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你所願吧

從節能企業回來之後,寧檬忽然發現自己特別愛做甩頭的動作。開始時她懷疑這是在x市落下的什麼毛病,後來是一位同事不經意的一句話,讓她恍然悟瞭甩頭背後的真相。

——寧檬啊,劉海太長瞭,該剪剪瞭,再過幾天都要看不見你的臉瞭。

寧檬這才發現自己劉海長得已經快把眼鏡都擋住瞭。怪不得最近總是覺得暗無天日缺光少亮的,原來是劉海把好不容易穿透霧霾的那點光線都差不多擋掉瞭。

寧檬很認真地想瞭想,她要不要繼續剪有點齊有點厚的劉海。後來另一個同事的發言改變瞭她的想法。

——寧檬啊,知道不,劉海擋著額頭是會擋著財運的。

寧檬立刻決定把劉海造型改變成二八斜分別到耳後去。

雖然這樣她會露出大半個額頭,讓原本遮擋她的面具組合沒瞭一半,讓她喪失很多安全感。但為瞭財運,她豁出去瞭。財富才是最好的安全感。

她去理發店修整瞭一個新的劉海造型。剪頭小哥告訴她:“你的劉海剛開始斜分,還有一點點不夠掖到耳後,再長長就好瞭。相信我,你現在這個劉海造型會越長越好看。”

寧檬戴回眼鏡靦腆地說瞭聲謝謝。

剪頭小哥一看她的眼鏡就立刻皺起瞭眉:“誒?小姐姐你怎麼不配副隱形戴,你這大眼鏡一架上,別說你變得都不好看瞭,連我給你剪的劉海的精彩程度都立馬被打瞭折扣瞭!”

寧檬又是靦腆地笑笑,沒說什麼付瞭錢離開。

開玩笑,劉海撥開已經算是沒瞭一半面具瞭,連眼鏡也摘掉,那豈不是讓她赤裸著一張臉見人?這跟讓妖精現原形有什麼分別。

她可不摘眼鏡,不然她得被不安全感折磨死。

其實有時寧檬也會忍不住想,她真是越活越回去瞭。以前上大學的時候什麼也不懂,於是什麼也不怕,沒劉海沒眼鏡也沒覺得有什麼暴露瞭自己的不安全感。可現在進瞭社會,接觸得多瞭學到得多瞭,反而處處畏手畏腳自信全無。

真是無知無畏,有知知恥。也不知道這是文明的進步還是人性的倒退。

剪瞭新的劉海造型的頭兩天,寧檬隻要走出傢門就會有一種衣服沒穿全的羞恥感。尤其和同事講話的時候,對方一聲“咦?”之後,她簡直想鉆個紙盒箱子躲起來。

好在同事們“咦?”的一聲之後,講話內容都是積極向上正能量的:“寧檬,變發型啦?哎嘿,不錯不錯,整個人看起來都好看多瞭!特精神!”

漸漸地,寧檬在這種誇贊裡,沒瞭那種沒穿全衣服的羞恥感。

至此她明白瞭一個道理。性格改變命運,發型決定顏值。

寧檬有一小段日子沒看到陸既明瞭。無論是出門上班還是下班回傢。她懷疑他是住夠瞭“小不拉幾”的房子搬回他的大別墅去瞭。

後來她無意間聽石英提起,原來陸既明是去上海看項目瞭。

她一下想起以前上學的時候,班裡有個搗蛋王,女班長每天都要為他頭痛八百遍,每天鼓足十二分勁兒像個鬥雞一樣時刻看著他。忽然有幾天搗蛋王生病瞭沒來學校,班裡一下清靜瞭。可是這清靜顯得特別沒生氣,連班長都好像找不到打雞血的理由,一下有點蔫巴瞭。

寧檬覺得陸既明就是那個搗蛋王。

馬上就是聖誕節,街道上處處都有瞭節日前夕的熱鬧勁兒。等過節永遠比過節本身更有吸引力。

而到瞭聖誕前夜那天,寧檬又遇到瞭陸既明,就在她爬樓梯爬完最後一級臺階的時候。

寧檬下班回到傢樓下,看瞭看電梯幾乎一層一停的蠕動,最終決定還是自己腿著走樓梯上樓,哪怕上瞭一天班後有點累。

她一步步輕輕地挪慢慢地上,因為鞋底和臺階間沒有擦出什麼響動,樓梯間的感應燈也就沒有亮。她在漆黑的樓梯世界裡享受聖誕前夜中難得的一隅安靜。

外面的人簡直要熱鬧到沒瞭理智。國外泊來的節日,在大都市裡不隆重過一過,就仿佛自己並沒有活在大都市。

其實這算不上節日的節日,有什麼可熱鬧的呢?大傢還不是白天該上班上班,晚上該加班加班。

寧檬上完最後一級臺階,適應瞭黑暗的眼睛清晰看到有個人影正貓腰藏在隔著樓梯間與住戶的那兩扇鐵門後。

那人影正貓著腰透過門上一小塊玻璃往外偷看,整個造型無比鬼鬼祟祟。

寧檬在放聲大叫和轉身逃跑間猶豫瞭幾秒鐘。最後她兩樣都沒做,她的最終選擇是直接走上前。

她居然在一片黑暗中認出瞭那個背影——

貓在那的,就是多日沒見的陸既明。

她腳步清淺像隻貓似的,無聲移動到陸既明身邊,挨著他從另外一扇門的玻璃處往外望,看他究竟在看什麼。

她看到一堆人擁在陸既明傢門口。一堆人馬首是瞻的那個,是正蹲在地上啪啪啪不停試著密碼想打開門的曾宇航。他一邊啪啪啪按著一邊在憤怒地罵罵咧咧:

“陸既明你個孫子!你騙我密碼是我生日!是個屁!我去你大爺的!”

“陸既明你個王八蛋!不就十個數字嗎,我特麼就不信我懵不開!”

“啊啊啊啊啊陸既明你個犢子!到底是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

……

圍觀那些人在不斷貢獻著數字組合,但都沒能制服那道鎖。

寧檬看那些人的樣子,猜測應該是曾宇航帶瞭一群紈絝哥們們要過來開趴體。但這一群行走的人民幣載體們,真是忽略瞭陸既明的領地潔癖瞭。

可憐的曾宇航,他終於發現自己被陸既明騙瞭。

寧檬正同情著曾宇航,忽然感到側臉一熱。陸既明發現她瞭,於是猛地扭頭看她呢。

寧檬轉頭,對上陸既明一臉見瞭鬼的驚悚表情,他把眼睛瞪得溜圓,一手撫在胸口上,一副受到瞭莫大驚嚇的樣子。

他用口型怒斥寧檬:你是鬼啊?!走路不能有點聲啊!

寧檬嘴巴動瞭一下想說話,卻被陸既明長臂一伸手掌一覆,把她大半張臉連帶著嘴巴都堵死瞭。

陸既明用另一手在嘴唇前豎手指,做著噓的動作。

寧檬點點頭。陸既明把手放開瞭。

她喘口氣,他盯著手看。

末瞭他們都掏出手機。

寧檬打字給陸既明看:不想被發現就趕緊把手機靜音。

陸既明打字給寧檬看:你臉怎麼那麼小?

寧檬:……………………

一個永遠抓不到重點的男人。

陸既明聽寧檬的,把手機連忙靜瞭音。

他剛調完靜音模式還來不及鎖屏,曾宇航的來電就像跳大神似的跳進瞭屏幕。

陸既明立馬明白瞭。寧檬想到曾宇航開不開門就要惱羞成怒打電話瞭。還好他提前靜瞭音,沒被發現。

他不接電話,透著玻璃窗看外面等著他接電話的曾宇航等到暴躁跳腳,他死閉著嘴憋笑憋得滿臉五官都擠成一團。

寧檬看著他那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有點後悔自己剛剛幫他補瞭個bug——他可真像個大傻子啊,幫瞭他簡直有點拉低自己智商。

鐵門外打不通電話的曾宇航氣得差點摔手機。

“明明你個孫子!祝你處男一輩子!”撂完這句狠話,曾宇航帶著一群人走瞭。

陸既明從鐵門前直起腰,像個剛得到全世界最驕傲獎的孔雀,挺胸抬頭得意無比地推開鐵門走瞭出去。

“跟老子鬥,切,都還嫩瞭點!”

寧檬翻瞭個白眼,跟著走出鐵門。

她邊走邊低頭找鑰匙。

忽然覺得前方氣壓一低陰影一擋。

她下意識的抬頭,一下對上瞭陸既明的臉。

他突然停住腳步折回來瞭。

他一副打探的樣子半彎瞭腰在盯著她的臉看。

寧檬下意識地後腿一大步,推推眼鏡鎮定自己。

“幹嘛?我臉上有錢啊?”

陸既明直起身,微皺眉,八字手勢撐在下巴,一副端詳思索的模樣:“我怎麼覺得你有點變樣瞭呢?”

寧檬又往後退瞭一步。多退一步安全感更足。

陸既明突然話鋒一轉,從納悶變成不樂意:“你怎麼從我這離開之後越變越精神瞭呢?這哪行啊,你這不是給我上眼藥說我虧待你呢嗎,你想氣死我啊?!”

說完他驀地上前一步,他這一步綽綽有餘吃進瞭寧檬剛才後退的兩步。他趁著寧檬來不及做反應,一抬手——

把寧檬額前的劉海扒拉得稀巴爛。

“好瞭,這回順眼瞭,邁瑞克瑞斯莫斯吧蜜思寧。”陸既明往寧檬懷裡丟瞭個小物件,從他褲子口袋裡掏出來的,“聖誕禮物,懷疑是根據你照片做的,買回來給你鑒定一下。”然後轉身走兩步到瞭傢門前啪啪啪按開密碼進瞭屋砰一聲關瞭門。

寧檬頂著一額頭亂劉海,氣得半天才回神。

——陸既明你神經病啊!

低頭看瞭下那個小物件。一個帶著大眼鏡的小阿拉蕾正在可愛地沖她笑。

她看著看著,也有點想對它笑瞭。

寧檬回頭想瞭想,自己似乎正處在一個很矛盾的狀態裡。

前任老板不見人影的時候,她有丟丟像那個看不見搗蛋大王的班長。

前任老板出現之後,她又懷疑自己是不是又給他當成瞭具有陪伴他屬性的老媽子。且同時是具有陪伴他屬性的神仙姐姐的影子。

這讓她非常抵觸。

她想要是壓根不知道他神仙姐姐那一回事就好瞭,起碼日常交往時進可攻退可守。而現在她隻能退。

寧檬開始早出晚歸,盡量錯開和陸既明出行相遇的機會。

聖誕過去幾天就是元旦。

31號那天下午,石英宣佈公司放假。

寧檬一下子覺得寂寞無措起來。

畢業以後,元旦漸漸成為她最怕的日子,因為她找不到一個可以陪她轟轟烈烈跨年的人。別人興高采烈用喊破瞭的嗓子倒數三二一新年快樂的時候,她正一個人蹲在傢裡,淒淒慘慘戚戚地想著,明天後天大後天都放假,可幹點什麼好啊,幹點什麼才不會這麼無聊呢。

本以為今年的跨年夜她還是得這樣淒淒慘慘戚戚地度過,沒想到尤琪的一通電話改變瞭她的命運。

“阿檬,到我傢來,陪我跨年!”尤琪在電話裡說。

寧檬一方面驚喜,一方面又疑惑:“你傢老何呢?先說好大過年的你倆可少喂我點狗糧!”

尤琪笑:“放心啦,沒有狗糧,老何在上海出差呢,回不來,那正好咱倆一起跨年。”

寧檬“咦”瞭一聲,第六感下的觸覺桿自動支起:“過新年還出差?老何和誰啊,男的女的啊?”

尤琪沒心沒肺咯噠咯噠地笑:“傻樣,你比我還像他女朋友!我們倆都這麼多年瞭,有什麼好擔心的!一句話,來不來?”

寧檬立刻二話不說殺到瞭雙井富力城。

下午快傍晚的時候,寧檬問尤琪她們晚上怎麼吃飯,是自己做還是出去吃,自己做的話現在就得出去買菜。

尤琪直拍她肩膀:“我的阿檬,都快新一年瞭,就給自己放個假吧,還買菜?你也不嫌累!這樣,我們幹脆晚一點出去吃好瞭,然後找間文藝的酒吧,讓我這個藝術傢帶你一起倒數跨年!”

寧檬差點翻白眼把自己翻吐瞭。她懷疑尤琪最近是不是加入瞭什麼以藝術為名的邪教組織。

傍晚之前寧檬突然接到曾宇航的電話。

電話裡,背景音嘈雜,曾宇航在一片嘈雜中扯著嗓子跟她吼:“老鐵,在傢沒?過來一起玩啊!我們正在你對門開趴呢!好不容易騙明明開的門,不過來玩氣氣他可惜瞭啊!”

