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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凌風交給官差一封信、一塊金色令牌。官差接過,在馬車之外站立良久。

此時正是清晨寅時,天光微亮,朦朦朧朧不見朝陽。城門處的幾位官兵放輕了聲音,對著馬車內的衛凌風說:「大人,您要進城好說,但您還是不能攜帶兵器,且讓小的們清點一番。」

衛凌風應了一聲好。

眾人的兵器都藏在馬車的夾層擋板裡。衛凌風曾經在夾層內灌鉛,是以,官差用鐵錘敲擊馬車時,只能聽見實心的響聲。而馬車上僅有軟枕,衛凌風等人皆用嶺南秘法掩藏內功,吐息間與常人無異。守城的官差觀望片刻,放下心來,准許衛凌風等人入城。

馬車漸行漸遠。

沈堯質疑道:「這些官差既不搜我的身,也不看我的臉。師兄你交給他們的那封信,是誰寫的?」

衛凌風坦誠道:「楚開容。」

沈堯又問:「楚開容回京城了嗎?」

衛凌風如實告知:「楚開容、段無痕 、譚百清,以及武林盟主、藥王谷的谷主、天下第一莊的莊主,這些人,如今都匯聚在京城。」

沈堯思忖道:「五大世家開會,譚百清湊什麼熱鬧?譚百清作為流光派的掌門,他和武林世家有私交嗎?」

「段無痕剛從熹莽村回來,」衛凌風耐心解釋,「譚百清是熹莽村一事的見證人。」

逃出應天府的那一夜,沈堯記得段無痕直奔熹莽村而去。由此,沈堯猜想道:「難不成段無痕要在世家大會上披露熹莽村的案情?倘若是這樣,段無痕的膽子太大了。他就不怕他老爹把他的腿打折?」

錢行之面露愁容:「他老爹會先捅死我們幾個。現在,我們都是真真正正的魔教中人了,哎,我怎麼走到了這一步啊。」

沈堯道:「九師兄,你在魔教和年輕姑娘嬉戲的時候,看起來很開心、很滿足。」

錢行之抬袖掩面。

三天後,世家大會如期舉行。

沈堯喬裝一新,還戴上了人。皮面。具。這種東西,取材來自死人的面皮,一張皮只能戴一天。這一路上,沈堯都沒捨得拿出來用。直到世家大會召開,他才把面具翻了出來。

五大世家分為趙、江、段、鄭、楚。其中,趙家的武士最多,分佈最廣,家規也最混亂。沈堯做出一副趙家劍客的打扮。他照過銅鏡,甚是滿意。

蕭淮山見了他,狐疑地問:「沈大夫這是要做什麼?」

沈堯理所當然道:「混進世家大會啊。」

蕭淮山又驚又怒:「如何使得?世家大會,正是狼窩虎穴,沈大夫這一去,怕是不能活著回來。」

沈堯陰惻惻地說:「我要在大會上投毒,把譚百清弄死……」

話沒說完,一柄折扇敲中了他的頭。

他轉身,見到衛凌風。

衛凌風穿一身讀書人的長袍,手握折扇,戴著一副相貌平平的人。皮面具,很像是翰林院的文官。

沈堯喊他:「師兄。」

他道:「是我。」

沈堯搭住他的肩膀:「說真的,師兄,你就別出門了。你尚未痊癒,這時候去世家大會,不是找死嗎?」

衛凌風卻說:「我等了許多年。」

「什麼意思?」沈堯用探究的眼神望著他,「你很期待世家大會?」

衛凌風推開門窗,望著窗外。日光照在他的臉上,他說:「是,我很期待。」

*

世家大會在楚家的一座別院中舉行。附近的幾條長街都被封禁,平民百姓一律不得靠近。京城御林軍早早地派軍駐紮在此處,五大世家帶來的人手確保了這座別院固若金湯。

沈堯也不知道衛凌風用了什麼辦法。總之,衛凌風混進了朝廷文官的隊伍中。五大世家分佈在各地,因此各地都派遣了七品以上的文官隨行。

而衛凌風所在的這支隊伍,既有京城官員,又有沭陽官員。楚家、江家和趙家的侍衛們隨行保護,沈堯穿插在其中,根本無人注意。

沈堯心道:所謂的世家大會也不過如此。

他穿過別院的側門,進入廣闊的校場。

校場上,五大世家的人已經來齊了。沈堯遠遠看到段無痕,真想和他打個招呼。還有楚開容,數月不見,楚開容似乎清減了不少,但仍然神采飛揚,正與周圍人談笑風生。

沈堯轉過頭,目光剛好與江連舟對上。他神思一頓,差點喊出一聲:連舟。

江連舟的父親江展鵬乃是當今的武林盟主。江展鵬穿著一身玄色長袍,逕自走過正門,步履穩健。江連舟垂頭跟在父親的身後,路過沈堯時,江連舟也微微一愣。

江展鵬已經走遠了。

近日天朗氣清,萬里無雲,校場上鋪著一層青花石板,被下人們擦得乾乾淨淨。那石板堪可反光,清晰得能照見人影。江連舟回過神來,快步飛奔,追尋父親的腳步,他的影子也從石板上溜過。

