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清冷的街頭,車輛稀疏,夜風把徐國柱吹得清醒。他走在馬路的中間,叼著一根中南海,默默地看著遠處。長期的不規律生活讓徐國柱一身的毛病,但他卻和潘江海不同,一點兒不註意保養。

前路漆黑一片,燈光隻把腳下照亮。作為一名警察,他從未懼怕過黑暗,早已習慣應對接踵而來的危機。但如今,他卻對未來有種莫名的恐懼,那是喧囂退去後的無助和死寂。徐國柱吸著煙,試圖去填滿心中的空洞,但不安卻依舊如影隨形。二十年瞭,真的一晃而過。原來總跟那幫老傢夥吹牛×,說什麼不拼日出拼日落,但結果呢,仿佛一瞬間,自己就從如日中天變成瞭日薄西山。真是不甘心啊,這輩子好像還沒幹幾件自己的事,就要過去瞭。

記得那時,徐國柱還是個普通民警,但手裡的活兒卻挺重要,管“點子”。那時警察還沒現在這麼,對流氓也敢下手。再加上他年輕,初生牛犢不怕虎,短短幾年,就闖出瞭名號,“老炮兒”見瞭都點頭哈腰。那時還沒什麼鬼見愁,老鬼還是市南區服裝批發市場的碎催,整天靠倒騰破鞋爛襪子糊口。他曾因故意傷害蹲過幾年大牢,出來就以為自己夠狠,但沒想到批發市場魚龍混雜,老萬、杠頭等老炮兒都在這裡插足。於是摩擦不可避免地發生,並且逐步升級,就在惡戰即將開始之際,徐國柱找瞭個尋釁滋事的舊賬,把老鬼“裝瞭進去”,一是要避免雙方的沖突,二也是給他講講規矩。拘留出來之後,老鬼就成瞭徐國柱的“點子”。後來老鬼的生意越做越好瞭,身邊開始聯絡瞭不少兄弟,老萬、杠頭、國生等市南區的幾個“老炮兒”都開始給他面子。那時的流氓懂規矩,辦自己的事兒,輕易不招惹官面兒,碰見不守規矩的生瓜蛋子,還能幫警察點道兒。再加上後來杠頭和柳剛出事,市南區一下就風平浪靜瞭,那段時間流氓看見警察都溜邊兒走。但好景不長,二冬子突然冒瞭出來。

徐國柱到現在也忘不瞭二冬子那揍性,瘦得跟個猴兒一樣,兩隻眼往裡凹著,眼神像針。他從襄城帶瞭一幫打架不要命的愣頭青過來,到瞭市南區就開始興風作浪,先是和國生爭搶地盤,打折瞭他的腿,後來又砸瞭老萬的場子。要不是徐國柱攔著,老萬差點搬出一幫狠角色,弄出個大血案。於是徐國柱拿二冬子當重點目標,開始廣泛取證,但流氓有流氓的規矩,國生、老萬都不配合官面兒的人,徐國柱一時也無從下手。沒過多久,二冬子進駐到批發市場,開始找老鬼的麻煩,並放出話來要辦瞭他。老鬼也在暗中糾集著人馬,似有開戰之意。徐國柱預感要出大事,就帶人抓瞭二冬子,卻不料他犯起病來,這時才發現,他竟有精神病史。這下,警方也拿他沒轍,社會上傳得更邪乎瞭,都說精神病殺人都不犯法,於是二冬子便更加囂張起來。但誰又能想到,他竟在不久後幹瞭一件轟動全市的大案,殺掉瞭一個緝毒警察。市局發出瞭通緝令,組織全市警力不惜一切代價緝捕二冬子。就在這時,老鬼找到徐國柱,提供瞭一條重要線索。

徐國柱正在回憶著,突然被一聲激烈的剎車聲驚醒。他下意識地躲閃,一輛車與他擦身而過。

“我操你姥姥,玩兒命呢!”徐國柱被嚇瞭一跳,大聲地咒罵。

不料車在急停之後,又倒瞭回來。“老丫挺的,你罵誰呢?”從車上走下一個男子。

“我他媽罵你呢,會他媽開車嗎?”徐國柱咄咄逼人。

“你不長眼啊,大黑天兒在馬路當間兒走?”男子得理不饒人。

“算瞭吧,算瞭吧。”一個女人走下車勸。

要擱以前,徐國柱絕對跟他翻車瞭。但今天也不知怎麼的,心裡一點兒火氣都沒有。他無聲地用手指著那個人,嘆瞭口氣,轉身走瞭。身後是不屑的嘲笑。

“傻×,早認多好……”

