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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行之扭過頭,看到小師弟穿著短衫,英姿颯爽,腰間佩一把長劍,頭髮用一根髮帶束好,髮絲略有幾縷鬆散……儼然是個俊俏瀟灑的少年江湖客。錢行之起先都沒想過,小師弟這麼一身裝束,竟也別有一番風致。

眼見九師兄在看自己時,臉上也有些迷茫神色,沈堯心下更加的恨鐵不成鋼,馬上退開一步,與九師兄避嫌。

這般正直的做派,我簡直不像個斷袖,而像是讓趙都尉附身了,沈堯腹誹道。

跪在地上的人還沒有起身。

血跡沾到了沈堯的鞋子。沈堯垂下頭,鞋尖在地磚上碾了碾,隨口問:「這是誰的血?」

雲棠親自回答他的疑問:「殺手門派的人。」

沈堯獰笑:「死有餘辜。」

衛凌風輕拍了一下沈堯的後背。沈堯當即改口道:「逝者已逝,我不多言。」

衛凌風和澹台徹的手腳都不算靈便,他們二人落座在涼亭欄杆的一側,飛濺的水花沾濕了衛凌風的袖擺。

雲棠也寬宏大量道:「你們起來吧,別跪了。」

跪在地上的眾人這才緩慢站起身。沈堯認出其中幾個眼熟的面孔。魔教擅闖涼州段家的那日,沈堯有幸見過他們。按理來說,這些人應該都是雲棠的心腹,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讓這幫心腹跪在涼亭內,如果是因為殺手門派的事情,未免說不過去。難不成,雲棠想糟蹋一個殺手門派的人,手下們看不過眼,紛紛下跪阻攔?

正思考間,沈堯聽見衛凌風開了口。衛凌風說:「昨日我見過烏粟……」

雲棠點頭:「我知道。」她掰下一半魚食,遞給衛凌風,還問他:「我聽娘親說,你小時候也喜歡在這裡餵魚,是嗎?兄長?」

衛凌風把魚食交到沈堯手中,繼續他剛才的話題:「烏粟近年來所做的十年曇花,是以藥王谷的丰神剔骨膏為原形。丰神剔骨膏能讓一個普通人在一夜之間生出內功,但只能維持一年。年關一過,人便要死。昨夜我從苗圃求來一瓶十年曇花的藥渣……」

「求?你在自己家裡,為什麼求人?」雲棠忽然道。

衛凌風終於回答了她的問題:「我離家多年,與眾人並不相熟。」

雲棠輕飄飄落下一句話:「要是和他們混熟了,往後,如何抹得開情面,去督促指點教內眾人?」

衛凌風推辭道:「我的左手和右腿……」

「兄長醫術高超,早晚會痊癒的,」雲棠打斷他的話,「再說那位烏粟婆婆,她先前從沒和我提過丰神剔骨膏,更沒告訴我,她和藥王谷曾有往來。藥王谷一向倨傲,讓他們給出一瓶好藥,可比登天還難。我昨天才知道,烏粟竟然這麼有本事,分文不出,就從藥王谷換來一張丰神剔骨膏的配方。我是不是應該好好嘉獎她?」

她的聲音偏輕,嬌中帶媚,不含一絲殺氣。

沈堯打了個冷顫。不知道為什麼,他只是感覺,有人要死了。

沒過多久,烏粟和她的幾位侍女、郎君都被帶到了涼亭之內。四處鳥語花香,水聲潺潺,就連地上那一灘鮮血都被人擦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痕跡。沈堯走到錢行之的背後,問他:「剛才是誰死在這裡?」

錢行之道:「兩個殺手。」

沈堯皺眉:「九師兄,你不害怕?」

「怕個屁,」錢行之雙手揣袖,聳了下肩膀,「這兩個纏人的東西,追殺了我一路。要不是你的九師兄腦瓜子機靈,你今天就得去給我磕頭上香了,你曉不曉得?」

沈堯感到十分疑惑,不禁蹲在了地上:「奇怪。殺手宗門的人,為什麼要追殺你?江湖上,只頒布了一道針對大師兄的追殺令。」

錢行之也蹲下來,與沈堯竊竊私語:「這得從兩個月前開始說起。許師兄受到段前輩的引薦,在五大世家如魚得水。我羨慕他,就去段前輩的面前毛遂自薦,結果啊,唉,沒想到啊,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我當天就被段家掃地出門……」

