一震:「如果老教主非要你來教呢?」

澹台徹放下酒杯,歎息一聲:「那我只能離家出走了。」

作者有話說:

沈堯:?我武功這麼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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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行德以全其身,小人行貪以亡其身」引自 《說苑·談叢》劉向(漢代)

第64章 登高望遠

眾所周知, 澹台徹被挑斷了手筋腳筋, 受盡酷刑, 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待了五年, 才得以重見天日。他歸教短短數月,心平氣和,脈象穩健,還有心情與人說笑,真讓沈堯佩服得五體投地。

而且,他再也沒提「廢人」二字,可見他的境界又升上了一層——沈堯剛這麼想,就聽澹台徹說:「不過, 現如今,我也是廢人一個。你我武功低微, 劍術拙劣,真像一對淒淒楚楚的難兄難弟。」

沈堯忽地一笑,氣勢沖天:「你別管自己叫廢人。我們不是淒淒楚楚的難兄難弟, 應當做一對穩穩當當的強兄強弟!」

澹台徹遞給他一杯酒。

沈堯一口飲盡酒水, 被那縈繞不散的酒香所迷,欲醉還休。他半支著頭, 側過臉去看衛凌風。衛凌風抄起一張紙, 正在默寫一副藥方。沈堯問:「什麼藥方?」衛凌風如實說:「丰神剔骨膏。」

澹台徹倒酒的那隻手微微一頓。沈堯不明就裡:「丰神剔骨膏是什麼東西?我從沒聽說過。」

「是藥王谷的一種秘藥。」衛凌風自述道。

*

隔天一早, 衛凌風、澹台徹二人相約出門。沈堯昨夜飲多了酒, 宿醉半日, 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好, 匆忙跟上衛凌風的腳步。

衛凌風尚不能使用輕功,澹台徹一身精湛功力皆廢,他們三人並排而行,竟然只有沈堯可以一蹦三尺、身輕如燕。沈堯還虛心討教:「輕功的秘訣是什麼?」

衛凌風說:「是悟性。」

曲徑通幽,沈堯抬起手來,分花拂柳,落花沾在他的袖間,他拾起花瓣,交到衛凌風的掌心裡頭。

「謝禮,」沈堯笑說,「你昨天教我練功,夜裡又照顧我醉酒。」

衛凌風勾了下沈堯的手指,他們衣袖相碰,澹台徹也看不出什麼。澹台徹只說:「我有個練輕功的最快的法子。你去找一塊高地,跳下來,運轉內息,氣提丹田,每日多溫習幾次,最後去跳懸崖,總能練成。」

「練不成的話,不就死了,」沈堯擺了擺手,「你當年又是這麼教雲棠的?」

澹台徹點頭。

沈堯惋惜道:「老教主為何沒有另請高明?」

澹台徹折下一根柳枝,插在園林盡頭的泥地中:「昨日,你還振振有詞,嚴師出高徒。」他們繞過圍牆,穿行於樓台,在一處涼亭之外,見到了雲棠的身影。

涼亭正對著一汪深潭,潭中游魚約有數十條,全是紅、黃、紫、白色的錦鯉。潭水清澈見底,空明如鏡,水面之上立著一道瀑布,高約六尺,水波急馳不止。

雲棠側倚著涼亭內的欄杆,手抓一包松茸,低下頭餵魚。她的膚色白裡透紅,唇邊含笑,裙擺飄然如凌波荷葉,很有一種少女的嬌態。但是,她的腳邊跪著一群人,地上潑著一灘血。

尚未走近,血味撲鼻而來。

沈堯心弦緊繃,早聽聞魔教妖女喜怒無常,作惡多端,殺人如麻。念在衛凌風是她親哥哥的面上,她確實沒有為難過沈堯等人。她三番四次出手相助,沈堯對她還挺有幾分感激之情。單看現在這場景,極沉肅、極血腥,周圍沒有一個人敢出聲。沈堯不禁也沉默了。