又過了一會兒,譚百清帶著流光派的弟子們姍姍來遲。隨後,五毒教、伽藍派、東嵐派都有能人異士現身。沈堯此時還在想:奇怪,五毒教、伽藍派、東嵐派的掌門為何不來?今日,元淳帝攜太子到場,這盛大的排場可能是十年一遇啊。

他正想著,忽聽一陣號角聲起。

沈堯側目要看,身旁一位文官卻推了他的肩膀。接著,眾人齊刷刷跪倒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嘴中高呼「萬歲」,餘音繞樑,氣震山河。

沈堯伏首跪地,心道:楚開容、譚百清、段無痕也要這樣磕頭嗎?我不信他們會做這種事。

前後左右都是人影,沈堯悄悄往前挪,斜目看向遠處,只見楚開容、段無痕等人站在原地,低下頭來,看樣子是很恭敬的,可是他們都沒下跪。

沈堯心道:果然如此。

一雙又一雙的官靴從沈堯眼前邁過,元淳帝至少帶了四五十個人進場。太監在校場中央念過祝詞,元淳帝才讓眾人起身。

此時,日頭高掛,正當晌午。

元淳帝端坐於一張明黃色的軟椅上。他年過六旬,眉宇威嚴,兩鬢斑白,面上略顯疲色。當朝太子坐在他的左手邊,太子黃袍加身,臉上也是病氣怏怏。憑借多年行醫的相面之術,沈堯斷定元淳帝腎虧肝虛,心悸氣短。

太監撐著皇家的華蓋,那華蓋罩在元淳帝和太子的頭上,替他們擋住濃烈日光。元淳帝將太監總管喚到跟前,低聲細語,太監總管代為傳達道:「宣鄭家主上前。」

鄭家的家主立刻起身。

這位鄭家主年約五十,外貌、身形仍然年輕,似乎永遠維持在三十歲上下的年紀。他從諸位世家高手的面前經過,來到元淳帝尊駕外十步的地方,雙膝跪地,磕頭道:「草民參見聖上。」

六個字一出,世家內部爆發一陣竊竊私語。

沈堯這時才聽他們說道:原來,世家子弟見到皇族,不需要行跪禮,除非……他想吃皇糧,入朝為官,效忠皇帝。

難怪世家子弟一談起「吃皇糧」三個字就很牴觸,還經常嘲笑趙家的趙都尉。

鄭家主這一跪,就算宣誓效忠了。

沈堯忍不住去看各大世家的反應。段無痕面不改色,楚開容微微皺眉,武林盟主江展鵬坐不住了……但沈堯沒看見段永玄。

奇怪!段永玄那老賊,竟然缺席了武林世家大會!

鄭家主尚未發話,江展鵬忽然起立道:「草民江展鵬,參見聖上、太子殿下。今日召開五年一度的世家大會,有勞各位兄弟姐妹遠道而來,豪傑義士濟濟一堂,更有幸得見聖上與太子……」

江展鵬尚未說完,太監總管打斷道:「江盟主!」氣勢如雷。

江展鵬似乎料到了自己會被打斷,笑著接話道:「公公請講。」

太監總管又對元淳帝行了一個禮,這才緩緩行步,走到距離鄭家主更近的位置。

鄭家主起身,面朝在座的世家子弟,高聲道:「諸位江湖義士,今日,名為世家大會,實則為朝廷招賢納士之大會!武林紛爭,由來已久,我等牽扯其中,可謂煩不勝煩。武林世家和八大派、魔教都起過爭端,八大派殺我世家子弟……」

譚百清坐在座位上,未曾起身,卻接話道:「鄭家主,我們八大派,何曾害過世家子弟?」

鄭家主沒作聲。趙家的家主卻說:「譚掌門,秦淮樓一案,人盡皆知。伽藍派弟子當街行兇,殺了多少無辜百姓,你們八大派卻把罪名全推給了魔教……」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