寧檬噗嗤一聲笑瞭,她覺得曾宇航幹得漂亮。

但她還是婉拒瞭曾宇航的邀請:“我今晚陪我閨蜜跨年。”

曾宇航立刻嗷嗷叫:“老鐵你不夠意思厚此薄彼!我也是你閨蜜啊你不來陪陪我?我跟你說你不來的話我們等會都有被明明那個傻逼轟走的可能!他急眼瞭我們可治不住他,就你能!”

——不,不是我能,是我像他阿夢姐姐的那一部分影子能。

寧檬在心裡默默地說。

“……那個不識好歹的傢夥,跨年他爹忙得很不能陪他,我就找一堆人過來陪他,結果他還發脾氣!”

曾宇航最後發的這句牢騷讓寧檬有點唏噓。這個老陸真是畫風清奇的父親,連新年都不能陪陪自己兒子嗎?真是個身體和心腸都很硬朗的父親啊。

寧檬在唏噓中再一次婉拒瞭曾宇航的邀請,掛斷瞭電話。

不到半小時,她手機又響起來。

這回居然是陸既明。

接通,聽見他幾乎半吼著問:“你幹嘛呢?我找不著人陪我吃飯,曾宇航那王八蛋把我拉黑瞭!”

寧檬腦子飛快地轉,聯想著曾宇航給她打的前通電話,她有瞭結論:“因為你把他轟出去瞭?”

陸既明一聲冷笑傳來:“他倒是什麼都和你說。喂,我定好位子瞭,火鍋,你來不來吃飯啊?”

寧檬平靜地公佈答案:“不去,我陪我閨蜜。”

陸既明直接把電話掛瞭。寧檬瞪著手機,喉嚨口一下堆積瞭八百字的罵人用語。

——神經病,有錢慣的!

最後八百字的罵人用語凝結為這一句話。

準備出去吃飯前,尤琪接瞭一個何嶽巒的電話。之後她一臉愧疚地趴在寧檬腿邊,可憐巴巴地說:“檬檬,怎麼辦,老何剛給我定瞭去上海的機票,讓我過去陪他跨年呢!”

雖然這是一個再次置人於孤獨跨年的消息,但寧檬卻覺得噎在胸膛某處的一口氣終於疏解瞭。

這是一口替尤琪噎著的氣。

寧檬立刻做出一副兇樣子:“重色輕友?我要你何用!走走走,趕緊拿上你最性感那條小吊帶,快走!不把老何迷得七葷八素的,別說是我寧檬的馬子!”

尤琪立刻又笑得咯咯噠起來。

從尤琪傢出來,送她坐上去機場的出租後,寧檬一個人佇立在大馬路旁。

富力城閃閃發亮,樂成中心大樓下有一群阿姨在跳舞,街上到處都是成雙成對的人,這個比平時更耀眼熱鬧的都城對形單影隻的人沒有一絲安撫。

寧檬在這片熱鬧繁華的景象中有點孤獨地想著,尤琪走瞭,那她自己該吃點什麼當晚餐呢?

沿著馬路逆著人流一邊想一邊漫無目的地走,握在手裡的手機忽然震瞭起來。

拿到眼前看。

屏幕上,亮著三個字:蘇維然。

這個新年,會是他陪著自己嗎?

寧檬按瞭接聽鍵,叫瞭聲:“學長。”

蘇維然在電話裡問寧檬,在幹什麼。

寧檬說,找地方吃飯呢。

蘇維然問,和人一起嗎?

寧檬說,不,就我自己一個人。

蘇維然帶著輕笑的聲音立刻穿出話筒:“真巧,我也一個人,不如學長請你吃頓跨年晚飯?”

寧檬隻想瞭一秒鐘就答應下來。

這個夜晚,不管是誰來陪陪她,都比她自己回到租來的房子裡形影相吊的好。

蘇維然問寧檬想吃什麼,寧檬鬼使神差地說,要不咱們吃火鍋吧。

蘇維然表示沒問題,並提議那就去吃海底撈吧。他問寧檬現在人在哪裡,他開車過來接她。

寧檬想瞭想,說:“學長,要不你先直接到海底撈領個號?今天肯定人多。”

蘇維然笑:“嗯,也好。”

蘇維然征求寧檬意見:“想去海底撈哪個店吃?”

寧檬想瞭想,說:“要不就,王府井店?”

那裡離她原來上班的地方很近,是她去的次數最多的店。人的首選,總是願意選擇自己去過的地方,而不是離自己最近的地方。熟悉的遠地方常比陌生的近地方讓人有安全感,於是很多人願意舍近求遠。

蘇維然說好的,那就王府井店見。

寧檬掛掉電話費瞭半天勁才打到瞭輛出租車。坐到車上說瞭目的地,司機師傅一聽是奔長安街去,立刻頭大:“今天這日子,瞧著堵吧!”

果然不算遠的一段路,出租車硬是連蹭帶挪瞭一個小時才到地方。

等寧檬進瞭店,正好蘇維然排到瞭位置。

寧檬連聲說著學長真抱歉路上堵車堵得厲害早知道我應該坐地鐵過來讓你這麼大身份的人一個人跟這等位子我可真是承受不起呀。

她一口氣地叨咕下來,她一邊叨咕,蘇維然一邊笑著聽,笑容愉悅,絲毫沒有一個人等位的不高興。他在寧檬說話時抬起手臂搭在她後腰中間,輕輕一帶,像用半個擁抱在帶她起步,讓專註講話的她跟隨他的引領向他們吃飯的座位旁走過去。

到瞭座位前,寧檬那一串道歉的貫口說完瞭。蘇維然的胳膊卻並沒有從她後腰上挪開,還那麼自然而然地極輕地搭著。

他們站在一起,像一對很文明的情侶,彼此身體之間有一個止乎於禮的輕輕接觸。寧檬還待在蘇維然若有似無的半個擁抱裡。

但她沒顧得上為這半個擁抱做出反應。她的反應都在震驚之餘給瞭隔壁桌那個正在蕭索地獨自吃火鍋的人。而那個人也正扭過頭來瞪著她,眼睛裡的那種“你敢騙我”的火氣比滾鍋裡的辣椒油燒得還旺。

寧檬怎麼也沒想到,陸既明居然也會在王府井的海底撈吃火鍋。她更沒想到怎麼就這麼巧,他們居然還能餐桌挨到餐桌,讓她連個錯開面躲掉尷尬的機會都沒有。

寧檬其實最最意外的是——陸既明對於吃哪傢店的選擇,居然也是遵從寧選熟悉的,不選最近的。

四目相對的電光火石間,看著他孤零零一個人吃火鍋,寧檬忽然想起在微博上看到過的一個《國傢孤獨等級表》,那上面按蕭索程度給孤獨分瞭級,一個人逛超市是一級孤獨,一個人去餐廳、去咖啡廳、去看電影,孤獨等級分別是二級、三級、四級。而一個人吃火鍋,是五級孤獨。

這個孤獨級別,真的是,很蕭索瞭,簡直讓人忍不住要對之施以同情熱淚。

而這一個人吃火鍋事件,如果又是發生在跨年夜的,那就不隻是蕭索,簡直是慘,讓人想要替君流下一滴辛酸淚的那麼慘。

寧檬看著隔壁桌被自己拒絕後一個人坐在那吃著五級孤獨的陸既明,一時間喪失瞭伶牙俐齒的語言功能。她忽然就有瞭種說假話被人當場捉住的窘迫感,還有種因為她的拒絕導致陸既明帶著五級孤獨在新年前夜一個人吃火鍋的負疚感。

可再想想,她明明並沒有說假話,一切都是一環扣一環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的。她並沒有對不起誰。

於是她讓自己泰然下來,對著怒瞪自己像怒瞪著個叛徒的陸既明,打瞭聲招呼:“陸總,好巧,您也在。”

陸既明瞪圓瞭的眼睛瞬間又再瞪大。那瞪得更大的眼眶裡流瀉出來的怒氣在無聲地吼:你還好意思說好巧?!

蘇維然順著寧檬的聲音轉過身,他搭在寧檬腰上的手隨著轉身動作放瞭下來。陸既明氣得血紅的眼睛,血色仿佛褪去瞭一些。

蘇維然看到陸既明後立刻做出當一個“總”遇到另一個“總”時的官方微笑:“陸總,您也在,真巧!”

兩個真巧對陸既明形成瞭暴擊。而他還來不及療傷,蘇維然已經又送給他一個新的暴擊:“您一個人嗎?要是不嫌棄的話,和我們一起吃吧!”

蘇維然的話一說完,寧檬就把一口氣吊在瞭嗓子眼。

她覺得陸既明是要發作一下瞭。隻是不知道他發作的方式是嘲諷還是掀桌。

……結果陸既明隻是拿起餐巾紙優雅地印瞭印嘴角,輕描淡寫地說瞭聲:“不瞭,我吃差不多瞭。這年頭騙子當道,沒良心的人太多,想想他們,我吃兩口也就飽瞭。”陸既明從椅子前站起來,對蘇維然說,“蘇總,您吃好,那我就先走瞭。”

說著陸既明長腿一邁,正眼都不看寧檬一下,步步生風就走瞭。

蘇維然輕慫一下肩膀,轉回頭對寧檬說:“總覺得陸總今天情緒不太對。”說著說著他笑瞭,“不過其實我從來也摸不準你這位前任老板的情緒變化就是瞭。”

寧檬默默撇瞭個嘴。

——別說你,我這麼幾年也將將隻摸到瞭他喜怒無常的一點皮毛而已啊。

拉開椅子坐下後,蘇維然叫來服務員點菜。寧檬悄悄扭頭看瞭隔壁桌一眼,幾個服務員在快速收拾著。

寧檬由衷覺得陸既明是真特麼敗傢啊,點瞭一桌子東西根本都沒怎麼吃,說走抬起屁股就走瞭,一點猶豫都沒有。這麼能浪費食物,他也不怕以後有報應,等老天爺哪天心情不好罰他變成餓到快死瞭都吃不起飯的窮鬼。

寧檬無聲地嘆口氣。

就那麼直接走瞭,那傢夥他就不餓麼。

寧檬隱隱地,覺得陸既明挨餓和自己是有那麼點關系的。於是她心裡有瞭一絲絲飄來蕩去的內疚感。

雖然吃飯前有瞭遭遇陸既明那個小插曲,但火鍋沸騰後寧檬就把陸大別扭給甩到小肥羊和芝麻醬後頭去瞭。

男人和好吃的能比?當然不能夠瞭。

於是寧檬和蘇維然還算是吃瞭一頓蠻開心的跨年飯。席間兩個人都無限追憶校園時光,不約而同地不斷講著校園裡曾經發生的那些趣事。回想著那段最美好最單純的錦繡年華,兩個人的臉上都泛起瞭鮮活的光亮。

美好回憶總是能喚醒人體內偷懶的荷爾蒙,蕩漾起一波短暫的意亂情迷。

但寧檬是知道自己的。這些短暫的意亂和情迷,是過去的自己,對過去的蘇維然的。

現在?現在他們都變瞭太多瞭,世故的現實在摧毀校園裡的那些心動和單純。荷爾蒙在世故的現實面前,也隻能偶爾躁動一下而已。經過世故的暈染,曾經的純粹和真心都已經打瞭折扣。打過折扣的感情,值得消滅,不值得發展。

於是當吃完這頓飯向外走的時候,當蘇維然又若有似無送來半個擁抱的時候,寧檬不著痕跡地輕輕滑開瞭。

在弄不清這若有似無的半個擁抱是真的有心,還是出於寂寞之前,寧檬不打算再承受它。

出瞭海底撈,蘇維然有點歉意,對寧檬說:“抱歉我晚一點還約瞭人,還有一點事要談,不能陪你跨年倒數瞭!”

寧檬連忙說別別別,可別這麼說,你能陪我吃這一頓飯,讓我沒在新年前夜過得太蕭索,已經是個恩惠一樣的存在瞭,怎麼可以說抱歉呢。

蘇維然被她逗笑瞭。他取瞭車送她回傢。

路上蘇維然接瞭通電話。

蘇維然對著手機講瞭兩句話:別著急,再等一下。我得送個人,送完就過去瞭。

他手機聽筒聲音略大,寧檬隱約聽到那邊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她忽然有瞭點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掠奪瞭另一個女人和蘇維然共進晚餐的時間。

她猶豫瞭一路,臨下車前終於忍不住問:“學長,打電話的人,是你的女朋友嗎?”

蘇維然聽到電話中那人被提起,轉頭看向寧檬,這回他沒有笑,眼神裡甚至出現瞭一絲凜冽和凌厲:“她不是。”

寧檬拍拍胸口:“那就好,不然這頓飯會讓我很有負罪感。”

蘇維然這回笑瞭起來:“小孩子傢,心事那麼多!”

寧檬不好意思一笑,想瞭想,欲言又止後終於還是問瞭:“學長,你今天怎麼會想請我吃飯?”

