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劉權在手術室裡搶救,醫生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要不是塑料頂棚幫他卸瞭力,結果很難判斷。經過對另一名嫌疑人的訊問,他供述瞭涉嫌的幾起案件,但這些案件卻都是搶劫、綁架等刑事案件,與經濟案件毫不沾邊。據他所說,墜樓的男子這段時間洗過一筆錢,但人犯已死,案件線索盡斷。

這是一次失敗的抓捕,對敵人的低估造成瞭致命的錯誤。在醫院的手術室外,崔鐵軍和徐國柱都十分沮喪,兩個人相對無語。小呂拿來瞭盒飯,放在瞭他們面前。

崔鐵軍抬起頭,看著小呂滿是瘀青的臉,嘆瞭口氣。“你早點回去吧,別跟我們一起熬著瞭。”

“沒事,師父,我回傢也沒事。”小呂說。

“哎,那什麼。”徐國柱吞吞吐吐,“我剛才……對你態度不好,別在意啊。”

小呂看著徐國柱,苦笑瞭一下:“我什麼都不記得瞭,您說什麼瞭?”

“你這小子啊……”徐國柱給瞭小呂一拳,“以後長點兒記性,別動不動就往前沖。咱們隻有一條命,不夠跟他們玩兒的。得多用這兒。”他指著自己的腦袋說。

“嗯,我記住瞭。”小呂點頭。

這時,林楠和楚冬陽走瞭過來。

“怎麼樣瞭?”林楠問。

“醫生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還在做著手術。”崔鐵軍回答。

“您先回去吧。我們在這兒看著。”林楠說。

“沒事,等手術完瞭我們再說。”崔鐵軍頭也不抬地說。

林楠見狀,就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下。楚冬陽也坐瞭下來,他猶豫瞭一下,還是忍不住說:“崔探長,不是我說你們,這次行動太冒失瞭。屋裡情況不明,就貿然往裡沖,要是較真兒,這可是重大的責任事故啊。是要追究責任的。”他這麼一說,兩個老警察都把眼睛瞪起來瞭。

“你們不服氣也罷,一時想不通也罷,但我這個做政委的,必須得說。以後再碰到突發情況,你們必須要匯報。就說今晚這事吧,為什麼不先匯報研究?”楚冬陽擺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

“研究個屁!”徐國柱騰地一下站瞭起來,“我告訴你呀,‘呱嗒’,我他媽忍你好久瞭。你要真是省廳的,就他媽幹點人事兒,讓其他部門別他媽卡著咱們,要不就閉嘴。還他媽研究……我還告訴你,你在別人面前裝孫子行,到我們這兒沒人拿你當爺,整天供著你!”

楚冬陽一聽這話,也氣得站瞭起來:“老徐,你叫我什麼?你能不能對我有最基本的尊重。”他保持著最大限度的冷靜。

“我叫你什麼瞭,你自己不知道啊,你看看你丫那揍性。”徐國柱人高馬大,說著就湊到他跟前,“是,你丫現在牛×啊,楚政委,走在街上人五人六的。但你以為我不知道呢,你丫要不是……”

“哎哎哎,徐師傅,您冷靜一下。”林楠知道他要揭短兒,趕忙阻攔。但徐國柱根本不聽,還要往下說。

崔鐵軍急瞭:“大棍子,你丫是不是累糊塗瞭。這是手術室,不是你們傢!滾蛋!”

“我操,你丫還沖著我來瞭!”徐國柱正在氣頭上,沒聽出來崔鐵軍這是在攔他說話,“不走,要走你走,我得等著劉權踏踏實實地做完手術。”他一把推開崔鐵軍,劍拔弩張地坐瞭下來。

楚冬陽被狠狠撅瞭一下,他還想挽回些顏面:“行,老徐,我好心好意地勸解你,你還這個態度。你要是這麼說,那咱們就沒法聊瞭,明天一上班,你跟我到郭局那兒去……”

