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現在,郭煌覺得自己一時一刻也離不開凌清揚瞭。這天晚間,凌清揚回到格格府,已經是深夜時分,她搖搖晃晃,一副醉意闌珊的樣子。郭煌連忙攙扶住她,一邊抱怨著。

兩人互相依靠著走到臥室,凌清揚突然箍住瞭郭煌,一臉的興奮和依戀。

“你願意陪我共度這個美好的夜晚嗎?如果你走瞭,隻剩下我一個人,我會一夜無眠的。”說完便弱風擺柳似的躺在瞭床上。

於是他們開始熱烈地相擁。凌清揚開始大笑,好像一個凱旋的將軍。而後便是大哭,哭泣之後是更瘋狂地愛撫與溫存。郭煌覺得這個女人,一會兒像聖母,那麼寬仁厚愛,善解人意;一會兒又完全是一個蕩婦,混身上下充滿著火辣辣的情欲,恨不能把人焚燒掉;當暴風雨過後,又像天真爛漫的小女孩,盤腿乖乖地坐在床上,使自己瞬間恢復瞭男子漢的陽剛和威嚴。和她在一起真幸福,而且富於刺激和情趣,但是,你需要跟著她的感覺走,聽她喋喋不休的傾訴。這不,她又開始講起她女朋友的遭際,說起她的女兒和她的不幸。

那個叫姚霞的女人被野熊一樣的男人抱住,她的任何乞求都變得無濟於事。當那件狂暴的東西像刀子一樣插入她的下部,一陣揪心的痛楚使她昏瞭過去。

不知過瞭多久,當她昏昏沉沉地從噩夢中清醒,施暴者早已不知去向,她身上的疼痛和被拉下的衣服使她意識到剛剛發生瞭一場最可怕的事。她腦子一片空白,什麼也回想不起來瞭,她失魂落魄,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她眼前塌陷瞭,霎時間她淚流滿面。

以後的幾天裡,她的異常神色引起瞭姑姑的不安,不久前還聽她常掛在嘴邊的畫傢,如今絕口不談瞭,並且不再上班,每天早上一早出去天色很晚才回傢。這使得姑姑憂心如焚,她以為姚霞是失戀瞭。

姚霞每天在市裡無目的地轉,有多少次,她都想找到那個畫傢,撲到他懷裡痛哭一番,但她沒有這個勇氣,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把被撕碎的心重新粘合在一塊,把她完整地交給自己所愛的人,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懲罰那個毀滅瞭自己的惡棍。她知道,如果告發對方,她將會和自己心愛的人陷入深淵。她痛不欲生。那些天,天空在她眼前一片昏暗,室外的花香使她像嗅到毒氣一樣戰栗,陽光不再明媚,天空不再蔚藍,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都是那麼冷漠。當她把這一切告訴姑姑之後,姑姑堅持讓她找男友當面談一談。

數天以後,畫傢和她見瞭面。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所鐘愛的男人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時候表現的是那樣的孱弱和畏葸。再後來,是姚霞感到瞭身體的不適,她到婦產科去檢查,發現自己已經懷孕瞭。

兩天以後,姚霞又見瞭秦伯翰,這次她沒有到白雲塔公園去,卻把他約到瞭古城墻的一個古堡處。姚霞最喜歡黃昏,大概是那句古詩“人約黃昏後”的意境,給瞭她太深的印象。夕陽總能把萬物塗上一層迷人的金色,讓一切破敗的東西熠熠生輝。可這一次在這如血的殘陽中,姚霞看到的是人性的醜陋和黑暗:男友竟然不承認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

看到對方那一味回避、膽小萎縮的樣子,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堅決做掉,但是她搞婦科的姑姑卻堅決阻止瞭她。

