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在短短的三天時間內,龍海經歷瞭冰火兩重天。

自從回到梁州,他才意識到自己在梁州城苦心營造的大廈即將坍垮瞭。大廈的傾倒,就在於那個可惡的女人凌清揚。可這也叫一報還一報,誰叫自己當年做瞭那樁惡事,如今應瞭那句“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老話,他認栽瞭。可你凌清揚人算不如天算,是從秦半兩手中拿到的圖譜使自己起死回生。

大山幫祖文將壁畫出手後,接到龍海的求告,即派瞭劉先生到梁州,先給瞭三百萬訂金,看到工廠已經崩盤,二話沒說,一天之內註入瞭兩千萬資金,償還瞭凌清揚的全部債務,又和市政府簽訂瞭擴大城市危房改造的協議。一時間,材料廠的機器重新隆隆作響,一場突發而至的危機像一場夏日的雷陣雨,頃刻雲淡風清瞭。

這天晚上,龍海與有救命之恩的劉先生喝瞭不少酒,他醉醺醺返回傢的時候,才意識到走錯瞭門,自己那套豪華的別墅早已成瞭凌清揚名下的財產,正在裝修改造。無奈之下他找到一傢賓館開瞭間房子住下來,第一次嘗到由錦衣玉食到無傢可歸的感覺。懵懵懂懂中他聽到電話一個勁兒響,起初他以為是小姐騷擾,接起來又壓下舌簧,不想那個電話愈發響得他無法入眠。他拿起聽筒,惡狠狠地問:“你他媽是誰?半夜也不讓人睡覺。”

“……”

對方沒有說話,片刻之後又掛斷瞭電話。

他很快意識到這是誰,而且明白對方的目的,為的是在驗證他的下落和所在的方位。

多年來,龍海知道有人一直在盯著他,就像暗夜之中身後的影子,不遠不近地跟著他,但卻不至於傷害自己。因為多年前,兩人等於合謀做瞭一樁買賣,假使對方要算計自己,那無疑是一種自殺式的引爆。想到這裡,他不禁為自己的損招兒得意起來。可是,對方為什麼此時打來電話,這其中暗示著什麼,卻不能不讓龍海多想。

隨著壁畫在香港出手,梁州警方已經殺到瞭境外,該死的小老漢和那個“一把摸”也在其中湊熱鬧。他曾一再通過二佬提醒祖文,警方倒不可怕,要命的是這兩個傢夥,必須在香港幹凈利落地解決掉,不然後患無窮。

是不是對方聽到瞭什麼風聲給自己在做暗示?幾年來兩人之間關系微妙又心照不宣,壁畫藏在貨櫃中出境,多虧瞭對方網開一面,他才化險為夷。想到這裡,繃緊的神經才又漸漸地松弛下來。心中暗忖:梁州城的地面上我龍海已無力回天,可地下還有一番新天地。有瞭圖譜在手,他就像龍歸大海,會有一番掀天揭地的造化。但要實現這些,當然離不開已經購買瞭自己企業的祖文,特別是眼下的劉先生。

這樣想著,龍海不知怎麼就飛臨瞭香港。他很快出機場上瞭出租車,直奔彌敦道那幢高層大廈而來。因為他已經接到理查德的通知,拍賣會上除掉官稅和手續費之外的幾千萬現款都在他的手中。

龍海一口氣爬到十四層,找到理查德公司的那層辦公地點,奇怪的是這兒已經改換門庭,張掛起另一傢大公司的招牌。仔細打問,對方的雇員不耐煩地告訴他,什麼李查德張查德的,他隻知道兩天前的那傢公司已經註銷瞭。

龍海像兜頭澆瞭一盆冰水,頓時傻瞭。他這才明白過來,理查德從始至終隻是騙局中一個跑龍套的,那個可惡的女人算是把事情做絕瞭。他咬牙切齒,非要找那個陰毒的女人算賬。就在他要下樓的時候,有幾個港警向他走來,後面跟著的竟是梁州的曾英傑隊長。

“你涉嫌盜竊國傢珍貴文物罪,請跟我們走一趟。”港警出示拘捕證,曾英傑給他上瞭銬子,然後用一雙利目緊盯著他。

龍海上瞭警車,腦子裡一連串的思忖,現在落在警方的手裡,鐵定是兇多吉少瞭,萬一大陸警方和港警再把過去的事情抖摟出來,那就全完瞭。他看著手腕上的銬子很松,頓時有瞭主意。

警車穿越繁華的鬧市,在一條僻靜的街區停住瞭。他被身後的英傑推瞭一把,跳下車來。這裡正是一傢警署的門口。在這一剎那,龍海突然揮動銬子向英傑砸去,英傑閃身躲過,他早已把走在前頭的警員踢倒在地,而後撒腿就跑。