蘇維然看向她的眼睛裡有光:“重要的時刻我都想見見你。見見你,我就不會忘瞭我到底是誰瞭。”他眼睛光亮亮地看著寧檬,說出來的話幾乎像嘆息,“我離開校園後的那點初心,現在也隻能從你身上還瞧得見瞭。”

寧檬內心震動,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憋瞭半天她隻憋出四個字:“學長,加油!”然後解瞭安全帶下瞭車。

蘇維然看著她走進樓梯間後,嘴角處的笑容漸漸抹平。

他掏出手機,撥瞭剛剛的來電號碼,輕聲而無情地說:我臨時有事,過不去瞭。

他駕著車,調個頭,直接回瞭傢。

樓道裡的感應燈壞瞭,寧檬掏出手機照亮。

結果屏幕一按開,她發現上面堆積瞭十幾條陸既明發來的泣血信息。

“騙子!”

“撒謊!”

“騙我有意思嗎?!”

“不想和我一起吃飯就直說,沒必要拿閨蜜當擋箭牌!”

“你學長沒我高沒我帥沒我有原則,你陪他吃飯不陪我,你是不是傻?!”

“能回下信息嗎?禮貌呢?!”

“喂,我很餓啊!!”

最後一條,就一個字,連標點符號都沒有:

“餓”。

寧檬嘆口氣,心裡不爭氣的母愛一下就開始泛濫瞭。

大過年的,他爹不親娘不愛,拉下臉來想找她吃頓飯,還被她給撅瞭。他也是真的很慘瞭。

她想起往年自己形單影隻過新年的那種孤獨蝕骨的難受。她又想起自己也曾經在新年前一天接到過陸既明的電話,他說祝你新年快樂,節日有什麼安排嗎?

她當時覺得那就是上司對下屬的一句套路化撫恤,沒什麼實際意義,他並不是真的想知道她新年假期有怎樣的安排,隻不過隨口那麼一問。

那時她為瞭不顯示自己孤單單一副沒人緣的樣子,她總會說,有安排的,和朋友去城郊吃農傢院或者和朋友去通宵唱k。

現在想,那或許是寂寞的前上司在試探著問,你要是沒安排就出來陪我吃頓飯吧。

這摻著回憶的推論讓寧檬心軟得像攤泥。就算想跟他拉開距離,也別選在今天瞭吧,畢竟今天是跨年夜呢。寧檬這樣寬慰著自己。

她順便還告訴自己,今年這個新年,不該就這麼蕭索地過下去。明年將是她奮發搏擊的重要一年,應該有個熱鬧非凡的開始才對。

想好後,她拿著手機翻到曾宇航的號碼,撥瞭過去。

掛瞭電話她在樓下等瞭一會,有點冷,於是按瞭電梯上樓,打算在上面繼續等。

電梯門隨著叮一聲響分向兩邊打開。她剛走出來,就聽到對面的門啪噠一聲從裡面開瞭鎖。

陸既明把房門大開,兇神惡煞地走出來。他把時間點掐得如此精準,讓寧檬幾乎懷疑他從海底撈回來之後沒幹別的,一直就蹲在門後等著堵她呢。

陸既明像一堵憤怒的肉墻一樣壓迫過來,怒斥寧檬:“蘇維然是你閨蜜?你這個騙子!”

寧檬一臉的雲淡風輕:“我閨蜜馬上到。”

陸既明繼續噴寧檬。

在他的怒噴中,電梯下去又上來,重新停在七層。

寧檬打斷陸既明的噴:“我閨蜜來瞭。”

電梯門在她話音一落後打開。

曾宇航帶著一群人從裡面沖出來。

一剎那間有人搖著香檳,有人噴著拉花,有人撒著金紙片。

曾宇航沖到陸既明面前,喊瞭聲:“Surprise!”然後他抱著兩瓶酒對陸既明快速地說,“傻逼明明,要不是我老鐵,你跪著求我我都不再搭理你!還有老子為瞭讓你自在,都沒叫小甜甜來鬧騰你,你丫有我這樣體貼的朋友你多幸福!可珍惜著我點吧!”說完他抱著酒率先沖進對門。

陸既明目瞪口呆看著曾宇航把一群人熱熱鬧鬧地招呼進瞭屋開趴體。

看著自己的領地被侵略,陸既明很生氣很生氣。

他生氣著生氣著,突然笑瞭。

他又氣又笑,吼著寧檬:“愣著幹嘛呢?你幹的好事,趕緊給我進來收拾爛攤子!”

寧檬推推眼鏡,把一抹很淡的笑意抿在嘴角旁。

沒有形影相吊地辭舊迎新,這新的一年,算是有瞭個好開端吧。

新年後不久,石英在一次會議上征求大傢意見:“我們在金融街的租期快滿一年瞭,大傢是覺得繼續租在這裡好還是動一動好?”

這個問題留給大傢做瞭會後討論事項。

沒過幾天,陸既明大駕光臨石英的公司。

石英和他在辦公室裡談瞭一會後,撥瞭寧檬的內線叫她過來。

寧檬進瞭屋,畢恭畢敬人模人樣地問候瞭友司老板一聲“陸總您好”,友司老板也拿腔作勢人模人樣地嗯瞭一聲賞賜般的給瞭回復。

然後石英就笑瞇瞇地說:“寧檬啊,我們和陸總公司達成戰略合作夥伴瞭,等咱們房子到期以後,為瞭工作方便,我們就不在這辦公瞭,我們直接搬到東方廣場去!你原來跟著陸總在東方廣場上班,對那裡比較熟,所以找新的辦公地址這事就交給你去辦瞭!”

石英的話一說完,寧檬就有點凸眼珠。

怎麼繞來繞去,她就繞不開東方廣場和他陸既明瞭呢。

送走陸既明,石英又把寧檬叫到瞭辦公室。

她從寧檬表情裡沒察覺到任何東西——這女孩已經能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得相當好瞭。但她還不是無懈可擊,她在聽到要搬往東方廣場的時候,抬手推瞭推眼睛。這女孩但凡緊張或者要做口不對心的決定時,都會下意識地推推眼鏡。

石英微笑地看著寧檬,問:“是不是不太想搬到東方廣場去?”

寧檬非常想推推眼鏡。但她忍住瞭。

她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心裡的真實想法:是的,不想搬到那裡去。

如果說跨年夜之前寧檬還因相識一場的主雇情誼有所猶豫,那麼跨年夜之後,她是堅定不移地想要躲陸既明遠點的。

x市的冬夜她見識到瞭陸既明喝醉後怎樣懷戀一個人。那夜她斬斷瞭某種苗頭,那苗頭是屬於一些還沒來得及發育的旖思綺念的。

跨年夜她見識到瞭清醒的陸既明如何癲狂等候一個人。那夜之後她幹脆把和他做普通朋友的苗頭都掐滅瞭。

因為曾宇航說瞭一句話。

跨年夜那晚,曾宇航帶瞭一幫人在陸既明的客廳裡開趴體。一屋子人一直都熱熱鬧鬧的,連寧檬都覺得自己在漸漸融入這個行走的人民幣載體們的世界瞭。

一切都很好。

唯一出現的狀況是,快倒數的時候陸既明接到瞭一通電話。他當時臉色就變瞭,大吼著叫屋子裡所有的人都安靜閉嘴。

所有人都被他吼住瞭,一剎裡群體性不知所措地靜下來。

他在這種鐵血鎮壓下得來的安靜中沖去他的臥室講電話。

窗外忽然飄來隱約吶喊聲。三二一新年快樂。

然後窗外的天空中燃起一簇簇巨大的彩色煙火。

他們一屋子人為瞭倒數跨年開的趴體,卻因為陸既明的一聲吼,正好在懵逼而安靜之中完成瞭從13到14的跨越。

其他人在看到窗外煙花團團錦簇後立馬回瞭神,把陸既明要求安靜的吼叫轉瞬拋在腦後。他們重新熱鬧瞭起來,仿佛並沒有錯過什麼。

寧檬卻清楚地體察到瞭感官上的不圓滿。

滿屋子的人隻安靜瞭那一下,那一下卻正好錯過瞭1314。

寧檬為這短暫的錯過有點悵然若失。

曾宇航拎著兩個酒瓶子晃晃蕩蕩走到她身邊,拍著她的肩膀,叫瞭聲老鐵。

“新年快樂!”他很嗨地對寧檬舉著酒瓶振臂高呼。

寧檬重新開心起來。像平滑的鏈條上卡瞭個很細小的結,它讓整個鏈條有一點點不圓滿,卻不耽誤鏈條正常的滾動運行。

曾宇航對寧檬發起牢騷:“明明這個王八蛋!真特麼八百年如一日地重色輕友!他一準是進去接夢姐電話瞭。”曾宇航遞給寧檬一瓶酒,碰一碰後,喝下一口,繼續發牢騷,“我有時候就納瞭悶瞭,你說夢姐不在乎明明嗎?也不是的,她像個慈母一樣關心他掛念他,每逢佳節必記得明明會倍思親,於是總趕在佳節前夜與佳節當天那個臨界的零點準時打電話。”

寧檬像個淡漠的局外人一樣,靜靜地喝酒,靜靜地聽曾宇航一邊喝酒一邊發牢騷。

“其實我覺得夢姐這樣做也不好,就因為她總這樣,才老斷不瞭明明的念想呢!她以為自己是母愛,可是明明不這麼覺得啊!有時候啊,當斷不斷的,真是害人害己。來,老鐵,咱不管他們的爛事瞭,咱們一醉方修!”

寧檬就此與曾宇航開懷暢飲起來。

喝到一半的時候,明明說瞭“咱們不管他們瞭”的曾宇航忽然又上來瞭血性,非要替寧檬抱不平,要進去問問陸既明,他到底把寧檬當成什麼瞭,老這麼纏著不放的欺負人,他實在看不下去瞭。

寧檬死命地拉曾宇航,覺得他真是喝多瞭,都開始涉足狗拿耗子事業瞭。但一六五已經醺然的她沒能及時拉住一個一八零要借酒逞兇的壯漢。

她隻能跌跌撞撞地跟在曾宇航身後,一路跟到陸既明的臥室外。

曾宇航一腳踹開那道門,把陸既明和他的阿夢那通電話踹得不得不暫停。

門一開,寧檬下意識地縮在門口,把自己的身影藏瞭起來。她變成瞭一個偷聽者。

房間裡,陸既明吼著問:你發什麼瘋?!

曾宇航也吼著答:我就問你一聲,寧檬在你心裡算什麼?你憑什麼老拿捏著人傢!

陸既明又吼:你吃飽瞭撐的吧?我和她怎麼相處關你什麼事?!

曾宇航又回吼:她是我老鐵!你老在情感上欺負她我看不過去!你眼瞎心瞎看不明白自己,我他媽也看不過去!你為瞭夢姐躲進來不管不顧我們,我就是看不過去!

寧檬被這頓吼嚷得酒醒瞭一半。在曾宇航說出更不著邊的話之前她沖進去憑著吃奶的勁拖走瞭他。臨走還不忘幫陸既明和他的阿夢關門,還給他們一片安靜又私密的通話空間。

她真是忍不住想給自己的周全點個贊。

後來她和曾宇航一直喝,下酒的嗑主要就是一起罵陸既明不是人。

她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自己喝得快不行瞭,陸既明終於結束與仙女的通話打開房門重返塵世。看到他們的樣子後,他疾奔過來,沖已經癱在沙發上呈屍體狀態的曾宇航狠踹瞭一腳,罵:你怎麼讓她喝成這樣?她是個女的啊你讓她喝成這樣你是人嗎!

當然屍體是不會回話的,所以陸既明的脾氣發的有去無回。

她恍惚被陸既明扶起來。他抓著她的兩個肩膀,氣得直噴:不是想知道我怎麼看待你嗎?好我現在告訴你:你就是個酒鬼!醜陋的女酒鬼!

她笑起來,笑到幹嘔。她想吐瞭。

陸既明把她往衛生間拖。她趴在馬桶上啊喔呃地吐瞭一大通。陸既明手法生疏地拍著她的背,她本來兩下就能吐完的,卻被他拍得吐瞭快有二十下。她吐得眼睛裡漚出瞭淚,流瞭滿臉,眼鏡都糊瞭。

但她真的不是哭,這是五官相通,吐得太用力的結果。

她滿臉都是淚的樣子可能嚇到瞭陸既明。他似乎想幫她摘掉眼鏡擦擦臉,手伸來跟前時卻被她一巴掌打開瞭。

他被打愣瞭,支支吾吾地有點無措似的,說:你別哭,哎你別哭。你在我心裡不是醜陋的酒鬼,好吧?