潘江海剛把女兒哄著,門口兒就響起瞭有規律的鳴笛聲。他知道這是鄭律師來瞭,於是便穿衣下樓。

鄭律師很低調,開著一輛銀色的尼桑轎車。潘江海左顧右盼瞭一下,鉆進瞭車裡。

“這麼晚瞭,什麼事兒?”潘江海問。

“聽說你調到經偵瞭?”鄭律師不動聲色地問。

“呵呵,聽說?你聽誰說的?”潘江海笑著反問。

鄭律師不想跟他鬥心眼兒,就開門見山:“你們有個案子,凍結瞭不少錢啊。”

“有你的錢在裡頭?”潘江海問。

“你別多問。我想知道,這筆錢以後怎麼處理。”鄭律師說。

“你先別問我,你是哪頭兒的?正的,反的?”潘江海問。

“哎,老潘,你知道,我不能說。”鄭律師說。

“明挑吧,你想幹什麼?”潘江海說話一向這樣,不按對方的邏輯問答。這可能也是搞預審的職業病。

“那我明說瞭啊,既然你在那個案子裡,就多幫我看看情況,有什麼新的動向告訴我一聲。如果可以將與案件無關的款項解凍,是最好的。”鄭律師的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

“哦……為這事啊。”潘江海靠在座椅上。

“怎麼瞭?有困難嗎?”鄭律師回頭看著他。

“老同學,你這不是讓我當內鬼嗎?”潘江海皺眉。

“呵呵……”鄭律師搖頭,“你們警察啊,都這個德行,看誰都不像好人。什麼內鬼啊,你就是幫我看看情況,那我告訴你,這裡面有一部分錢是我雇主的,行瞭吧。”

“多少錢?對方是什麼人?”潘江海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個真不能說,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規矩,我們當律師的得保護客戶的隱私。”鄭律師說。

“他這筆錢為什麼放進來,是避稅還是洗白呢?”潘江海還問。

“老潘,我不是你的犯人,請註意你說話的語氣。”鄭律師不高興瞭。

“那算瞭,弄不明白的事兒我管不瞭。”潘江海說著就推開車門。

“哎,哎……”鄭律師拉住他,“坐下,你聽我說。”他賠著笑臉,“你不是總想退休瞭有個地方待嗎?我現在給你找好瞭,就在我一個朋友的律所,他那兒需要一個和公安熟的。”

潘江海沒說話,看著他。

“條件也不錯,你不是打工的,算是合夥人。幹不幹案子都能坐享其成。”鄭律師繼續說。

“就辦這麼一事兒,能出這麼大‘果兒’?”潘江海問。

“呵呵,要不咱們是老同學呢。我一直都想著你呢。”鄭律師笑著拍潘江海的大腿,“你呀,也不能總停留在警察的視野裡,老幹這個人都傻瞭。現在是什麼時代啊,信息時代,你手裡能掌握多少資源,就決定你能收獲多少財富,得學會利用啊。這下層人啊,是人整人,爭權奪利,害人害己;中層人呢,是人比人,比來比去,心生怨氣;上層人呢,是人捧人,互相成就,共贏互利。老潘,我想你該知道這個道理。”

潘江海笑瞭一下:“操,還一套一套的。謝謝你看得起我,但我就是一下層人。”

市局門口兒這幾天是越來越熱鬧。一幫老頭兒、老太太天天在那堆著,鋪著涼席、戴著草帽,一坐就是一天,跟上班似的,中午還有人送盒飯。小呂讓他們登記吧,他們說不認字,拒絕配合,就一個要求,盡快把他們的錢解凍。局裡有壓力,就自然落在瞭經偵支隊的頭上。

崔鐵軍覺得這事有貓膩兒,就換上便服,從市局後門出來,繞到瞭這幫老人背後。

“哎,您登記瞭嗎?”崔鐵軍打扮得也像個上訪戶,湊到一個老太太身邊問。

老太太挺警惕,上下打量著他:“你是幹嗎的啊?”