龍海多次到港,他知道這裡正處在維多利亞港灣,跑過這條大街,對面就是一座斜拉式的大橋,從橋上跳下去他就可以逃之夭夭瞭。他一路狂奔,穿越人流和車輛,把幾個警察遠遠甩到瞭身後,眼看著他已經踏上瞭大橋,沖著斜拉橋中段飛奔。這時,身後的槍響瞭,有幾槍飛過瞭他的頭頂,他知道這僅是在鳴槍示警,因此更加拼命地奔跑。他的目光中已經出現瞭連接著大海的江面,裡邊的船舶遊弋,他決心飛身下去,再賭一次生死。

就在他挺身一躍的時候,他感到後背一熱,知道自己是中瞭彈瞭。“他媽的打得真準!”這是龍海垂直掉下大橋一剎那的想法,也是對這個世界發出的慨嘆……

龍海醒瞭,他發現自己跌落在床下,頭上冷汗淋淋,脊梁正擱在一塊踏板上,肩頭一陣陣隱隱作痛。

在香港警務處附近的一處住所,曾英傑此時正坐臥不安,內心如翻江倒海。幾天來,案件由香港警方查辦,幹練的劉督察將歷年來大山幫的案底翻箱倒櫃,意外發現瞭從一傢堂口搜到的可疑錄音芯片,他聽不懂內地口音,就讓英傑幫助甄別。英傑戴上耳機細聽,驚異地閉上瞭眼睛——裡邊竟然出現瞭自己的聲音,間或還有緝私隊開會的內容,最使他心膽俱裂的是其中一段槍擊聲和爆炸聲,還有自己那天晚上聲嘶力竭的喊喝聲……

就像無情的霹靂閃耀在暗夜,幾年來的所有經過的一切全都變得明明白白瞭。

英傑狂躁起來,憂心如焚地在房間裡轉圈子,他猛然想起瞭何雨,對方下午隨港警開展調查後,聲稱出去到臨近的大街買日用品,卻遲遲沒有回來。他心中一沉,湧上瞭一種不祥的預感。

沒有片刻的停頓,英傑立即與港警同去找尋,這時從巡邏車上傳來信息:灣仔巴西風情夜總會發生瞭槍戰。等他們趕到,現場已是一片狼藉,馬路邊沿還遺留著斑斑血跡。他頓感五雷轟頂,何雨如有三長兩短,那更是自己不可饒恕的罪過。

聽現場勘查的港警介紹:初看是一起幫夥火並,一名大陸仔中彈生命垂危,另有一男一女棄車走脫,車上還殘留著血跡,兩人中間肯定有人負傷。根據目擊人提供的相貌特征,這倆人十有八九就是何雨和黃河平。英傑登時又急又氣,恨不能馬上找到黃河平算賬,這小子竟敢背著自己和何雨聯系,他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可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何雨的下落,於是他與協助工作的港警商定,在各大醫院查找收治的槍傷病人,可直到次日也杳無音信。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他向梁州老爺子報告瞭這一情況。電話中齊若雷發瞭火。英傑也禁不住落瞭淚。

英傑是深愛著何雨的,四年前的那場槍戰中,英傑負責外圍接應,聽到樓上屋內何隊長他們和文物販子交上瞭火,就帶人沖上二樓,正發現兩名作案人翻窗跳樓,他二話沒說也跟著跳下去,不小心一下子閃瞭腰,他忍著劇痛翻過一道矮墻,不提防被隱藏在墻後的大佬用槍柄砸在臉上,當即暈倒在地。等他蘇醒過來,發現大佬和另一個同夥且戰且退,英傑捂著血肉模糊的臉,舉槍射擊,擊斃瞭大佬,自己也隨後倒在地上,是何雨跑過來背他上車送往醫院的。

靠在何雨柔韌苗條的身體上,英傑痛並快樂著,當時他隻希望這段路更長。躺在醫院的一段時間裡,何雨還幾次來看他,用小勺舀瞭雞湯一口口喂他,那纖細的手指和柔媚的眼睛使他產生瞭觸電般的感覺,從那時起他從心底發誓要使她成為自己的新娘。隨著黃河平在警隊的消失,競爭失去瞭強勁的對手。英傑在事業上蒸蒸日上,整日哼著《水滸傳》中的好漢歌。在長達數年的感情攻勢中,他距離目標隻差臨門一腳瞭。就在這時候,黃河平這小子卻冒瞭出來。