她忍不住笑出來,沖他說:我哭個屁,這是剛才吐出來的眼淚。

她滿臉淚還笑的樣子可能有點猙獰,她迷迷糊糊從他臉上看到瞭糾結。

她吐得有點暈,閉著眼睛靠到墻壁上歇著,一副已經斷瞭片的樣子。

忽然她聽到他說:就是,你哭個屁,你在我心裡早特麼是我親人瞭,再這麼下去都特麼快比阿夢親瞭。

他聲音很低,像囈語般的自我吐槽和發牢騷。可她還是聽見瞭。

——是因為隻能接到電話不能見到真人而吐槽和發牢騷嗎?她閉著眼靠著墻暈乎乎地想。

然後她又聽到他的大呼小叫:哎我去你別跟這睡啊!你睡也先把眼淚擦幹好吧?哎你剛才就這麼多淚嗎沒又新哭出眼淚來嗎?

……真是個大傻逼。都說瞭,她哭個屁。

還有,她父母雙全,堂表兄弟姐妹眾多。她寧檬這輩子不缺親人。

寧檬吐完以後,陸既明想扶她到客房裡睡一下。她像貞潔烈女一樣兩手化作千手,橫扒拉豎擋地不讓他近身。

後來陸既明快瘋瞭,打算強行以公主抱制服她。可她殘存的理智沒讓陸既明成功。

她指著廚房對陸既明說:我想喝水,你先幫我倒杯水吧,要溫一點的。

陸既明起身去廚房給她燒水加晾水。

她趁著這功夫,一個人歪歪扭扭回瞭對門。

躺倒在床上時,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睡過去之前,她對自己說:新的一年瞭,寧檬啊,你要加油。

醒來之後的剎那,她似乎把昨晚經歷的一切都忘瞭。她似乎把這新的一年之前的一切舊事與過往也都忘瞭。她像是一個嶄新的她自己。

但她在那麼多忘記中卻清楚地記住瞭曾宇航說的那句話。

當斷不斷,害人害己。

她告訴自己,得割斷陸既明把她當影子和媽的念想。得跟他,保持一個彼此無害的距離,一個外表溫和內心隔絕的距離。

寧檬想盡量把觀點表達得不摻雜任何主觀元素,她想讓石英相信,她不願意公司搬去東方廣場的原因都是客觀因素決定的:“石總,其實東方廣場那邊真不如金融街這裡方便,這離證監會多近啊,有什麼事去會裡是真方便。還有東方廣場那兒,租金又貴又堵車,就沒一天是街道暢通的時候!”

石英桌子旁邊小巧的燒水壺叫瞭起來。她拎起壺用燒沸的水沖洗著茶具。

“還有呢?不會單單隻是這麼點原因吧?”

石英一邊用開水沏著茶一邊隨口一提般的繼續問。

她把泡好的茶倒在兩個小茶盞裡,其中一個推給寧檬:“坐下來嘗嘗,這茶很香,陸總帶過來的金駿眉,可貴著呢!來坐下一邊喝一邊說。”

寧檬聽話地坐下來,捧著小茶盞嘗瞭一下。

是挺香的。可是怎麼辦,她覺得這“可貴著呢”跟她在超市裡面花九塊九買瞭一大包的那種花茶也沒什麼區別……

石英一邊品茶一邊又問:“寧檬,和我敞開心扉說一說,還有什麼原因讓你不想往那邊搬?”

寧檬抿瞭下嘴唇。別說,這會唇齒間有那茶的餘味回香瞭。果然是她九塊九的茶葉沫子不能比的。

寧檬決定既然石英讓她敞開心扉地說,那她就敞開一點心扉吧:“石總,您說陸總那邊,在今後的某一個時候,會不會覺得,我們和他建立戰略合作關系,其實是奔著他有資金資源這塊去的?”

她是真的覺得這樣什麼都指著陸既明籌錢的戰略合作關系並不太好。一個兩個的項目還可以,總是指著人傢張羅錢,早晚會招人傢煩的。

而且什麼項目都指著陸既明張羅錢,她哪裡還挺得直腰板說自己是靠自己成長起來的?這太自欺欺人瞭。

可是石英卻語重心長地說瞭一番話。

石英對寧檬說:“寧檬,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我希望和陸總達成戰略合作關系,就是因為他有辦法張羅到錢,願意給他當LP的人多。但不是說他有錢我們就是在占他的便宜,我們也有項目呀。

“在這行裡,什麼是本事?要麼有項目資源,要麼有錢,而且項目和錢能很有效的匹配合作。光有項目沒錢,這不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光有錢沒有好項目,這也不行,容易變成冤大頭。

“所以寧檬,現在我們的資金後援是現成的,就是陸總,我們隻要能發掘到好的項目,我們就是和他平等的,並沒有占他有資金渠道的便宜。而發掘好項目,這就是你以後要做的事瞭。”

寧檬接下瞭石英的話。起初聽,她覺得這番話特別有道理,她們如果有好項目的話,確實不該算是占陸既明的便宜。但仔細又一品,她覺得石英的這番話是有漏洞的,這番話其實是套牢陸既明資金資源的一種美化說法。

畢竟陸既明自己並不缺乏挖掘好項目的渠道和能力。

但她沒有再說什麼。她從石英的語重心長裡已經領悟到瞭她要搬往東方廣場的決心。

寧檬從石英的辦公室裡出來,坐回到工位上,梳理自己的情緒。

她還不夠強,還不能因為不想去東方廣場就做出辭職這種任性的決定。她起碼要做到投資總監以後才有資格跳槽,才能確保跳槽後的落點是一傢不錯的公司。

所以暫時隱忍蟄伏吧。

反正想依賴陸既明的是石英不是她。她相信自己未來一定能挖掘到除瞭陸既明以外的資金渠道的。她絕不想做被陸既明那顆粗壯大樹的陰影籠罩的草;她希望有朝一日她自己也能參天。

在陸既明熱情到幾乎有點多管閑事的情況下,寧檬很快在東方廣場找好瞭地方。

就在既明資本的正樓下,W座20層。

這樣的位置關系讓寧檬覺得,未來她將始終處在被陸既明踩在腳下的境地……

為瞭破掉這個魔咒,她回到傢後在紙上寫瞭陸既明三個字壓在瞭床底下。好瞭,她被他踩,他也被她壓,未來他的氣焰囂張不起來瞭。

地方找好,簽好合同交好租金,石英在公司裡一聲召喚,公司所有人轟轟烈烈搬往東方廣場。

回到東方廣場上班的第一天,寧檬一早出門時,遇到瞭同樣開門出發的陸既明。

寧檬客套地對友司老板叫瞭聲陸總,扭身沖進樓梯間。

結果陸既明也跟在瞭她身後。

出瞭樓道她以為他們可以執行獨木橋和陽關道準則瞭。可沒想到陸既明像個大膏藥似的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寧檬有點納悶瞭:“陸總,您方向錯瞭吧?這是去地鐵的路,您邁巴赫可沒停這邊。”

陸既明眼角一挑,那雙天生多情又薄情的眼睛立刻有瞭不一樣的神采。

他往天上飛著眼,很牛很驕傲地說:“陸爺我今天限號,打算跟你一起坐地鐵。怎麼樣,倍感榮幸和懷念吧?”

寧檬看著他那一臉年紀被狗吃掉後剩餘的智障,搖搖頭,嘆口氣,沒有瞭想說點什麼的欲望。

這一天,一路上他們被擠成一團,在被擠得變形的煩躁下,陸既明又嘴巴不停地嘰嘰歪歪瞭一路。終於到瞭公司時,寧檬被煩得是真的恨不得帶桶汽油沖上樓去焚瞭陸既明。她懷疑就算燒到最後陸既明還能剩下一口牙和一張嘴不停地動。

寧檬以為按照北京限號原理噩夢一周最多隻有一天。但第二天一早她就發現自己把人間想象得太美好瞭。

她出門,正好陸既明又出門。

她下樓,陸既明又跟著她下樓。

她去坐地鐵,陸既明又跟著她奔地鐵走。

她無奈極瞭,提醒:“陸總您車今天不限號。”

陸既明給出回答的時候像隻不要臉的大尾巴狼:“我決定以後少開車,為北京減少霧霾貢獻點力量。”

末瞭還不忘給自己冠冕堂皇地拔高一句:“作為一個北京人,這是我應該做的!”

寧檬是真的服瞭陸既明的喜怒無常和行為無常瞭。

此後她曾想過再提早半小時出門,以錯過陸既明牌大膏藥的強力黏糊。但讓她崩潰的是,隻要她在這邊一開門,對門的門馬上也會咔噠一聲被拉開。

寧檬幾乎懷疑陸既明是不是二十四小時長在門後瞭。

她有時候真想潑一盆洗腳水到陸既明臉上,告訴他:你就著這味兒清醒一下,看清楚瞭,我不是你夢媽媽,我是你寧檬姑奶奶!別再纏著老娘瞭!

可她終究是個慫貨,沒敢真潑洗腳水。

但她還是忍不住說瞭後面的話。

那是在地鐵上,她被纏得心煩瞭,直接說瞭點明知不可能的狠話,就為瞭膈應一下陸既明也順便膈應一下她自己。

寧檬:“陸總,敢問您是吃飽瞭撐的嗎,天天跟著我擠地鐵?您再這樣我可要懷疑您喜歡我瞭。”

陸既明立刻哈哈一笑,說:“你倒是想得美。”

寧檬被這四兩撥千斤的回答激得沉不住氣,終於忍不住說:“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特像你的心上人啊?所以你老這麼纏著我不放?”

她問完這問題,看到陸既明呆瞭一下。

她的一口氣吊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她吊著這口氣聽到陸既明瞪圓瞭眼睛反駁:“你小說電視劇看多瞭吧?想什麼呢你?我告訴你寧檬,我的終極目的就是讓你趕緊回來給我繼續當秘書!我實話跟你說吧,我跟人打賭瞭,不能把你弄回來繼續給我當秘書我得輸半個身傢!”

寧檬淡漠地看著陸既明,覺得他應該是這個世界上,酒後斷片斷得最傻逼的那個人。

她冷笑著反問陸既明:“陸老板,你說這事和我有什麼關系呢?你和別人拿我打賭的時候問過我同意瞭嗎?所以你輸不輸身傢的,關我的事?”

寧檬表達完感想就沖出地鐵站奔著東方廣場的寫字樓狂走。

陸既明蹭蹭地跟在她身旁。

“寧檬,要不這樣吧,咱們折中一下,你還是回我這來,我可以讓你做總裁秘書兼投資總監!”

寧檬一下站住腳步。

趁著還沒踏進辦公樓,趁著還是私人空間與時間,她決定說點硬話懟一懟這不食人間疾苦想一出是一出的陸大少爺。

“陸總,”寧檬對同樣站定的陸既明很鄭重地叫瞭一聲,“您呢,含著金湯匙出生,生來高高在上,不管怎麼想一出是一出,都行,您有的是錢為您的不靠譜買單。但我不行,我是底層的草根,我得先考慮活著,然後才有資格去考慮能不能活好。您可以兒戲地做任何決定,反正您有容錯的資本。但我不行,我行差踏錯一步可能整個人生都變瞭。所以希望您以後別再拖著我陪您一起兒戲瞭。您這麼大身份一位爺,總這樣沒頭沒腦地拿我打消遣,我真的覺得挺困擾的。所以希望您能尊重我,明天開您的邁巴赫上班吧。”

寧檬說完轉身就走,決然的樣子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帥。

陸既明被她說愣在她身後。

幾秒鐘後,她正要推寫字樓的門進到樓裡時,身後傳來陸既明自帶擴音器效果的說話聲:“喂!大清亡瞭好幾百年瞭,哪來的高高在上和草根的階級之分啊?社會主義不是人人平等嗎?你反動瞭吧你!”

寧檬趕緊推門進樓。

她真的怕瞭他這個滿大街喊話不知道害臊的神經病瞭。

還有,他什麼時候才能抓住別人說話的重點?!

寧檬剛進瞭公司,就收到陸既明一條信息:好吧我改觀瞭,你挺有做投資的天賦,也知道怎麼控場。你回既明資本來,我讓你帶項目。我希望你能回來。

看著這條信息寧檬有點發愣,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那感覺就像前妻都嫁人瞭,前夫才反應過來說,老婆我錯瞭,我沒你不行。

這麼一類比完寧檬對這條短信心裡隻剩下一句話想說:

——您滾犢子吧,早幹嘛去瞭?

為瞭杜絕陸既明的沒完沒瞭,寧檬決定把話說明白。她給陸既明回信息:謝您抬舉瞭,但勞動合同沒到期之前我還不考慮跳槽。祝開心,順祝商祺。

後面兩句話是她故意加的。又官方,又……很氣人。

收起手機,寧檬接到石英打來的內線電話。她讓寧檬去一下她的辦公室。

寧檬一進去,石英就對她說:“下周在上海有個金融論壇會議,給咱們公司也發瞭邀請函,但正好下周我兒子要開傢長會,其他高管也都有事走不開,所以這個會寧檬你去開吧!”頓瞭頓,石英補充,“哦對瞭,讓前臺先給你印一盒投資總監的名片,不然過去開會不是總監級別以上的,名片是拿不出手的。”

寧檬應瞭聲好的,心裡沒有一點即將得到投資總監頭銜的名片的開心。

畢竟還不是真的。

寧檬拿著印好的實不符名的“投資總監”名片準備替石英去參加金融論壇大會。

中午她在公司準備訂機票的時候,楊小揚從樓上竄下來溜達。自從她搬到既明資本樓下,楊小揚就天天往她這混,混得連鷹石投資的前臺少女都服氣瞭,對寧檬說:“小揚都快成咱們公司的人瞭。要不幹脆咱們把她收瞭得瞭,看她天天樓上樓下跑我都替她煩得慌!”