“到郭局那兒幹什麼去啊?”崔鐵軍再也聽不下去瞭,抬頭看著楚冬陽的眼睛。

“去……”楚冬陽覺出氣氛不對,沒往下說。

崔鐵軍本不想搭理他,但看他這樣,還是沒忍住:“你是經偵支隊的政委,你知道吧。”他質問道。

“是,您想說什麼?”楚冬陽問。

“你是領導,是帶兵的。當兵的出瞭什麼事兒,你得擔著。要是動不動就把自己傢的事兒往上面捅,那底下就沒人會服你。別的先不說,就沖著裡面那位還在搶救,你就不該在這手術室門口兒大喊大叫。說他媽什麼狗屁道理,有什麼事兒能比人傢命還大?你說呢!”崔鐵軍語氣強硬。

楚冬陽是坐辦公室的出身,真要碰見硬的,嘴上也拌蒜。“對,您說得對,我也有不周到的地方。”他點瞭點頭,“行,那……你們先看著,我先走瞭。”他說著站起身來。

“別走,一起等著!”崔鐵軍說。

“這……”楚冬陽沒想到他會命令自己。

“來都來瞭,你現在走合適嗎?一會兒劉權的傢屬就到,你們雙正職在這兒不正好慰問嗎。”崔鐵軍倒是想得周到。

“嗯,您說得對。”楚冬陽徹底服瞭,又坐瞭下來。林楠在旁邊也十分尷尬。他看著楚冬陽暗嘆,你沒事招這兩位爺幹嗎啊。

又過瞭一個多小時,手術室的紅燈才熄滅,劉權被醫護人員推瞭出來,還沒恢復知覺。手術很成功,但劉權在墜樓時傷瞭脊椎,有落下殘疾的危險。晚上十點多,他的傢人才從外地趕過來。劉權的麻藥勁兒過瞭,看到圍攏在身邊的傢人,努力地笑著,但妻女卻依然淚流滿面。徐國柱看著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在和平年代,警察在執法中天天有負傷犧牲,每個犧牲對於個體傢庭,都將是滅頂之災。但誰也不可能因為負傷和犧牲而退卻,因為擋在老百姓身前面對危險,這就是他們的責任。

徐國柱看著病床上的劉權,想著如果自己有這麼一天,會不會有人來照顧關心。他出瞭醫院大門,踉踉蹌蹌地走到車裡,感到身心俱疲,他沒有立即打著火,而是把副駕駛的座椅放平,沉沉地睡去。他太累瞭,身心俱疲。等醒來的時候,已經過瞭凌晨。他覺得渾身酸軟,就走下車,打瞭輛出租。司機問他去處,他就隨意說出瞭花姐的地址。他真是累瞭,想揭去身上的“鎧甲”,找一個溫暖的身體依偎。他下瞭車,跌跌撞撞地上樓,也不等聲控燈熄滅就敲響瞭門。門照例輕輕地打開。他進屋也不換拖鞋,冒冒失失地往裡闖,根本沒察覺出花姐臉上的緊張表情。但剛一抬頭,就覺出不對。一個人正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冷冷地看著他。

“誰?”徐國柱下意識地問,頓時緊張起來。

那個人沒動地方,隻是把臉轉瞭過來。他留著光頭,有一雙眼睛像狼一樣:“棍子,好久不見瞭。”

“老鬼……”徐國柱倒吸瞭一口冷氣,“你怎麼?”他轉頭看著花姐。

“和她沒關系,我知道在這兒能等到你。”鬼見愁說。

“你跟蹤我?”徐國柱皺眉。

“沒有,我去過你傢,你不在,所以我覺得你會到這兒來。”鬼見愁說。

“操,你丫什麼意思啊?”徐國柱盯著他問。

“找你有點事兒。”鬼見愁說。

“甭他媽廢話,有屁快放。”徐國柱說。

“咱別在這兒說瞭,出去聊聊。”鬼見愁站起身來。

“甭介,有什麼事兒就在這兒說。沒什麼大不瞭的。”徐國柱一掃滿身的疲憊,氣勢提瞭起來。

“那什麼,我正好要出去買點東西……”花姐穿鞋往外走。

“這麼晚瞭你去哪兒啊?”徐國柱不客氣地問。

“我今晚住花店,你們聊吧。”花姐避瘟神一樣地走瞭。

房間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你丫現在猖瞭,開始假牛×瞭?”徐國柱搬瞭把凳子坐下,與鬼見愁隔著一個雙人床的距離。