英傑從部隊轉業,和黃河平幾乎是前後腳進的緝私隊,初見面他就愛上瞭何雨。英傑暗自與黃河平相比,除瞭學歷他略遜一籌,論長相、個頭,論對女人的關心體貼,他具有十二分的自信。抱著這個念頭,在工作上他暗暗和對方較勁,決心壓過對方,以贏得何雨的芳心。當時,正值局裡緝私隊副隊長崗位實行公開競爭,他和黃河平都報瞭名,經過瞭幾輪的面試和筆試,兩個人淘汰瞭十幾個對手,雙雙以同比分脫穎而出。為從兩人中間確定人選,市局人事處專門下到隊裡搞測評。就在這個時候,發生瞭那場慘烈的槍戰,黃河平一夜之間成為逃兵,受瞭處分。英傑理所當然成瞭副隊長,隨著何濤隊長的犧牲,由他主持瞭緝私隊的工作。不久,又晉升為隊長。就這樣,橫在他和何雨之間的情感障礙不復存在瞭。幾年來,他待何雨像卵翼下的小雞,呵護有加。幾代單傳的父親更是把何雨看做是接替曾傢香火的希望,就連重病昏迷時還不停地念叨著他們的婚事。千不該萬不該,他不應該讓黃河平介入案件。幾個月來,他等於培植瞭一個自己感情上的掘墓人,使得他和何雨之間的關系出現瞭可怕的裂痕。

曾英傑陷入瞭可怕的深淵,以至於通宵未眠。

直到第三天上午,英傑接到瞭一個陌生的手機打來的電話,他感到非常蹊蹺,因為自己的加密手機號碼,隻有何雨知道,這究竟會是誰呢?他撳動接收開關,裡邊傳來的竟是黃河平的聲音。

對方向他報告所處的地點,聲音嘶啞地告訴他,何雨負傷瞭。

“你說啥?”英傑頓時火冒三丈,對著手機喊瞭起來,把推門進來的港警嚇瞭一跳。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讓香港的同仁就座。然後告知黃河平,要求他絕對負責好何雨的安全。他隨即把這一情況告訴齊若雷。老爺子吩咐他繼續依靠香港警方,並且設法聯系到黃河平,利用他和小老漢深挖大山幫組織的內幕。

由於劉督察與英傑約好,今天要繼續對祖文幫會的分支機構開展調查。英傑隻好強壓火氣,和港警一起出發,趕到另一傢警署去。

何雨從昏睡中漸漸醒來,吃力地睜開眼,發現天色已經放亮,晃瞭一下身子,發現麻木的右肩纏著幾層繃帶,昨天驚險的一幕漸漸浮現在眼前。她朦朧記起,除瞭黃河平以外,還有一個男人和女人把她架下車,以後的事情就不得而知瞭。她想著英傑和黃河平,伸手去摸手機,身下除瞭潔白的醫護床褥,什麼也摸不到。正在無計可施,聽到走廊有一陣腳步聲,門被推開的同時進來一個人,後面還緊跟著一個老年護士,嘴裡低聲嚷著:“喂,你找誰?沒有斯格特醫生的準許,這個病房不能進。”

那人隻顧往裡闖,一下子和何雨打瞭個照面。何雨一時間愣住瞭,竟是梁州的畫瘋子郭煌,他手捧著一束鮮花,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前天在問鼎拍賣會上掃見瞭他,這會兒不知怎麼摸到瞭這裡,也正好捎帶問一下情況。見護士還在阻擋郭煌,何雨就說:“不用趕他,這是我們梁州的老鄉,老朋友啦,你就讓他待會兒吧。”老護士這才不情願地瞟瞭一眼對方出去瞭。

郭煌把花束放在何雨床頭的茶幾上,沒等何雨讓座,伸手撩瞭一把長發,整瞭整衣襟,做瞭一個打躬施禮的動作,口中還念念有詞。

“我代表梁州畫界向巾幗英雄表示敬意,為梁州文物你出生入死,不避兇險,我郭煌佩服之至,佩服之至。今天特來表示慰問。”說著,從大背包中拎出一兜精美的水果放在桌上。

何雨一時猜不透對方的來意,出於禮節急忙欠身答謝。在何雨心目中,對於這個在夜市上和凌清揚高談闊論,以後又因制假畫被審查,最後成瞭富婆情夫的人,她沒有太大的好感,但從案件的需要,她很想瞭解一下他陪同凌清揚參加拍賣會的目的,便示意對方坐下。

“聽醫生講,僅是傷瞭皮肉,不久會康復的,既來之則安之嘛。”

何雨正奇怪畫傢的消息為何如此靈通,隻聽對方像猜透瞭她的心思似的解釋道:“昨天太驚險瞭,你流瞭那麼多血,現在顯得氣色好多瞭。”聽到這裡,何雨才回憶起來,好像是他和另一個女人把自己抬下的車,而且那女人的面孔一直在她的臉前晃動。

“凌董事長給你輸瞭血,加上熬瞭夜,還在休息。我先來看看你。”

“是凌清揚?她為我輸的血?”見郭煌點頭,何雨略微皺瞭一下眉頭,她本想說句感謝的話,可話到嘴邊反而拐瞭彎兒,“你們究竟是怎麼碰上瞭這件事的呢?”