寧檬覺得前臺少女實在有點雙標。陸既明也有事沒事就下樓來晃,美其名曰和戰略夥伴石英探討未來合作發展。他一趟趟的晃,就沒見前臺少女嚷嚷煩得慌,反而是尖叫得慌:“陸總真帥!腿真長!真想做他的襯衫,每天貼在他身上陪他一起上樓下樓,在他轉身彎腰時,對他的腹肌摩擦摩擦!”

寧檬很想告訴前臺少女:當你知道他美好的外皮下有一副怎樣擰巴二逼的靈魂,你就會死瞭這份想摩擦摩擦的心瞭。

但她最終還是沒說——說瞭好像她多瞭解那人、和別人相比她跟那人更親更近似的。

她更願意做凡事都和他沒關系的蕓蕓眾生的一分子。

楊小揚一進鷹石投資就直接往寧檬的工位闖,像進入自己公司一樣毫不受阻。前臺少女已經懶得攔住她或者帶她的路。

楊小揚撲到寧檬辦公桌前時,寧檬正準備著要訂飛去上海的機票。楊小揚掃瞭眼電腦屏幕後,脫口就問寧檬:“你也是要去那個什麼什麼的金融論壇嗎?”

寧檬心裡升騰起一團陰影:“'也',是什麼意思?”

楊小揚卡巴卡巴眼睛:“也就是,陸總也去啊!”

寧檬心裡升起到胸膛高度的一團陰影瞬間裂變爆炸,她不由嗆瞭口氣,咳嗽起來。

“那麼,你的陸總是訂的機票,打算坐飛機過去?”寧檬問楊小揚。

楊小揚白她一眼:“呸!什麼'你的'陸總,你可別咒我!我可不想把我和他用的連起來!”發完牢騷,她說,“是的,他坐飛機過去,我下樓前剛給他訂完機票。”

寧檬二話不說關瞭訂機票的頁面,點開瞭12306網站。

買完高鐵票,她諄諄告誡楊小揚:“切記,別告訴你的陸總,我也去這個論壇!要是敢走漏瞭消息我把你涮瞭蘸芝麻醬吃!”

寧檬到達下榻酒店後先去簽到處簽到以及領取會議資料。

簽到處要求每個與會者提供一張名片。寧檬把那張印著虛假頭銜的名片交給瞭會議接待人員。然後她聽到對方很客氣地叫瞭聲“寧總”。

這聲呼喊讓寧檬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是在叫自己。

假的就是假的,到底沒有那種入骨入肉的契合感。

寧檬在簽到簿上登記個人信息的時候發狠地想,等到下次參加這種會議的時候,她一定要做個名副其實的“寧總”。

寧檬簽完到,不算隨手但表演得很隨手地把簽到簿往前翻瞭一頁,眼神從上到下一掃,就看到瞭陸既明的名字。他已經簽完到瞭。

寧檬瞄瞭下他住的房間號,牢記在心。此後的兩天時間裡,她一定會繞著這個房間走。

會議在第二天上午九點正式開始。到瞭會場按照名牌找好座位坐下後,寧檬環顧瞭一下開會的禮堂,來自全國各地的投資界大佬們把這裡濟濟一堂地塞滿瞭。他們的年紀看起來普遍要比寧檬大一些——成就的積累總是需要付出一定年歲的。於是禮堂內的整體風格更偏向於大氣沉穩。

寧檬拿眼神掃描全屋,在一個經緯交叉點發現瞭陸既明。

很好,那個點位於前排,離坐在偏後部的她的距離很遠。茫茫投資人海中,她能被他在回頭間發現的危險性不那麼大。

上午的會議議程是幾個業界大佬分別上臺去回顧過去展望明天。這一回顧一展望,時間就在下邊人看手機接電話發信息或者昏昏欲睡中過去瞭。

上午下午的會議時間挨得比較近,所以大會主辦方建議與會大佬們中午就不要到外面去吃瞭,就委屈些在開會的五星酒店宴會廳集體吃一口自助餐吧。

寧檬進到瞭宴會廳後發現,大會主辦方到底有多謙虛,他們把配菜豪華的頂級自助居然用瞭“委屈”和“吃一口”這麼隨便的詞來修飾。

寧檬很想借這個自由就坐的午餐機會勇敢拓展一下自己在資本圈子的人脈。於是她用盡吃奶的勁兒克制住自己那點自卑和忐忑的情緒。她瞅準瞭一張圓桌,桌前已經坐瞭一圈大佬,還剩兩個空位子。

寧檬吸一口氣,提步走過去坐下。她坐得從從容容大大方方,讓人一點都看不出她心頭還跳動著一抹局促和緊張,她很完美地嵌入瞭大佬們的圓桌午餐之中。

這一桌的人年紀都比寧檬大,寧檬默默地用心聽著他們鄰座之間的互相自我介紹。他們的級別都遠在總監以上。

寧檬吃得一派從容,腦子裡卻在飛快地轉,她在努力尋找著怎麼能無縫插入這些大佬談話的契合點。

想要收獲人脈,首先要掙得存在感。不發言就不會有存在感。而發言也要發得獨到,才能吸引大傢對她的註意。

寧檬聽瞭一會,發現大佬們的談話風格偏保守正統一些。她想她找到可以加入談話的契合點瞭。

——她可以從更年輕更新的角度談談未來投資的趨勢變化。

席間有位中年大佬正在說:“去年我稀裡糊塗跟投瞭個電視劇,收視率不好,都沒怎麼賺,也不知道現在的人晚上吃完飯不好好看劇都幹什麼去瞭!”

寧檬抓住機會,很自然地接過瞭話:“梁總,”這是她剛剛用心記下的席間各位大佬的姓氏及職務信息,“您說得對,”盡管對方其實沒有說什麼有關對錯的話題,也要先這麼恭維過去,“現在投資電視劇還真的是不太好賺錢瞭,穩賺的項目吧,影視公司都自己捏在手裡不願意往外散投資份額,實在缺錢的話就以15%-20%的固定收益融點錢,超額收益是不給分的;而能散出份額來的都是影視公司自己吃不下得需要投資人來分擔風險的。我看過一份統計,是說現在全國一年能拍出10000多集的劇,但最後能在傳統媒體也就是電視臺播出的隻有不到一半,而播出的這一半裡面,也就是不到5000集裡,還有百分之八十的劇集是賠錢的。電視劇產能過剩,電視臺消化能力有限,電視臺回款又慢,所以現在投傳統媒體的電視劇,想賺錢真的是越來越不容易瞭。”

寧檬口齒伶俐,吐字清晰,聲音恬柔,娓娓道來這些時,一點賣弄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很吸引人聽下去。寧檬很慶幸這一桌大佬都是偏投實業的,對影視文化行業情況的瞭解沒那麼深入,讓她有機會裝裝大尾巴狼發揮一下見解而不露怯。

“那你說,影視文化這塊還有沒有搞頭瞭?”剛剛講話的梁總看著寧檬問。

寧檬推推眼鏡,笑得謙虛謹慎,說:“我個人覺得,當然是有的!雖然傳統媒體那裡賺錢越來越費勁,但新媒體正在努力崛起,新媒體的受眾群更年輕也更有付費意識,很多人為瞭看劇都是願意花錢的。電視劇在電視上是免費看的,賺錢主要靠廣告,而網絡劇在網絡上的變現方式就多瞭,靠付費觀看,靠與電商結合,主角的衣服旁邊直接出現同款購買鏈接,這些都是賺錢的途徑!”寧檬覺得自己說得可以瞭,不需要再賣弄瞭,於是決定用一句話做個總結,“未來的市場一定是網絡的天下,傳統媒體肯定得給新媒體分走很大一杯羹。未來的影視文化,會是得新媒體得天下。”

大佬們聽寧檬講的東西聽得很起勁。那個梁總還笑著感嘆:“現在的東西,真是越來越新瞭,我都快跟不上你們這些年輕人奔跑的腳步瞭!”

他話鋒一轉,又問寧檬:“那從你們年輕人的角度看,去年今年和以後的投資趨勢會怎麼發展?”

寧檬放下筷子,以足夠尊重的態度面對這個問題。

她推推眼鏡。手放下來時,她已經很鎮定。

“那我就謹慎地發表一下我個人的看法,說錯瞭各位前輩別笑我。先說去年,雖然去年房地產投資火熱,去年的房地產行業也是私募重點關註的行業,投資案例數和投資金額也都居於投資行業首位,但我覺得未來房地產投資應該漸漸不再是投資主流。

“我這麼說有一方面是因為,國傢去年出臺瞭國五條,對房地產行業進行調控,這幾條政策對一手房二手房的成交量都有一定影響;之後國傢一定還會對房地產繼續調控,所以未來房地產投資會繼續受到影響,從而漸漸不再是投資界的主流項目。我覺得今年明年的投資趨勢應該會更偏向於與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相關的各類創新型企業,比如互聯網項目,主要包括互聯網金融、在線旅遊、在線餐飲、O2O等等,還有就是電信增值類業務。

“投資方式的話,我覺得未來可能天使投資的比重會加大,私募的話也會漸漸把投資端前移。因為國傢正大力鼓勵創新創業,所以未來小公司的天使投資將會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有搞頭。

“至於影視文化方面,隨著新媒體的發展,今年明年應該也會有個井噴期出現。”

在此後的兩年裡,寧檬的種種見解都被時間一一驗證瞭。房地產投資走向瞭低谷,互聯網及電信增值業務迎來一個又一個投資高峰,影視文化進入瞭井噴期,新媒體瘋狂崛起,擠得傳統媒體隻能偏安一隅,新媒體從此一統大半個江山。

寧檬的一小段分析說完,梁總對她贊賞點頭。

他看著寧檬問:“怎麼稱呼?”

寧檬立刻正襟坐好,謙虛地報出姓名:“寧檬。”

梁總從西裝內懷口袋裡掏出名片夾,從裡面抽出一張,遞給寧檬:“我們換張名片吧!”

寧檬立刻站起來,恭敬有禮地雙手接過名片,再雙手遞出一張自己的名片。

梁總旁邊的人立刻說:“來,小姑娘,你的名片也給我一張!我們也換一下!”

這人旁邊的人也說:“和我也換一張吧!”

“我們也換一張!”

……

寧檬就這樣與一桌大佬們交換瞭名片,並在他們的心湖上投進瞭一顆叫寧檬的年輕派投資理念的石子。

這是寧檬在投資從業生涯中,收獲的第一批人脈資源。

她有點激動,有點雀躍。

大佬們吃完飯陸續起身走瞭,走前都很熱情地跟寧檬打招呼。被這麼多分量級人物重視以待的愉悅感讓寧檬胃口大開,加上剛才隻顧說話沒來得及好好吃飯,她決定多吃一會再走。

她埋頭嚼著飯的時候,忽然身旁氣流一蕩,一個人噗地一下就坐在瞭她旁邊的椅子上。

寧檬帶著人工特效慢動作扭頭去看。

然後她在心裡嘆息一聲。

好吧,果然是他。

她那陰魂不散的前老板,又找見她瞭。

陸既明大痞子一樣靠在椅背上,兩腿叉開著,歪著頭,吊兒郎當地看著寧檬。

他一開口,那攢瞭滿嘴的不樂意勁兒就山洪暴發似的狂泄出來:“你也來這開會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寧檬轉回頭嚼飯,以意念回答:有這個必要嗎?

陸既明:“覺得沒必要是嗎?你們這麼藏著掖著的,叫我怎麼跟你們戰略合作?!”

寧檬:……

他居然猜得到她在懟他什麼,今後倒也不能說他在傻逼的人生路上一點進步都沒有。

寧檬繼續在心裡懟:不合作那就拆夥唄。求之不得。

陸既明連續被漠視,發火瞭:“你還能不能有點禮貌,我說話的時候你能不能看著我點?”

寧檬扭頭看他,一邊看一邊用意念罵他。

陸既明忽然神色認真起來,手指比著八撐在下巴上,看著寧檬時一臉的琢磨:“你從哪看來的那些分析?我不信是你自己想的。”

寧檬用鼻子沖他哼出一聲豬般的笑:“您信不信的,隨便,反正又不耽誤我吃我自己傢的大米飯。”

陸既明皺著眉,琢磨的神色更深更重起來:“我以前怎麼就不知道你這麼能搭訕呢?你倒是挺能耐,一桌投資人就這麼都被你搞成熟人瞭!”