“我也是來要錢的啊。我給兒子匯錢,讓他們給凍上瞭。”崔鐵軍開始套話。

卻不料對方根本不接茬兒。老太太一轉頭,就跟另一個老頭兒聊上瞭。

“哎,要不我也跟你們一塊兒得瞭,人多力量大。”崔鐵軍往前湊。

“哎哎哎,你別擠啊。”老太太厭惡地說,“你別跟我們這兒湊熱鬧,有事兒找警察說去,這大熱天的……”她說著就搖起蒲扇。

崔鐵軍看套詞無果,停頓瞭一下又問:“哎,那你們都是一塊兒的啊?”

“你甭瞎問,該幹嗎幹嗎去。”老太太不再搭理他瞭。

崔鐵軍笑笑,往旁邊挪瞭幾步,奔向瞭下一個目標。

在辦公室裡,崔鐵軍坐在窗旁,默默地吸煙,連徐國柱走到身旁都沒發現。

“哎,你丫想什麼呢?”徐國柱抽不冷子給瞭他一下,嚇得崔鐵軍一哆嗦。

“你大爺的,嚇死我你丫償命啊。”崔鐵軍罵。

“操,那你可得謝謝我瞭,能死在單位可是好事,能算個因公犧牲。”徐國柱撇嘴。

“呸呸呸,你丫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崔鐵軍站起來就給他一腳。

“哎,你丫看什麼呢?”徐國柱說著也往窗外看。

“我覺得,門口兒那幫人有貓膩兒。”他說。

“什麼貓膩兒啊?”徐國柱皺眉。

“你說這幫老頭兒、老太太,大熱天兒的不在傢待著,跑這兒蹲著來,還不登記。這不明顯是給咱施壓來瞭嗎。”崔鐵軍說。

“大背頭,你看得真透!”潘江海挖苦道,說完就仰頭拿水把藥片兒送進嘴裡,“這幫人不是一夥兒的才怪呢。”

“操,那他們丫什麼意思啊?”徐國柱皺眉。

“還能什麼意思啊,要求解凍唄……”潘江海說。

“哎,小呂,他們中間有主動登記的嗎?”崔鐵軍問。

“沒有。”小呂搖搖頭。

“你看,這不明擺著嗎。”崔鐵軍苦笑。

“查查他們丫後邊兒的人,沒準能倒出線索。”徐國柱說。

“我已經讓人貼上瞭,等著信兒吧。”崔鐵軍說。

“沒用……查出來能怎麼著?”潘江海打退堂鼓。

“估計又是那幫律師幹的,忽悠人錢呢。”徐國柱說。

“嗨,都得活著,這老百姓都懂法瞭,他們吃什麼去。”潘江海撇嘴。

“得得得,我看你啊,退休以後趁早給那幫人幹活去,他們肯定願意要你。”徐國柱說。

潘江海笑笑,不再搭理徐國柱。

崔鐵軍看著案卷,眉頭緊鎖:“我這幾天啊,總覺得不對,咱們得盡快找找那個人瞭。”

“你說聚力實業的老板?”潘江海問。

“是啊,我覺得找到他之後,應該能查出點兒什麼。”崔鐵軍說。

“咱不是一直找著呢嗎?但沒轍啊,他辦公地撤瞭,戶籍地也沒人,急也瞎掰啊。”潘江海說。

“那是你丫幹活兒糙。”徐國柱來勁瞭,“我就不信,他個大活人,還能鉆地底下去。”

“行,大棍子,你牛×你幹,這活兒我讓給你。”潘江海就坡下驢。

“哎哎哎,你們倆練嘴呢是吧。”崔鐵軍打斷瞭對話,“我看這樣,咱們分頭做。我一會兒到信息中心再搜搜他的情況;大棍子帶小呂到工商,調一下工商註冊的材料,把銀行的基本戶給落實瞭。噴子,你撕封介紹信,等大棍子他們查到在哪個銀行開戶瞭,你就去調一下對賬單,看看有沒有和洗錢賬戶關聯的。”他佈置得井井有條。

“行,崔大探長,我們聽您指揮。”徐國柱站瞭起來,“噴子,中午飯你請啊。”他補充道。

“嘿,憑他媽什麼老是我請啊?”潘江海反嘴。

“廢話,你媳婦好幾百萬提成呢。”徐國柱說。

“別他媽胡說,散出去人傢還以為是真事兒呢。”潘江海把臉拉瞭下來。

“操,一看你丫就沒‘申報’。”徐國柱笑瞭。

“哎,棍兒哥,您嘴下留德,中午想吃哪口兒啊?”潘江海說。

《三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