“何警官,這叫有緣千裡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這緣還真是一段奇緣,真所謂血緣、親緣加良緣,叫天作之合哩。”郭煌一番學究似的咬文嚼字,一時把何雨搞糊塗瞭。

郭煌把椅子向床前靠瞭靠,變得一臉的莊重,讓何雨覺得事關重大,就側耳細聽。

“這次隨凌老板來辦事兒,正巧就遇上瞭昨天晚上這場劫難。說到這裡,鄙人想問件私事,你不介意吧?”

“私事兒?誰的?你的還是我的?”

“當然是你的,聽說你是齊局長的養女,何濤何隊長也不是你的生身父親。”

“你怎麼知道的?你問這個幹什麼?!”何雨突然覺得郭煌別有用心,就分外警覺起來。但郭煌卻絲毫不在意,繼續說下去。

“這一點太重要瞭,和我要講下去的故事關系極大,而且你還是這場故事的主角。”郭煌既興奮又囉嗦地賣著關子,使何雨有些急瞭。

“你有話請直說,何必繞圈子呢。”

“好,這要從昨天夜晚講起,當時你失血過多,斯格特醫生診所的血漿不夠瞭,正在萬分緊急之中,是凌老板伸出瞭胳膊,輸給瞭你300CC鮮血,才把你從死神的手中救瞭回來。連斯格特醫生都感到奇怪,AB血型的人本來就少,而凌老板自信和你的血型相同,一開始就要給你輸血。接下去,更加偉大的奇跡出現瞭,輸血之後她堅持要和你做一個DNA,結果出來瞭,證明你們是親子關系,她就是你的生身母親……”

“什麼?她是我的母親?!”何雨驚詫地從床上坐瞭起來,大睜著一雙眼睛認為郭煌是在給她開著一個天大的玩笑。

“一點不錯,她是你的母親,你的生母找到瞭,確切地講是你母親找到瞭你——真是上蒼眷顧啊,使我郭煌親眼目睹瞭這場母親救愛女的人間悲喜劇。”郭煌一邊發著感嘆,一邊鄭重其事地把一張DNA的鑒定書送到瞭何雨的眼前。

何雨閉瞭一下眼睛,睜開瞭細看,鑒定書的尾部是斯格特醫生流利的英文簽名,她愕然瞭,但一時還不能把境外女老板、祖文的前妻及案件中偵查對象與母親這個聖潔的角色連在一起。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郭先生?我希望你把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我。”

“這是一個曲折動人、催人淚下的故事,在告訴你之前,我先問你,你是不是一直保存著一塊兔形的玉佩?”郭煌仍不正面回答,看來,他是在竭力誇大事情的戲劇效果,以便見機行事。此時,他註意到何雨的手下意識地摸瞭一下胸口。

“你仔細看看,那背後是不是刻有一個篆字。”郭煌故意站起來,還煞有介事地背過臉去。

何雨根本用不著看,那是一個篆刻的“霞”字,這是她從記事起認識的第一個像圖畫一樣的文字,盡管筆畫繁雜,可她從小就能把它寫下來。

“好,這個讓人肝腸寸斷的故事就從這裡開始:你的母親是土生土長的梁州人,她是生下你不久離開國內的,她後來的名字叫姚霞,遙遠的霞光,一個美好的名字,不管她走多遠都一直在牽掛著自己的女兒。這次萬裡迢迢返回梁州,也是在完成這樁夙願,她沒有一刻不在找尋著你啊。”

這一點應該是不錯的,怪不得她對梁州城的大街小巷那麼熟悉,一切在何雨看來費解的事現在似乎都有瞭答案。此時的郭煌動瞭感情,開始滔滔不絕:“你會問,這樣疼愛自己的女兒,為什麼當時會狠心拋下你遠走異國他鄉?這樣苦心找尋自己的女兒,為啥不親自來當面相認?是的,她的確是有顧慮,有擔心……”

何雨從知道自己和何濤夫婦真實關系的那天起,沒有一刻不在幻想著生身母親的形象,盡管養父對自己視如己出,讓她度過瞭像在蜜糖罐裡一樣的童年,可在心底深處還是有某種缺憾。當看到自己的花花衣裳沒有別人的好看,見到別的孩子多大瞭還在媽媽的懷裡撒嬌,當她少女的煩惱無法向人傾訴的時候,對母親的期盼就與日俱增。等她年齡稍大之後,這種期盼就變成瞭一種怨艾,她開始朦朧地猜想,是兩個偷情男女私嘗禁果,然後又不負責任遺棄瞭她。她恨他們,但又想尋覓他們。就像一個人總想探究自己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一樣。同時,她的血肉和精神又來自於他們,她迫切想知道,他們是怎樣的人,又如何產生瞭那種火焰般的情意,孕育瞭她,又是怎樣無情地拋棄瞭她。她曾千百次地在內心預演過母女相認悲喜交集的各種場面,可今天當真得知母親消息的時候,除瞭難以置信,還生出一種無法親近的隔膜,這種隔膜是什麼?她的內心十分清楚。