倒是澹台徹先開了口:「見過教主。」

沈堯馬上跟了一句:「見過教主!」聲音特別洪亮、有精神、有氣勢。簡直可以說,他不是魔教中人,勝似魔教中人。就連站在一旁的程雪落都轉過頭來,神色複雜地瞥了一眼沈堯。

沈堯又說:「見過左護法!」

程雪落回道:「不必如此。」

沈堯一怔:「可是我說錯了?」隨後自我改正道:「哦,還有右護法。那我重說一次。見過左右護法!」

澹台徹被他逗笑:「好久沒見到像你這般有趣的小兄弟了。」隨後又說:「沈大夫的師兄們遠道而來,我們理應多加款待,多加照料才是。」

水聲湍急,沉入百尺深潭。雲棠捻了一小塊松茸,灑進潭中餵魚:「沈公子的師兄們並不情願來我們這裡做客。我們派去的人,空手而回,只從應天府帶回來一個……」她忽然忘了那人的名字,就彎下腰來,伸出一指,挑起錢行之的下巴,指尖從他下顎輕輕往前滑,問他:「你是誰來著?」

錢行之一顆心臟都快跳停了,只覺眼前人是天上人,妖女本是天上仙。早先在丹醫派時,他就常誇雲棠長得美,一邊讚不絕口,一邊覺得奇怪——像雲棠這種絕色美女,來自煊赫有名的魔教,自然說得通。但為什麼,衛凌風這種出身鄉野山村的男人,也能長得那麼美?甚至感覺,衛凌風比美女更美。搞了半天,原來衛凌風和她是親兄妹,可見找個好看的老婆有多重要?兒子和女兒都能跟著享福。

錢行之滿腦子胡思亂想,嘴上答道:「教主,鄙人不才,名叫錢行之,正是沈堯的九師兄。衛凌風也是我大師兄……」

起初,錢行之跪在人堆裡,泯然眾人,沈堯一時沒看見九師兄。現下,錢行之和雲棠這麼說了幾句話,所有人都望著他們,沈堯也不例外。

眼見錢行之的迷惘神色,沈堯就知道,完蛋了!完蛋了!九師兄一見到漂亮姑娘立刻發懵的毛病還是沒改掉。九師兄見了柳青青都要飄搖不定,見了段家的丫鬟都要垂涎欲滴,這下他和雲棠離得如此之近,三魂去了七魄,神智早就蕩然無存了。

果然,錢行之又說:「我的一些師兄弟留在丹醫派,不願來雲霄之地。教主何必要介懷?他們有福不會享,有花不懂賞。如果教主是為了治病,更不用擔心。我那位大師兄,就是你的兄長,他的醫術特別高明,我這位小師弟,也是不遑多讓……」

雲棠收回手,背靠欄杆:「你會什麼?」

錢行之道:「鄙人……鄙人專攻不孕不育,各類花柳病。」

跪在地上的眾人有兩個沒憋住笑。沈堯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額頭,心道:真的完了。

不過雲棠並未發怒。她跟著笑了,這一笑之間,有如百花盛放,三月春景,酥得錢行之渾身骨頭軟成了殘渣,又聽雲棠問他:「分筋錯骨,刀傷內傷,你不會治嗎?」

錢行之往前跪了半寸距離,壓聲道:「會,當然會,這是我們丹醫派的看家本領。凡是我門派中人,必定都要學那些東西,師父經常來考驗我們。」

雲棠握著松茸,輕輕一捏,魚食化為粉塵。她將粉塵向後一拋,溫聲細語道:「你師父被惡人所害,恰如我父母親人。你的師兄弟們,執意堅守於丹醫派,不肯走出清關鎮。你願不願意留在我手下,從此……」

雲棠還沒講完,錢行之喜不自勝,一連應道:「好!我畢生心願之一,便是為師父報仇,為丹醫派正名。」

沈堯心道:你跟了魔教,從此還怎麼為丹醫派正名?世家名門不把你罵死,就算他們有德行。

「好極了,」雲棠倚在座位一角,「今晚便入教吧,帶著你的小師弟一起。」

這句話之後,錢行之才記起小師弟。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