原來,進行妊娠檢查時,姚霞被意外發現自己是幼稚子宮,並且子宮過度後傾。據醫生介紹,她的子宮未發育好,況且,如果把第一胎做瞭,將會形成習慣性流產,導致終身不育。

男友的拒絕使她徹底失望瞭,她覺得自己看錯瞭人,即便是勉強和對方撮合在一起,他骨子裡那種迂腐的觀念和那惡棍的陰影將會永遠的糾纏不休,會使她此生不得安寧。

就在孩子百歲的時候,姑媽檢查出瞭癌癥,姚霞不得已辭瞭職,一邊照顧老人,一邊撫養孩子。但是,對強暴者的憎惡使她產生瞭一種深深的恐懼,她最擔心的是懷瞭對方的孩子,她請教姑媽,又看瞭不少婦科的書,從時間上分析,懷孕應當是和畫傢的那次接觸,但是和受到侵害的時間僅隔兩天,確實不好確定,她決心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那個可怕的夜晚,她的腹部劇痛難忍,直到太陽初升的時候,一陣刀絞似的宮縮,使她大叫一聲,孩子出生瞭。一個通體粉紅的孩子,托在姑媽手中,正在伸胳膊蹬腿,她的頭發黑油油的,沾滿瞭血跡和羊水,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她的眼睛沒有睜開,伸著的小手在臉上胡亂抓撓著,大概是急於看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她的肚臍上的一條臍帶,還連在自己下部,姑媽正用煮過的剪刀咔嚓一聲剪斷瞭臍帶,將臍帶的另一頭熟練地塞進瞭孩子的臍窩裡。姑媽在笑,臉上完全是一種悲天憫人的那種笑容。孩子生下來沒有奶,由於過分的憂鬱,盡管姑媽買來鯽魚、豬蹄,用瞭各種偏方催奶都無濟於事。無奈隻好讓孩子吃奶粉,並伴以米油、果汁喂養,有一次孩子身體缺瞭鈣,手腳冰涼,兩眼一顫一顫地抽風,把姚霞嚇得大哭起來,多虧瞭姑媽用靜脈點滴補鈣才恢復過來。幾個月之後,孩子長得十分可愛,寬寬的額頭,眼睛極其明亮。她覺得額頭極像畫傢,而眼睛像自己,可頭發卻曲卷著,使她嚇瞭一跳,因為她清楚地記得,強暴者也是這種環角頭發!一片陰影馬上籠罩在孩子的臉上,但不管是誰的骨血,孩子終歸是自己身上的肉,百歲那天,她抱她特意照瞭一張照片……

這一切恩愛情仇,都似乎在今晚有瞭瞭結。凌清揚說起這些,頗有些快意未盡的感覺。郭煌聽得明白,這姚霞其實就是凌清揚自己,隻是對方在興頭上,也不便說破。這時候,隻見凌清揚像想起瞭什麼,突然貼近瞭自己的臉問道:

“煌,想跟我出去旅遊嗎?”

“那要看到哪裡。”郭煌有些困瞭,眼皮都沒睜。

“當然是香港,最近那裡有一個神秘的燭光晚宴,你會看到你從來沒見過的古玩文物。”

郭煌立刻瞪大瞭眼睛:“你說是拍賣會?”

“去瞭你就知道瞭,我敢保證你不虛此行。”

這天上午,梁州天波湖碧波蕩漾,一條金碧交輝的遊舫正徜徉其間,不時有豫劇唱腔夾著悠揚的鼓樂從中傳出。船舷處,荊傢農副市長正和香港的劉先生興致勃勃地談話,身著宋代服飾的茶博士不停地用幾尺長的壺嘴兒為他們續茶。

劉先生是荊副市長上次到港招商時結識的房地產商,對方四十歲上下,一身淺白色西服,淡黃的絲織領帶,戴一副無框眼鏡,面目細白清癯,顯得溫文爾雅。不久前,他曾隨勞倫斯公司到梁州洽談過業務,順便參加瞭市裡的那次舊城改造的招商會,和荊副市長再次晤面,已是熟客瞭。劉先生稱自己是客傢人,祖上來自中原,對梁州古城有一種很深的情感,他見多識廣,談吐不凡,給荊傢農留下瞭很深的印象。

“這次要特別感謝你喲,不僅為企業解困,而且也為政府分憂啊。”荊傢農輕輕拍瞭拍對方保養很好的手背,瞥見瞭食指上那枚豹形戒指,覺得有些眼熟。

荊副市長的話是由衷的,龍海集團近日陷入瞭滅頂之災,眼看上千名工人砸瞭飯碗,是劉先生註入瞭資金才化險為夷,加上市裡扶植瞭一筆貸款,才使得材料廠重新開工。今天如此高規格的禮遇,也是龍海投桃報李的請求。