“郭老師,我首先謝謝你。”看著郭煌一臉的真誠,目光中漾溢出悲天憫人的神情,這神情使她突然回憶起那天和凌清揚在古宅相遇時的情景,對方眼中曾一樣地流露出這種溫軟慈愛的神色,使人久久不能忘懷。可是,這些又和眼前的現實是那樣的水火不能相容,職業的思維很快使何雨變得理性和冷靜:為什麼偏偏在梁州發案的時候,自己的生身母親從天而降;又為什麼在自己身負槍傷時,又奇跡般地趕到身旁?她和祖文一夥目前到底是什麼關系?在壁畫被盜案件中,她陷得究竟有多深?繼而,母親的角色開始裂解成兩個人:一個是被追蹤的嫌疑對象凌清揚,一個是自己的生身母親姚霞;一個人另有圖謀,一個人愛女認女心切。何雨深知自己所處的險境和擔負的任務,必須對此做出迅速的抉擇。同時,她也猜到瞭幾分對方的來意。

“郭先生,感謝你告訴我這些,也請你轉告凌女士,昨天她挺身救瞭我,我打內心感激她;她當年十月懷胎生養瞭我,我終生都對她心存感念。我雖然沒有跟著她長大,可在我心目中,她應該是一位明大義、知事理的人,當警察的也不是鐵石心腸,我很想認我的媽媽。”她略微停頓,語氣更加著重。

“我希望我的媽媽是個能夠分清人間是非善惡的人,否則,我寧願對母親永遠保持這樣一個美好的形象。這些你能轉告她嗎?”

郭煌聽瞭何雨這番話,不禁肅然起敬,他不僅明白瞭何雨的話中含意,而且明顯地受瞭感動。

“何警官,我過去對穿警服的人有成見,今天算徹底改變瞭看法,也為你的敬業精神所折服。說實在話,今天我也是沖著這個來的。我讓你們母女相認,你會以為我是個懷揣陰謀的說客。恰恰相反,我是你最忠實的合作者——要知道,我郭煌不僅是梁州畫傢,也是一個有血性的中國人,我今天來是想和你簽一個有意義的合同,不知你意下如何?”

郭煌的一席話倒大出瞭何雨的意外,她想不到這個狂放不羈的畫傢竟有這番用意,隻見對方和自己拉近瞭距離,繼續說道:“清揚,不,你母親從醫院走後,整夜失眠,她說一生中最大的愧疚就是離開瞭你,世上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她要對此作出補償,用金山把你堆起來,你懂吧,這就是她的心。聽瞭你剛才的話,我的擔心看來是多餘的瞭。”

說著,他張望瞭一眼四周,神秘地壓低瞭聲音,向何雨透露瞭自己的策劃。

看著郭煌高高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那飛揚飄散的長發和一搖三晃的步履也剎那間變得可愛起來。

她閉上瞭眼睛,感到既興奮又疲憊,腦海中漸漸冒出一個想法來,這想法盡管毫無把握,卻使她感到興奮。沿著這個思路的小徑一點一點去推測,她不知不覺地睡瞭過去。朦朧中她跟隨著一個美麗而憂鬱的女人走在一條蜿蜒的花園小徑上,這就是她的母親,她追趕著她,想貼近這個創造瞭她生命的女人,內心有一種沖動,想追上去撲在她的懷中,接受她的親吻、她的撫摩,傾聽她的傾訴和懺悔。而那張臉突然又變得陌生起來,陌生得讓她不安,使她想斷然回拒……

過瞭很久,她被一種輕微的聲音驚醒,何雨慢慢睜開瞭眼睛,窗戶的光暈中坐著一個人。她以為又是郭煌,剛要說話,發現認錯瞭人,原來那人是黃河平。

對方見她醒來,長籲出一口氣,眼神裡流露著一種憂鬱和愧疚,抑或是一種深深的掛牽。他的眼圈發黑,面頰異常地消瘦,顯得十分蒼老,和何雨初識他的時候簡直就是兩個人。幾年來,兩人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相對過。看著這張臉,何雨知道,這是文物道上歲月的滄桑、情感磨難的刻痕。當然,還含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屋內很靜,兩人誰也沒有開口,各自想著心事。這幾天突如其來發生的事,幾乎讓何雨來不及思索,能記起的就是黃河平在危急關頭救瞭自己的命,小老漢為掩護他們已經死瞭。她本想說句感謝的話,卻被別樣的情感堵在喉嚨裡,憋得一陣難受。四年來,從熱戀中的情人到咫尺天涯,如今重又成瞭生死與共的戰友,情感的潮起潮落使兩個人積蓄瞭滿腹的話語,又不知從何處說起。一陣沉默之後,黃河平終於說出瞭一句話來。