陸既明的這句話讓寧檬有點得意也有點揚眉吐氣。

吃哪行飯,養哪行的本事。以前做秘書,她隻要能哄好陸既明一個人,那就是有本事瞭。可現在她做投資瞭,就得有本事哄好一堆人。但陸既明似乎總認為她隻有哄好他一個人的本事,他是那麼的小看瞭她。

想到這,寧檬挑著有點故意氣人的調門回瞭嘴:“陸總啊,我能耐的地方,今後還多著呢!”

此後的會議時間,寧檬都精心地躲避著陸既明的出沒軌跡,很完美地避開瞭他的噴射騷擾。

隻是在會議結束前一天,她的一個大意讓陸既明逮著瞭機會揪住瞭她。

揪住她以後,陸大老板很沒好氣地問瞭個問題:“你明天怎麼回北京?”

寧檬飛快一想後,回答:“高鐵。”其實她還沒有買票。

陸既明:“你換機票,我給你升艙。”

寧檬當即表示拒絕:“別瞭,我都不是既明資本的員工瞭,就不給既明資本再增加費用成本瞭吧。”

陸既明這回居然沒糾纏。東拉西扯瞭兩句沒什麼營養的話做鋪墊,然後他自以為表現得很漫不經心很不著痕跡地,問瞭寧檬一個問題:“哎,你哪個車廂啊?”

寧檬順口胡謅瞭一個車廂,仿佛沒察覺出對方一副無心樣子之下的沒安好心似的。

陸既明又東拉西扯瞭好幾句有的沒的,又自以為不落痕跡地問瞭句:“哎,那你座位號是多少?”

寧檬又順口胡謅瞭一個座位號。

陸既明又扯瞭兩句,扭頭走瞭。

寧檬回到房間,心裡有種強烈的感覺——陸既明又較勁又擰巴,他為治她絕對能把機票退瞭換高鐵。

寧檬立刻果斷地打開電腦買瞭飛機票。

第二天寧檬在機場果然完美躲避開瞭瘟神。這一程回北京的航班她度過得舒心又安靜。

飛機降在首都機場,她開瞭機。

手機裡一下湧進無數條信息,有短信有微信,提示音一聲未及歇一聲又響起,急促得像無數條信息正蜂擁在手機裡互相打架。

寧檬先查看瞭短信。是聯通小秘書通過一條條短信告訴她,在她關機的兩個多小時時間裡,陸噴子先生給她打瞭十一通電話。

寧檬面無表情地關掉短信頁面,點開微信。

聯系人“陸噴子”的對話框裡,躺著一條語音信息。

寧檬猶豫瞭一下,是直接刪掉還是點開聽聽。

她跟自己打瞭個賭,賭陸既明的這個對話條裡一定滾開水一樣咕嘟著他的咆哮;如果刨除掉咆哮成分,那絕對相當於他什麼都沒說。

為瞭查驗這個與自己打的賭,她點開語音信息。

高鐵開在軌道上的轟轟噪音裡,陸既明的咆哮聲顯得格外淒涼悲慘。

“寧檬!你是個騙子!大騙子!你這個騙子!我詛咒你胖八十斤!!!”

寧檬面無表情地按瞭下關機鍵,手機屏幕咔噠一聲鎖起來,把那條咆哮語音的裊裊尾音也一起鎖瞭起來。

寧檬覺得自己和自己打的賭贏瞭。果不其然。

可轉念她一想,既然有一個自己贏瞭,那就是說有另一個自己輸瞭。

所以也可以說她自己跟自己打的這賭也是打輸瞭的。

或許和陸既明扯上關系的事情,她都是雖贏猶輸吧。

寧檬晃晃頭,晃跑這種奇怪而荒誕的感覺。她走出出口拐去機場大廳打印行程單。

打完行程單時,她的頭往旁邊無意一擺,眼神也隨著隨意一瞄,結果她居然瞄到瞭不遠處有道熟悉的身影。

是蘇維然。

他身邊還有一個人,和對相對而站。是個女人,背影年輕,身姿窈窕,長發披肩。

寧檬拖著行李箱往前走,以那女人的身影為圓心,以自己的視線做半徑,邊走邊繞著那女人拉弧線。

弧線拉到蘇維然背後時,寧檬飛快一瞥,收錄到那女人大部分的長相特征。

然後她有點小吃驚,也有點早該想到是如此的小瞭悟。

這女郎和當年蘇維然的女朋友,那個女神學姐,長得實在太像瞭。

寧檬又飛快地瞥瞭下蘇維然正遞給那神似學姐的女人的禮物。

從盒子外包裝上畫的圖案看,那是一副VR眼鏡。這新奇的玩意好像成瞭他拉近和女孩子之間距離的道具瞭。

寧檬轉正頭,笑瞭。她大踏步朝著出口走,腳下步步生風,毫不猶豫。

原來男人都這麼愛玩替身遊戲。

晚上和尤琪開視頻的時候,寧檬把白天在機場遇到蘇維然以及神似學姐的女郎的事情繪聲繪色講給尤琪聽。

她講完,尤琪沖著她的繪聲繪色一頓連聲地嘖嘖:“嘖嘖嘖!心裡快酸死瞭吧?費瞭好大勁才表現得跟沒事人似的吧?”

寧檬一臉的嚴肅正經,很認真地回答瞭這個問題:“我一點都不酸。實話跟你說吧,剛過去這個冬天太冷,已經凍得我放棄瞭對愛情的憧憬瞭。”說著說著寧檬哆嗦瞭一下,好像現在也還很冷的樣子。

雖然冬天已經過去,但三個多月前露臺的小涼風吹透瞭血管的感覺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夜的冬風讓人從血涼到肉,那種寒冷的感覺已經在感官中形成記憶,讓人每每一想起,就從心往外冷得不行。

視頻裡尤琪露出瞭一臉傻白甜式懵逼:“這個冬天太冷???檬檬你對冷這個詞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去年冬天是暖冬啊!再說現在已經陽春三月瞭啊檬檬,你哆嗦個什麼勁兒!”

寧檬一臉的“我和你有代溝”:“誰像你,浪得三九天都穿個大絲襪,也不怕將來老瞭老寒腿!我剛那叫抖春寒,你這種一年四季都過夏天的絲襪少女是不會懂的!”

尤琪氣人地擠眉弄眼:“我冬天穿絲襪也有人給我捂腿啊,怎麼的服不服呀!”

寧檬直接把視頻掐斷瞭,把一噸狗糧順著電磁波給憋瞭回去。

這幾天上班,為瞭錯開陸既明那個大瘋子,寧檬幾乎天不亮就出門。有天出門實在太早,連地鐵都沒開。

她等在地鐵口時忍不住想,就為瞭躲一個資本主義毒瘤,她居然把自己折騰成這樣,這又是何苦。

而陸既明他那個毒瘤,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跟勞苦大眾過不去,他又是何苦。

到瞭公司,過瞭上班時間後,寧檬收到陸既明一條充滿惡意的信息:跑得瞭和尚跑不瞭廟,跑得掉上班跑不掉下班,咱們下班地鐵見!

寧檬差點因為這條恐嚇短信想跟石英申請通宵加班不走瞭。

晚上下班她到底沒躲過陸既明。陸既明像得瞭自虐癥一樣神奇地飛快地甚至是上癮地適應瞭擠地鐵生活。他在地鐵上對寧檬質問瞭一路,她為什麼要騙他坐高鐵,她自己坐飛機。

寧檬最後真的有想過把眼鏡腿掰斷,以尖利的斷面刺入陸既明的嗓子眼,以自己的大無畏換取一片這下班路上的寧靜。

她想活著時歷過陸既明這道劫,死後一定不用再經歷九九八十一難,一定可以腿一蹬直接得道升仙。

幾天後的下午,石英讓寧檬到金融街去辦點事,又拜托她順路幫忙把LV包包拿去店裡保養一下。

寧檬拎著石英的LV包辦完瞭事直接進瞭金融街購物中心裡的LV專賣店。

她進去時,店裡還有另外一位客人。寧檬瞄瞭一眼覺得那人有點眼熟,但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見過這一位。

想不起來的眼熟就像裝在別人兜裡的錢,惦記著也沒用。

寧檬索性不再看那人,把包包交給服務生進行保養。

交完坐著等待的過程中,她覺得耳根和側臉都有種被人盯著看的灼熱。

她順著那道被盯視的灼熱轉頭看瞭看。是那個她覺得眼熟但想不起來是誰的人正在看她,目不轉睛地看。

寧檬被他看笑瞭,說瞭聲:“您好。請問,我們認識?”

那人立刻有點靦腆起來,試探地問:“您是不是,和蘇總一起來過我們公司啊?x市的VR公司!”

寧檬一下想起來這人是誰瞭。

他是x市那傢VR公司的主管,姓陳,那天蘇維然帶她去體驗他們公司的VR眼鏡時,就是他接待的自己。

寧檬連忙微笑著重新打招呼:“您好,陳主管!好巧啊,居然在這遇到您瞭!您來北京是來度周末的嗎?”

陳主管更靦腆瞭:“其實也不算巧,我連著幾天來瞭這裡好幾趟瞭!你最近哪天來都能遇到我,哈哈!”

寧檬一下被陳主管的回答勾起瞭好奇心:“哈?您天天都來啊?”

陳主管對寧檬循序漸進地講述瞭一下他出現在北京的原因以及連續幾天出現在LV店的原因。

“蘇總說過您是他最親的朋友,那我就什麼都跟您說瞭吧,其實我們公司近兩年是發展期,都不會怎麼盈利的,根本沒想過蘇總能投我們。結果蘇總就真的投瞭我們瞭!”

寧檬聽到這話心裡有點吃驚。蘇維然是那麼看重利潤和回報的人,居然肯投瞭這傢公司,這真不是他的做事風格。但她卻莫名歡喜他沒按照他原來既有的風格行事。

陳主管接著說:“後來和蘇總私下聊天的時候,我們問過他,他那麼註重投資回報率,怎麼還會投我們呢?然後他是這麼跟我們說的:算是為國傢自有產業做點事情,也算是搏紅顏一笑吧!男人嘛,也不能時刻光想著賺錢,有時也要做一個風雅的人。”

聽到紅顏一笑幾個字,寧檬腦海裡一下閃過那天機場遇到的神似學姐的女郎的身影。

她感嘆學姐對蘇維然的影響力,居然可以持續得這樣久,這樣動人。

還好幾年已經過去瞭,要是在校園時她聽到蘇維然為搏學姐一笑這麼一擲千金的,她一定躲起來偷偷心碎在醋瓶子裡。

隻能偷偷的。因為雖然她的暗戀起始在先,卻到底沒見過光。學姐哪怕是後來走到蘇維然身邊的,可她光明正大。他們在一起之後,她從來都是躲起來偷偷心碎的。如果不偷偷的,那就是一個小寫的三字要貼到自己臉上瞭。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她寧檬寧可一輩子孤獨終老,一輩子獨嚼寂寞,也不會去做任何一個男人的三。任何一個。

寧檬走瞭走神又回瞭回神。她聽到陳主管接著在說:“後來蘇總投完我們公司,老板說讓我過來謝謝蘇總,還特意叮囑我,來瞭之後一定到LV店這來給蘇總的紅顏好好選個包,多貴都不要緊,老板自己出這個錢。

“蘇總最近出差在外地,不在北京,我沒什麼事,就呆在這等他回來呢。趁著這幾天,我想選個包,可是我有嚴重的選擇困難癥,不知道到底該選大的小的長的扁的還是什麼款的……”

寧檬差點笑出來。一個包選瞭好幾天,這選擇困難癥簡直嚴重到病入膏肓瞭。

她給陳主管提供瞭一個簡單粗暴的選擇:“那你幹脆就挑最貴的!”

陳主管囁嚅:“可最貴的我看瞭,是真不好看啊……”

寧檬終於忍不住噗的樂瞭。直男審美看這裡哪個包都不會好看,所以才這麼難選吧。

她忽然發現陳主管看著自己的眼睛亮亮的。她被這亮亮的眼神看得後背一涼,趕緊澄清:“我可不是那個紅顏一笑,您可別誤會!我知道我學長的紅顏一笑長什麼樣,嗯……長發,白,特仙,所以——”寧檬手臂一展手指一伸,幫陳主管選定瞭一款包,“那款比較適合學長的紅顏一笑背!”

陳主管當即拍板,買下瞭那一款,對寧檬千恩萬謝。

寧檬帶著為石英保養過的包包回到公司後,接到瞭老傢父親打來的電話。

寧爸爸說,傢裡要套房子要拆遷,得她親自回去一趟,問她能不能請兩天假回傢處理一下。

寧檬當即樂瞭:“爸,我這是要成為拆二代瞭嗎?拆完咱傢能分幾套房?要是能分十套,我就不請假瞭,我直接辭職!”

寧爸爸在電話那邊笑著罵她:“你這孩子倒是會做夢,我還沒當上大老爺呢,你就想當大小姐瞭!”