“你們得活,我們也得活,咱們相安無事。”鬼見愁冷冷地說。

“甭他媽盤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徐國柱一點兒沒好臉兒。

“那好,我直說,你現在手裡有個案子吧,聽說凍瞭不少錢?”鬼見愁問。

“怎麼茬兒這是?有你的錢在裡頭?”徐國柱問。

“不是我的。”鬼見愁說。

“那是誰的?”徐國柱問。

“我不能說。”鬼見愁答。

“有多少?”徐國柱問。

“我也不能說。”鬼見愁答。

“那你丫跟我廢什麼話啊。”徐國柱不耐煩瞭。

“我是想問問你,有沒有可能把無關的錢解凍。”鬼見愁問。

徐國柱看著他,從牙縫裡擠出一絲笑:“哼哼……老鬼,那我就明著告訴你,我就是知道,也不能跟你說。懂嗎?”

“好,我知道瞭,這是第一個問題。”鬼見愁說,“第二個,你能不能不管這個案子?”

“什麼?”徐國柱笑瞭,“你是在威脅我嗎?”他質問。

“不是,是勸告你。”鬼見愁說著站瞭起來,“你是知道的,這些年我都立瞭規矩,跟我的人從來不跟警察較勁。但是這次的事兒我沒有辦法瞭,所以我想,你最好能不管這個案子。”

徐國柱知道他是認真的。在這個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規矩,就是流氓,也有他們自己的規矩。鬼見愁這些年雖然發展的勢頭很猛,但由於還算守規矩,並不怎麼滋擾百姓,所以警方也沒抓住他的把柄。

“操,你要是這麼說,這個案子我還管定瞭,而且要一查到底。你要是識相,最好就甭往裡邊兒摻和。要是發現你在裡面有貓膩兒,我也絕不會手軟。”徐國柱一字一句地說。

“嗯,我知道,要是講人情,你就不是‘大棍子’瞭。”鬼見愁點點頭,站起身來,“但我提醒你,這件事很大,遠不是你我這樣的人能左右的。咱們都到瞭這個年紀,是該想想退路的時候瞭。”

“退路?”徐國柱苦笑著搖頭,“從二十年前的那個晚上之後,我就再沒想過退路。”

“呵呵……”鬼見愁也苦笑,“那你就好自為之吧,希望咱們不會成為對手。”他說著就走瞭過來,“這是我的名片,需要找我瞭,給我打電話。”

徐國柱接過名片,瞇起眼睛看著:“風險控制部……經理……我操,這是什麼啊?”

“互聯網金融,P2P。”鬼見愁回答。

“什麼屁?吐?”徐國柱皺眉。

“哎,你不看電視吧。”鬼見愁搖頭,“跟你說白瞭吧,就是我從別人手裡收購債權,然後去打官司,一旦贏瞭就能賺錢。明白瞭嗎?”

“操,那不還是追債的嗎?”徐國柱不屑。

“哎,怎麼是追債吧,這叫債權打包。大棍子啊,現在都什麼時代瞭,我告訴你,現在債權都證券化瞭。跟你舉個例子,現在許多公司都把要不回來的爛賬出售。我自己花100萬,買對方500萬的債務,然後再往下轉賣,到瞭最後接手的公司,他們購買債務的目的,有的是為瞭抵稅降低企業成本,有的是為瞭處置債權獲取收益。這可不是簡單的追債啊。”鬼見愁解釋著。

“操……”徐國柱聽得有點雲山霧繞。

“其實啊,我也不是太明白,但那幫人就是這麼幹的。”鬼見愁撇嘴說。

“你後面的人就是這傢公司的?”徐國柱突然問。

鬼見愁這才明白,徐國柱是在套自己的話。他笑瞭笑,不點頭也不搖頭。

“你丫是馬前卒吧。”徐國柱又問。

老鬼笑笑,依然沉默。

“謝瞭,你給我提供的線索。”徐國柱用手指夾起名片說。

“棍子,聽我句勸,這麼大歲數瞭,犯不著。”老鬼說。

“走瞭。”徐國柱不管他這套,轉身就走。一開門,鐵鍬正站在門口。

“棍兒哥。”鐵鍬鞠躬。

“去你大爺的,滾蛋!”徐國柱沒給他好臉兒。

《三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