“小雨,送你進手術室的時候,我渾身冰涼,連死的念頭都有。”黃河平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你要出瞭事兒,我這輩子就算是贖不完的罪瞭。”黃河平的傷感使得何雨心裡有些酸楚,她相信這是發自肺腑的話,可因為滿腦子還在飛旋著剛才和郭煌談到的事情,剛要搭話,又被對方打斷瞭。

“小雨,我想問你,昨天晚上的接頭地點怎麼暴露瞭,你是不是執行瞭齊局的指示?”黃河平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緊盯著何雨問道。

“我也正要問你,這個接頭點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這起碼的規定我懂。”何雨略微停頓,反問道,“你發現瞭什麼疑點嗎?”

“我希望是個意外,但極大可能是走瞭水,從昨天一大早,他們就把我控制起來瞭,我脫不開身,才造成這起失誤。”他停瞭一下,加重瞭語氣,“而這種失誤是再也不能允許發生瞭。”

何雨註意到黃河平說話的口氣發生瞭變化,無形之中仿佛又恢復瞭當年的師徒關系。她剛要說話,卻見對方止住瞭她:“小雨,我知道你要問什麼,齊局長有交代,說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要我把四年前那件事的真相告訴你。”

何雨不禁從床上坐起瞭身子,她終於聽到瞭有關四年前那起慘烈槍戰的另一個版本,幾乎屏住瞭自己的呼吸。

下邊,就是黃河平講述的案件真實過程。

案子緣起於宋代皇陵的一個武將軍石刻被盜,這類盜品屬於國傢一級文物,在國外已標出瞭天價。因此引得大山幫的大佬親自出馬到梁州驗貨,緝私隊提前抓瞭一名作案人,將其利用後當瞭線人,做好瞭張網誘捕的準備。

那天是清明節,晚上天特別黑,下著淒雨,石人的交割地點定在格格府附近一座三層住宅樓裡。據線人報告,大佬隻帶一名保鏢到他傢中看貨。何濤便讓黃河平和線人隨他前往。為穩妥起見,安排英傑等人在樓下策應。另外兩個民警緊隨他們控制樓道。

何濤他們上樓,線人打開房門,室內顯得異常平靜,線人的父親正背對著他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事後才知道他已經遇害,被歹徒固定在那裡),何濤見狀,放心便把手槍掖回瞭腰間。就在這時,從屋內兩邊的廚房和廁所突然沖出五個人,為首的正是大佬,一下子將槍口頂住瞭何濤的前額,何濤右手一擋,被擊中瞭前胸,保鏢手中的微沖幾乎同時噴出瞭火舌,線人和黃河平應聲倒地。在這一剎那,身負重傷的何濤舉槍擊碎瞭頭頂的燈泡。犯罪分子奪門竄出,將門外聞訊沖上來的民警彈倒在一邊,一名民警在半倒地狀態下開槍擊中瞭大佬的腹部,幾個歹徒退回房內,鎖死瞭房門,向倒地者掃射一番,打開煤氣閥,欲爆炸房間,掩護大佬逃跑。

此時的黃河平正被何濤死死拽在身旁,不讓他動作。

原來,這次任務,黃河平因裝扮賣主沒有批準帶槍,因而在大佬開槍的一瞬間,他被中彈的線人壓倒在地,在這一兩秒鐘內,他明白中瞭對方的圈套,第一個反應就是救何濤。乘著電燈被打碎的一剎那,他已經匍匐到何濤身邊,隻聽老隊長喉管處呼嚕著直捯氣,便在黑暗中扶住對方,伸手從何濤手中找槍,不想被何濤的一隻手緊緊抓住瞭手腕,嘴裡用含混不清的喘息在表述著什麼。黃河平急忙把耳朵貼在他的唇邊,終於聽出瞭對方的意思。

“隊、隊裡……有內……內奸。要、要……活著出去,不能……拼……”

此時,窗口又射來一排子彈,原來是匪徒越窗逃跑前準備引爆房間,黃河平已經嗅到佈滿室內的煤氣味,他明白何濤拼盡最後力氣對自己的囑托,便抽起床上的被單,摸黑爬到另一扇窗前,用肘關節擊碎玻璃閃身跳瞭出去,身後立即響起瞭爆炸的轟響……

守在樓口的英傑聽到槍聲趕來增援,卻見屋內發生爆炸,匪徒已跳樓而逃。他表現得英勇異常,不僅負瞭傷死戰不退,還擊斃瞭大佬。另外還有兩名案犯好像預先知道瞭危險,沒有進入設伏地點,聽到槍聲之後,在黑夜的掩護下乘機逃之夭夭。據說,其中一人就是二佬祖文。