第二天寧檬和石英請瞭幾天假,正好把原本不知道該去哪該和誰去該去幹什麼的年假份額給用掉瞭。

一回到傢她就幫父母去處理城郊舊房拆遷的諸項事宜。寧爸爸看著女兒嘎嘣脆的處理手法,忍不住說:“我閨女好像變瞭個人呢!以前做事瞻前顧後磨磨唧唧的,現在可果斷多瞭!”

寧檬自己對自己笑瞭。

做秘書時可不就得瞻前顧後多加小心。

現在做投資瞭可不就得果斷及時以不錯過任何機會。

她想她現在應該算是完成職業角色的轉換瞭吧。

拆遷事宜搞定後,寧檬傢裡分到瞭一套房和幾十萬的現金。

寧爸爸很開心地對寧檬說:“我和你媽還住現在這棟舊房子,新分的房子賣掉把錢給你,分的現金也給你,你在北京趕緊給自己買套房子吧!”

寧檬一邊感動於父愛如山,一邊無奈於現實的殘酷:“老爸,首先我社保還沒交夠五年——還差一年呢,所以還沒資格在北京買房;其次就算把咱傢分那套房子賣瞭,再加上那幾十萬現金補償,想在北京五環內買套房那也是相當吃力的。所以啊,”寧檬拍拍親爹肩膀,“老寧,這房子和票子,你們兩口子都自己留著吧,未來我的房子,我自己掙!”

寧爸爸很擰:“我就不!我就非得都留給你!你敢不要!從現在開始它們就是你的嫁妝瞭!”

寧檬告饒,舉手投降:“行行,老寧你比我老,我服你倚老賣老,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好吧?”

所有原來的舊同事都很好奇她怎麼就對付得瞭又擰巴脾氣又差的陸既明。

其實原因很簡單的。因為她有一個和陸既明同款、擰巴又愛火大的老爸呀。

不過這兩個人也是有些區別的:她老爸愛她,陸既明可不愛她。

寧檬在傢待到第四天時是星期六,中午的時候她意外接到一通蘇維然打來的電話。

蘇維然問她是否有空,如果有空他想請她吃個晚飯。

如果是以往,寧檬會有點雀躍地問一句吃飯的由頭。

但這次她直接跳躍過這個步驟,說:“學長不好意思,我回瞭老傢。”她也沒說回瞭老傢是要幹什麼,她在這言簡意賅中隔出無限遠的距離來,好給電話兩端的人留下點還能彼此欣賞美的餘地。

蘇維然似乎察覺到瞭這份不起眼的淡淡疏離,但他像什麼都沒察覺到那樣,熱切而貼心地,問寧檬:“是傢裡有什事嗎?需要幫忙嗎?”

寧檬回答一聲“沒事的”,又客氣地補瞭句“謝謝”。

蘇維然問:“那大概什麼時候回北京?”

寧檬繼續言簡意賅:“差不多下星期。”

蘇維然用他暖若在校園時的陽光笑意,緩解瞭寧檬冷淡而他熱情的尷尬。他暖融融地笑著說:“我投瞭那傢VR企業,知道你對他們的眼鏡挺感興趣的,本來想請你吃飯順便送你一副。既然你回老傢瞭,那就等你回來之後再補上這頓飯和眼鏡吧!”

按照以往寧檬一定會打趣說:怎麼能又收禮物又叫學長請客?這頓飯我來請,學長你帶著你的嘴和我的禮物來就行,不用帶錢包。

但這次寧檬什麼也沒說,隻道瞭聲:“謝謝學長。”連“你有心瞭”這句都省掉瞭沒拿來客套一下。

蘇維然很有風度地道別,掛斷電話。

寧檬收起手機後自我總結著剛剛那番冷淡態度的出發點究竟是什麼。

想瞭下,她覺得那個點可能就是發現瞭蘇維然在用同樣的方式對待他身邊不同的女人。

心形石頭送給一個女孩,是浪漫。送給每一個女孩,就變成瞭笑話。

現在蘇維然把石頭變成瞭VR眼鏡在到處送。她不躲起來跑遠點,難道要跟著一起變成笑話嗎。

接完蘇維然這通電話,寧檬打算午睡一會。就快要進入夢鄉之際,手機嗡的震瞭一下。半睡半醒間一切突來的聲音都有鬧鬼神效。寧檬騰地坐起來,醒瞭半天神,終於趕走眼前鬧著的鬼。她撈起手機看,立刻氣不打一處來。

是陸既明給她發的信息——

陸噴子:?

寧檬最煩這種信息。有什麼話從來不直接說,就高高在上地丟來一個標點符號。這種交流方式的背後是已經無藥可救的老板病。

被吵到午休的寧檬心裡有點小煩躁和小叛逆,她決定當自己已經睡著瞭,沒看到這條信息。

她躺回去。

手機又嗡地震瞭一下。

她嘆口氣,撈起來看。

這回居然不是陸既明,是曾宇航——

曾宇航:老鐵?

其實這句老鐵問號和上面直接一個問號所表達的意思是一樣的,都是在問:你在嗎?

但是後面帶上個稱呼的問法就讓人受用得多瞭,起碼讓人感受到瞭一絲親切和尊重。

有被尊重感覺的寧檬立刻回瞭一條信息過去:啥事兒?

這個回復發過去,手機屏幕剛剛被按到鎖屏狀態,陸既明的電話就直接打瞭過來。

寧檬本來不想接,可屏幕突然一亮,看到陸噴子三個字一閃,寧檬手一殘,本想著按紅鍵卻偏按瞭綠鍵。

就這樣把電話接通瞭。

聽筒裡正忽高忽低忽遠忽近地傳來曾宇航的狂笑聲,像是他正在打電話人身邊一邊來回奔跑一邊捶胸狂笑。

陸既明刀子一樣亮著鋒刃的聲音從話筒裡尖銳地紮瞭出來:“你什麼意思?我發信息你不回曾宇航發你就回?”

寧檬覺得這個問題特別可笑,而能問出這麼可笑的問題的人都是不要臉又自以為是的人。

回誰的信息難道不是她的自由麼?

寧檬最近很多時候面對陸既明都會有種很煩躁的感覺。她哄瞭陸既明三年多瞭,現下她是真的哄夠瞭也哄不動瞭。

她不想再這麼由著他的性子胡攪蠻纏。

於是她故意氣人地答:“曾宇航是我老鐵啊,當然要回他。”

陸既明急眼瞭:“我還是你老板呢!!”

寧檬摘著字眼糾正他:“'前',請別忘瞭'前'字。你是'前'老板。”

陸既明靠瞭一聲,做瞭幾組深呼吸,終於把殺氣收瞭回去。

他話鋒一變,又變回瞭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的大爺:“你和石英勞動合同簽瞭幾年?一年還是兩年?”

寧檬故意氣他:“簽瞭每一年。”

陸既明炸毛:“你少來!最多兩年,現在已經過去一年多瞭,那就是還剩不到一年。我要是讓你現在辭職呢,我和石英就掰夥瞭。所以你這樣,等合同到期你也別跟她續瞭。”

寧檬翻著白眼聽這個已經管不到自己的人跟自己面前裝大尾巴狼發號施令,覺得心裡神煩。

“到時你還回我這來,我們,也不逼你做秘書瞭,也不逼你做投資總監兼秘書瞭,我就讓你做全職的投資總監!行瞭,就這麼定瞭!”話說完,連個禮貌性征求意見的“怎麼樣?”都不加,就這麼一副我這是在給你恩典的德行一錘定瞭音。

寧檬心裡更煩煩的瞭。她推推眼鏡,裝模作樣地開起瞭嘲諷:“陸總,一年還早呢,要不這事兒咱等合同到期再說吧,萬一我這一年發育過猛直接升到合夥人怎麼辦啊,我怕你那裝不下我。”

陸既明拔高瞭聲音:“給你投資總監做不錯瞭,說你胖你還喘上瞭!你幹脆取代我當既明資本老板得瞭!”

寧檬心說照你這麼心智不全越活越回去的,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陸既明忽然話鋒又一轉:“那要不先這樣,以後曾宇航再說是你老鐵的時候,你要鄭重告訴他,你和我比和他更鐵,好吧?”

寧檬:“……………………”以前覺得他的較勁有時還能當個娛樂項目笑一笑,現在她隻覺得他這樣很幼稚很白癡。

人到瞭哪個年齡就該做那個年齡該做的事,二十大幾的人瞭,時不時就跟個十歲小孩一樣和人較勁,這太欠揍瞭。用老寧的話說這就是小時候挨打挨少瞭。

她不說話,陸既明又不耐煩地出瞭聲:“聽見沒?!”

寧檬聲音平板:“你是在變向求我做你老鐵嗎?”

陸既明果斷說:“沒求,是讓!”

寧檬:“再見。”

陸既明嗷一嗓子:“你等會!”

寧檬把掛電話的動作推延瞭五秒鐘。

第六秒在她掛電話的手指已經到達手機屏幕前時,話筒裡傳來陸既明屈服妥協的吼聲:“是求!行瞭吧!!!”

寧檬很爽。但不想回答他行。

陸既明:“喂?我說算求瞭,沒聽見?說話!”

寧檬:“聽見瞭,想著怎麼措詞能讓您高興點呢。”

頓瞭頓,寧檬默默深吸一口氣,再開口時,她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莊嚴凝重,“陸既明,”這是寧檬第一次這樣鄭重其事地當面叫陸既明的全名,“你聽好瞭,有的話我隻想說一次:我,不想做你老鐵。再見。”

寧檬說完這句話時,仿佛把所有耐心和包容都在陸既明身上耗盡瞭。她直接掛斷瞭電話。

電話那一邊的陸既明氣得跳腳,差點把手機摔瞭。

曾宇航四仰八叉地躺在客廳沙發上看著來回暴走的陸既明,解恨地一邊抖腿一邊笑:“明明哎,我等著你把半副身傢送給我喲!”

陸既明沖過去一腳踹在沙發上:“你想得美!”又踹一腳更狠的,沙發都給踢歪瞭,“她以為她是誰?!還特麼耍我!!!”

陸既明咽不下妥協求人後被直接拒絕這口氣,打算再打一通電話過去吼一番較明白這個勁。

剛要撥號手機滴一聲響。

一條信息跳進來,是寧檬發的。

陸既明立刻點開微信,點進“犟種”的對話框。

寧檬的信息安安靜靜顯示在屏幕上:

【陸既明,我不是你解悶的玩意,請尊重我。以後除瞭公事,希望你不要再給我打電話瞭。】

陸既明抬手就把手機砸到瞭墻上。

手機變成四分五裂的屍體。

曾宇航嚇得從沙發上坐起來:“你抽什麼風?!”

陸既明臉色鐵青,發著狠地說:“好啊,好!她讓我尊重她,讓我沒事別給她打電話瞭!行啊,行!她現在對我愛答不理,我讓她以後對我高攀不起!她不是能耐嗎,別有一天求著我,到時候就算她跪下哭我都不會答應!!”

曾宇航有點被陸既明前所未有的狠勁給嚇到瞭。

下一秒,陸既明對他伸手:“手機給我!”

曾宇航推拒:“我新買的,不能給你摔!”

陸既明:“去你大爺的!我說要摔瞭嗎?給我!”

陸既明生搶瞭曾宇航的手機,生按著曾宇航的手指開瞭屏幕鎖。

他退瞭曾宇航的微信號,登陸瞭自己的。

寧檬剛剛是真的有種受夠瞭的感覺。

她是真的不想再陷進陸既明這個壞脾氣的大窟窿裡,沒完沒瞭的沉浮顛簸。

她想自己做事,自己成長,自己做人生的主人。她不要被別人的情緒牽著鼻子走,她沒有那麼卑微,沒有那麼無謂。

於是她發瞭那條短信。

她以為陸既明會炸。

結果讓她沒想到的是,他居然隻回瞭短短一句話,還是中英文結合的:

【OK,那如你所願吧。】

寧檬一下有種攢瞭渾身戰鬥力對手卻突然舉白旗投降瞭的感覺。

這感覺,真叫人憋得慌。

但此後的日子裡,她的生活平靜極瞭。陸既明像從她生命裡消失瞭一樣的安靜。

寧檬休假結束返回北京的當天,黃歷上顯示是個宜出行的好日子。高鐵車票應瞭這好日子的景,賣得異常慘烈,一等座二等座全部售罄,隻剩下比打折機票都貴的商務座和得依靠體魄與毅力征戰的無座。

對於此等慘烈景況,老寧給的建議是:“買無座的,爸給你帶個馬紮!”

老媽給的建議是:“別聽你爸的,你現在好歹也是拆二代瞭,咱不差這點錢,買商務座的!”