“荊市長,梁州自古帝王傢,是投資的好地方,有你這樣禮賢下士的官員,商人們就能穩穩當當賺錢,要說謝,得先感謝您這父母官啊。”劉先生站起身,望著遠遠的白雲塔和環湖的亭臺樓閣,露出無限感慨的神情。

“聽市長上次介紹,一千年前,這裡曾是‘富麗甲天下,人口愈百萬’的世界第一大都市,梁州政府致力於重現當年的皇都盛景。作為炎黃子孫,我們佩服荊市長的魄力,也願意為古城做些貢獻。”

荊傢農也離席憑欄。此時的船行處,正可看到修建中的“清明上河園”,這裡微風鼓浪,楊柳依依,映出虹橋臥波的倒影,顯得蔚為壯觀。

“面對城市現代化的改造和歷史文化保護的關系,我一直沒有想得很清楚。”荊傢農出於對劉先生的好感,顯得推心置腹,此時湖面上的光色暗瞭下來,燕子掠過船舫,貼著水面低飛。

“特別是老百姓的危房改造更是個難題,梁州街道狹窄,老舊危房成片,一到雨季,群眾水深火熱呀,有一次我到塔北的褲襠胡同,那裡屎尿橫溢,臭氣熏天,小院子裡佈滿瞭小廚房,搭滿瞭油毛氈棚子,一進院子就是‘三級跳’……”

“噢,荊市長,何謂三級跳啊?”

“這街道比院子高,院子比屋子高,下瞭雨房子就全泡瞭湯啊。所以政府下決心要成片改造危房,還要給開發商以優惠政策。”

這時,有雷聲在頭頂滾動,豆大的雨點打在湖面上,飛濺起一層珠玉,迅速擴展成層層的漣漪。荊傢農略微皺起瞭眉頭,但沒有馬上退回船艙。

“記得英國人威廉·莫裡斯說過,這些建築絕不屬於我們,它們曾經屬於我們的祖先,還將屬於我們的子孫,它們從任何意義上說都不是我們隨意處置的對象。想想看,就在我腳下,就淹沒著明代的周王府,不遠的地方,就是宋代操演水軍的金明池,搞不好,我們就會成瞭千古罪人。”

“荊市長不必自責,我看政府的危房改造規劃完全可行,既避開瞭地下文物區,又兼顧瞭城市現代功能。加之政府的政策高明得體,以道路帶動土地升值,以回籠資金補貼開發者,我願做你的前驅,成片開發白雲塔一帶,遇到地下古建,絕不蓋房子,比如說金明池,建議辟出遺址一角,下切至沉積土層,立上永久標志,留待後人開掘。”

“好哇劉先生,這樣做政府也不會讓你吃虧。我可以給你政策,你拿到房屋預售許可證,就可以拿到房屋預售款,並且馬上可以投入後續開發。這樣就不會占用你的資金,不可能發生資金鏈斷裂的問題。”

“感謝荊市長能對我們商傢考慮得如此周到,這次回港,我會把梁州政府的招商誠意告知諸位同仁,力爭組團到古城開發,可眼下有些具體困難還想請市長垂顧……”

“劉先生,不就是材料廠的出口產品嗎,這個你放心,你能死馬當成活馬醫,救活瞭一個廠,我就能讓這條龍飛起來。”他轉回身招呼秘書,鄭重地作瞭一番吩咐。

“出口退稅的事讓秘書長開個協調會,從速辦理。海關、質檢那邊我直接打招呼,給材料廠開一條綠色通道,這本來就屬於不是問題的問題嘛,啊?”

一道電光在湖面上斜切下來,頓時大雨滂沱,垂簾似的雨滴密集地向湖面迸射,劉先生扶著荊傢農退入船艙之中,他此時顯然受瞭感動,握住荊傢農的手,幾乎要感激涕零瞭。

《污點(瞞天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