這場突如其來的遭遇戰使緝私隊元氣大傷,犧牲瞭隊長何濤,兩名隊員和一個線人,跑瞭兩個重要案犯,獨有黃河平幸免於難,他在爆炸前墜窗逃離現場,身上沾著隊長和戰友的鮮血,自己卻毫發未損。這起案件不僅使緝私隊蒙上瞭奇恥大辱,局長齊若雷也因指揮失當由正局長降為副局長主持工作,他隨即將這一天定為局恥日,將該案的失誤作為實戰練兵的必修課。在全局的誓師大會上,黃河平因臨陣脫逃受開除處分,英傑因擊斃大佬榮立瞭一等功。

而真實的核心內幕,黃河平隻告訴瞭齊若雷,在他的授意下,黃河平才向督察處作瞭另外一種交代,開始瞭長達數年含冤蒙辱的生活。

何雨聽著這一切,陷入瞭過往可怕的回憶之中,又像從噩夢中逐漸醒來。

“內奸究竟是誰?”

“這次行動計劃高度保密,隻有極個別的隊領導知道,要下結論恐怕還需要有鐵的證據。”黃河平略作停頓道,“正像齊局長所說過的,雪窩裡埋不住死孩子,真相有時候要靠時間去融化。四年瞭,這四年對我來說像是一場煉獄。”黃河平重重地嘆瞭一口氣,面對著愛過自己又被對方深深誤解的人傾訴衷腸,使他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和酣暢,連淚水都有一絲甜滋滋的味道。

何雨默默無語地凝視著對方,此時的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她想起瞭齊若雷雨夜中對自己的那番告誡,想到自己曾以純潔無瑕的目光去看待生活,和黃河平比起來,顯得是多麼淺薄和幼稚……慢慢地,何雨把柔軟的手指輕輕地放在瞭黃河平的手上,她想給予他更多的安慰,甚至是補償。她能感覺到那雙滾燙的手也在微微地顫抖。驀然間,對方已把自己的手緊緊地握住,攥得是那樣緊,好像怕她再次跑掉一樣。

“何雨,真覺得對不住你,他們這次是沖著我和小老漢來的,卻讓你流瞭血,心裡很不是個滋味,不知道回去老爺子該怎麼罵我。”

“別那麼說瞭,你這幾年冒的險還少嗎?如果不是小老漢的掩護,咱們都可能犧牲,隻怪我以前誤解瞭你,沒有把事情想得那麼復雜……”何雨咬瞭咬嘴唇,用一雙明澈的眼睛望著黃河平,“我希望你能原諒我。”

“不,你沒有錯。我知道,何隊長的犧牲對你的打擊有多大,我畢竟沒有盡到保護他的責任,這一點會使我負疚一輩子,並且發誓為他報仇。我並不怨恨你離開瞭我,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掩護任務的實施,我始終相信你,所以對過去付出的愛從沒有後悔過……”

何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伸手捂住瞭黃河平的嘴,欲說無語,隻把頭埋在黃河平的胸前,一股巨大的幸福感使她有些眩暈,四年前的戀人終於回到瞭自己的身邊,他的呼吸,他的眼神,他的氣味,還有輕輕擁住她的溫熱的臂膀,都重新屬於瞭自己。

兩人相擁許久,黃河平輕輕松開瞭她,用雙手捧起瞭她的臉,深情地說:“我把心裡埋藏多年的話全都告訴你瞭,今生今世再也沒有什麼遺憾。我現在還不能在這兒照顧你,香港要辦的事情還很多,你要多保重。”

黃河平剛要起身的時候,他突然發現瞭門口處站著一個人,正是曾英傑!

從對方滿臉鐵青的神色看,他已經在這裡呆立瞭多時。還未等黃河平轉過身來,早被那雙有力的大手鎖住瞭衣領,由於被英傑的指骨緊頂著喉結,黃河平一下子失去瞭重心,仰身倒在地上。何雨從未見英傑發過這麼大的火,簡直像隻暴怒的雄獅。

“你究竟搞什麼名堂?把大山幫引來瞭火拼,鬧個滿城風雨一死一傷,你倒是全尾全須在這兒呆著,這到底是咋回事?你說啊!”

黃河平從地上爬起來,撣瞭撣身上的土,靠近瞭英傑,攥緊瞭一雙拳頭,但眼角的餘光掃見瞭何雨正艱難地在床邊移動著身體,便把一腔的火氣全壓瞭下去。

“我能搞什麼名堂?我壓根兒就沒想湊這個熱鬧!是你曾英傑逼我上岸的,是集裝箱把我裝來的。為洗清身上的臭味,是我舍瞭命爬上岸來的,老子壓根兒沒有想著去撞槍子兒,可這槍子兒就沖著我們來瞭。”

“還嘴強牙硬呢?你說說,為什麼偏偏是何雨受傷?為啥是小老漢中槍?!”英傑抓瞭把椅子坐下來,那模樣就像審賊。

黃河平翻瞭他一眼,斜倚在桌角上:“我現在也正在找這個答案:何雨是我和小老漢無意間碰上的,看到流氓們對她動手動腳,我不能見死不救,後來那幫人就沖我們來瞭。小老漢是文物道上的人,在這裡不會沒有仇人,何雨是替我跟小老漢挨的槍,你可以問問她嘛。”

“我誰也不用問!我隻告訴你,在戰場上隻要有另一個人證明你是逃兵,就可以當場槍斃你,隻可惜我當時不在現場!”