寧檬最終選擇瞭聽媽媽的話。因為傑倫有歌雲,聽媽媽的話,跑得比別人快,飛得比別人高。

寧檬上瞭車之後就用手機翻看各類財經資訊,這是她每天的必做功課。看瞭一會隔著過道的兩位座上坐瞭人,是一對年紀比寧檬要大上一些的夫妻,他們還帶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活潑可愛,大眼睛白皮膚,一點都不認生,上瞭車就坐在媽媽腿上沖隔著過道的寧檬奶兮兮地叫阿姨,叫得寧檬母愛泛濫心都化瞭,差點就爬過去偷小孩。

車開起來不久,小女孩嚷嚷肚肚餓,孩子媽媽從隨身包裡翻出一根大面包給她。

小女孩抱著面包啊嗚就是一大口,那副狼吞虎咽的可愛小樣子看得寧檬暈呼呼的舒服。

她愉悅地看著小寶寶啊嗚啊嗚地大口咬面包吃。可是看著看著,她發現瞭不對勁。

小寶寶噎著瞭,噎得臉都變瞭色——她一定沒看錯,之前她的表侄子就這麼噎著過,差點就過去瞭,還是她用微博上學到的方法給救過來的。

孩子媽媽爸爸似乎都沒什麼對付小孩突然噎到的經驗,孩子媽媽手忙腳亂地對爸爸喊:“快拿水快拿水!給寶寶喝點水壓下去!快點、快啊!”

爸爸連忙拿瞭瓶水出來,扭開瓶蓋後就要往孩子嘴裡灌。

寧檬被這個極度錯誤的操作刺激得一下從座位上彈起來,一個箭步沖過去擋住瞭爸爸的水瓶。

“不能給孩子喝水!喝水會加重嗆咳,並且喝瞭水以後面包會發脹,堵在喉嚨口孩子會窒息的!”

小女孩這會臉色已經發紫,痛苦地想哭,哭聲卻和呼吸一起噎在瞭嗓子眼,那難受的樣子看得人揪心。

刻不容緩。

寧檬對孩子媽媽語速極快地說:“讓我試試吧,我給我侄子處理過!”

孩子媽媽已經慌瞭神,孩子爸爸關鍵時刻顯現瞭領袖風采,果斷地一把抱起孩子交給寧檬。

寧檬一秒鐘都不敢耽誤,把孩子接過來,一隻手臂貼著孩子的胸脯,另一隻手托住孩子的後頸,讓她趴在自己膝蓋上,然後用手拍著孩子的背。

拍到第四下的時候,小女孩終於把卡在嗓子眼的面包團吐瞭出來。

小女孩哇的一聲哭起來,哭聲慘烈,撕心裂肺,但在寧檬聽來那卻是最動聽的重返人間的天使之音。

孩子媽媽也哭瞭起來,抱過小女孩摟在懷裡後怕得直抖。

孩子爸爸更沉穩鎮定一些,過來和寧檬握手道謝。

但握手時寧檬從這位強力鎮定著的父親的手掌裡,感受到瞭微微的顫抖——其實他受到的驚嚇不比孩子媽媽少半分。

難得他還有這樣鎮定的風范,應該是個做大事的人。

寧檬這樣想著,就收到對方遞過來的一張名片:“您好,我叫餘大義,胸懷大義的大義。做人應如名,得有情有義才行,今天您救瞭我的孩子,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您盡管說話!”

寧檬連聲說著不敢當,雙手接過名片,低頭飛快一看:某市之之網絡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餘大義。

果然是個一把手,難怪有領導風范。

寧檬想找出一張自己的名片回送一下,結果翻來翻去,隻在包包夾層裡翻到一張去參加金融論壇時用剩下的、頭銜是投資總監的一張。

寧檬把名片遞出去的時候,誠實地解釋著:“我這個頭銜是為瞭去開會亂印的,我其實還不是投資總監!”

結果她的誠實更對瞭餘大義的胃口。

小女孩餘之之停止哭泣以後,直接從媽媽腿上跳下來,爬到瞭剛剛救瞭自己一命的寧檬阿姨的腿上。寧檬立刻渾身都麻瞭,抱著之之小寶貝,全身心都泛濫出母愛來。

小孩子和她的親近,讓小孩子父母和她之間的距離也更近瞭起來。

接下來的時間變成瞭寧檬和餘大義夫妻互相對對方職業感興趣的時間。

餘大義知道寧檬做投資以後,就順著投資的話題,告訴寧檬自己的公司現在發展到瞭一定時期,正計劃融一筆資金,而目前已經有好幾個投資人都對他拋出瞭橄欖枝,想約他詳談一下後續合作的可能性。

寧檬連忙用手機登錄瞭上個月公開運行的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查到瞭餘大義的公司,原來是一傢做網絡直播的平臺公司。這正是她目前最感興趣的互聯網公司!

寧檬連忙問瞭問餘大義他公司去年的財務情況,餘大義井井有條地回答出公司去年的資產凈利毛利現金流各是多少。

寧檬一聽完就知道,這是一傢資質相對很不錯的互聯網公司。她窩起來的職業觸角一下全張開瞭。

寧檬對新興事物有一份過人的敏感。她能比別人更早感覺到這種新鮮的事物在不久的未來,一定會火爆起來。

而當她有瞭這種前瞻性判斷的時候,別人往往還處在左思右想猶豫顧慮的階段:這東西現在倒是個新鮮玩意,可未來怎麼樣誰能說得清呢。

從這點上看,寧檬覺得自己骨子裡其實也是個不畏風險的人。

這回讓寧檬的前瞻性復活的,是餘大義的網絡直播公司。

她覺得網絡直播這個東西,以後會像飯後打開電視機看到的電視劇那樣,那麼普遍,那麼融入千傢萬戶。

所以當聽到餘大義說,他的公司打算融資時,寧檬立刻覺得,這也許是她職業人生中的一個機會,一個轉折。

她得試試抓住這個機會,成就這個轉折。

“餘總,”寧檬對餘大義正色說,“您看,和其他那些投資人比,您能不能也給我個機會?”

餘大義有點為難起來:“寧總,我這人理工科出身,比較直,問句話您別不高興,您公司的資力怎麼樣?想約我談合作的幾傢投資公司,資力都是很雄厚的。”

寧檬腦子飛快地轉,轉滿一圈後一個圓滿的回答已組裝好送到瞭嘴邊:“餘總您叫我寧檬就行,別叫寧總。關於您剛剛的問題,其實是這樣的,其他投資人就算資力雄厚,但他們肯定不是隻針對您一傢進行調研,他們肯定是到多傢同類公司走訪調查比較後,才最終決定到底投哪一傢。這個過程其實是很漫長的,等他們的決策下來時,您公司的估值可能已經又漲瞭。而我們公司雖然成立時間不長,但我們不僅專業我們還很專一,我們不會心猿意馬同時比較很多傢公司,我們隻會重點調研您這一傢公司,所以我們的決策會非常有效率!”

寧檬說完靜待餘大義的回答,也靜待一次機會的降臨。

小女孩奶聲奶氣地叫瞭聲爸爸,餘大義從嚴肅的思考比較中松弛下來,笑著說:“好吧,之之這麼喜歡你,我還能說不嗎!”頓瞭頓他說,“但是寧檬,有件事我得提前和你確定一下,如果你不是投資總監,那你在你們公司有投資決策權嗎?”

寧檬誠實表態:“我本人確實是沒有投資決策權的,但我直接和公司負責人對接,我屬於被老板直線領導,中間沒有其他程序。所以隻要我把投資決策分析做好拿給她、她看到瞭投資回報率清楚地擺在那以後,會授權給我負責這個項目的!”

餘大義說:“那好,那你就定個日子,到我公司來看看吧,其他投資人我也先不見瞭,見得多瞭我也處理不明白中間的關系,再弄得左右都是得罪人。行不行的,都先看你這邊吧!”

寧檬趕緊對這個性情中人道謝:“那可真要謝謝餘總瞭!”

下車前,寧檬和餘大義約定下周某個時間,寧檬會去餘的互聯網公司做初步調研。

回傢後寧檬很興奮,也很慶幸自己這趟旅程買的是商務座。她想到瞭鄧文迪,想到瞭麥肯錫,他們都是靠一張自費頭等艙機票轉折瞭自己的人生。她有點躍躍欲試地想,自己是不是也要從這張商務車票開啟職業人生的轉折瞭。

想得有點嗨,寧檬猛拍自己的臉,告訴自己冷靜下來。歷史經驗證明,事前過嗨都沒有什麼好下場,等一切塵埃落定後再嘚瑟才是裝逼王道。

寧檬鎮定下來,放好行李洗把臉後就開始研究起互聯網行業,尤其是互聯網直播行業的情況。越研究她就越興奮,她在心裡小小雀躍地感受著,由科技和創新引領的投資新時代,可能就要來瞭。

寧檬第二天到公司銷假上班。在工位放下東西後她覺得應該去跟石英匯報一聲自己回來瞭,順便再說一下互聯網公司的事情。

於是她走向瞭石英的辦公室。

結果敲瞭門進瞭屋後,寧檬才發現陸既明居然在。

他循著敲門聲和開門聲轉頭往門口瞥瞭一眼,瞥到來人是誰時,眼神一冷,收回目光。

寧檬被這冰冰的眼神一掃,心裡頓時愣瞭一小下。

她從來也沒有見過陸既明把這樣的眼神投放到誰的身上過。

他的眼神,要麼憤怒,要麼輕蔑,要麼熱烈,總之都是帶有感情色彩的。像剛剛那樣冷漠的、無視的、仿佛看到的是微渺如螻蟻般不值得註意的陌生人的——他那樣的眼神,寧檬還是第一次見,並有幸親身承受。

她收起小小愕然,為瞭盡禮數禮貌客套地打瞭聲招呼,被對方以無視般的“嗯”作為回復後,她轉頭對石英說:“石總,我回來瞭,等您和陸總忙完我再過來找您!”

石英笑著說好的,見陸既明沒有留人交談的打算,於是說:“那你先去忙吧!”

等陸既明走瞭以後,石英把寧檬叫進瞭辦公室。

然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傢裡事情都處理好瞭吧?

寧檬回答說:都處理好瞭。

石英緊跟著又說瞭第二句話。但這句話卻不是如寧檬想象中的:急著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

而是——

——最近和陸總鬧糾紛瞭?

寧檬非常佩服石英選詞用詞的能力。她沒說“最近和陸總鬧別扭瞭?”或者“最近和陸總吵架瞭?”,她說的是“鬧糾紛”。

鬧別扭和吵架都顯得太兒戲太八卦瞭。她用瞭糾紛這個詞,一下就把八卦的本質包裝得商務化和高大上起來瞭。

寧檬連忙說:“沒有沒有,他是大總裁我是小經理,我這糾紛哪敢鬧到他那去啊!”

石英笑,不著痕跡話鋒一轉,問瞭本該第二個問的問題:“急著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

這個問題一出,寧檬整個人都來瞭精神:“是的!”

她把結識餘大義的經過和他的公司想要融資的事情對石英說瞭一遍。

石英聽後說:“那行,你要是覺得這人的公司資質不錯,值得投,就和對方約個時間去初步調研一下吧,回頭把調研報告發給我看看。另外這是你找的項目,相關事情你就全權負責吧。”

聽到最後一句話,寧檬從石英辦公室裡出來的時候像打瞭雞血一樣的興奮。

寧檬和餘大義約在三天後到他的公司去做初步調研。

這兩天寧檬上班下班都非常平靜,沒有人再狗皮膏藥似的呼著貼著的跟她一起擠地鐵——陸既明又開起瞭他的邁巴赫。地鐵對他而言終究是生命中一項玩樂類的嘗試而已,怎麼能成為長久賴以出行的交通工具呢。

就像她。服帖的時候是女神的影子,可以一起玩樂一下;不服帖瞭就什麼都不是瞭,一個正眼都不值得給,隻配擁有被無視與被冷漠。

寧檬覺得現在這個被冷漠被diss的狀態非常好。

她想她算是得償所願瞭。

三天後寧檬去瞭餘大義的公司之之網絡。

她首先給餘大義又吃瞭下定心丸:“餘總,我們老板已經授權我全權負責跟進您公司這個項目,您放心項目真要進入瞭投資階段,執行起來一定會很快!”

餘總笑著說那就好,然後帶著寧檬參觀瞭一下整個公司。

參觀之後寧檬很興奮:“您這公司真有活力!”

餘大義的公司業務很明確,主要就靠網絡直播平臺創收。

餘大義有點自豪地告訴寧檬:“網絡直播對設備的要求很高,我們的機器設備都是一流的,禁得住同行的競爭和考驗。此外我們公司也簽有很多人氣主播,有男有女,男的大都是遊戲主播,女的就是唱歌跳舞聊天吃東西什麼的,當然也有遊戲女主播。這些主播是我們的流量擔當。”

寧檬越聽越感興趣,問餘大義:“餘總,這麼看來的話,網絡直播主要該有的您都已經擁有瞭,那麼您融資之後,這些融來的錢您打算用來做什麼呢?”

《請叫我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