沈堯暗道:段永玄心懷鬼胎,深不可測,面子功夫還是做足了,一向都是有禮有節的,不至於這麼對待九師兄啊?沈堯困惑不解地問道:「段家的人,為什麼把你掃地出門?難不成是因為,段無痕離家出走,他們把怒氣發洩在你的身上?」

錢行之搖了搖頭,據實回答道:「段前輩問我會治什麼病,我說,花柳病。段前輩又問,除了花柳病呢?我說,我還會治不孕不育。老爺你正當壯年,夫人她貌美如花,何不再生幾個,夫妻恩愛有加?」

沈堯噗嗤一樂:「段永玄聽完就生氣了?」

錢行之道:「他沒說話。他的管家把我轟出來了。」

沈堯悄悄地小聲道:「你看段永玄這兩個兒子,段無痕公然違抗父命,程雪落更別提了……段永玄他八成也想再生幾個吧?」

錢行之深有同感:「可不是嗎?我那不是為他好嗎?他不承我的情,倒也罷了,當天將我掃地出門,實在不顧我丹醫派的顏面!」

「就是!」沈堯連聲附和道。

錢行之坐在地上,接著歎了一口氣:「師父去世後,段前輩從沒來問過一句話,也沒問過師父葬在哪裡。若非他殺人不用劍,我都要懷疑,幕後兇手是不是他了。」

沈堯心道:或許真的是段永玄,這老頭當年害了大師兄,今年又害了師父,賊喊捉賊,真是罪大惡極!他心中驀地一痛,嘴上扯回剛才的問題:「九師兄,你還沒講完。為什麼你會被殺手門派的人盯上?」

錢行之撩了下衣袍,正襟危坐,這才說道:「我被轟出了那座大宅,身無分文,回不去清關鎮。師父死了,你不見了,大師兄又遭了難,許興修……」

沈堯握緊五指:「許興修對你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只是不再將我視作同門師弟。錢行之暗想。

幾個月前,錢行之還在應天府時,因著窮困潦倒,且沒有武功傍身,衣食住行都成了大問題。那時候,哪還有什麼心思去考慮體面、考慮尊嚴?錢行之就在花街柳巷的路口擺了一個攤子,四周支起白布,專治各類隱疾、花柳病。

他擺攤擺了七八天,賺了至少七八十兩。

旁人問他:「大夫如何稱呼?」

他懶得騙人,乾脆實話實說:「我叫錢行之,來自丹醫派。」

由於丹醫派的弟子們治好了安江城的瘟疫,衛凌風又是丹醫派的大弟子,而許興修在武林世家中混出一點名望,應天府的老百姓也就記起了「丹醫派」這等名號。

那幾日,錢行之擺攤時,常有青年或中年男子前來找他,他會意一笑,與男子共同步入圍著四塊白布的素賬之內。隨後,往往是男子脫了褲子,錢行之仔細觀摩病症,再對症下藥,見效極快,治好了許多人。

正巧當時有個讀書人,被錢行之治好了困擾多年的花柳病,那人心情難免激動,當場送了錢行之一副對聯。

上聯曰:「扶花弄柳顯妙手」,下聯曰:「救死扶傷真奇才」,橫批:「君子行之有道。」

錢行之非常喜愛這副對聯,就把它貼在了自己的攤子前。直到許興修的書僮前來告誡,希望錢行之不要頂著「丹醫派」的名頭,當街扒了男人褲子給他們看病,實在有損本門的清譽,也有損許興修的名聲。

錢行之提著禮盒,上門拜訪許興修。但是,他被許興修拒見了。

念及往日的師兄弟情誼,錢行之心中很不是滋味。

今日,當沈堯問起許興修,錢行之略一思索,仍然替許興修隱瞞了那些事,只說:「許興修在應天府……很忙碌,許多達官貴人都找他看病。而我,就是閒雲野鶴。我在青樓門口,擺攤許多日,有一天晚上,天都黑了,我才收攤,忽然有一個雲鬢花顏的妙齡少女前來相約。她對我說,『公子,我身上不爽利,你能不能隨我回家,幫我看病?』」

沈堯斟酌道:「這女子邀你回家,真是為了看病?九師兄,你別做了登徒子。」

錢行之惱怒道:「我憐她惜她,怎麼就成了登徒子?她年紀輕輕的,得了這種病,不好意思同父母講,應天府的大夫們又都是一幫沒讀過醫書的,我是好心幫她!我甚至都沒打算收診金。」

沈堯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哈哈,然後呢?九師兄,繼續說。」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