就在這時,何雨突然出現瞭大聲的呻吟。

英傑回過頭,發現她已經挪到瞭床邊,急忙過去扶穩瞭對方,把那隻受傷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放在枕頭上,又用被角輕輕蓋好。隻見何雨此時面色蒼白,臉上分明流露著對自己強烈的不滿。

“好,就算你說得有些道理,可我再問你,那凌清揚呢?她和畫瘋子怎麼這個時候一道兒趕過來,能和你打得一團火熱,這也是巧合嗎?”英傑放緩瞭口氣,但仍然餘怒未息。

“那就得問你瞭,你是緝私隊長,我是文物道上的混混兒。兩個大活人能從梁州跑到香港,人傢不會找我辦出境手續。至於姓凌的這個女人,我躲都來不及,還敢沾哪!”

“你不要狡辯!‘一把摸’,你和他們的關系別以為我不知道。我正告你,由於你的幹擾已經打亂瞭整個工作部署,中斷瞭線索查證,這個責任你是要負的。”

“嗬,我負責任?英傑,你可弄明白瞭,咱是什麼關系。我既不是你的犯人,也不是你的下屬。說好聽點兒,是幫你的忙的,你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順心瞭我可以幹,不順心立馬蹬蛋。我也絕不受這費力不討好的窩囊氣,拿熱臉去貼你那涼屁股。”

“你說得倒輕巧黃河平,你以為這活兒是飯店,想來就上桌,想走就抹嘴。不要忘瞭,你的賬還掛著呢,地下城那套壁畫究竟哪兒去瞭?小老漢沒瞭,你就以為死人是永遠不會說話的,可活人還在。就憑你在梁州文物道上的所作所為,我隨時可以逮捕你,就看你的態度瞭!”

“好哇,曾英傑,我也告訴你,你不領情,我認瞭,可你不能損我。要是你真的掌握我的罪證,現在就可以給我上手銬,我要是眨眨眼就不姓黃!”

黃河平的頂撞一下子把英傑的火逼到瞭腦門上,他嘩啦一下從腰間抖出瞭手銬。黃河平迎著他上前,抬起瞭雙臂,兩人像兩隻彎著鋒利犄角的公牛,誰也不肯退縮。

“既然這樣,你想不幹也不行瞭,法律要幹你!根本用不著我下手,外邊的港警會成全你,以非法入境罪立刻抓瞭你!”說著,他退後一步拿起瞭手機就要撥號。

“慢著!”就在這一刻,何雨忽地從床邊坐瞭起來,喊住瞭英傑,表情變得異乎尋常的冷峻。她轉向黃河平厲聲嚷道:“黃河平,你也太不像話瞭!作為線人,你非常不夠格,我覺得你應該走瞭,我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你!你走啊,快滾啊……”

“我以後再也不想見到你。”這是四年前黃河平被何雨打過一耳光時聽到的一句話,這句話既絕情而又刻骨銘心,現在再次從何雨嘴裡說出來,卻是一句暗示與提醒的雙關語。就在這一剎那,黃河平瞅見何雨向自己飛快丟瞭一個眼風,隨視線所及,他註意到旁邊有一扇開著的窗戶。幾乎與此同時,何雨突然身體後仰,兩臂抽搐地倒在床上,並且兩隻眼睛上翻,嘴裡發出可怕的呻吟聲,由於拼命的掙紮,連病床都抖動起來瞭。

英傑見狀嚇得拋瞭手機,急忙按響瞭床邊的急救鈴。醫生們聞訊趕到,正好擋住瞭幾位港警的去路。黃河平乘亂翻窗跑掉瞭。

一場緊張的搶救之後,何雨漸漸恢復瞭平靜,她雙目微閉,面色蒼白,並且緊咬著嘴唇。英傑發現她的肩頭在滲血,頓時心急如焚。他心疼地上去撫摩,不料被何雨用巴掌叭地打在瞭一邊。

“你不要碰我!”

這聲音盡管是從齒縫中發出的,可對英傑來說不亞於一道炸雷,因為溫柔嬌小的何雨從來沒有向他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從半瞇的眼神裡,他看到的是一種極度的輕蔑和仇恨。

在這一瞬間,英傑陷入瞭黑洞一樣的深淵。

他現在如夢方醒:黃河平的臥底,完全針對的是自己。

《污點(瞞天過海)》